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青豆没有头绪。但是这个人不知因为什么理由对她抱有敌意,决意要把门打开。不用说,这对现在的她来说绝不是什么应该欢迎的事态。终于敲门声停下了,男人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走廊里。“高井先生,我是为收NHK的信号费而来的。是这样的。大家的NHK。我知道您在里面。不管怎样隐藏气息,我也能知道。毕竟是常年做这个工作的,是真的不在家,还是假装不在家,都能分的很清楚。不管怎么努力不发出声音,人本身还是会有气息。人要呼吸,心脏要跳动,胃也要持续地消化。高井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就在房间里。我不会放弃,一直等着你。既不开门,也不回答。都是为了不缴纳信号费。”男人用没有必要的声音大声说着。这个声音在公寓的走廊上回响。这就是这个男人的意图。大声叫出对方的名字,嘲弄着,使对方感到羞耻。成为左右邻居的笑柄。当然青豆仍保持沉默。没有必要和对方纠缠。她将枪放回桌子,但是以防万一没有带上安全装置。也不是没有。是谁装作NHK的收费员的可能性 。她就那么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望着玄关的门。她也想隐藏脚步声走到大门那里去,从猫眼看看外面。想确认一下站在那里的是什么样的男人。但是她不能从椅子离开,不做多余的事比较好。过一会对方应该会放弃离开。但是男人似乎决意在青豆的房间门口发表一番演说。“高井先生,就别在躲躲藏藏了。我这边也不是喜欢才这么干的。我也是很忙的。高井先生,您在收看电视吧。无论是谁看电视,都必须缴纳NHK的信号费。也许不合您的心意,但是法律是这么规定的。不缴纳信号费,是和小偷盗窃一样的行为。高井先生,您也不想被认为是小偷偷窃吧。住在这么气派的新公寓里,不至于缴不起信号费。是这样吧?在大家面前被抖落这样的事,您不觉得很有趣吗。”青豆不知道NHK的收费员会站在那里大声说话。可是怎么说现在的她是在避人耳目的潜伏期。不管怎么样,吸引周围对这个房屋的注意都不是什么好事。可是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能做的事。只能屏住呼吸等到这个男人离开。“高井先生,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是明白的。您就在这个房间里,一直竖起耳朵听着。自己的房间门口到底要骚动到什么时候呢。怎么样,高井先生。我不怎么喜欢装作不在家。装作不在家不是等于姑息行为么。打开门,不想缴纳NHK的信号费,直接面对面的说不就好了吗。多清楚呀。我也觉得那样的方式直接了当。那样至少还有可以商讨的余地。就这么假装不在家可是不行的。畏畏缩缩的老鼠才在阴暗的地方躲着呢。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出来。真是无聊的生活态度。”这个男人在撒谎,青豆想。说什么里面有人的气息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一点声音也没弄出,安静地呼吸着。在哪都好,在哪个房间面前肆意喧哗,威吓周围的居民就是这个男人本来的目的。与其自己的房间门口发生这样的事,还不如缴纳信号费,人们都是这么想的吧。恐怕这个男人屡屡干着同样的事,而且成效颇丰。“高井先生。我知道您对我感到不快。如果您站在我的立场就会明白的。是的,我确实让人感到不快。这点我本人也很清楚。但是,高井先生。让人感觉舒畅的人是收不到费用的。为什么这么说呢。世间的大部分人从心眼里决定不去缴NHK的信号费。正是因为这样,做收费的工作不可能总是让人感觉良好。即使是我也想,‘是吗,您说不想缴纳NHK的信号费。明白了。打扰您了。’说完,心情良好地离开。可是这样是不行的。收取信号费是我的职责。而且就我个人来说,装作不在家这样的事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男人就此停口,歇了一会。之后传来十下敲门声。“高井先生。您差不多也该不爽了吧。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小偷吗。请您好好想想。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信号费不是很大的一个数额呀。也就是在这附近的家庭餐馆吃一次晚饭的程度。交了这笔钱的话,就不是什么小偷行径了。不会被人大声嘲弄,也不会被人剧烈地敲门。高井先生,我知道您就躲在这扇门的背后。您想着一直都躲在那里,成功逃掉吧。好吧,您就躲着吧。可是不管您怎么隐藏气息,一定会有谁把您找出来的。这种狡诈的事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请您好好考虑看看。远比您贫困的人们,在日本国内每个月都诚实地缴纳着信号费。这是不公平的。”门又敲了十五下。青豆数着。“明白了。高井先生。您真是十分顽固的人。好吧。今天就这么算了。我也不能一直等着您。但是还会再来的哟。高井先生。我是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放弃的性格。不喜欢假装不在家。还会再来的。还会再敲这个门。会敲到全世界都听见这个声音为止。就这么说好了。我和您之见的约定。好吧?那么,近期之内再来拜访。”听不见脚步声。大概是穿着橡胶底的鞋子吧。青豆这么等了五分钟,屏住呼吸,看着大门。走廊重回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她努力不弄出脚步声走到门口,下定决心从猫眼里向外看去。那里谁也没见着。将手枪的安全装置带上。深呼吸几次后心脏的鼓动终于回落。点燃煤气的火烧开了水,泡了绿茶喝。只是NHK的收费员罢了,她向自己说道。但是这个男人的声音里有某种邪恶的东西,有某种病态的东西。这是冲着她个人的,还是冲着那个叫做高井的虚构人物的,无法判断。但是那个说话声和执着的敲门声,在那之后留下了不快的触感。露出的皮肤部分感觉黏答答的。青豆脱掉衣服淋浴。冲着热水,仔细地用香皂清洗身体。洗完澡后换上新的衣服,心情也多少变好。皮肤上令人厌恶的触感也消失了。她在沙发上坐下,把剩下的茶喝掉。想要继续看书,意识却无法集中在书页上。那个男人的声音片段回响在耳边。“您想着一直都躲在那里,成功逃掉吧。好吧,您就躲着吧。可是不管您怎么隐藏气息,一定会有谁把您找出来的。”青豆摇摇头。不,那个男人只是信口胡说。装作知道什么的样子大声喧哗,让人心情不快罢了。那个男人一点也不知道我的事。我做过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可是青豆剧烈的心跳怎么也止不住。“可是不管怎么隐藏气息,一定会有谁把您找出来的。”这个收费员的话里似乎重重地包含着言外之意。也许仅仅是偶然。可是那个男人似乎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扰乱我的心情。青豆放下书本,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天吾君,你在哪里呢。她想着。试着说出口来。天吾君,你在哪里呢。快些找到我吧。在别人找到我之前。第六章 天吾 这时才明白拇指的痛天吾在海边的小镇过着规律的生活。一旦生活方式定下,想尽可能地不被打乱,努力地维持现状。虽然理由自己也不明白,但是觉得这么做比什么都来得重要。早晨散步,写小说,到疗养所给昏睡的父亲念适合的书,然后回寄宿舍睡觉。每天单调如同田间的劳动号子般重复着。温暖的夜晚持续了数日之后,冷得吓人的夜晚到来了。和这样的季节变化无关,天吾仅仅是在将昨天自己的行为重绘。想尽可能的试着做一个透明无色的观察者。屏住呼吸消除气息,静待着时间。每一天一天的区别变得与日稀薄。一周过去,十天过去。可是却没有再见到空气蛹。午后稍迟,父亲被运往检查室后的床上,残存着的只有一个可怜的人形凹痕。它仅仅出现那么一次么?天吾在黄昏的狭小病房里咬着嘴唇想。是一个不会再出现第二次的特别的显示么?或者那仅仅是我看到的幻觉呢?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遥远的海鸣声,还有不时吹过防风林的风声是他听到的一切。天吾不能确信现在的自己采取的是正确的行动。远离东京到这个海边的小镇,从现实来到这个被遗弃了的疗养所的一室,也许只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已。即使是这样,天吾也无法挥别这里。他曾在这里看见空气蛹,看见在那微弱的光亮中睡着的小小的青豆。还用手触碰了。哪怕仅仅是只有一次也好,不,就算那只是幻影,天吾也想在被允许的极限内久久地留在那里,想将那时见到的情景用心灵的手指永恒地描绘下去。护士们知道天吾不回东京而是暂时留在这个海边小镇之后,就开始对他亲切起来。她们会在工作的间隙停下手头的事,和天吾说些寒暄话。闲暇的时候,也会为了说话特地到病房里来。还会给他带些茶和小点心。盘着的头发里插着圆珠笔的三十多岁的大村护士,脸颊泛红梳着马尾辫的安达护士,两人轮流护理天吾的父亲。带着金属边眼镜的中年的田村护士大部分时间在玄关负责接待,人手不足的时候也会过来照顾父亲。她们三人似乎对天吾有着个人兴趣。天吾也是,除了傍晚的重要时刻外,有时间的时候都会和她们聊各种事情。说起来,就是被问到什么的时候尽可能地诚实地回答。在补习学校里当老师教数学,作为副业接收订单写些零碎文章。父亲常年干着NHK收费员的工作。从小就开始练柔道,高中的时候还进过县大会的决赛。但是和父亲因为常年的固执几乎不开口的事没有说。母亲虽是死了,说不定是抛下丈夫和年幼的儿子和别的男人私奔了的事也没说。和盘托出这样的事会很麻烦的。为最佳畅销书——《空气蛹》代笔的事当然也不会说。空中浮着两个月亮的事也是。她们也会说些关于自己的事。三个人都是当地出身,高中毕业后进了专科学校,成了护士。疗养所的工作虽然单调无聊,工作时间又长时间不规律。可是能在生长的这片土地上工作就很庆幸,也不用像在一般综合医院工作那样每天直面生离死别,压力也小得多。老人们经历长时岁月,失去了记忆,也不能理解周围的事态,就这么静静地呼吸着。很少有流血的情况,痛苦也被控制在最小程度。没有在半夜里用急救车送来的患者,周围也没有哭天抢地的病患家属。因为生活费很便宜,所以即使薪水不太高也能活得不错。戴眼镜的田村护士五年前丈夫因事故去世,现在在附近的镇上和母亲一块生活。头发里插着圆珠笔的个子高高的大村护士有两个小男孩,丈夫是个出租车司机。年轻的安达护士和比她大三岁的做美容师的姐姐一块住在镇外的公寓里。“天吾君真温柔呀。”大村护士一面换着点滴包一面说道。“几乎没有每天都来给没有意识的人念书的家属的哟。”被别人这么说天吾的心情并不坏。“只是刚好请到假。但是也待不了太长的。”“不管怎么有空,也不会有人喜欢到这里来的。”她说道。“这样的事说起来的话,是没有治愈希望的很麻烦的病呀。时间一长,谁都会慢慢失去耐心的。”“父亲拜托我什么都好读点书吧。早一些,在他还有一些意识的时候。再说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干。”“都读些什么呢?”“什么都有。我只是把偶尔读到的书,偶尔读到的地方念出声来罢了。”“现在读的是什么呢?”“Isak Dinesen的《走出非洲》。”护士摇摇头,“没听说过。”“这本书是1937年写的。Dinesen是一位丹麦的女性。和一位瑞典的贵族结婚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前到了非洲经营起农场。不久之后离婚,一个人继续经营。这是以那时的体验写成的书。”她测了父亲的体温,在记录表上写进数值后,将圆珠笔插回头发。然后拢了拢刘海。“我也可以听一听你的朗读么。”“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天吾说道。她在椅子上坐下,交叉着腿。骨骼修长,脚的形状也好看。身上也多少开始有些肉。“总之读读看吧”天吾开始细细地读起续篇。这是不得不细细研读的文章种类。如同非洲大地上徜徉的时间一般。炎热干燥的四个月之后,非洲开始了长长雨季的三月。周围尽是一片长成浓郁的新绿,馥郁的芳香四下散溢。可是农场的经营者却是缩紧了心,不能因为饱受自然的惠顾就洋洋得意。担心着此时如注的雨流声音是否太弱,一直侧耳凝听。现在大地吸纳的水分,必须支撑着农场里活着的一切:植物,动物,还有人。在之后完全无雨的的四个月间。农场里所谓的小道,和雨水横流的小河交汇,形成美丽的景色。农场主仿佛是歌唱般的心情,去到滴着露珠繁华盛开的咖啡园里,步行在泥水之中。而后,雨季的最盛时期里,某夜突然乌云消散,光风霁月,群星可见。农场主走出家看着天空。想着再降下一些雨来,凝视着天空不愿离去。农场主对着天空发出祈愿。“再多一些,请再下多多的雨吧。我的心现在,是赤裸裸地向着您。即使您不为我降下祝福,我也不会放弃。如果您愿意,就将我打倒在地吧。但是不能将我折磨死,中断性交可不行。胜过上天的人们呀。”(什么鬼玩意。)“中断性交?”护士皱着眉头说道。“怎么说呢,真是直言不讳的人。”“即使这样,这样粗俗的话也不能向着神明说呀。”“确实如此。”天吾同意道。雨季结束之后,偶尔会奇怪的有阴凉多云的天气。这样的日子里就会想起马卢卡姆巴雅,就是灾年,大旱的时候来。那个时候基库由族的人们赶着奶牛在我家附近放牧。放牛的少年中不知谁带着笛子,时不时吹着什么短调。之后再听到这首曲子时,我想起过去逝去的日子里的一切痛苦和绝望。那首曲子饱含着泪水的苦楚。可是那时在同一个调子里,我却也意外地听到活力,还有不可理解的温柔。在那段痛苦的时期里,全是这么痛苦的回忆吗?那时,我们都正年轻,洋溢着满满希望。那那段持续着的长长的苦难岁月里,我们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即使到别的星球上去,我们也毫无疑问能立马结成伙伴。还有那布谷鸟钟,我的藏书,草地上衰老的瘦牝牛。充满悲怆的基库由族的老人们,这么互相呼喊道。“你也在这里呀。你果然也是,这个索哥索固农庄的一部分呀。”就这么在那段苦难的时期里给予我们祝福,然后离去。“真是生动的文章呀。”护士说道。“情景都浮现在眼前了。Isak Dinesen的《走出非洲》。”“是啊。”“声音也好。有深度,也富有情感。像专业朗读似的。”“谢谢。”护士这么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轻柔地呼吸。仿佛将全身都沉浸在文章的余韵之中。可以看见她隆起的胸在白制服下随着呼吸上下移动。天吾这么看着,想起了年长的女朋友。想起周六的午后,脱掉她的衣服,触摸着变硬的乳*和谐*头。她深深地喘息,还有潮湿的下体。合上窗帘的窗外下针潺潺密雨。她用手心拖着天吾的睾*和谐*丸试着重量。可是即使想起这样的事,也不回特别性欲高涨。这一切的情景和触感都仿佛隔着薄膜般淡漠,留在远处了。一会之后护士张开眼睛,看着天吾。视线仿佛是将天吾想的事看穿了一般。但她并没有责备天吾。她浮起淡淡的微笑起身站起,向下看着天吾。“再不走就糟了。”护士摸摸头发,确认圆珠笔还在那,回转身去离开房间。大约傍晚时给深绘理打了电话。一天里没发生什么特别的,深绘理那次说道。电话铃响了好几声,如同告诫她的一样没有拿起听筒。这样就好,天吾说。让铃声这么响着就好。天吾给她打电话时,是响三声之后马上切断,再马上打一次的方法。但是他经常不遵守。几乎总是第一声铃响深绘理就拿起了听筒。“不按照规定的做事不行的哟。”天吾那时提醒道。“我明白的,所以没关系。”深绘理说。“明白打来电话的是我?”“不会有别的电话。”算了,虽然也是这样,天吾想。他自己本身,也不知怎么的知道是小松打来的电话。铃声急促而神经质的响法,简直就像用手指尖在桌子表面咚咚的固执地敲着一样。不管怎样这也只是一种感觉罢了。不可能充满确信地拿起听筒。深绘理过的日子,其单调也不输给天吾。在公寓的房间里一步不出,只是一个人闷着。没有电视,也不看书。饭也吃的随随便便。所以现在还没有出去买东西的必要。“不动,所以不怎么需要吃。”深绘理说。“每天一个人在干什么呢。”“想事情。”“想什么事情呢?”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乌鸦来了。”“乌鸦每天都来一次。”“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少女说道。“同一只乌鸦?”“是的。”“之外有人来了吗?”“NHK的人又来了。”“和之前来的是同一个NHK的人?”“很大声地说川奈先生是小偷。”“在家门前这么叫着?”“其他人都能听见的样子。”天吾就此想了一会。“不用在意这样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也不会有什么伤害。”“还说知道你藏在里面。”“不用在意。”天吾说。“这样的事对方不会知道的。只是随口胡说威胁威胁罢了。NHK的人时不时就会用这样的手段。”天吾也看过好几次父亲使用这样的手段。星期日的午后,集体宿舍的走廊里回响着满是恶意的声音。胁迫和嘲弄。他用指尖按着太阳穴。回忆借着种种沉重的附属物苏醒过来。深绘理从沉默中感觉到了什么问道。“没事”“没事的。NHK来人的事不去管就可以了。”“乌鸦也这么说。”“这样就好。”天吾说。目睹天空中浮着两个月亮,空气蛹出现在父亲病房以来,天吾大抵已不会为什么事吃惊。即使深绘理日日和乌鸦在窗台上交换意见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暂时还不回东京。没关系吗?”“想待一直待在那里就好。”这么说着,深绘理立马切断了电话。谈话一瞬间消灭了。仿佛是谁挥下打磨尖利的柴刀,切断了电话线一样。那之后天吾打了小松的出版社的电话。但是小松不在。午后一点的时候还看到他人来着,马上就不见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公司。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天吾留下疗养所的电话,白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可以的话希望能回话。如果留下旅馆的号码,半夜打来电话就不好了。在这之前和小松说话,已经是接近九月末的时候。非常短的电话。在那之后他完全没来消息,天吾也没有联系他。八月结束的三周里,他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因为身体状况不好,想暂时请假。”给公司打去这样不得要领的一通电话之后,完全没有联络。几乎是下落不明的状态。虽然很在意,但不是特别担心的程度。小松一直以来都是心血来潮随心所欲,基本只以自己方便行事的人。大概会不久之后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表情,突然回到公司里的吧。当然在公司这样的组织里,这样任性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但是换做是他的事,同事中总有谁能替他上下圆通,不让事态变得更麻烦。绝对不是因为小松有人望,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有愿为小松擦屁股的奇特人类存在。公司方面小事上也装作视而不见。虽然自身毫无协调性,一副旁若无人的性格,但是在工作方面十分优秀,现在又全权负责最佳畅销书《空气蛹》。不会这么简单就开除的,小松和天吾预想的一样。某天招呼也不打一个出现在公司里。没有特别的说明一下情况,谁也没有特别惊讶,就这么回归工作了。因为和认识的某个编辑有业务,所以打去电话打听他的事。“那么,小松先生的身体现在已经没事了吗?”天吾向那位编辑问道。“啊,看起来很健康。”他说,“只不过感觉多少比以前要沉默了。”“变得沉默?”天吾有些惊讶地说道。“哎呀怎么说呢,比以前不爱交际了,这样的情况。”“真的是身体不好吗?”“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呀。”编辑漠不关心地说道。“本人是这么说的,只有相信。但是哎呀,没事回来就好,堆积的工作都有着落了。那个人不在的时候,《空气蛹》的事这样那样的,我们也很麻烦啊。”“说起《空气蛹》,深绘理的失踪事件怎么样了?”“不怎么样。还是那样呗。没有事态的进展,少女作家的去向杳无音讯。相关的人也毫无办法。”“看了报纸倒是,最近完全没有这个事件的新闻呢。”“媒体对这件事是不愿插手,或者说是慎重地保持着距离。刚才也说过,他现在对一切都沉默寡言的。说起来,全体不都和那个人一样么。本是自信满满的地方却变得畏畏缩缩,是变得内省了,变得一个人思考什么的时候多了。好像有时忘了周围有别人的事似的,就像一个人钻进洞穴一样。”“内省。”天吾说。“我觉得你实际和他说说话马上就明白。”天吾道谢后挂断电话。几天后的傍晚天吾给小松打去电话。小松在公司里。和认识的那个编辑说的一样,小松说话的方式和平时不一样。平常总是滔滔不绝叽叽喳喳没有停顿地说话,那时却不知怎么觉得像是含含混混似的,给人一面和天吾说着话,一面不断地转着想着什么别的事的印象。也许是有什么烦恼的事,天吾想。不管怎么样,这不像是平时冷静的小松。不管是有烦心的事,或是接着繁琐的案子,都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总之按着自己的方式和步调不做改变才是小松的做派。“身体状况已经恢复了吗?”天吾问道。“身体状况?”“但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从公休息了很长时间么?”“啊啊,这样。”小松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短暂的沉默。“已经没事了。关于这件事不久的什么时候,再和你说吧。现在还暂时说不清楚。”不久的什么时候,天吾想。从小松的口气中听到了什么奇妙的回响。那里好像缺少着什么恰和的距离感。口中的语言不知怎么的有些平板,没有深度。那时天吾说了些适当的话,自己挂断了电话。《空气蛹》和深绘理的话题也没能提出来。避免一切涉及这个话题的气氛,在小松的口气中涌动。小松说不清楚的这个什么事情,真的有过吗。总之终于和小松说上话了。九月末。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小松是个很喜欢煲电话的男人。当然也会选择对象,但是有种一面将脑子里浮现的事脱口而出一面归纳想法的倾向。所以天吾对于这样的他,充当的就是打壁球时的墙壁的作用。兴致上来,即使没有事也经常给天吾去电话。没有兴致的时候长时间也会不打一个电话。但是二个月以上没有音信实在少见。大概无论是谁,都会有对谁也不想说话的时期吧,天吾想。谁都会有这样的时期。即使是小松。而且天吾也没有必须马上和他商讨的事。《空气蛹》的发行业已停止,几乎已经不再是社会的话题,也知道行踪不明的深绘理实际上在哪。如果有事的话小松会打来电话的。没有打电话意味着没有事。可是还好打了电话去,天吾想。“关于这件事不久的什么时候,再和你说吧。”小松这样的话,不可思议地停留在脑中的角落。天吾给在补习学校代客的朋友打去电话询问情况。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对方说。那么你父亲的情况?“一直没有变化的昏睡着。”天吾说。“在呼吸,体温和血压在很低的数值。总之很安定。但是没有意识,大概也没有痛苦。就像去了梦中的世界。”“也许是不坏的死法呀。”那个男人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说。他想说的是,“可能这样的说法太过冷漠,但是想想的话,某种意义上也许是不错的死法。”前置被省略掉了。在大学的数学系待上好几年,早就习惯了这样省略的会话。不会觉得特别不自然。“最近看月亮了么。”天吾突然想起,问道。没头没脑地询问月亮的样子也不觉得可疑的,大概只有这个朋友了。对方想了一会。“这么说起来没有最近看过月亮的记忆呢。月亮怎么了?”“如果有空想让你看一次。想听听感想。”“感想,这个感想,是从什么角度?”“什么角度都没关系,想听听看见月亮想到的事。”不久之后,“想到什么的话,也许很难归纳成表达。”“不,不用在意表达。重要的是明确的特质之类的东西。”“看着月亮就明确的特质作何感想?”“是的。”天吾说。“即使什么也没想也没有关系。”“今天多云大概月亮不会出现。下次天晴的时候会看的。就是说,如果还记得的话。”天吾道谢后挂断电话。如果还记得的话。这是数学学科出身的人的一大特点。如果不是自己直接关心的事,记忆的寿命就短得惊人。会面的时间结束后走出疗养所时,天吾向坐在接待处的田村护士打招呼。“辛苦了。晚安。”他说着。“天吾君还能在这里待几天呢。”她按着眼镜梁问道。工作大概已经结束了,没穿护士制服,而是打着褶子的葡萄色的裙子和白色上衣,灰色的对襟毛衣的装扮。天吾停下脚步想着。“还没决定。要看情况。”“工作也还暂时请假?”“拜托了别人代客。还没有关系。”“你,总是在哪里吃饭呢?”护士问。“在这附近的食堂。”天吾说。“旅馆只提供早餐。到合适的店里,吃定食,也吃盖饭。就是那样的地方。”“好吃?”"不是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不怎么喜欢。"“这样是不行的呀。”护士严肃地说。“不好好吃有营养的食物的话。现在的呢呀,这幅摸样简直是站着睡觉的马一样。”“站着睡觉的马?”天吾惊讶地说。“马都是站着睡觉的,见过?”天吾摇头。“没有。”“就是你现在这样的脸。”中年护士说。“去卫生间的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脸吧。一看之下还不知道在睡,仔细一看就明白睡着了。虽然睁着眼镜却什么也看不见。”“马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护士深深点头。“和你一样。”天吾在一瞬间,想着去卫生间的镜子看看,又作罢了。“明白了,会好好的吃些更有营养的东西。”“呐,方便的话一块儿去吃烤肉吧。”“烤肉吗?”天吾不太吃肉。并不是讨厌,只是平常几乎不想着吃肉。但是被她这么一说,升起久违地吃一次肉也不错的心情。确实身体在寻求营养也说不定。“今晚接下来里大家要去吃烤肉。你也来吧。”“大家?”“六点半工作结束后大家集合,三个人都去。怎么样?”另外的两个人是头发上插着圆珠笔有小孩的大村护士和个子小小年轻的安达护士。她们三人工作以外关系也很好的样子。天吾就和她们结伴去吃烤肉的事想了一会。虽然不想打乱简单朴素的生活节奏,却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在这个小镇上天吾有大把的时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果不打扰的话。”天吾说。“当然不是打扰啦。”护士说,“不会假意邀请打扰的人的。所以不必客气一块儿来吧。偶尔有健康的年轻男人加入也不坏呀。”“哎,健康倒是事实。”天吾心虚地说,“是么,那样最好不过。”护士从职业角度说道。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三个护士,要聚在一起并不容易。可是她们每月一次,即使勉强也要把握这个机会。三人一会出到镇上吃“有营养的东西”,喝着酒在卡拉OK里唱歌,尽情玩乐。发散剩余能量(非常值得一提)。对她们而言这样的消遣解闷是必要的。田庄的生活又单调,职场中除了医生和同事的护士之外,就是失去活力和记忆的老人。三位护士尽情地吃,尽情地喝。天吾十分不适应这个节奏。所以在兴致高涨的她们边上,老老实实地配合着,适当地吃些烤肉,注意着生啤不喝过量。从烤肉店出来之后转移到附近的小酒吧,取了威士忌的存酒,唱起卡拉OK。三个护士轮流唱起自己的拿手曲目,然后边跳边合唱。大概平时也在练习吧,唱的相当有水平。天吾不擅长卡拉OK,只唱了勉强记得的井上阳水的一首歌。平时不太说话的年轻的安达护士,饮下酒精之后变得快活而大胆。泛红的脸颊醉了之后,显出日晒后般健康的颜色。无趣的笑话也咯咯笑个不停,自然地搭上坐在旁边的天吾的肩头。头发里插着圆珠笔的高个子的大村护士,换上了淡蓝色的连衣裙,放下了头发。头发放下后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三四岁,声音的音调也低了一些。敏捷利落的职业身手消失不见,动作也变得有几分倦怠,看起来好像另外一个人似的。只有带着金属边眼镜的田村护士,外表和人格都没有特别的变化。“孩子今天晚上交给附近的人照看了。”大村对天吾说道。“丈夫今天夜班不在家里。这种时候,就该放下心来尽情欢乐呀。消遣消遣是很重要的哟。这么想的,呐,天吾君。”她们现在对天吾叫法,不是川奈先生,不是天吾先生,而是天吾君。周围的人不知为什么总是这么自然地叫成“天吾君”。连补习学校的学生私下也这么叫。“是这样的,确实。”天吾同意道。“对我们来说呢,这样的事实必要的。”田村护士喝着对水的陈年三得利,说。“理所当然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嘛。”“脱下制服的话,只是女人罢了。”安达护士说着,好像说了什么意味深长的事一样一个人咯咯笑起来。“呐,天吾君。”大村护士说,“可以问这样的事么?”“什么事呢?”“天吾君有交往的女人吗?”“唔,想听这种话题”安达护士白白的大大的牙齿嚼着玉米说道。“很难简单说清楚的事。”天吾说。“很难简单说清楚的事,不是正好嘛。”精通人情的田村护士说道,“我们可有大把的时间,这样的事大大欢迎哟。天吾君的不简单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开始!开始!”安达护士说着轻轻拍手,咯咯笑着。“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天吾说,“又平庸,又没有起伏。”“那么,只告诉我们结论就好。”大村护士说。“有交往的人,还是没有?”天吾放弃道,“从结论说起的话,现在没有交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