可是即使那个时候的情形如何在脑中鲜明的再现,天吾也没有从那里感觉性的兴奋。也没有想过再和深绘理交合一次。从那次之后他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再做过爱。也没有过一次射*V*5*精。这对天吾是极其少见的。他是身体健康的三十岁独身男性,抱着极为正常积极的性欲,那是尽可能必须得到处理的欲望。可是在安达久美的公寓里,即使和她一同睡在床上的时候,腿上被覆盖着饮毛的时候,天吾也完全没有感觉到性欲。他的下体一直都是柔软的。也许是大麻的缘故。可是却感觉不是因为那些。深绘理在那个雷雨的夜晚和天吾交合,从他的心中带走了动摇的什么。如同从房间里运走家具一般。是那样的感觉。【比如说?】天吾摇头。喝完了啤酒之后,点了四玫瑰的on the rock还有混合坚果。和之前一样。恐怕是那个雷雨的夜晚勃起的太完全了。比任何时候都硬,都大的勃起。想不到是自己平日司空见惯的性器。滑溜溜的亮闪闪的,比起现实的阳物来说,更像是观念上的象征。而且之后的射精力度强,雄赳赳的,精液也无比的粘密。一定能到达子宫的深处吧。可是事物太过完全的话,之后就会有反作用。这是世间的规律。在那之后我有过勃起么?想不起来。也许没有过一次勃起。从想不起来这点来看,即使有肯定也是二等品。拿电影来说的话大概是凑数用的剧组图片。那样的勃起没有炫耀的意义。大概。难道我只能拥有那样的二等品勃起,或者连那样的二等品勃起都没有,就这么送走拖拖拉拉的人生么,天吾这么问着自己。那无疑是长长的黄昏似的寂寞人生。可是也许不得不这么想。至少曾经有过一次完美的勃起,完美的射精。和写《飘》的作家一样。达成一次伟大之后不得不停下。喝完on the rock之后算请了店里的帐。再次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风很强,空气变得更冷了。世界的原则缓缓到来,在丧失更多的理性之前,我必须粳稻青豆。现在只有和青豆相遇这件事,几乎是天吾唯一的希望,如果找不到她的话,我的人生究竟还有多少价值呢?她曾经在这高圆寺的哪里。九月的时候。也许顺利的话现在也在那里。当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天吾现在只有追求这个可能性。青豆就在这附近的哪里。而且她也同样在寻找着他。像是被割裂的硬币的两半在互相追寻着对方。抬头望向天空。可是看不见月亮。去能看月亮的什么地方吧,天吾想。第十三章 牛河 这就是所谓的回到原点?牛河的外貌相当的扎眼。不适合打探情况和尾随跟踪。混迹在人群之中,就像是酸乳酪中的大蜈蚣一样引人注目。他的家人可不是那样。牛河有父母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妹。父亲经营医院,母亲在医院当经理。哥哥和弟弟都以优异的成绩进了医大,成了医生。哥哥在东京的医院工作,弟弟在大学的研究医学。父亲引退后就让哥哥集成在浦和市内的医院,两人都结婚了,各自有一个孩子。妹妹去美国留学,现在回到日本做着同声翻译的工作。三十过半还是独身。大家都是瘦高个,脑袋形状如鸡蛋般齐整。在这个家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特别是外表,牛河都是例外的存在。个子低,脑袋大而歪斜,头发也卷卷曲曲的。小短腿,像黄瓜一样弯着。眼球像是在惊讶什么似的向外突起,脖子的一圈长着异样的肉。眉毛又浓又粗,像是还差一点就要连上了似的。看起来就像两条互相追求的毛虫。学校的成绩大部分都很优秀,个别科目有些瑕疵,运动就特别不行。这个富裕的精英分子家庭里,他常常是个【异物】。扰乱和谐,奏出不协和音的错误音符。从全家照的照片来看,只有他一个人像是走错了地方的存在。出了差错才进的那里。看起来是偶尔被拍进去的粗心的局外人。家族的每个人,对于为什么外貌和自己完全不相似的人会出现在家里,怎么也理解不了。可是毫无疑问,他是母亲经过阵痛生下的孩子(母亲还记得阵痛十分厉害)。不是谁把小篮子搁在门口。那时候不知是谁,终于想起父亲那边有一个歪斜脑袋的福助头的亲戚。是牛河的祖父的表兄弟。那个人战时,在江东区的金属公司的工厂工作过,1945年春天的东京大空袭中死掉了。父亲也没见过那个人,只在旧的相册中留有照片。看见照片家族一道“原来如此”地明白了。这个父亲的叔父的外表,和牛河惊人的相似。简直像是投胎转世似的一个藤子上的两颗瓜。大概是在这个叔父出生的因素上,做了些改动就造出了牛河的脸?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无论是外表还是学历经历,琦玉县浦和市的牛河家都是无可挑剔的一家。谁都会羡慕的,十分上相的一家。可是那里加进了牛河,人们都会皱起眉,歪起脑袋。人们不禁觉得混进了几分美之女神的脚边下绊的小妖精的味道。所以他们在人前极力避免牛河的出现。即使是迫不得己,也尽可能的不引人注意地对待他(当然这只是无用的尝试)。可是牛河对于自己被安置到这个位置,没有觉得特别的不满,也没有感觉到悲伤或者寂寞。他自己不喜欢出现在人前,更希望得到不引人注目的对待。兄弟和妹妹几乎将他当做不存在,即使这样他也不在意。他自己,也不是特别喜欢兄弟和妹妹。他们的外貌好看,学习成绩优秀,而且体育万能,朋友也多。可是从牛河的眼中看来,这样的人是无可救药的浅薄。想法平板,视野狭窄缺乏想象力,只在意世人的目光。对于培育深厚的智慧十分必要的健全的怀疑态度完全不相符合。父亲是地方上优秀的内科医生,却是个简直让人胸口作疼的无聊人类。就像传说中能点石成金的国王一样,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全都成了无趣的沙粒。可是从他很少说话这点来看,恐怕是有意的吧。他在世人面前巧妙地隐藏着无聊和愚昧。母亲相反话很多,不可救药的俗物。对金钱啰啰嗦嗦,任性而又自尊心强。喜欢华丽的东西,一点小事就高声叫嚷别人的坏话。哥哥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弟弟继承了母亲那边。妹妹自立心很强,却没有责任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面对自己的损失就失去大脑。父母对这最小的女孩彻底地疼爱,溺爱十足。所以少年时代牛河大致都是一个人度过的。从学校回来后钻进自己的房间了,一刻不停地沉溺在读书里。除了养的狗之外没有任何朋友,所以没有机会和谁谈论自己学到的知识,或是议论什么。但是自己有着逻辑的明晰的思考能力,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他是十分清楚的。而且一个人强忍着磨练这个能力。比如设定一个命题,围绕这个命题一人充当两个角色讨论。其中一方的他支持这个命题热切地辩论着,另一方的她批判这个命题,同样激烈地辩论。他在相反的不论哪个立场都同样强烈——某种意义上的诚实——同化自己,融合自己。就这样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学会了自己怀疑自己的能力。而且对于一般认为是真理的东西,也认识到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而且他学到了。主观和客观,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考虑时并不能明确的加以区别,如果这个界限本来就不明确的话,有意图地移动改变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工作。为了让逻辑和修辞更加明晰更加富于效果,他将到手的知识立马往脑子里填充。有用的东西,认为不那么有用的东西。同意的东西,在那个时间点还不同意的东西。他追求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教育,而是能够直接取在手里的形态和确定其重要性的具体的情报。那个形状歪斜的福助头式比什么都贵重的情报容器。外表虽然不好看,用起来却很不错。就这样他比同年级的谁都知识渊博。留意到的时候,周围的谁都已经不能简单地驳倒他。不仅仅是兄弟和同学,老师和父母也是。可是牛河留心尽可能不在人前展示这个能力。任何形式的引人注目,都不是他喜欢的。知识和能力仅仅是道具,不是为了展示自己。牛河觉得自己是夜行动物,在森林的黑暗里潜伏着等待猎物的通过。忍耐着等到好的实际。在那一瞬间到来的时候毫无犹豫地飞扑过去。在这之前不能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存在。消除气息,让对方大意才是重要的。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开始,他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对谁也不示好,也不轻易流露出感情。如果自己能稍微生的周正些呢,他这么想过。不需要特别的英俊。也不需要是得到仰慕的外表。非常普通就好。只要不是路上走过的人回头看的不太难看的外表就好。如果生来是这样的话,我究竟会步上怎样的人生呢?可是这只是超越牛河想象的“如果”罢了。牛河怎么也是牛河,没有其他假设存在的余地。正是因为有着歪斜的大大的脑袋和飞出的眼球,短而弯曲的两腿,才有现在的牛河其人。怀疑的知识欲满溢,沉默而雄辩的一个少年。丑陋的少年与岁月的流逝一道成长为丑陋的青年,不知何时成了丑陋的中年大叔。不管是人生的哪个阶段,路上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回头看着他。孩子们肆无忌惮地从正面盯着他的脸。也许变成丑陋的老人之后就不会这么引人注目了吧,牛河不时这么想着。老人大体上都是丑的,所以原本就很丑的个体会不会就不像年轻时那么扎眼了呢。可是不实际上变为老人就不会明白。或许会变为特例的特别丑的老人也说不定。(牛河好可怜~)总而言之将自己和背景混在一块的灵巧的掩饰,他是做不到的。何况天吾还认识牛河的脸。在他的公寓附近徘徊被发现的话,一切都成了打水漂。这样的场合一般都会雇佣专门的调查侦探。从律师时代开始,牛河在必要的时候和这样的组织保持关系。他们大部分曾是警察,对闻讯和尾随还有监视的技巧都很熟悉。可是只有这次例外,可能的话不想引入局外人。问题太过微妙,和杀人这样的重罪关联。何况监视天吾的目的到底在哪里,牛河自己也不能正确的把握。当然牛河追寻的是,弄明白天吾和青豆之间的“关联”。青豆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这些完全不清楚。费劲手段却没有弄到手一张她像样的照片。连那个蝙蝠都没能办到。高中的毕业相册是看了,全班合影里她的脸又小又不自然,像是戴着什么假面似的。公司的垒球部的相片,戴着的宽边帽子在脸上投下了阴影。所以现在即使青豆在牛河面前走过,也没有确认那就是青豆的办法。只知道是身高接近170厘米,姿势良好的女性。眼睛和颧骨有特征,头发大概到肩那么长。身体结实紧凑。可是这样的女性世上不计其数。不管怎样,牛河只能自己完成这个监视任务。忍耐着擦亮眼睛,等待那里发生的什么,一旦发生什么,瞬间判断相应的郢都。这样微妙的作业是不可能要求别人的。天吾住在钢筋三层公寓的第三层。入口设置了所有住户的邮箱,其中一个放着【川奈】的名牌。邮箱全都生着锈,油漆也剥落了。邮箱的小门上姑且挂着把锁,几乎没有居民上锁。玄关的大门没有锁,谁都可以自由地进出这个建筑。黑乎乎的都狼,有着建成后经历漫长岁月的公寓特有的气味。不通畅的雨漏,便宜的洗涤剂洗过的旧床单,浑浊的烹调油,枯萎的一品红,杂草茂盛的前庭飘散着的猫小便的味道,和其他种种本来面目不明的气味混合,形成了固有的空气。长时间住在这里的话,人也许会习惯这样的气味吧。可是不管住多长时间,这不是令人心情温暖的气味的事实也绝不会改变。天吾住的房间面向马路。虽然不是很吵闹,却是人来人往的一条路。附近有小学,随着时间不同往来的孩子也很多。公寓对面还有好几处住宅并肩排列着。都是没有庭院的二层住家。路前有就加,还有面向小学生的文具店。两个街区前是小小的警亭。周围既没有藏身的地方,在路边向上窥视天吾的房间,即使运气好不被天吾发现,周围的人也会投来怀疑的眼光。再加上牛河那【不普通的外貌】,居民的警惕度直接上升两个格。说不定还会被当做放学时袭击小孩的变态,叫来当班的警察。要监视谁,首先必须选取一个适合的场所。需要的是能不被人发现观察对方的行动,确保水和食物的补给路径的地方。最理想的是,能将天吾房间全收入视野的一个房间。在那里架上带有望远镜镜头的相机三脚架,环视房间中的动静和人的进出。单独一人的话二十四小时的监视是不可能的。一天十小时的程度还能勉强做到。可是不用说,具备所有条件的地方不可能那么容易找到。即使这样牛河还是在周围转着,搜寻那样的场所。牛河是个不轻易放弃的人。花费脚力能走就走,追寻着最后的最后的那么一点可能性。这份执着是他固有的个性。可是花费半天功夫在这附近的边边角角都转过之后,牛河放弃了。高圆寺是密集的住宅地,地面平坦,没有高层建筑。能将天吾的房间收入视野的地方极为有限。而且在这一小角中牛河能弄到的一处也没有。脑子里没有好主意的时候,牛河总是长时间的泡在温水的浴缸里。所以回到家里后,首先烧水。然后进到树脂的浴槽里,听着收音机里西贝柳斯的小提琴协奏曲。不是因为特地想要听西贝柳斯。不过很难认为西贝柳斯的协奏曲是适合在一天结束之后边泡澡边听的音乐。或者芬兰人喜欢在漫长的夜晚里一面蒸着桑拿一面听着西贝柳斯也说不定。可是在文京区小日向的两室公寓里,淋沐浴二合一的狭窄浴室里,西贝柳斯的音乐太过情绪化。声响里包含着太多的紧迫感。可牛河没有特别在意。背景流淌着怎样的音乐,对他来说都无所谓。播放的是拉莫的交响乐也能毫无怨言地听着,播放的是舒曼的《嘉年华》也能毫无怨言地听着。这个时候恰巧FM放送局播放的是西贝柳斯的小提琴协奏曲。只是这样而已。牛河像平时一样将意识的一半清空休息,剩下的一半考虑事情。大卫欧伊斯特拉赫演奏的西贝柳斯的音乐,主要从清空的那部分领域通过。从风一般空阔开放的入口进入,从空阔开放的出口出去。就听音乐的方式来说也许太不认真了。如果知道自己的音乐被人这么听,西贝柳斯大概会皱起大大的眉毛,粗粗的脖子上也立起好几根筋吧。不过西贝柳斯在很久之前就死了,欧伊斯特拉赫也去了阴间。所以牛河现在谁也不顾及的让音乐从右向左流淌,意识没有清空的那半边没有头绪地思考着。这种时候,他喜欢不限定对象的考虑事情。狗们放养在广大的原野上一样,让意识自由地奔逐。哪里都好去喜欢的地方,什么都好做想做的事,他们这么说,然后放开。他将热水浸到脖子,眯起眼睛,音乐半听不听地发着呆。狗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在坡道上打滚,不厌烦地互相追逐,徒劳无益地追着松鼠,满是泥满是草,直到累了才跑回来,牛河摸着头,然后戴上项圈。这时音乐结束了。西贝柳斯的协奏曲大概三十分钟结束。正好的长度。下一首曲子时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播音乐预告着。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的曲名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在哪却想不起来。想要努力回想时不知为什么视野突然模糊起来。眼球里浮现卵色的薄雾。一定是泡澡时间太长了吧。牛河放弃地按下收音机的开关,从浴缸里出来。将毛巾裹在腰上,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牛河一个人住在这里。以前有妻子,还有两个小女儿。在神奈川县大和市的中央林间买了一栋房子,在那里生活。虽然很小却有草坪,还养了一只狗。妻子的五官很周正,孩子们也都能称得上漂亮。两个女儿谁也没有继承牛河的外表。牛河对此当然是松了一口气。可是突然能称得上是风云突变的事情发生,现在是一个人。对于自己曾经有家庭,在郊外的一栋房子里生活的事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也想过这是因为错觉,为了配合自己而无意识地捏造了过去的记忆。可是当然这都是现实中的事。他曾有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和流着自己血液的两个孩子。桌子的抽屉里还有四个人一块的家庭合影。大家都幸福地笑着。连狗看起来也在笑。(这一段是多么的悲情~ 哎~)没有可能再重新组成家庭了。妻子和女儿们现在住在名古屋。女儿们也有了新的父亲。有着即使在小学的父亲参观日出现,女儿们也不会觉得羞耻的外貌的父亲。女儿们已经四年没有见过牛河了,看起来也并不觉得特别遗憾。连信都没有寄来。牛河自己看起来对于不能见女儿也不觉得特别遗憾。可是当然,并不是他不珍惜女儿。只是牛河必须首先确保自己的存在,为此必须关闭不必要的心的回路。而且他是明白的。即使女儿们彻底遗忘了牛河,血液也不可能在自己的体内迷失。它们恐怕会保持长久的记忆。而且福助头的标志在将来的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一定会再次出现吧。在不经意的时刻不经意的地方。那时人们一定会叹息着共同回想起牛河的存在。这样激动的场景也许牛河能活着看见。也许看不见。不过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想着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牛河就已经感到满足。那不是报复心。而是确认这个世界的走向无可避免地包含着自己之后的一种充足感。牛河在沙发上坐下,将短腿伸着搭在桌子上,一面喝着罐装啤酒一面突然想起了什么。也许这样行不通,不过有一试的价值。怎么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事呢,牛河不可思议地想。大概越是简单的事越难想到吧。不就是所谓的灯塔才黑暗的道理么。牛河第二天早上再一次去了高圆寺,走进看到的房屋中介,询问天吾住的租赁公寓有没有空房间。他们没有负责那个房屋。车站前的中介一概管理着那个公寓。“但是呢,我觉得那里不会有空的房间哟。房租便宜地方又很便利。住着的人不会离开的。”“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去试一试。”牛河说。他到访了车站前的房屋中介。接待他的是个二十岁一代前半的年轻男人。头发乌黑浓密,像是特殊鸟类的窝似的用发胶固定着。雪白的衬衫上是崭新的领带。大概是从事这个行业还没有多长时间吧。脸颊上还留着青春痘的痕迹。他看着一进门牛河的外表有些怯弱,不过很快收拾心情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客人您很幸运哦。”那个青年说道。“一层住着的夫妇,因为家里有事突然搬走了,一周之前将房屋空了出来。昨天打扫干净,还没贴出广告呢。因为是一蹭也许外面的声音会有些吵闹,采光也不能期待太高,不管怎样是个便利的地方嘛。只是业主考虑五年六年内要重建,那时在半年前贴出通告后必须搬走这样的合同条件。而且没有停车位。”没问题,牛河说。没有住那么长时间的打算,也不用车。“很好。既然条件您都明白了,明天就可以入住。当然在这之前想先看看房子吧?”非常想看,牛河说。青年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钥匙,递给牛河。“我稍微有点事,是在对不住,您能一个人去么。房屋时空的,只要把钥匙还回来就行。”“可以的。”牛河说。“但是如果我是坏人,就这么把钥匙拿走了备份了一把,然后鸠占鹊巢了怎么办?”青年被这么一说,大吃一惊的样子望着牛河的脸。“啊啊,是这样。原来如此。那么以防万一能请您留下名片什么的么?”牛河从钱包照例拿出【新日本学术艺术振兴会】的名片递过去。“牛河先生。”青年一脸严肃地念道名片上的名字。然后破颜一笑道。“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呢。”“多谢。”牛河说,然后嘴边浮起和那张名片的头衔一般毫无内涵的笑容。被谁这么说还是头一回。也许是因为对干坏事来说这幅外表太过醒目了吧,他解释道。特征简单就能描述。肖像画也能画的栩栩如生。如果被加以指认的话,一定不出三天就能被捕。房间比预想的好。三层天吾的房间就在正上方,直接监视房间内部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是从窗户就能将玄关的视野全都收纳其中。能检查天吾的出入,也能大致确认拜访天吾的人。给相机做些伪装的话,还能用望远镜头拍下脸部照片吧。为了订下这间房屋,必须支付两个月分的押金,一个月分的租金和两个月分的礼金。租金虽然不是很高,而且押金在解约的时候能给退还,但还是不小的数目。因为付给了蝙蝠一笔钱的缘故,账户剩余的钱也变少了。可是考虑到自己身处的状况,即使勉强也只能租下这间房子。没有选择的余地。牛河回到房屋中介,拿出准备好的现金信封签了租赁合同。以【新日本学术艺术振兴会】的名义签的。说之后会邮寄来公司的营业执照登记。负责的青年对这样的事不太在意。签好合同后,青年再次递给牛河钥匙。“牛河先生,这样今天开始就可以入住那个房间了。点和水都是通的,燃气的开通需要本人在场,会有这边联络东京燃气。电话怎么办呢?”“电话我这边安装。”牛河说。和电话公司签合同要花时间,安装工人还会进到房间里。还是利用附近的公用电话比较便利。牛河再次回到一层的房间,给必要的东西列清单。幸运的是之前的的住户留下窗帘。虽然是碎花图案的旧窗帘,只要是窗帘能挂在那就行。对于监视来说可是不可或缺品。单子没有很长。有食物和饮用水就能满足需要。带望远镜头的相机和三脚架。之后是厕纸和登山用的睡袋。携带燃料,露营用的炊具,水果刀,开罐器,垃圾袋,简单的洗漱用具和电剃须刀,几块毛巾,手电筒,三级管晶体收音机。最低限度的替换衣服,一条香烟。就是这样。冰箱也好餐桌也好杯子也好都不需要。能找到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已是幸运。牛河回到家里,往相机包里装进望远镜头和折叠相机,还有大量的胶卷。然后将清单上的东西塞进旅行包。不够的东西,就在高圆寺车站前的商店街买齐。在六个榻榻米大的窗前固定好三脚架,架上MINOLTA最新款的自动照相机,安上望远镜头,对准进出玄关的人脸的位置调整焦点。遥控关闭镜头。还设置了自动连拍功能。镜头的前端用厚纸板围住,不让镜头受光时闪烁。窗帘的角落稍稍卷起,外面只能微微看见纸筒似的东西。可是谁也不会在意这样的事。谁也不会认为不起眼的租赁公寓入口有人会来偷拍什么。牛河用这个相机,试着拍了好几个进出玄关的人。多亏自动连拍功能,一个人能够按动三次快门。用毛巾包着相机,快门的声音很小。一本胶卷拍完后,拿到车站附近的冲印店去。递给店员胶卷,之后就是机械自动显像。高速处理大量的照片,拍的什么谁也不会注意。照片的效果不错,虽然谈不上追求艺术性,总之足够使用。进出玄关的人们的脸鲜明地映照出足够分辨的程度。牛河从冲印店回来的路上买了矿泉水和罐头。在香烟店买了一条七星。将东西抱在胸前遮着脸回到公寓,然后坐在相机前。一边监视着玄关一边喝水,吃着桃子罐头,抽了几根烟。电倒是有,不知为什么水不出来。咕噜咕噜的里面有什么响声,水龙头就是没有东西出来。大概多少要花些时间吧。虽然想要联络中介,因为不想过于频繁地出入公寓,还是再等等看吧。不能用冲水马桶,只能在保洁员遗忘的小号旧水桶里撒尿。初冬时节匆匆忙忙的黄昏到访。即使房间里已是一片昏暗,却也没有开灯。毋宁是牛河欢迎黑暗的到来。玄关的灯亮着,牛河继续监视着昏黄的灯光下通过的人们。傍晚后,进出玄关的人变得频繁。但是数量绝对不算多。本来就是小公寓。在其中没有天吾的身影。也没看见类似青豆的女人。那天天吾在补习学校有课。傍晚他就会回到这里。天吾在工作后不怎么顺道去别的什么地方。比起在外面吃饭,他更喜欢自己做饭,一面看书一面吃。牛河是知道的。可是那天天吾久久没有回家。也许是工作后和谁会面去了。那栋公寓住着各式各样的人。从年轻单身的上班族,大学生,有小孩的夫妻,到独居的老人。岁数和境遇多少有些差别,他们看起来都各自已对生活疲惫,对人生感到厌烦。希望褪色,雄心被闲置一边,感性消磨,之后只有于空白的放弃和毫无感觉各自占据着。像是两小时前接受了拔牙手术一般,他们脸色灰暗脚步沉重。当然这也许是牛河错误的。或许实际上是对生活倾心般的愉快。打开门,也许里面存在着一个令人屏息的个人乐园也未可知。或许是为了逃避税务局的调查才作出朴素生活的外表。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可是通过照相机的望远镜头只能看到的是,他们在即将报废的便宜公寓里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一群一辈子也翻不了身的都市生活者。结果最后也没有看见天吾。像是和天吾有关系的人也没见着。时钟在十点半附近徘徊的时候牛河放弃了。今天是第一天,状态还没有得到充分的调整。时间还很长。就这样吧。将身体以各个角度缓缓伸展,揉搓身上发硬的部分。吃了一个豆沙面包,将灌进暖水瓶带来的咖啡倒进盖子里喝。拧开洗漱间的水龙头时,不知什么时候水来了。他用肥皂洗了脸,刷牙,长长的小便。靠着墙壁抽烟。想喝一口威士忌。不过下决心在这里的期间不碰一口酒。只穿着内裤钻进睡袋。因为寒冷一时间身体微微颤抖。夜晚空荡荡的房间格外的冷。也许有必要弄一个小的电暖炉。一个人颤抖着钻进睡袋,就想起了被家人包围着一块度过的日子。不是特别怀念而想起来的。而是和现在自己身处的状况形成鲜明的对比,脑中自然浮想的一个例证罢了。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时光牛河也是孤独的。对谁也不能敞开心扉,心底也认为这样平凡的生活只是过眼云烟。当律师时忙碌的生活,高收入,中央林间的一栋房子,外表不坏的妻子,上私立小学的两个可爱的女儿,带血统证明书的狗。所以一连串的事情接连发生,迅速破坏了原有的生活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哎呀哎呀,没有担心的必要。只是回到了原点。这里是原点么?牛河在睡袋中像蝉的幼虫一样将身体蜷缩成一个团,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也许是长时间一个姿势的缘故,身体的关节隐隐作痛。寒冷而发抖,啃着当做晚饭的豆沙面包,监视即将报废的劣质公寓的玄关,偷拍外表一无是处的人,在打扫用的水桶里撒尿。这就是【回到原点】的意义么?想起忘了干的事。他一点点的从睡袋里爬出,将水桶里的小便倒进马桶,按下摇摇晃晃的按钮冲水。本来不想从好不容易睡暖和的睡袋里出来,想就这么算了。如果在黑暗里重重的摔倒可就麻烦了。然后回到睡袋,再次因为寒冷而发抖。这就是所谓的回到原点么?大概就是这样的事吧。再没有能失去的东西了。除了自己的小命之外。简单易懂。黑暗中牛河浮起薄薄的尖刀似的笑容。第十四章 青豆 我的这个小东西青豆在混乱和摸索中活下来。在所谓的1Q84年里,既有的逻辑和知识几乎不通行的的世界里,自己身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无法预测。即使这样之后自己还要再活上几个月,生下这个孩子吧,她这么想着。虽然只是预感。可却是近乎确信般的预感。她是将生下这个孩子作为前提,考虑进行一切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感觉。然后青豆想起了【先驱】的领袖最后说出的话。他说。“你必须穿越沉重的试炼。穿越时就能看清所有事物原本的姿态。”他知道什么。非常重要的事。然后用暧昧的语言向我传递多种的意义。那个试炼也许就是实际上我为了死而去的濑户边。我打算了断自己,手中拿着枪到esso的广告牌前。可是没有死,回到了这里。然后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也许这也是事先就注定了的事。进入十二月后夜晚持续吹起大风。榉树的落叶打在栅栏的塑料板上,发出辛辣干燥的声响。冷冷的风一面发出警告一面从光秃秃的树枝上拂过。窗户的闭合声,也比过去更加打磨的厉害。冬季到来了。自己的子宫里养育的也许是天吾的孩子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为强烈,几乎已经成为一个事实存在着。虽然没有能对别人解释的逻辑。却能对自己自身明确地说明。【如果我没有性行为却怀孕的话,那么对方除了天吾以外还能是谁呢?】进入十一月之后体重增加了。既没有外出,她每天也都保持着足够的运动,饮食也严格控制。二十岁后体重从来没有超过52千克。可是那天体重计的指针指向54千克之后,再没有回落过。脸也感觉比以前圆了。一定是这个小东西开始要求母体变胖了。她和那个小东西一块继续监视着儿童公园。继续追寻着滑梯上一个年轻男人高大的身影。青豆眺望着并排两个初冬月亮的天空,从毛毯上抚摸着小腹。不时会无缘无故的流泪。注意到时眼泪已从脸颊上滑下,落到了腰上盖着的毛毯上。也许是因为孤独,也许是因为不安。也许是因为怀孕所以多愁善感。或许也只是因为寒冷的风刺激着泪腺,才流下的眼泪。不管怎样,青豆并不拭去泪水,就让其这么流着。也许哭够了之后眼泪就尽了。然后她继续这么孤独的守望。不,已经不那么孤独了,她想。我有这个小东西。我们是两个人。我们两个人看着月亮,等待天吾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时不时取起望远镜,将焦点对向空无一人的滑梯。时不时取起自动手枪,确认那个重量和触感。保护自己,追寻天吾,给这个小家伙输送养分。这就是现如今我被赋予的义务与责任。吹着冷风监视公园的某个时刻,青豆发现自己是相信神明的。突然发现了这个事实。就像是在脚下柔软的泥底现出了坚固的地板一般。那时不可理解的感觉,和没能预想到的认识。她从懂事以来,就一直恨着神明之类的东西。正确的说,是拒绝着介入自己和神明之间的人们和体系。漫长的岁月里,那样的人和体系对她来说与神明是相同的概念。憎恨着他们的同时憎恨着神明。从出生落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在青豆的周围。在神明的名义下支配着她,命令着她,追问着她。以神明的名义从她那夺取了时间喝自由,给心上上沉重的枷锁。他们诉说着神明的温柔,却加倍的诉说神明的愤怒和不款同。青豆在十一岁的时候下决心,终于从那个世界里逃离。可是为此也牺牲了相当多的东西。如果神明什么的不曾在这个世界存在的话,毫无疑问我的人生会充满更加明亮的光芒,一定会有更加自然而丰裕的东西。青豆时常这么想。名义一刻不曾间断的愤怒与怯弱苛责着内心,一定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拥有众多温馨美丽的回忆。而且现在我的人生,也会比现在更加的积极而安宁充实吧。即使这样,青豆将手心按在小腹上,从塑料板的空隙中眺望无人的公园时,内心最深处的部分也不得不发觉自己是相信着神的,机械的从嘴里念出祈祷词的时候,两手手指交叉在一块的时候,她在意识的框架之外都是相信着神明的。那时深入骨髓的一种感觉,是逻辑和感情无法被及的东西。即使因为憎恨和愤怒也无法消散而去。但是那不是他们的神。是我的神。那是牺牲了自己的人生,被切掉肉剥去皮肤,被吸干了血拔掉了指甲,连时间希望与回忆都被篡夺后,得到的结果。不是具备姿态的神。既不穿着白衣服,也没有长长的胡须。那个神没有教义,也没有教典没有规范。没有报偿也没有处罚。什么也不能给予什么也不曾剥夺去。没有可升上的天国,也没有该下的地域。热情和冷淡的时候都没有。神只是在那里。【先驱】的领袖在死之前说过的话,青豆偶尔回想起来。那浑厚的男中音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和她怎么也不能忘记刺向他脑后的那根针的触感一样。有光的地方必定有影,有影的地方也必定有光。没有光即没有影,没有影即没有光。小小人是善是恶,不清楚。那在某种意义上是超越了我们的理解和定义的东西。我们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和他们共生共存。从善与恶还不存在的时候起。从人们的蒙昧的意识还没明了的时候起。神和小小人是对立的存在么?还是原来同一个事物不同的侧面呢?青豆不明白。她明白的是,自己必须保护自己身体里的这个小东西,为此必须信仰某处的申明。或者有必要确认自己信仰着神明的这个事实。青豆想着神的事。神没有任何形态,同时却能成为任何形态。她的印象是流线型的梅赛德斯奔驰的房车。从经销商那刚刚运来的新车。从那上面走下的中年的优雅的妇女。在首都高速道路上,把她穿着的美丽的春季风衣递给赤身裸体的青豆。从冷风和人们肆无忌惮的视线中保护了她。然后什么也没说回到了房车上。她是知道的。青豆的体内宿寄着胎儿。必须保护她。她做了一个新的梦。梦中的她被监禁在白色的房间里。正方体的小小的房间。没有窗户。门也只有一扇。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的床,在那被仰卧着。床上吊着的灯,照着她像山一般膨胀的腹部。看不出是自己的身体,可是无疑那就是青豆什么的一部分。接近预产期。房间里的警卫是光头和马尾男。那个二人组下决心再也不会失败第二次。他们失败过一次。那次失败已经无可挽回。两人被派遣的任务是不许青豆出房间,也不许任何一个人进来。他们在等待着那个小东西的诞生。似乎准备出生后立马从青豆那里夺走。青豆高声尖叫着。拼命呼唤着救助。可是那是由特殊的材料造成的房屋。墙壁也好床也好天花板也好,瞬间将声音吸收殆尽。那叫喊声连她自己的耳朵里也传递不到。青豆哀求着那个驾驶梅赛德斯房车的女人来帮助自己。自己和那个小东西。可是她的声音被白色房间的墙壁吸收的一干二净。那个小东西从脐带吸取着营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大。从黑暗中寻求着逃脱,踢着她的子宫壁。那时在渴望光与自由。门的边上是高个子的马尾男坐着。两手放在膝盖上,凝视着空间里的一个点,也许那里漂浮这厚厚的云也说不定。门边还站着光头男。两人和从前一样穿着黑色套装。光头男不时地举起手腕看着手表。就像在车站等待重要的列车一样。青豆的手和脚都动弹不得。虽然没有被绳子那样的东西束缚住,却怎么也都不了。手指尖也没有感觉。阵痛的预感。那是宿命的列车在预定的时刻无误地逼近着车站。她能听到轨道轻微的震动。然后就醒了。她冲了个淋浴,将讨厌的汗洗掉,换上新的衣服。把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她当然不想做那样的梦。可是梦仍不顾拒绝的到访着她。事情的细节稍微有些不同。可是场所和结局总是一样。立方体似的白色的房间。迫临的阵痛。穿着毫无个性黑色西服的两人组。他们知道青豆的体内寄宿着小东西。或者很快就会知道。青豆有这样的觉悟。如果有那么做的必要,青豆会毫不犹豫的将九毫米的子弹打进马尾男和光头的脑袋里。守护着她的神,那时将被鲜血浸染。有敲门声。青豆在厨房的椅子上坐下,右手握着解开安全装置的自动手枪。窗外从早上开始就下起了冷雨。冬季的雨的气味包裹着世界。“高井先生。你好。”门外的男人停止敲门,说道。“每次都来打扰的NHK的人。叨扰您很抱歉,还是来收费了。高井先生,您在里面呢。”青豆不出声地对着门说道。我们已经打电话问过NHK了。你不过是装作NHK的收费员的谁罢了。你究竟是谁。而且你想干什么?“人们必须为得到的东西付出代价。这是社会的既定的事。您接受了信号。所以必须支付这个费用。只收获却什么也不付出太不公正了。和小偷一样。”他的声音在走廊上大大的回响。虽然沙哑却有穿透力。“我也不是因为任何个人的感情才这个干的。既不憎恨您,也不想惩罚您,这样的想法一点都没有。只是对于不公正的事生来就不能忍耐。人们必须为得到的东西支付代价。高井先生。您不开门的话,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来这敲门的。那样的事您也不希望吧。我也不是什么道理都不明白的老头子。如果能谈谈的话一定能找到妥协点的。高井先生,您就行行好开门吧。”敲门声又开始继续。青豆两手紧紧地握着自动手枪。这个男人恐怕知道我怀孕了。她的腋下和鼻尖开始渗出汗水。不管怎样都不能开门。如果对方用钥匙,或者是别的工具和手段强行打开这扇门的话,即使是NHK的收费员,也要将枪膛里的全部子弹打进他的肚子。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她是明白的。他们不能打开那扇门。如果她不从里侧打开的话,就没有开门的办法。所以对方才会这么的讨厌和饶舌。用尽一切语言刺激着我的圣经。十分钟后男人离开了。在走廊里大声的嘲弄威胁着她,狡猾地说些好话,激烈的责骂,预告着还会再来拜访。“是不可能逃掉的哟,高井先生。只要您接收信号,我就一定会再回到这里。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男人。这就是我的性格。那么不久之后再会吧。”听不见男人的脚步声。可是他已经不在门口。青豆从门的猫眼往外确认。拨回手枪的安全装置,到洗漱间洗了脸。衬衫的腋下沾满了汗。换新衬衫的时候,赤裸着站在镜子的面前。肚子的膨胀还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可是那其中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和老妇人在电话里说了话。那天,tamaru告诉了青豆好几件事后,没说任何话就将话筒递给了老妇人。谈话尽可能的避免直接的涉及,最好使用模糊的词汇。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已经为你确定了新的住处。”老妇人说。“你将在那里完成预定的工作。安全的环境,也能定期接受专家的检查。如果你可以的话,马上就能够转移到那里去。”有人在打她的小东西的主意的事,应该向老妇人说明吗?【先驱】的团伙在梦里对她的孩子下手的事。假扮的NHK收费员想尽办法也要打开这扇门,大概也是基于同样的目的。可是青豆停止了这个念头。青豆信赖老妇人,也很敬爱她。可是问题并不在这里。选择哪边的世界住下,这是眼下的要点。“话说身体怎么样了。”老妇人问。现在一切都没有问题的进行着,青豆回答。“那真是比什么都好。”老妇人说。“只是,你的声音稍微有些不太对。也许是我的错觉。听起来有几分强硬的警戒感。如果有什么在意的事,不管多么细小都没有关系,尽管直说。也许有什么我们能做到的事。”青豆一面留意着声音的音调一面回答。“也许是待在一个地方时间太长了吧。大概在不知不觉中神经就变得紧张了。我会注意身体的管理。不管怎样那也是我的专业。”“当然。”老妇人说。然后过了一会。“之前一段时间,有一个可疑人物几天里都在附近转来转去。主要是在打探安全小屋的样子。拿监视录像给住在那里的三个女人看了,谁都不记得见过那个男人。也许是在追踪你去向的人。”青豆轻轻地皱起脸。“是说我们之间的联系暴露了么?”“那还不清楚。不得不认为有那样的可能性。那个男人的外表很奇特。脑袋特别的大,形状歪歪斜斜的。脑门扁平,几乎都秃了。个子很低手脚都很短,个子又矮又结实。记得有这样的人么?”歪歪斜斜的秃头?“我从房间的阳台,经常观察前面道路上来往的人,可是没有见过那样的人。是很惹眼的外表呢。”“非常。简直就是马戏团来的华丽的小丑。如果说那个人是他们选择的,派来打探情况的话。只能说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选。”青豆也表示同意。【先驱】才不会特地选择外表这么醒目的人来侦察动向。那里应该不缺人才。这么看来那个男人恐怕和教团没有关系,应该还不知道青豆和老妇人之间的联系。可是那个男人究竟因为什么,怎样的目的打探着安全小屋呢?不会和装作NHK收费员固执的到门口敲门的男人是一个人吧。当然没有两者之间关联的证据。只是将那个假收费员异常的言行举止,和描绘的那个男人异样的外貌联系在一块罢了。“如果见到那样的男人立马联系我。可能有出手的必要。”一定马上联络,青豆回答。老妇人再次沉默。不管怎么说都是很少见的。电话里的她总是很有事务性,对时间的利用近乎苛刻。“您还好吗?”青豆平淡地问。“和往时一样,没有特别的不舒服。”老妇人说,可是那个声音粥能听到几分犹豫。这也是很少见的。青豆等着对方继续的话。老妇人终于放弃般的说道。“只是在这种时候,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老了。特别是你不在的时候。”请青豆发出明朗的声音。“我没有不在。就在这里。”“当然是这样的。你就在那里。也能这样时不时的说话。可是不能和你定期捡回。也许我从我们两人一块活动身体中,得到了活力。”“您本来就有着自然的活力。我只是将这些活力按照顺序引出,加以辅助罢了。即使我不在,您自己的力量也一定能行的。”“实话说,我在不久之前这么想着。”老妇人微微笑着似的说。不管怎么看都是缺乏滋润的笑声。“我一直自负于自己是个特别的人,可是岁月一点点地将所有人的生命夺取。人在时期到来之后不得不死。身体内部徐徐死去,最后迎来最终的日期。谁也不能逃脱。人必须为获得的东西支付代价。我现在才学到这个真实。”人必须为获得的东西支付代价。青豆的脸扭曲了。和那个NHK收费员说出的台词一样。“那个九月的大雨的夜晚,大大的雷声不断响起的夜晚。我突然想到了这件事。”老妇人说。“我在这个家的客厅里一个人,一面考虑着你的事,一面看着雷光闪动。然后拿个瞬间雷光栩栩如生的将这个真实映照在我的眼前。那个夜里我失去了你的存在,而且同时失去了我自身的某些东西。或者是积蓄的一些东西。那是在我这个存在的中心里,支撑着我这个人的什么东西。”青豆决意问道。“难道那里包含着什么愤怒吗?”干涸的湖底一般的沉默。然后老妇人开口。“在那时我失去的一些东西之中,是不是也包含着我的愤怒。你问的是这个么。”“是的。”老妇人缓缓叹息。“面对这个提问的回答是YES。正是这样。我曾经有过的剧烈的分居,不知怎么的,在那不断落下的雷声的最盛时失却了。至少也退向了遥远的地方。现在残存在我心里的,不再是曾经燃烧的愤怒。已经转变成了淡淡色彩的悲哀。我想曾经那么热切的愤怒已经永远不会再有了……。但是为什么你会知道的呢?”青豆说,“刚好同样的事情也在我身上发生了。那个落下许许多多的雷的夜晚。”“你是在说自己身上的愤怒么?”“是的。我心中曾有过的纯粹而激烈的愤怒现在已经找不着了。虽然不能说完全消失了,就像您所说的那样,已经退向了遥远的地方。那份愤怒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一直在我心中占据着很大的地方,曾是强烈的驱使着我的东西。”“像是不知疲倦不知慈悲的王者。”老妇人说,“可是现在已经失去力量,你怀着孕。能说是取而代之么。”青豆调整呼吸,“是的。取而代之的是我现在又这个小东西。那是与愤怒完全无关的东西。”而且在我的体内日益增大。“不用说,你不得不小心的保护着他,”老妇人说。“为此哪怕早一刻也好,必须尽快移动到没有危险因素的地方去。”“如您所说。但是之前我还有不管怎样也必须完成的事。”切断电话后青豆出到阳台,从塑料看板的缝隙中眺望着午后的街道,眺望着儿童公园。黄昏迫近。在1Q84年终结之前,在他们发现我之前,不管怎样我都必须找到天吾。第十五章 天吾 不允许说出那个天吾从【麦头】出来,一边思考一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然后下决心,迈向小小的儿童公园。那是最初发现天空浮着两个月亮的场所。像那时那样爬上滑梯,再一次仰望夜空。也许那里还能看见月亮。也许会告诉他什么。之前去那个公园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天吾边走边想,想不起来了。时间的流动变得不均一,距离感也不安定。但是大概是在初秋。记得还穿着长袖的T恤。而现在是十二月。冷风将成片的云吹拂着流向东京湾的方向。云像是油灰做成的东西一样,一片片坚硬地结成不固定的形状。在那样的云背后不时隐藏着的,是两个月亮。熟悉的黄色的月亮,和新添上的绿色的小月亮。两个看起来都是满月之后三分之二的大小。小小的月亮,像是隐藏在母亲裙摆下的孩子一般。月亮和之前看的大致在同样的位置。简直是一直在等待着天吾的回来一般。夜里的儿童公园空无一人。荧光灯的光亮里比之前带着些白色,看起来更觉得隐隐作冷。叶子凋落之后的榉木让人想到被风雨吹打的枯旧的白骨。像是猫头鹰鸣叫的夜晚。可是都会的公园当然不会有猫头鹰。天吾将防寒服的兜帽带在脑袋上,两手插进皮外套的的口袋里。然后爬上滑梯靠在扶手上,眺望着云中若隐若现的月亮。身后的群星无言地闪烁着。城市上空暧昧而污浊的风吹来,混合在空气中。现在这个时候,究竟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眺望着这两个月亮呢?天吾这么想着。深绘理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这本来也是由她而起的事。恐怕。可是她另当别论,天吾周围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月亮的数目增加了。人们或许是没有注意到,或许是没有谈论这个话题。众所周知的事实不是么。曾经拜托的补习学校代课的朋友除外,天吾没有向谁问起过月亮的事。毋宁说是小心着不在人前提出那样的话题。好像那是道德上不适宜的话题一般,为什么呢?或许是月亮也不希望那样,天吾想。也许两个月亮只是给予天吾的个人信息,他将这份情报与谁共有的做法是不被允许的。可是真是不可思议的想法。为什么月亮的数目是个人信息呢?那又是在传递着什么呢?天吾觉得与其说是信息不如是个复杂的谜题。这样的话出题的人是谁呢?不允许的究竟又是谁呢?风在榉木的树枝间,发出尖锐的声响。仿佛绝望的人的齿间发出的微薄的气息。天吾仰望着月亮,漫无目的地听着风声,直到坐着的身体渐渐变冷。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钟吧,就那么多。不,也许更长一些。时间的感觉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靠着威士忌多少温暖的身体,现在栋的如同海底孤独的鹅卵石一般坚硬。云缓缓向南面的天空流动着。不管流逝了多少的云,之后的之后云还是出现。遥远的北方无疑是云无穷无尽的供给源头。决心顽固的人们,身上包裹着厚厚的灰色制服,在那从早到晚的默默工作者。就像蜜蜂制造蜂蜜,蜘蛛制造蜘蛛网,战争制造寡妇。天吾看看手表。还差一点八时。公园里空无一人。不是路上有人快速经过。工作结束后回家的路人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走路方式。道路边上新建的六层高公寓,一般的住户窗户亮着灯。大风的冬夜,亮着灯的窗户获得了特别的温柔暖意。天吾的目光依着顺序追寻着那亮着的一扇扇窗户。如同在小小的渔船上仰望海面上漂浮的豪华客船。哪个窗户都像商量好了一般拉着窗帘。从也往的公园冰冷的滑梯向上看去,仿若另外的一个世界。基于另外的原理成立,通过另外的原则运行的世界。那些窗帘里的人们都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恐怕沉浸在安定舒心的幸福里吧。极其普通的生活?天吾能想到的【极其普通的生活】的图像,只有缺乏深度和色彩的类型。夫妇,大概还有两个小孩。母亲系着围裙,热气腾腾的锅,餐桌边上的对话——天吾的想象力遭遇瓶颈。普通的家庭在餐桌上究竟会说些什么呢?就他自己而言,没有和父亲在餐桌上说话的记忆。二人各自在合适的时间里,沉默地塞进持物。从内容来看很难找到吃饭以外的代名词。观察公寓的明亮窗户结束,再次看着大小两个月亮。可是无论怎么等待,哪个月亮都没有向他说些什么。它们面无表情的脸向着这边,仿佛诉求着帮助的不安定的对偶句一般,一一并排着浮在夜空里。本日没有消息。这就是它们今天传递给天吾的唯一信息。云群不知疲倦地向南横穿天空。各式各样,不同大小的云到来,又离开。其中也有形状十分有趣的云。它们似乎有着它们自有的思考方式。小二坚硬,轮廓分明的思考。可是天吾想了解的不是云,而是月亮的想法。天吾终于放弃,站起身来,大大地伸展手脚。然后爬下滑梯。没有办法。只要明白月亮的数目没有改变就行。两手就这么插在皮外套的口袋里离开了公园。大幅度慢慢地走回到公寓。走路的时候想起小松的事来。差不多该和小松谈谈了吧。也该整理整理和他之间的事了。而且小松那边也是,说不远的最近有必须和天吾说的话。留了千仓疗养院的电话号码,可以没有电话打来。明天给小松打去电话吧、但是之前必须去补习学校,从朋友那里读到深绘理寄存的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