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斜的复印 第一章 1 十一月底的一个夜晚,还不到六点,天全黑了。东京西部的闹市S地区和银座一样,灯火辉煌,行人熙攘,热闹非凡。 在K大街上有好几家剧场和电影院,附近的卡巴列酒馆,酒吧间、夜总会、菜馆也象银座似的栉次鳞比,这些地方都是人们夜间寻欢作乐的去处。当然,由于地区广阔,繁华程度也不同,那些小街上,灯火渐疏,行人不多,但菜馆、酒吧间却不少。 一个汉子伫立在大街上,仿佛在等人,迎着凛冽的寒风,他的一条腿索索发抖。 附近的霓虹灯把他的脸膛照得通红。此人约摸三十岁,风吹着他那蓬松的头发和旧大衣的下摆,用旧了的领带的打结处已磨损得很细,皮鞋也不亮,至多是个低薪的小职员。 他茫然若失地将视线投向前方。街对过有一座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宽敞的二层楼房,它是用板墙厨起来的。纸窗里射出明亮的灯光,衬托那夜空下的大屋顶,显得漆黑一片。屋顶上闪烁着霓虹灯,四方框中,“春香”两字格外耀眼。正门上的灯光洒落到门外大道上。 行人不断从他跟前走过。有大声说话的男人,也有悄悄走过的女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大街上站着这么一个汉子,即使看到了也是漠不关心的,倘若有人投以诧异的目光,他立刻低下头,移动几步。 他悄悄地移动十二、三步,但茫然的视线依然投向同一方向。他象哨兵一般,又回到原先站的位置。 一对背着手风琴和吉他的年轻人走过去了,又过来卖花的小姑娘,这些人似乎讨厌他,见到他,慌忙地快走几步。其实,他站在这儿不只是今晚上,一星期前他就徘徊于此地。当他意识到这一带卖唱的女孩和卖花姑娘发现他每晚部站在这里,他害怕了,竭力躲开他们。 他不住地抽烟,两条腿索索发抖。 一拉打扮得象上街买物归来的主妇似的妓女走近来,一见他,“哎哟”一声躲开了。以前她曾在这儿拉过他两三次,都被他拒绝了。 他看看表,时针已过七时,他迈出了缓慢的步子。 走过四五间门面,便是“里欧”酒吧间,他推门进去。 酒保在柜台里招呼他:“请进!” 店堂里烟雾腾腾,奏着音乐。五个顾客瞅了瞅货架上的瓶装酒坐下。在尽头狭长的地方,三对顾客各占一个小房间。 侍者站着招呼他:“请!” 领他到尽里边临窗户的座位上。他疲乏地坐下,接过递给他的热毛巾擦了擦脸。 他抬起头看了侍者一眼,吩咐道:“老规矩。”酒保已在调制带冰块的威士忌酒,这就是刚才那位客人点的“老规矩”。 他眺望窗外的动静,等待酒端上来。窗户上挂着挑花的粗纱窗帘,外面的灯光透在窗上,可以望见街上的行人。“春香”的霓虹灯被窗户的上半部挡住,只能看到一半,明亮的菜馆的正门正冲着窗户,行人从灯光下来来往往。 一个矮胖的女人凑到他跟前。 “晚安!” 他掉过头来,把视线落到女人的笑脸上,微微一笑,取出香烟,那女人替他点着。 “您总爱坐这个座位,是不?” 她穿着黑色的夜礼服,半袒露着胸膛,显得很放荡。侍者端来威士忌酒和下酒菜。 他掏出笔记本,抽出小铅笔,用舌头舔了舔笔芯。这女人当然不会知道他在写什么,只见他捏着铅笔的手不停地在晃动,仿佛很使劲,就象不立刻记下,马上会从记忆中消失似的。 他收起笔记本,端起酒杯。 那女人无所事事,闲极无聊。到现在为止这男人一次也没光顾过她。他见女人不高兴,又回过头眺望窗外。这时,菜馆旁边停住两辆汽车,那辆新的轿车引擎声尚未消失,从车上下来五六个人,跨进菜馆的正门。他从窗纱隙间看得很清楚。 “怎么回事?那位顾客---” 在柜台边饮酒的顾客,斜着身子低声问酒保。因为他发现那位顾客独自凝视着窗外,觉得很奇怪。 身穿白上衣的酒保捣晃着混和器,歪起脑袋答道:“不太清楚,连续两星期他每夭晚上都来。一个人这样坐在那里。”“每晚都来?”那位顾客饶有兴味地凝望坐在角落里的小职员。 “他倒挺阔气的!” “什么呀?”酒保苦笑了一声。“他从七点钟来,一直泡到十一点多,只喝两杯威士忌酒。还阔气吗?”“呃?”那顾客伸出手指比划一下。 “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酒?真够粘的!”说罢,瞪起眼睛问道:“这儿是不是有他看中的女人?”酒保摇摇头。“也不象,他老是这样迷迷糊糊地坐在这。”“可不是。”手肘支在柜台上,站着喝酒的另一位顾客说道:“这儿可没有他看中的女人。”一位穿晚会便服的女人来柜台端酒,用手拧了拧他的背背:“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哎哟,怪痛的!怎么?你在一旁听见了?”“碰巧了呗。我问你,你怎么老赖在柜台上不走?碍手碍脚的。”“你管得着吗?”那客人用手去抓她。“掌柜的,再来一杯!”那女人端着酒杯笑盈盈地走了,那顾客把刚才的话接下说:“如果这儿有他喜欢的女人,那倒另当别论。可是他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就这么死死地坐在这儿?掌柜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这酒吧间也没有这样大的魅力呀!”“是啊,真怪。”酒保答道,“您瞧,那女人还赖在他那儿,要是不请她喝一杯搀柠檬水的杜松子酒,她准会发火的。因为他一开始就占着这个座位,侍者也拿他没办法,干脆不理他了。您瞧,是不是这么回事?”这时,又进来两三位客人,那女人趁机站了起来,剩下他自己,他背靠椅子,没有表示不满。 从酒保的口气和女招待的态度来看,他决不是受欢迎的顾客。 “这个人真不可思议。” “太怪了。”酒保调制新酒装入混和器,又絮叨了一遍。 他确实是个怪客,整整四小时坐在同一座位,看来他既不感到无聊,也不觉得痛苦,就象患者坐在疗养院阳台上晒太阳,悠然自在。 他用嘴唇抿一抿杯中的威士忌。不这样,即使再有耐心的人也喝不到四小时啊!当然,他也抽烟,再不就是茫然若失地眺望窗外,间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端起酒杯。 他准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一进店堂,他象在旅馆餐厅订好座位似的,大步往里走,幸亏这酒吧间生意清淡,每次都能坐在同一座位上。 他那若有所思茫然的视线始终对准窗外。 “春香”菜馆的灯光落在白纱窗帘上。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而汽车却多了起来。每当夜深时都是这样。 停在对面菜馆门前的汽车多起来了。女招待们一帮一帮出来送客,顾客们从门里出来登上车,喧闹的笑声透过厚玻璃窗传到洒吧间。那些女招待有的向客人行礼鞠躬,有的握手,有的拍拍顾客的肩膀,有的挥挥手。汽车一辆一辆在菜馆门口停下,一帮一帮客人坐上汽车走了。 他看了看表站起身来。时针已过了十一点,整整四小时他就占着这座位,女人们谁也不接近他。而在附近的桌上的顾客无论怎样闹腾,拉手风琴也好,跳舞也好,他只装看不见,漠不关心。 别的桌上的顾客经常在更换,因此并不注意他坐着的这个角落。他不断掏出本子写点什么。从远处瞥见他的一位顾客问酒保:“这个人怎么回事?”“这个。……”洒保一边应付着客人,皱起鼻子嘲笑地说:“他不停地在写点什么,也许是诗人吧!”他吆喝侍者算账。两杯威士忌,一碟子小菜,有数的几个钱。他把皱烂的钞票和几枚镍币放到银盘上,一文钱也不多付,而且从来也不给小费。 “谢谢,请您再来光顾。” 酒保向他一鞠躬,大声地说。侍者帮他穿上旧大衣。 第一章 2 街上已黑了。普通的商店一打烊,灯随即灭了。饮食店还星星点点透着灯光。行人渐疏,过路的只有那些勾肩搭背大声说话的男人。 “春香”菜馆招牌上的灯灭了。二楼的纸窗全部黑了,剩下便门上还亮着灯。 女招待三五成群地分好几次往外走,都是和服外面穿着大衣,其中也有喝得醉醺醺站不稳脚的女人。 起先她们都没有察觉,耀眼的汽车前灯突然一亮,她们才知道这辆大客车在等她们。车上的男人大声招呼,女招待们闹腾着打开车门上了车。 大客车开走后,又驶来一辆出租汽车。另一帮女人挤上了车。出租汽车载着女人的喧闹声开走了。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送汽车远去,然后缓慢地迈开步子。 从晦暗的屋檐下出来一个穿红大衣的女人,走到他身边。 “先生,您回家吗?一块儿去喝杯茶,怎么样?”他摇摇头,依然走他的路,转身拐进一条小胡同。 在一条狭窄的小街上,小吃店,四喜饭庄和烧鸡铺亮着一排红灯笼。 他拉开四喜饭庄的纸拉门。 “请进!” 从里面冒出一股香烟味。他向狭小的店堂扫了一眼,有男客四人,还有一对伴侣。角落里三个穿大衣的女人正抓着四喜饭团吃。他在女人们的旁边坐下。 他用热手巾擦了擦,端起大碗热茶,吹了吹,毗溜毗溜喝了起来。 “要一客金枪鱼的中段。” 他点了菜后,凝望着老扳娘做四喜饭团。 这时,三个女人中,一位年长的对身旁两个年轻的说:“今晚上真够忙的!”“姐姐,您累了吧!”---说话的是右边那圆脸的年轻的姑娘,另一个正嚼着乌贼鱼。 “是啊,真累,上了年纪了。” “这些妮子,真是的。……”细长脸的女人把一块乌贼鱼塞进嘴里。 “要是年纪大的不看着她们,这些妮子一点活儿也不想干。”“真是一点也不管用。”年长的也有同感。 “她们光想挣小费,还以为‘春香’这样大菜馆跟那些酒吧间、卡巴列酒馆一样。……”“你训她们,她们还生气,真是没法管教,老想到客人身边凑热闹。”他估计这三个女人是“春香”菜馆资格比较老的女招待。 他抓起端到他跟前的四喜饭团。一点也不觉得好吃。 “明天照样很忙,六点钟有三帮客人,其中xx建设公司就是三十人。”“哟,又来了吗?他们倒是挺照顾我们的。”“搞土木建筑的都大手大脚,再说老O对阿君够意思,故意来我们这儿摆阔,反正又不花他自已的钱。”“这么说,阿君今夜早早离开店了吗?”“可不,是老O把她叫走的。”圆脸的女人说。“你没听见老O一个劲儿说还要另外找一家酒馆喝个痛快。汽车在外面等着,阿君没办法,只得拽着三四个妮子跟着去了。”“那么,你的那位熟客老S怎么样?可会甜言蜜语咧。听说请他客的人,最近都敬而远之不往前凑合了。”圆脸的女人含笑道。 “他在这一带等着你哩!” “呃?在哪儿?” “在银行拐角处。……” “你不去看一看,这么冷的天,刮着风,怪可怜的,准是等急了吧!”“前些日子在千酞谷车站他一直等到三点。没关系。”“老S到底怎么啦?”“明天我打个电话给他,叫他赶快拿出钱来。”“最近又上了股子热劲了。”“嘴可甜了,说是帮你开一爿店,税金由他想办法减免。 反正不动用他自己的钱。” “他玩什么都不花自已的钱,喝酒也罢,去相好的女人家也罢,全是人家掏腰包。不光老S,他那一党人都这样。”他依然默默地吃着四喜饭四,听到这里眼睛闪了一下。 “听说,老S调动工作了。” “是的,请他客的人另换了一帮了。开初大家脸色都很尴尬,其中一个头头偷偷把我叫去说:‘听说你跟老S挺要好,今后请你多关照。”“对了,谁都害怕纳税。”“旧戏里常有这样的场面,正面敌不过人家,只得请客,来软的,完全和那一样。”他的手肘碰翻了茶碗,水流到桌下,年轻的女招待赶忙过来擦掉。 “对不起,谢谢。”他抱歉道。 “得啦,这种话不要喜往下说了。”年长的说道,看来她的资格比其他两个老。 “好吧,回家吧!明天还要忙哩,阿雪,你不是早班吗?”“是的,姐姐。”圆脸的女人掏出钱包正要付账,年长的从和服衣带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一千元钞票。“象话吗?不要你付。”“姐姐,最近’春香‘的买卖很不错嘛!”---四喜饭庄老板找钱给她时说。 “凑合吧!不过挣钱的是老板,我们这些人被和服、衣带等分期付款成年逼得喘不过气来。”她们嘻嘻哈哈地走出了店门。可不,她们穿的大衣,围的围巾都是相当高级的。 目送这些女客走后,他问老板, “这些人是哪儿的?” “是’春香‘菜馆的女招待,最近买卖很兴拢”“她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那就得看小费和赏钱喽,每月不一样,刚才那些娘们能得三万多元吧!”“真想不到。”一位小职员模样的顾客瞧了同伴一眼,缩起了脖子。 他站起身来,付了账,走出店门,拖着沉重的步子,脸上显出忧郁的神色。 第二章 1 街东京中央电车线,由市区朝八王子方向,从三鹰,一过武藏境,到了武藏小金井站,便能望见武藏野的全貌。这儿是奇特的丘陵地带,有高丘,也有低洼地。杂树林和柞树林一直延伸到远处。 随着东京人口的膨胀,这一带住户也多了起来,相继建设起公寓和公团住宅。田野上,近代式的建筑物和草屋夹杂在一起。 农家的四周大多有防风林,林中新瓦房代替了古老的草屋。 农民们纷纷卖掉部分土地供市民们建立住宅,地价飞涨。农民无法抗拒宅地的侵入。 三月底的某一天下午,武藏境车站以北二公里的地方,也就是武藏野森林和围野之间,有四个汉子在活动。 从车站方向向北延伸的一条小道,到了这丘陵地带已望不到它的尽头。 早春的下午,风和日丽。开了冻的红土非常松软,嫩草散发着青香味。 一个穿西装的胖子好象是土地的买主,另一个穿劳动服的瘦子是卖主。还有二位也穿着西装是土地测量员。一个扛着红白色的测量杆在麦田中间走来走去,另一个不断地在测量台上的图纸上划线。 穿西装的胖子十分满意地来回走动。他的脚突然停住了。 买主弯下腰凝视土地,这儿是麦田的尽头,旁边是尚未耕作过的草地。 “喂---”他吆喝测量员。请您过来看一下,就这地方土堆得很高,而且特别松软。“测量员也许累了,懒洋洋地扛着红白色的测量杆走过去。 “是啊!是有点儿怪。”他的视线落到那堆土上。 这儿土色与别的地方不同,好象搀了新土。两人诧异地凝视了一会儿。 “什么?”土地的卖主,那个四十多岁的农民随后跟过来。 胖乎乎的买主指着地面说: “小田君,您瞧这儿是不是有点儿怪?”---他问这位土地专家。 农夫盯住这堆土。 “唔。是有点儿不一样。奇怪。” 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这堆土松软多了。 那土色不同的部分大约直径一米,呈圆形。个别地方用草盖住,脚一踢就落下来。这草是掘地时带着的,呈枯黄色。 “或许有什么东西埋在里面,挖挖看。”农夫说罢,发现自己没拿工具,把目光落在测量杆上。 “借我用用。” “大叔,可不要弄脏呵,怪腻烦人的。”测量员担心地噘起了嘴。 “呃,没事儿。” 三人瞅着这堆土,农夫用测量杆来回地拨弄。土一层层地剥落,一股说不出的臭味迎面扑来。 农夫拿着测量杆倒退了一步,那三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是不是埋着死人?”那胖乎乎的买主眼睛瞪得滚圆,盯住农夫的动作。而胡子拉碴的农夫没有勇气再去拨弄土,那厚厚的嘴唇刷白刷白。 “臭死人了!”测量员喊道。使人窒息的臭味越来越强烈,四人一溜烟跑到了麦田中央。 “这可了不得,得马上报告警察。” 农民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他一骗腿,跨上停在道旁的自行车往南去了。因为心慌,差点儿踩了空。 到了派出所,头发花白的巡官从桌子前探出身问道:“什么?埋着死人?也许弄错了吧?或许埋着死猫,死狗的。”他用猜疑的目光瞅了农夫一眼。 “太臭了,简直不敢靠近,我总怀疑是死人。老爷,不信您亲自去瞧瞧。我可不敢挖它。”农夫恳求道。 “真的吗?好吧,那么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巡官站起身来,从里边拿出一张铁锨,跨上了自行车。 农民在前面带路,不到五分钟,麦田中央的二个人迎了出来。 “老爷,在这边。”测量员指给巡宫看。 来到这儿,巡官也闻到了乘着早春的暖风刮过来的臭味,这才有所醒悟。不过,早早报告了警察署,万一挖出来是只死猫或死狗,岂非闹笑话?老练的巡官只得提着铁锹鼓起勇气向现场走去。 巡官屏住呼吸将铁锨插进松软的泥土,一点也不敢乱动,仔细地挖。每掘掉一层土,气味越发难闻。当铁锨下的泥土中露出一只脚和黑色西服时,在后面观看的四个人不由地一齐喊了起来。 早春柔和的阳光照在刚接触空气的灰色的尸体上。 第二章 2 警视厅侦查一科科长前岛按到武藏野警察署的报告后,带领数名侦查员和鉴识科员驱车赶往现常现场在远离国营公路的小道上,只能通行一辆中型车。 侦查员总动员,小心翼翼地把尸体从泥土中挖出来。鉴识科员立刻给尸体照了相。 当尸体全部挖出来时,众人不由地掉过脸去。死者的面部已开始腐烂,贴在脸上的黑发沾满了泥土。原以为死者穿着黑色西装,其实那是腐烂不堪肮脏的衬衣和裤子,赤着脚没穿袜子。脸部烂得象鬼一样,看不出相貌来。 “太残酷了。”侦查员们站在尸体跟前说道。 鉴识科员根据尸体腐烂程度估计道:“死后两个月了。”这个结论与后来R大学附属医院解剖时解剖医生的意见是一致的。 除头顶部的打击伤外,其他部位未发现外伤痕迹。解剖时发现头盖底骨折,这是致命伤,凶器似乎是钝器。 受害者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不胖不瘦,营养状况良好。 从手指看,不象是从事体力劳动的,而象坐办公室的职员。牙齿健全,无龋齿,也没有留下治牙的痕迹。遗物只有随身穿的衬衣和裤子。裤子经过仔细洗涤,鉴定为深蓝色的轧别丁,不属于上等料子,衬衣是普通府绸,也不是高挡品。 总之,估计受害者是个小职员。 受害者死去已两月了。他既然穿棉毛衫裤冬服,两月前的一月下旬,肯定是穿大衣和上衣的,但此刻未发现大衣和上衣。是凶犯为了掩盖受害者身份拿走了呢?还是先剥掉上衣和大衣才干掉他的?裤兜里空无一物。 侦查队员再次仔细地搜查衬衣和裤子,一般在衬衣领子上和裤腰上都有洗衣房缝的记号,但这些记号都被拆掉了。 第二天早晨,报纸作了这样的报导: “警视厅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恶杀人案,决定武藏野警察署设立侦查本部。由三木警部担任本案的侦查主任,立即开始行动。”“侦查本部首先集中精力查明受害者身份。目前只有一件破烂不堪的衬衣和一条轧别丁裤子可以作为线索。而这两件衣物都是常见的,裤子是定做的呢,还是买的成品,正在进行侦查。受害者象公司职员,很可能田招人怨恨才遭暗害。发现尸体的现场在田地中间,平时行人稀少,夜晚四周漆黑。行凶是在尸体发现的现场进行的,还是在其他地方将他杀死后,把尸体运来此处的,侦查本部尚未作出明确推断。如果从其他地方运来,可以认为一定使用了汽车(自备汽车、出租汽车或小型卡车)、三轮摩托、拖车等,这方面也在侦查。 目前侦查本部正在走访附近居民。案件发生在二个月以前,看来已无指望,此案是土地主小田为出让土地进行测量时首先发现的。未发现可以作为线索的遗物,因此弄清受害者的身份还需要相当时间。目前正对东京都内及邻近各县申报家人失踪者进行查对。”第二章3侦查当局不可能将手中全部材料端给新闻记者,必定掌握一两张王牌。此案的情况也是如此。 “侦查员挖掘尸体时,还仔细检查了挖出来的土,发现了一只火柴盒。”“火柴盒?”三木侦查主任一双眼睛盯住侦查员用手帕裹住的,沾满泥土的小型火柴盒仔细查看。 他命令小心清洗,结果发现火柴盒上印着“K大街,里欧酒吧间”字样。 “里欧酒吧间!”主任嘟囔了一声。“喂,谁知道这店名?”他向侦查员们扫了一眼。 “有谁知道’里欧‘?” 有的侦查员在低声哼着曲子,每当案件的侦查刚开始,大家还有功夫闲扯。 “我知道。”一位三十来岁的侦查员说。 “是啊!你喜欢逛S区的饮食店。”主任说。 “不,我没去过里欧酒吧间,只见过它的招牌。”“是个什么样的店?”“在闹市的里街,买卖不算兴拢主任,您知道’春香‘菜馆吗?”“当然知道。”“它就在’春香‘的对门。”“是吗?”主任点了点头。 这火柴盒是受害者的呢?还是凶犯失落的? 在侦查会议上意见有分歧: “凶犯为掩盖受害者的身份拿走了他所有东西,绝不会单单留下这盒火柴的,因此这盒火柴当然是凶犯所有,凶犯在掩埋尸体时不知不觉从兜里掉出来的。”“不,火柴盒是受害者的。凶犯在现场剥去受害者的上衣和大衣拿走时,火柴盒从兜里掉了出莱,因为凶犯是在黑夜作案,当时他没有发觉。这个推断可以成立。”不管是凶犯的或是受害者的,总之,这火柴盒是重要的线索,所以侦查本部未向新闻界透露。 此外,这一罪行是单独进行的,还是两人以上共同进行的,也有分歧。 “一个人办不了这样的事,即便在没有行人的麦田中,附近有农家,也有新建的住宅和公寓。如此猖狂的罪行,总会有人发觉的,凶犯很害怕这一点,因此在黑夜进行。然而夜间把受害者诱骗到这儿,不管用什么借口,决不是轻而易举的。从行凶的情况来看,是威逼受害人到这儿来的,不是两人以上是干不了的。 此外,挖坑,埋尸体,盖土,得用铁锨,很费事。假定受害者的大衣和上衣是在现场被剥掉的话(假定那火柴盒是属于受害者的),拿走这许多东西,目标很大,与其说是单独进行,倒不如说两人以上共谋合乎逻辑。”主张“单独进行”的认为:“这样的事无需两人以上,一个人开着汽车,什么铁锨啦,拿走受害者的衣物啦都不成问题。再说,把尸体运到那现场,除汽车以外,其他方式是无法想象的。”被剥掉的大衣和上衣究竟是什么样的?不清楚。有没有西装马甲,也不知道。 凶犯如何处理这些衣物呢,可以考虑下列方法:1。隐藏在某处;2。进了当铺,或卖给旧衣店;3。送给别人;4。烧毁或撕戍碎片,看不出原形。 第一种情况,隐藏在凶犯自己家里或放在朋友处,估计已经埋掉。很可能在埋尸体的现场附近,以往有过这样的先例。 侦查本部对以现场为中心这一带进行侦查,未发现有掩埋衣物的痕迹。附近有许多杂树林,对林中查得特别详细。 第二种情况,当局对东京都内、吉祥寺、玄鹰、小金井附近,凡是沿中央线的小镇上所有当铺、旧衣店都进行搜索。 再说,上衣和大衣是什么式样,何种颜色也未弄清,只能在当衣服和卖衣服的嫌疑者中重点进行调查。 第三和第四种情况,那更难发现了。 其次,最重要的是凶器,至今还未发现。 根据解剖报告书,死者头益底骨折,可能是使用了相当重量的东西。头部有四处伤疵,估计不是使用刃器,而是钝器。但是死后己两个月,尸体上的伤口腐烂,已经看不清了,可能用的是铁锤、扳钳或重木棍。 发现凶器,是侦查工作上最重要的关键。虽然在附近一带进行过周密的侦查,但毫无收获。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印有酒吧间字号的火柴盒。 鉴识科人员煞费苦心,企图从火柴盒上检出指纹,由于它埋在土中,沾满泥沙,弄得很脏,终于未能检出。 又检查了死者的指纹,肯定他没有前科。 最后有人认为,既然大衣和上衣被剥走,是否强盗干的?但受害者是普通小职员;不会有巨款,从伤害的情况看,不象是单纯的抢劫---这种说法被否定了。 总之,查明受害者的身份是侦查本部首要的任务。 第二章 4 下午六时,侦查本部的刑警A和刑警B来到里欧酒吧间。他们推门进去,十来个女招待刚收拾停当,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站着,看着他俩。这功夫,当然还没有顾客。女招待们掉过脸看他们,并不因为她们发现进来的是两个刑警,而是因为她们正无可奈何地聆听着经理叉起胳膊在作的“训示”。 侍者飞快地跑到刑警身旁,一鞠躬: “马上就完了。” “不,我们不是顾客,有点事儿想找你们店里的人谈谈。”刑警掏出工作证,侍者一见是刑警,再次一鞠躬:“呵,我明白了!”转身跑到经理身旁。 经理还在训话: “其次,当熟客带着生客来,有的人光顾伺候熟客,这是错误的。被邀请来的生客会不舒服。熟客希望我们更重视他所邀请的客人。你象平时那样光伺候熟客,那是不行的。再其次,客人点的菜,客人自己还未动刀叉,你却先动手,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你跟他再熟也不能太随便,就是客人让你先吃,当招待的也不能。……”侍者见经理说起来没完没了,凑过去对他耳语了几句。经理点点头,马上草草收常走到刑警跟前郑重其事地一鞠躬,说道:“让您久等了,请原谅。”“不,不,打扰您一下。”刑警A掏出用手帕包的火柴盒。 “这是你店里的火柴吗?” 高个子的经理弯着腰接过火柴盒仔细辨认。盒子虽已破损,弄脏,但标签还看得清。 “是的,确实是我们店的。”经理答道,一边从柜台上拿过一包新的火柴递给刑警,“和这个一样。”刑警看了看,也认为完全相同。 “这个标签上的图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开张就使用这个图案,有二年了。”“二年?”刑警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在武藏境附近被杀害的尸体旁发现的。”“喔。……我在报上已经看到了。”经理好象非常了解,点了点头。 “这火柴盒的事在报上没登。这火柴盒掉落在尸体附近,是受害者的呢?是凶犯的?还没有弄清楚。”“噢。”经理瞪大了眼睛看。 “从尸体看,死后约二个月了。因此考虑这盒火柴是二个月以前你们店赠送给顾客的。”“是。”“这是死者的像。因为在死后两个月拍的,看起来有点害怕,请您问问大家,有没有这样顾客未过?”经理接过照片看,皱起了眉头:“这太可怕了。”“虽然是腐烂了,但相貌总可以认出来的吧!”“是啊。……请等一等。”经理抬起头,眼睛骨溜溜一转,忽然对着女招待们喊道:“喂,你们看看,还记得这个人吗?”女招待们一瞧照片,有的吓得目瞪口呆,有的嚷嚷:“太惨了!”“我可不愿意看。”然而她们都对这张照片发生了兴趣。 “哎哟!”一个女招待嚷起来,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喊道:“就是那个客人!”“唔,是他,我这才认出来了。”刑警们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呃?什么?”“就是那个老爱靠着窗户,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的客人。 从去年十一月底开始,每天都独个儿静悄悄地坐着。……这么说,今年还没见过他哩!”一个二十五、六岁低鼻梁的女招待兴奋地说。 第二章 5 刑警A和刑警B将里欧酒吧间了解到的情况向侦查本部作了汇报。 侦查主任托腮沉思,说道: “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这个人真够粘的。就他自己吗?”“是的。听说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是不是在欣赏音乐?”“不。那儿也谈不上有什么音乐,都是些闹腾得要命的爵士曲。”喜欢音乐的刑警B说。 “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从来没有人找过他,自始至终就他自己。”“怪了。他有什么目的呢?”主任歪起了脑袋。 “是不是有他看中的女招待?……” “不是。所有女招待都讨厌他。他寒伧得很,叫人看了心里不舒服,经理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说,还以为他是刑警哩!”主任和两位刑警苦笑了一声。 “他从什么时侯开始去的?” “从去年十一月初到十二月底每天都去。正好是忙季,酒吧间的人讨厌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那家酒吧间生意不很好,所以他没被赶出来。……”主任在纸上胡乱地写上:十一月------十二月。 “每天晚上去的时间呢?” “从七时到十一时。” 主任又在纸上添上:“下午七时---十一时”。 “他是不是监视什么人?”侦查主任凝视着纸片说道。 “监视!你的意思是---”刑警A问道。 “你把里欧酒吧间的示意图画给我看看。”“是。”刑警A立刻用铅笔画了一张草图:“这个被杀害的人就坐在这个座位上。”他在自己的草图上画了个○记号。 “那是尽虽边靠窗的座位。” “据说,他光挑这个座位上坐,象付了定钱似的。”“晤,从这儿可以看见马路吗?”主任用小指头指着那个○记号上。“窗户上是不是挂窗帘?”“有的。厚窗帘分左右两边撩起来了,只挂着薄薄的白纱窗帘。”“能瞧见外面吗?”主任嘟嚷了一声。“会不会是流氓?”“不。不是流氓,也不是阿飞,那些人,所辖署的刑警都认得。”“也许是从别的地方来的。那条街是他们的老巢。”两位刑警不赞同主任的看法。因为他说的,没有根据。 三木主任拉开抽屉,掏出一支香烟抽了起来。 “汽车方面都调查过了,没有线索。” 说罢,看了两刑警一眼。 “是吗?” “所有的出租汽车;小型卡车都查过了,没有结果。至于自备汽车,更无希望。如果能找到现场的目击者,至少能知道什么型号。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看来实在没有指望,这方面就算了。 “ “衣服我到了吗?”刑警A问。 “没有,所有的当铺和旧衣店都问遍了。”主任嘴里吃进了烟末子,吐了一口唾沫。 “那么说,是罪犯剥下来后处理了?” “只能这样考虑。” “主任!”刑警B抬起头来说。“杀人的现场是不是就是那儿?”“什么?”“发现尸体的现场是不是就是杀害的现场?”“你的意思,在别的地方杀害后运到发现尸体的现场掩埋的,是不是?”“是的。”“那就是说,在第一现场杀害,运到第二现场埋掉。”主任弹了弹烟灰,“但是发现第一现场那更困难了。因为不知道哪儿是重点,只能依靠所辖署管区内的情报,虽然已经布管,但还没有得到足以使人兴奋的报告。”“假如第一现场在屋内,头部受到如此重的创伤,那肯定会留下血迹,比如榻榻米上,墙壁都可能沾上。”“对榻榻米铺子和泥水匠也作了布置。”在这一点上,主任是不会有疏忽的,但是他的表情一直不开朗,看来他也不抱希望。 “如果在战前的话。……”这位年纪四十出头的侦查主任用述怀的口吻说道,“假如找到一点线索,立即命令管区内所有人家都临时进行大扫除,检查榻榻米、墙壁、天花板、壁橱、甚至连地板也可以撬开来看看,现在可办不到了。……”“运送尸体一定得用汽车,查不到汽车,够仿脑筋的。”说来说去还是在绕圈子。 “不管怎么样,首先要尽快查明受害者的身份。”“在申报家人下落不明方面呢?”“也没有显著的成效。类似的倒有十二、三件,但都不是。 已经委托鉴识科修复受害者生前面容并拍出照片,登在报上,等待有人来报告。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指望了。”主任扔掉烟头,托腮沉思了一会儿,他的视线正好落在刑警A画的草图上。主任的目光一闪。 “这是---”他手指指向里欧洒吧问对面,发现“春香”二字。 “这是菜馆吗?” “是的。这是那一带最火的菜馆。” 主任抬起头来,与刑警A和刑警B交换一下眼色。 “你来看,从里欧酒吧间○座位上完全可以瞧见’春香‘菜馆的正门嘛!”画草图的刑警A“啊”一声喊了起来。 第三章 1 受害者从里欧酒吧间尽里边临窗的座位向大街眺望,四小时只喝两杯威士忌,不是流氓阿飞寻找目标,就是观察“春香”菜馆门口出入的人。 他为什么要窥视菜馆呢? 首先可以想象,他在注视光顾“春香”的客人。 其次,“春香”的女招待也许有人跟受害者有过因缘,他在监视这个女招待的行动,这种可能性最大。 菜馆、酒馆的女招待,所谓做接客买卖的女人,男女关系特别复杂。有的是情夫,有的是牵线的。有的顾客对她们的假意奉承信以为真,后来遭到冷遇,怨恨在心。受害者从对面的酒吧间中密切监视“春香”的大门,不知跟哪个女招待有纠葛。 再不然,他观察的对象不是顾客,也不是女招待,而是“春香”的家属、厨师、账房先生等受雇的人。 暂时考虑只有以上五种可能,如果有所发现,那就可以查清受害的身份。 已经相当晚了,刑警A和刑警B才去走访里欧酒吧间。 夜晚十一点多,才到酒吧间、菜馆调查,这时刻比白天方便些,因为这时店中人员比较齐全。 他俩推开里欧酒吧间玻璃门,女招待们一齐向他们招呼:“请进!”可是一见他俩的脸,不由地一怔,脸色有点尴尬。她们认出这是傍晚点名、训话时来过的刑警。 原来倒背着手的经理,搓搓手走过来。 “您来了。又有什么事?” “不,傍晚时打扰了您,对不起!”刑警A圆滑地说。“还是刚才那件事,再麻烦您一下,请问他经常坐的是哪个座位?”“那儿。”经理指了指角落里的座位。十一点多,正该是上客的繁忙时刻,可是这家酒吧间很空,小房间里只有三对客人,柜台上有两三个客人在喝酒。那个受害者坐过的座位空着。 “让我到那儿坐一坐。”刑警A打了个招呼,两人向角落的小房间走去。火红色的厚窗帘撩在两边,窗上只吊着薄纱的白窗帘。 “看得见,看得见。”刑警A低声说道。他坐着的座位是受害者最爱坐的,从这儿透过窗户上的薄纱窗帘,可以望见“春香”的正门。 刑警B也照样过去看一看,默默地点点头。 侍者托着银盘端来两杯带冰块的威士忌:“是经理先生让我送来的。”两位刑警仿佛受之有愧,一时手足无措。侍者放下杯子,正要转身回去,经理弯着腰过来了。和颜悦色地笑道:“请!请!”“不,不要客气,经理先生,今夜我们还很忙哩!”两人试一试坐的座位,办完事,站起身来。 “特地为您准备的,请吧!” “那么谢谢了!” 两人从经理的笑脸跟前掠过,走出了里欧酒吧间。 第三章 2 他们又来到“春香”的正门,那漂亮的大门使他们感到有点儿拘束。大门旁边看管客人脱下的鞋的老人蹲下衔着烟袋。刑警A过去拍拍老人的肩膀:“请您叫一下老板娘。”“呃?您是哪儿的?”“我们是警视厅的。”“是。”老人弓着背急忙朝里跑去。 他们站在大门口旁边,只见女招待出出进进,忙碌异常。 个个都三十左右,衣着入时,脸孔漂亮,有的女招待甚至被误认为是艺妓。两刑警站在一旁观看动静。 楼梯一阵响,有人下楼来了。女招待把三个公司头头模样的汉子送出了大们。两刑警躲在晦暗处,听见他们说话声:“最近还来不?”“阿眯,我还会来的。……”“谢谢!”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待到汽车引擎一响,她们才争先恐后回到大门里来。 “还有几帮客人没走?” “还有一帮,在竹之间(日本大饭馆的雅座都有待殊的名称。如’樱之间‘、’竹之间等等。……)里。”“那得拖很长时间哩,留下两个人值班,其余都回去吧!”女招待们进得门里,那看管鞋的老人走出门外找刑警。 他领着他们来到连接账房的一间四铺席半的小房间,这儿是老板娘的休息室。 老板娘四十出头,胖乎乎的,下巴象婴孩似的叠成双重。 她递过一张印着“春西春子”的名片。老板娘听说两位刑警不是从所辖地区的警察署而是从警视厅派来的,和颜悦色的神情中有点儿紧张。 “对不起,打扰您了。” 刑警A从口袋里掏出受害者的现场照片,他们本来不愿意给人家看这样的照片,因为修复的照片肖未完戍,不得已而为之。 “也许您已经从报上看到了,这是在武藏境附近发现的受害者的尸体。……”刑警一说,老板娘马上明白了。 “这是被害者,不知你们店里见没见过这样的人。”老板娘接过照片一看,果然吓得要命。 “哎哟,简直象鬼一样!”老板娘看后直觉得恶心,皱起了眉头。因为是死后两个月的照片,死人的面孔当然十分难看。 “我没见过,也没有印象。”老板娘盯住看了半天说道。 “你们客人中是不是有这样的人?” “不,没有。”老扳娘摇摇头。 “您不知道,也许女招待认得。” “不。大多数客人都是我亲自出去招呼,女招待认识的客人,我都熟悉。”“不,您先别这么说。”刑警用手制止她。“老板娘,不瞒您说,这个被杀的汉子,从去年十一月至十二月底,每晚在对过的里欧酒吧间监视你们的正门。”“呃?---”老板娘脸色变了。“这太可怕了!什么?监视我们的正门?喂,你们都过来一下。”老板娘拍拍她那胖墩墩的手,招呼女招待们。 女招待一共十五人。幸好今夜没有一个休息的,都过来检验这张照片。 她们见了照片,有的说想吐,有的嚷嚷今夜吃不下饭啦,不过大家很仔细地看。 “不认识。” “我们客人中没有这样的人。” 刑警B数了数女招待的人数。“还差两位。”年长的女招待答道:“还有一帮客人没走,她们在那儿伺侯,立刻去人替她们。”“还有客人?打麻将吗?”刑警B问道。 年长的女招待吃了一惊,其他女招待也吓了一跳。为什么所有女招待都表示惊慌,大奇怪了。 刑警A似乎不会打麻将,事后他问刑警B:“你怎么知道是打麻将?”“刚才在大门口,女招待叨叨这帮客人还得拖很长时间,我瞥见女招待绞了四条手巾进屋去。四个人,正好是麻将搭子,那是我猜想的。”刑警B解释道。 在二楼上伺候打麻将的二个女招待下来了。一个圆脸,一个又瘦又高。 刑警先给那个圆脸看照片,她皱起了眉头,立刻说:“我没见过。”随手递给坐在一旁的又瘦又高的女招待。 她和别人一样皱起了眉头,她看的时间比别人长,忽然显出惊讶的眼色。 刑警A和刑警B都凝视她面部表情。 “怎么样?见过没有?”刑警A问道。 “不,我没见过。”她慌忙地丢下照片。 “你再仔细看看,你认识的人是不是有和他相象的?这照片是死后两个月照的,人相有点变了。你想想,有没有相象的人?”“不认识,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女招待重复说道。 “没有办法,刑警又把厨房等雇佣的人们都找来让他们看看,都说没有印象。 “您家先生呢?”刑警A最后问道。 “我们同业公会纽织旅行,昨天他到鬼怒川温泉去了。”老板娘答道。“不过,我相信他也不会认识相片上的人。呃,这简直是太离奇了,刑警先生,这个人每天晚上在监视我们,我听了背脊都发冷,太可怕了。”总之,刑警们在“春香”菜馆毫无收获。 “对不起,深更半夜打犹了你们。”刑警A起身告辞,刑警B也同时站了起来。 这时,刑警A和刑警B发现那细高挑儿的女招待的围裙边上印着个“夏”字。 两人正要走出“春香”菜馆大门,从楼上传来“喳啦,喳啦”麻将牌的洗牌声。 第三章 3 两人来到外面,虽说是春天,夜晚还有寒意。 “喂,天气有点冷,去喝一杯,怎么样?”喜欢喝酒的刑瞥A瞥见小吃店的招牌说道。 “晤,脸上无精打采,回到本部准挨训。”两人掀开门帘进去,并排坐下,锅里正煮着杂烩,香气扑鼻。 “喂,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最后看照片的细高挑儿女人的表情?”刑警B捏着酒杯问道。 “晤,您怎么想呢?”刑警A吃着豆腐串,鼓着腮帮子道。 “我认为她认识相片上的人,只是在我们面前不敢说。”“从她眼神看,她见过相片上的人。”“那个女招待叫‘夏’。”“你见到她围裙上印的字了吗?”两人面对面微微一笑。 “今晚就这样了,明后天我们找一找阿夏怎么样?”刑警B说。 “行啊!”刑警A表示赞同。 “这受害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刑警B歪起了脑袋,小声地说。因为此刻还摸不清真相。“他从去年十一月初至十二月底从里欧酒吧间监视‘春香’莱馆。发现尸体是在今年三月三十日,死后已两月,那么他是在一月底或二月初被杀的,这样看,受害者从一月底起就停止监视‘春香’罗!是不是?”刑警A嘴里正着煮鸡蛋,鼓着腮帮子。 “这个。……”说罢,摸摸脑袋。 “其次,他监视也罢,侦察也罢,为什么从十一月开始呢?”刑警A的回答也是“这个。……”第三章4这一天下午一时左右,R报社正门的传达室来了一位十九岁或二十岁年轻的姑娘。 “我想找一下社会部的记者。……” 这位少女的脸上稚气未脱。 “您找社会部哪一位?”传达的人问道。 “哪位都行。我是为昨天报上登的武藏境杀人案的。……”少女轻声地说。 “请您填一下会客单。” 少女在填写报社特有的会客单的工夫,传达给社会部挂了电话。 不到五分钟,一位头发蓬松,二十四、五岁的汉子从三楼下来,大步向传达室走来。 “田原先生!”传达把少女指给这位记者看。 社会部记者田原典太看到要求会见的少女,估摸她的年龄不是十九,就是二十,脸上稚气未脱。 “是您吗?有关武藏境的杀人案,您有什么活要跟我们说吗?”田原急忙问道。 会客单写着:彩并区高圆寺xx番地,须永友子。“”是的。“少女见田原盯住她,不由地聋拉下眼皮。”就是昨天报上登的那个受害者的事。“她说活声音虽小,却听得很清楚。 “您对此人有印象吗?” 田原站着说道。少女也站着。偏巧会客用的连椅都坐满了。 “有印象。” 少女点点头。她身穿一身普通的西服,并不怎么打扮,给人以清新的感觉。 “您姓须永是吗?” 田原瞧了瞧会餐单上的姓名。 “是的。” “那个受害者是您的亲人吗?” “不,”须水友子摇摇头。“我怀疑是不是我们公寓里的那个人。”“晤。”田原知道在武藏境田野中发现的尸体的身份尚未查明,侦查本部正伤脑筋。 “我读到报上的消息,立刻想到就是他。我说给母亲听,母亲也有这个感觉,虽然我们没有明确印象,但是这么想的。 “ 田原瞧了一眼。直感往往是不会有错的。 “为什么不报告警察呢?” 须永踌躇了一下,说道: “这只是凭我们的直感,并不确凿。所以不敢报告警察,可是又不愿保持沉默,和母亲商量一下,决定让报社先了解一下。我家住在高圆寺的一座小公寓内。”“晤。”田原点点头。 “那么这个人什么时候搬到你们公寓的?”“一年前。”“一年前。”田原觉得此事“有门儿”。 “这事您对别人说过吗?” “没有。” 田原有点儿激动,警察还不知道,这事情有吸引力。 他打算详细问问,朝四周一看,椅子还没有腾出空来,站着说话很不对劲,再说也不想让别的人听见。 “我想详细问问您。”田原正好嗓门儿发干。 “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茶吧!” 须永友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第三章 5 出了报社大门,在有乐町车站一带有的是各式各样的咖啡馆和茶馆。田原跨进了常去的“宝塔”咖啡馆的大门,这儿咖啡很好喝,店堂也干净。 “请进!”者开开门。向田原微微一笑,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女性,不由地吃了一惊。到目前为止,田原从来没有成双给对地来过。 上到二楼,存靠窗的座位上坐下。须永友子坐在田原的对面,觉得有点晃眼,低下头,把视线落到桌上。周围的客人成双结对的居多。 “好吧!您详细谈谈吧!” 田原点燃了烟,须永友子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份叠得好好的报纸,拿给田原看,报上有武藏境杀人案的报导。 “这就是那受害者,”须永友子指着报上的照片。“我总觉得有点象搬到我们公寓来住的沼田嘉太郎。”“请等一等。”田原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 “此人叫沼田嘉太郎,他的职业是什么?”“那不太了解。”“不大了解,那就是没有职业罗。”“我从头开始说吧。这个叫沼田的人是附近住房介绍所介绍来的。正好二楼有间空房。我们也是那个住房介绍所介绍的。他看了看房间,很中意,于是就搬到二搂东侧边的房间。就他自己,没带家属。”“原来如此。”“他每天东逛西逛,没有正式的工作。我常和母亲说起,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给人的感觉很冷漠也不多说话。母亲瞧见他,有点儿害怕。”“那么这个人最近在公寓里吗?”“不,他住了两个月就走了。”“嗬,那是很早以前罗!”“他家属在九州,他说回九州看看。”咖啡端来了。侍者托着一个大盘子,上面盛着各种各样的点心,须永友子大大方方地要了一碟子。 “那是十个月以前罗?”田原问。 “是的,去年六月走的。” “他没说上九州哪儿?” “是大分县中津市,脚行给他运行李时,标签上是这样写的。”“具体的地址记住了吗?”“记得。中津市大贞xx番地。”田原把地址记在本子上。 “唔,以后有没有来过明信片?” “没有。从此杳无音讯。他在我们公寓里只住了两个月,从未有人来看过他,也没有他的信,看样子很孤单。”“那么这个叫沼田嘉太郎的人靠什么生活呢?他干什么职业,一点也猜不着吗?”“不清楚。有时他整天在家,有时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很不规律,他租房时,说是保险公司的跑街,可是又不象。 刚才我说过了,母亲一见到他,心里打怵,所以他一说搬走,母亲松了一口气。”田原想,此人确是个离奇的人物,和那个在郊外田野中被杀害的人对起头来了。 是不是还有其他情况? 田原问道:“这个叫沼田的人不爱说话,两个月里总不见得一句话也不说吧!您想想看,他说过哪些话?”“对面的时侯,不过招呼一声罢了。他的态度有时很客气,有时很粗鲁,很不一致。”这倒符合须永友子说的他的阴沉沉的性格。 “这么说来,完全猜不出他是于什么的喽?”田原最后又叮问了一句。须永友子不知怎地沉默了,她的眼睛看着旁处,好象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次,他透露过这么一句话。” “嗬!什么话?” “他对母亲说,大婶,你们交税也够戗埃母亲说,这么一个小公寓也要交那么多税,够我们付的。那沼田笑嘻嘻地说,交税的话,我倒可以想点办法,要是真有困难,言语一声就是了。”“他说,交税的话,他可以想点办法?”“是的。母亲当时以为他不过客套一番罢了。后来母亲对我说,也许他在税务署里有熟人,以后可以托托他。不久,他就搬走了。”“晤,”田原陷入了沉思。这点情况不能判定沼田嘉太郎的职业,税务署里有个把朋友或熟人,不能作为根据。 “这也许是我的想象。……”须永友子放低嗓门说道。田原掉过脸来看她。“我想沼田嘉太郎以前是不是干过税务署?”田原想,这是很自然的推测。 “唔,有道理,所以他说在税金方面可以想点办法。”“从他说话的口气,我总觉得有点儿象。”田原想起刚才须永友子说沼田说话态度有时很客气,有时很粗鲁、蛮横,不由地笑了。 “也许如此吧!总之他搬到你们公寓没有干什么工作,是不是?”“是的。这个人真不可捉摸。”“好,谢谢您。”田原收拾好笔记本,向她道了谢。 “我再问一句,这件事您不打算报告警察是吗?”“我刚才说过了,我不想报告警察。我们倒不怕跟警察打交道,只因为他一年以前在我们公寓住了不长时间,就让我们对证死人的脸,感到有点儿腻烦。”田原了解须永友子的心情,沼田嘉太郎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房客。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只想把自己所知道的印象说一说,可又不愿意让警察传讯去看尸体,让警察录下证言,这样没完没了的。因此选择了报社。 “我有件事求您。”田原对须永友子说,“这件事你只让我们报社知道,而我们绝对不说出你的名宇,一定尽力去调查这件案子。”田原这才想起从衬衣的胸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须永友子接过去瞧了瞧。 “假如其他报社都不知道,那就成了田原先生的特别新闻罗。”少女笑了笑。田原又看了她一眼。 第三章 6 田原典太回到报社,赶忙将须永友子的话向编辑室副主任作了汇报。 “太有意思了!干吧!”矮胖的副主任摇晃一下身子,表示赞同。 副主任立刻拿起电话,同在武藏境杀人案仿查本部采访的记者取得了联系。 “喂,有没有看了报纸向侦查本部来反映情况的人?”回答说没有。 “好!”副主任更加起劲了。 “阿田!这个姑娘反映的情况不错。其他报社还不知道。可是,只知道沼田嘉太郎干过税务署,又不了解哪个税务署,这可伤脑筋。”“我去查一查东京都税务暑的名册,一年以前他住在公寓时已经不干了,那么只需查一年以前的名册就行了。”田原说。 “晤,只有这么办,不过很麻烦。首先我们调查部有没有这样的名册?”副主任皱起了眉头。“要是没有的话,你去求求本社的会计师。”“对,这是个好主意。”调查部里没有。书架上倒有百科字典式的参考书,就是没有税务署的名册。 “哪么你去找会计师。”副主任命令道。 田原典太从会计那里打听到本社会计师的姓名,家住在青山。他即刻驱车前往。 “你调查的事项真够稀奇的。” 头发花白的受报社嘱托的 会计师听了田原要调查的事项,笑盈盈地从书架拿出一本书。 “就这个。” 书的封面上印着《东京国税局所管税务署职员录》“不要今年的,将去年以前的二三年的借用一下。”“知道了!全在这儿。”会计师抱来四五本。 “税务署全部职员有多少?”田原问道。 “东京都内有三十一署,全部共五千来人。”“五千人?”“这是庞大的数字,一一查对,很费功夫。一本五千人,二本一万人,三本一万五千人,田原光想一想就倒胃口了。 然而,在这儿表示气馁,又有何用,他只得借用一张空桌子奋斗一番。会计师太太给他端来了茶和点心。 他开始从去年的名册着手,三十一个税务署,从署长开始一直往下查。 “沼田,沼田,”田原口中念念有词,一页一页翻过去。为了不看漏,他在同一地方看两遍,效率不高,翻完最后一页,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沼田嘉太郎的名字。 田原休息一会,又开始查前年的名册。 “沼田,沼田,”他嘟嘟嚷嚷,用自己的视觉和声音检索铅字。这一次只查到名册的一半,“沼田嘉太郎”五个铅字便映入眼帘。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中,这五个字一点也没错。 “谢天谢地!”田原不由地喊了起来。 沼田嘉太郎属P税务暑,为法人税(社会团体在法律上也与个人一样交纳所得税为法人税一编者注)科科员。 田原在本子里用楷书记下这个,花了足足两小时才查到的名字。平时他写字很潦草,这时一笔一画,端端正正。 名册截止到今年八月一日以前,去年名册中没有他。他又查了一遍P署的各册,仍没有。这样的话,沼田嘉太郎的退职是在前年八月以后,截止去年八月一日他的名字就消失了。 田原想,沼田嘉太郎搬到须永友子住的公寓正好在一年以前,那么他的退职可能是在这以前的两三个月。换句话说,是在去年一月或二月退职的,八月一日的名册没有他的名字那是理所当然的。 “查到了吗?” 会计师从书房里出来问道。 “查到了。谢谢!” 田原向他道了谢,离开他家。 “上哪儿?”司机问道。 “上P税务署!” 田原靠在车座上,抽起烟来。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