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从没见过人受到这么大的惊骇,竟会象打摆子似的浑身抖个不停,只听见那女人上下牙齿打着架。桐子没立即回答,瞧着这具尸体,健次的血从衬衫的胸口直淌到腹部,看来,在两人没来之前,他的手曾经痊孪般地抽动过。 “你、相信我吧,不是我杀的!”那女儿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 桐子点点头。那女人见她答应了,又睁大眼双手摇晃着桐子的肩说:“以后我遭到怀疑的时候,请你当我的证人吧,我真倒了霉,会在他刚被杀死之后走进这个是非之地。现在只有您能救我,无论如何请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 一股血腥味直冲桐子的鼻子,而且,跟那女人用的高级香水味掩杂在一起。 “我会告诉你,也会当你证人的。”桐子这才开腔答话,“不过,你是谁?” ——那女人一下子顿住了,犹豫着没开口。 “你是谁?”桐子又问了一句,无意中在那女人听来却有一种威胁的口气。 “我叫河野径子。”那女人象承认什么似地说出了名字。 桐子打从见到这个女人起,心中早有预料,所以对她的话并不觉得意外。这位就是杉浦健次干活的那家餐馆的女店主。这幢房子是杉浦健次跟他女店主幽会的地点。这些都是桐子豁然领悟到的。 “我把我的姓名告诉你了,我是健次君店里的老板。”径子慌乱中忘了把健次就是死者告诋对方,反而使桐子留下了思考的余地。 一瞬间,桐子脑海里出现了以往种种的情景,她回忆起健次曾经要给大冢律师挂电话,没等挂通又不想打了,那副神色颓丧的模样,可以判断出健次的情人河野径子跟大冢律师之间的关系。健次的烦恼也完全跟径子和大冢有关,健次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大冢律师,径子和大冢之间微妙的关系,健次正为此而苦恼……这些推测,短短一刹那间,在桐子的思维中形成了。 桐子打量了这间屋子,房里没几件家具,从过日子来看,似乎过于简单了些。但这些家具都很精致,显得跟这屋子很不协调,虽说少了些,却都是些昂贵的高级家具,说明这儿不过是男女临时幽会的场所。桐子的视线顿时停留在尸体身边地上的一个小物件上,那是只金属制成闪着银光的打火机,也许是死者的东西。暖炉上放着一盒打开的烟,烟灰缸里没有烟蒂,烟盒里散落出两三支烟来。 “请赶快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吧。”径子急切地说。她好似将从绝壁上坠下,猛然间为抓住什么而苦苦挣扎着。 “我叫柳田桐子。”桐子仍然眼望尸体,冷静地回答说。瞧着这具尸体,年轻的姑娘竟没惊呼出声,只是紧抿着嘴,额头变得更加苍白。 “您住在哪儿?请告诉我您的地址。”径子又问。 “我在银座的海草酒吧干活。” 听到这话,径子的呼吸都停止了。她那双眼睛露出恐怖的神色:“‘海草’,不就是健次的姐姐开的?”径子直勾勾地瞅着桐子。 “是的。我就在那儿干活。”桐子不紧不慢地答道。 径子象咽唾沫似的动了动喉咙说:“我明白了,所以,你才会来这儿?” 径子误会了。桐子的意思是在健次姐姐开的店里干活,所以才会来这儿找健次,但她不想作什么解释。 “原来是这样。”径子的目光仍盯视着桐子点了点头,“你就是柳田桐子,柳田桐子小姐。”她为了再肯定,又重复了一遍。 “是谁杀的?”桐子口里嘀咕着。 “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是谁。”径子大声回答,用力地摇摇头,“咱们走吧。”径子接着又说,“一有人来就糟啦。那个看家的也许就要回来了,快走吧。”径子说完就在头里走了。桐子穿过六叠和三叠两间房,在大门口穿上鞋,见死者的鞋胡乱地脱在角落里。这时,径子已经走出大门,桐子来到电车路时,早已不见径子人影,她逃跑似地不知去了哪儿。对面就是那家澡堂,有两个拿着脸盆的女人说说笑笑地掀开门帘进去。另一头是男子入口,有三个年轻人拎着毛巾打里头出来。隆隆开过一辆电车,这些都被遮挡住了。路上不停地驶过汽车、货车,还有过路的行人。真是一幅平静的夜景,谁也不会想到,就在不远处,发生了血淋淋的惨案。 桐子朝电车站走去,站牌下有四、五个人影正在等车,没一个人知道眼前发生的凶杀案。桐子朝四下张望,不见径子的影子,她准是唤了辆车逃走了。桐子的脑海里还强烈地留着杀人现场的情景。那是跟眼前夜景迥然不同,就象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但用不着走上三分钟,就有个男人僵卧在血泊之中。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一边哼着流行歌曲,一边往前踩去,桐子脑子里留下可怖的印象,渐渐被眼前宁静的夜景冲淡了。 突然,桐子不由得停下步,她脑子里出现了那只闪烁着银光的打火机。那只银色打火机就在鲜血流淌处不远,色彩相配显得很美,乍一看还以为是死者掉下的。一刹那,桐子陡然升起个念头:也许是凶手遗忘的东西!此刻,四周的景色一下子消失了,现场强烈的情景又占满她的脑子。桐子想,离开那儿不到五分钟,那幢房子里还不至于有人进去,返回去花三分钟就够了,桐子转身就走。弯过拐角,又见到那幢公寓,窗口还亮着,飘逸出欢声笑语。桐子悄悄地走近那幢凶宅的大门,伫立着竖起耳朵细听,不见有什么动静,近处的收音机也关了。桐子作出拜访的模样,打开房门进去,很镇静地脱去鞋。这时,突然瞧见门口掉了一只黑手套,不显眼处绣有雅致的蔓草花样,是一只女用的右手手套。桐子想起这是径子失落的,她随手拿在手里。穿过三叠和六叠两间房,桐子的足底从没这么敏锐地感觉到脚下榻榻米的弹性,软得似乎粘住脚底。走进八叠房,尸体、血就象房内的陈设那般没有任何变化,死者还一动不动地朝天花板瞪着两眼,嘴象刚要打呵欠似的张开着,嘴里的金牙闪烁着光,血却比刚才渗得更大了。这是桐子离开之后不久仅有的变化。那只银色的打火机还静静地躺在老地方,桐子俯身拣起它,打火机外壳别出心裁用金饰成葡萄、松鼠的浮雕,但两颗葡萄上有了裂痕。桐子想起那天晚上健次来酒吧吸烟的情景。当时,健次衔着烟伸进口袋掏出火柴,但信子早已麻利地给他点上火,他又把那盒没用上的火柴放回口袋。确实,当时他没用打火机。这么说,健次不用打火机。在被子上的烟灰缸里没有烟头,虽搁着包烟,看不出有吸烟的痕迹,但却有打火机,这倒有点怪。桐子直觉到打火机准是凶手遗留的东西。她把打火机放进口袋,这仅仅是不到五秒钟思考的结果。桐子右手还拿着那只女用手套,松开手让手套落到尸体身边,正巧掉在原先打火机的位置上。桐子就象陈列商品似的故意让它露出黑手套那纤细的手指部分,黑手套代替了打火机,红与黑倒也协调。 桐子走到大门处,穿鞋时又瞧了瞧脚底,尼龙袜上没有一丝血迹。关上门来到马路,黑糊糊的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附近住宅里也没人出门。走过公寓前,见有两个年轻人开门出来,看了桐子一眼,桐子一点也不担心,这么黑他们是认不出自己来的。到了电车道,又朝车站走去。刚才等车的人都不在了,只有新来的两个人伫立在寒风中。桐子加入等车的行列,周围仍是一片宁静。 桐子去“海草”弯了弯,店没打烊,还有客人在。 “哎,理惠,怎么啦?”同事们问。桐子今天休班,难怪伙伴们要问。理由信子早给找好了:“乡下有人来,去接可没接到。” 信子正在陪客人,客人点了唱,用手风琴伴唱,见桐子来了,撇下客人走到冷僻角落唤道:“理惠,你来一下。” 桐子毫不慌乱地朝信子走过去。 “怎么样?”信子小声问。 “对不起。”桐子也低声回答,“没有看见健次君。” 桐子向信子报告了经过:“我站在门口等着,老没见他出来,打了个公用电话去餐馆问,回答说健次半个小时前就走了,准是我没注意的时候出来的。” 信子分明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知道不知道去了哪儿?” “我问了,可对方没说,真坏。我全神贯注地留心等着,我想也许是我见到熟人说话的时候,没留意把健次放过了。我被那人缠住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放松了注意力。” “那人是谁?”信子追根刨底想问个明白。 “山上先生。”桐子回答说,“是健次君的朋友,在这儿见过。没想到在那儿突然遇上他,他盯着我问到那儿干什么,费了好大劲才瞒过他。” “你遇到山上啦?”信子露出一副老大不快的神色,看来她对山上一无好感。 “于是,我就打电话,说健次不在,没法子,就进了电影院。我想也许健次君还会回来,后来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找到他。” “那么晚也不会回来了。”信子颓丧地说。 “实在对不起,下一回一定好好干。”桐子道歉说。 “好吧,到时候再请你帮忙。”信子有火发不出,面露不满地说。 “喂,理惠姑娘!”有张桌上的客人唤,“到这儿来吧。” “哎。”桐子走过去,客人见她露出轻松无忧的笑脸。 “怎么,听说今天你休息。你的相好现在还没回来?”客人逗乐道。 “别瞎说,我可没那种人。” 客人停止调笑,问她要喝点什么。 “米杯兑苏打的杜松子酒吧。”桐子平静地说。 管家妇回来发现了杉浦健次的尸体。象是用匕首刺进胸膛伤及心脏致命,在现场没有发现凶器。报纸上头条报道了这桩凶杀案,有管家妇的证词,河野径子作为重大嫌疑犯被捕。报上这么报道: 杉浦健次是河野径子那家餐馆的领班。他在此店工作了两年。杉浦从九州来东京之后,并没在自己姐姐开的海草酒吧干活,打算将来自己开个餐馆,便去那家餐馆工作。一年之后,他跟河野径子发生了肉体关系。据径子说,她是受健次的诱惑。但杉浦比径子年轻,人已死也无从对证。也有可能正相反,那时,径子和丈夫已经离婚三年了。 径子对检察官作了如下的供述: 我跟健次的关系,不过是一时的冲动。事后,我冷静地反省下,觉得该了结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健次还在热恋之中,压根儿听不进我的话。他年轻,坠入情网就难以自拔。我打定主意要跟他分手,可他却死死地缠住我不放。我们之间的关系瞒着店里人,别人都看不出我们何有什么异常,但有些老雇员隐隐约约有点觉察,他们见杉浦对我有些避讳,才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健次君由于我们的关系,为餐馆死命地干活,似乎不象我雇用的,倒象是他开的餐馆。不,是为我才干得很卖力气。这使我很感动。但是我想不能和这么年轻的人永远保持这种关系,而且,这对健次君也没有好处。 我们为了能偷偷幽会,租下了那幢房子,还雇个中年妇女看家,这个秘密无人知晓。然而,最近一段日子,我尽量不跟健次会面,那儿已经好些日子没去。可能的话,我想把房子退了。但是,在健次炽热的情焰还没有平息之前,这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健次还是一个劲儿地缠住我,年轻人想得太简单,在感情驱使下,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蠢事来,这一点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只得毫不隐瞒把一切都说了。后来,我跟大冢钦三律师变得亲密起来,逐渐发展到特殊的关系。为此,我更想早日了结跟健次的关系。我把我跟大冢相好的事想方设法瞒着健次君,但是,不知怎么传到他耳中。其实,近来健次君对我说的话已经表示理解,也说要把感情冷静下来,但没想到,当他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之后,气愤异常,他认准我是跟大冢好上了,为了抛弃他才说出分手的话来。 健次君好几回威胁我,但四周耳目众多,要找这种机会也不是桩容易事。他常常瞅准没人注意的时候,把我叫到角落里对我说:你要是不跟大冢一刀两断,我说不准会干出什么来!有一次拿出装硝酸的瓶子在我眼前晃晃,还有一回,给我瞧瞧他口袋里揣着的匕首。我害怕极了,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一想到这儿,就浑身打颤。 我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大冢先生。他把我看作是个正经的女人,我又怎么能把这些事向他摊明呢?我独自陷入愁闷之中。而且,每当我跟大冢先生见面的时候,眼前老是掠过健次君那恶狠狠的目光。说真的,每当和大冢先生见面,真是如履薄冰那么叫人胆颤心惊。我觉得太对不起信赖我的大冢先生。 一次,我跟大家先生去箱根打高尔夫球,临行前,我跟店里的人说,我有事到别处去一下。但给健次君看出了什么,突然竟追到箱根旅馆来。当时,我们正好在饭厅吃饭,我见到健次脸色苍白地站在饭厅门口,真是大吃一惊,顿时脸色也变了。健次君气得全身哆嗦地斥责我,要我到外面去说,我想劝他别发火,但由于被他找到了我们俩,再解释也无济于事了。当时,饭厅里有那么多人,大冢先生就在不远处,把我急得六神无主,几乎要昏厥过去。也许健次见我这窘态很可怜,所以总算同意我的请求,向大冢先生打了个招呼回去了。我对大冢先生说,他是有事从东京来找我,好容易在大冢面前支吾过去。 从此以后,健次的妒火越烧越旺,当时他说:“等我回去之后,打电话把一切都向大冢先生抖落出来,但是,如果你能立即跟他一刀两断,可以饶过你这一回。” 打那以后,接连不断地受到健次的威胁,他血气方刚,说不定准会杀了我。于是我开导他:我们纵然保持这种关系,由于年龄的悬殊,最终还是结不成夫妻的。而且,从社会舆论来看也不能老是同居下去。你还年轻,找个年轻的太太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不是更好吗?可他却说:除了我之外,无论哪个女人都看不上,觉得他们毫无可取之处。还说打算一辈子不结婚。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流了眼泪。我很同情他,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我真心实意不断劝说下,终于,他同意跟我分手了。我说,如果我们分手,我一定拿出一笔钱给你作为将来开店的资本。可健次说他不需要钱,眼下用点钱也不觉得拮据,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要是从老板娘那儿拿了钱,那么,岂不只剩下老板娘跟雇员这点关系了。假如不见面,会感到更孤寂的。他希望那夭晚上,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原打算不去,转而一想要是再回绝他,万一发起火来就会弄得不可收拾。所以,我勉强答应了。 我们约定是九点钟,我雇辆出租汽车去那儿。按我们的习惯,先来者把管家妇打发走。这一天晚上,走进大门不见管家,我就知道健次已经先到了。其实,健次的鞋也在大门口脱着呢。我想,键次君准跟往常一样,呆在那间八叠房里,就径直往里去。不料,在这间房的暖炉边上,竟见到健次君躺在血泊中死去。一瞬间,我吓得几乎晕厥过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啦,一个劲儿只想从屋里逃到大门口去。当时,满脑子只有血淋淋的尸体那个可怕景象。说老实话,当时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一旦受到怀疑就没法洗刷,一想到将会被捕受审,顿时,我的血都凝固了。正要逃出大门外,冷不防迎面碰上一位年轻姑娘,我当时吓得脸都变了色。我不认识她,她正在门外张望,这一点是确实无疑的。那时,我发觉也许在她眼里我成了凶手,于是,我紧紧地一把抓住她,对她解释这不是我干的,那姑娘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我一迭连声地向她申明不是我干的,求她为我作证。那姑娘点了点头,跟我一块儿去了里间,她也见到了健次的尸体。 我问了姑娘的姓名、住址,为的是好找她给我作证。姑娘回答说,她在海草酒吧干活,名叫柳田桐子。“海草”就是健次君姐姐开的店,我想准是这个道理,她才会找到健次呆着的秘密住所。不管怎么讲,那位柳田桐子说,她能证明我不是凶手。听了她这句话,我算放下块石头。我怕见那躺在血泊中尸体的可怕模样,也就没再多瞧一眼,急忙逃了出来,再也没顾得上柳田桐子,飞奔似地穿过那条暗黑的小路,叫辆车逃回自己店里,那时是十一点不到十分。 等我回到家里,心里稍稍安定些,才发现把右手的手套丢落了,也不知道掉在哪儿。后来,听说就落在尸体身旁,真吓了我一大跳,我无论如何记不起手套竟会落在尸体身边。当时,我只见尸体边上有一只打火机。那是只有葡萄和松鼠花样的打火机,我想柳田桐子小姐也一定看到过,请问问她吧。她能证明我是无罪的。 柳田桐子受到司法部门的传讯,她一口否定河野径子的供词:河野径子这个人我没听说过,更没见到过。那天晚上,我没去过那儿,我去看电影了……第九章 河野径子的供述跟柳田桐子的证词大相径庭。径子供述的要点,大体是这样的: 一、以前,径子跟自己餐馆里的领班杉浦健次有过肉体关系。此后,径子对健次失去了兴趣,但健次仍一心迷恋着比自已年长的径子。 二、打去年起,径子又跟大冢钦三律师发生了特殊的感情,但径子对大冢律师隐瞒了自已跟健次的关系。而健次却妒火中烧,为此不断地逼迫径子跟大冢律师一刀两断,否则,他威胁说要将一切向大冢摊牌,甚至还要加害径子。 三、径子一再劝说健次,为尽最后的努力,终于答应在以往租赁的秘密住所里见面,那儿只有一位看家的中年妇女。 四、当夭晚上九时光景,径子乘出租汽车赴约,走进屋内,在八叠那间房里的暖炉旁,见到了僵卧在血泊中的健次。她惊恐万状,拔脚逃出门外时,在大门口迎面遇见一位年轻姑娘。 五、径子急中生智,为了证明自已无罪,当即请求那位姑娘作证,陪她去看了杀人现场。那姑娘也承认径子是无罪的。当时,那姑娘说自己名叫柳田桐子,是海草酒吧的女招待。 六、径子从出事地点径自逃回银座的餐馆。因此,能证明自己无罪的是那个叫柳田桐子的姑娘。 七、自己右手的手套记不得掉在哪里。但奇怪的是怎么会掉在杉浦健次的尸体旁,真有点儿莫明其妙,因为不可能掉在那种地方。 而柳田桐子却对河野径子的供述全部否认了: 一、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叫河野径子的人,从没见过此人。 二、当天晚上九点钟左右,自己在日比谷一家电影院观看电影。 三、杀人现场的房子从没听说过,更没有一个人单独去的道理。 四、河野径子知道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听杉浦健次说的吧。健次常来他姐姐开的海草酒吧,所以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负责审理这案子的检察官,将双方的说法对照着研究了一番。 河野径子的供述,无论从表情上,还是从供述的内容上,都看不出有虚构的迹象。然而,证人柳田桐子双目灼灼有光,一口咬死,毫不让步。她长得象个小姑娘,但生性执拗,绝不改口。于是,检察官根据两人的陈述进行了旁证调查。 结果,没人能证明柳田桐子当晚九点钟去看了电影,但她说得出这个影片的内容。桐子来东京日子不长,在观众中没有熟识的人也很正常。同时,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曾去过杀人现场,找不到一个目击者。而且,正象她说的,没有证据能肯定她熟悉这个地点。××衔的房子是径子和杉浦健次幽会的秘密住所, 这是无人知晓的,因此,径子说在那儿遇到桐子的说法似乎难以成立。但是柳田桐子的朋友信子曾经托桐子去探听她恋人杉浦健次的行踪,当晚,有迹象表明桐子不上班去监视过健次。关于这件事,桐子是这么说的: 信子要我去看看杉浦君的动静。所以,我在杉浦君干活的餐馆前站过一阵子。我想那是七点光景吧。我等了好久不见杉浦君出来,站在那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很无聊,腿也站酸了,所以改变主意去了电影院。我想那时候是八点四十分吧。我站在餐馆那会儿,附近有家纸烟铺,那店里的老太太看见我,也许还记得这事儿吧。 询问了纸烟店的老太,她说不认识柳田桐子,但是,七点钟光景有个跟桐子模样相象的人,在店前转悠着,象是等什么人。桐子跟被害人杉浦健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只是健次常来桐子干活的地方——他姐姐开的店,才见过几次面。就象桐子陈述的,她完全不认识河野径子,至少拿不出跟径子有过交往的证据。 径子坚持说桐子是碰巧来到杀人现场的,这么说是不是过于偶然了。只要没有证据能证明桐子知道这个秘密住所,就不能任意认为桐子是作了伪证。这一点显而易见对径子很不利。然而,使径子摆脱不了重大嫌疑的却是她那只手套。径子自己也承认右手的手套丢失了。可是,为什么她只脱下一只手套呢?按径子的说法,她一进屋就有脱手套的习惯。那时确实是脱了一只手套走进房间,不料见了血淋淋的凶杀场面,吓得忘了再脱左手那一只。因此,只脱下一只手套的解释是符合情理的。颇费思量的是这只手套竟然会掉在尸体的身旁。径子回忆不起手套竟会失落在那儿,而且也不大可能。 还有,对尸体解剖的结果,证实杉浦健次是受锐利的刃器刺入背后直捅进心脏致死。现场勘查证明,当时暖炉边有人和健次并排坐着取暖的痕迹,这是凶手跟健次谈话之际,趁其不备,用短刀一类的凶器刺死了他。可以推断,杀害健次的凶手跟被害者的关系很密切。而且,凶手握刀须脱下手套,见被害人倒下,慌慌张张地逃离现场,那只脱下的手套也就忘了带走。这一点分明也对径子不利。 但是,有一件事引起了检察官的注意,那就是径手供述中曾说:在尸体身旁有只打火机,打火机上有葡萄和松鼠的图案花纹,我想柳田桐子肯定也看到过,请问一下桐子小姐。 问桐子时,她是这么回答的:我绝对没去过现场,怎么会知道什么打火机呢? 但是,这只打火机却在检察官心里留下了一个问号。调查结果,他的同事和朋友说,杉浦健次平日没有用过打火机。在餐馆里跟他接近的人证明,那一天,健次是用火柴点火吸烟的。因此,打火机掉在尸体身旁这件事,如果径子没有说谎的话,那必然是凶手所用之物。 径子也吸烟,据她自己说没有打火机。倘若径子是凶手的话,是不会故意说出有打火机这件事的。但是,她为了千方百计隐瞒自己的罪行,故意编造出些谎话来干扰侦查工作的进行,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可能。检察官总感到径子的供述有一定的真实性。她甚至不顾一切把她跟大冢律师之间的私情也向检察官全盘托出。从她的态度来言,在很长一段时间对她进行审讯和观察的检察官也能直觉到她的供述不是伪装的,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与此同时,对柳田桐子的证词却产生了怀疑。桐子对检察官的询问始终很镇静,简直有着不象一个姑娘该有的固执,只是一口坚持自己的说法,丝毫不动摇。 “在这儿说谎,就要追究你的伪证罪。要是不说真话,别人可就要判处死刑的啊。”检察官威胁她时,她镇静自若,面不变色。 “检察官先生,你认为我故意陷害河野径子喽?我没有理由要跟她过不去啊。而且,也没有理由要隐瞒事实。径子小姐跟我无冤无仇啊。”她两眼盯着对方说。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无论怎么调查,也找不到柳田桐子和河野径子有过什么纠葛。不仅如此,甚至以往两人都没见过面。对证人柳田桐子的询问进行了三回,已告个段落。报纸上作为重要新闻刊登出来,说是件单纯的情杀案,嫌疑犯河野径子不仅是银座名餐馆的女店主,而且跟第一流的律师大冢钦三有私情。 大冢律师不仅在司法界、而且在社会上也颇有声望,谁都认为他是数一数二的大律师,对他以往的事业有很高的评价,他的名字常出现在报刊、广播和电视中。在报纸、杂志上登载过他的文章,电台也播放过他的讲话,可以说他是一个社会名人。没想到在一桩凶杀案中竟会泄露出有关他的丑闻,仅仅这些已成了轰动社会的一大新闻。而且,嫌疑犯河野径子拒绝认罪,也引起社会上人们的注意。这案子中缺少直接的物证,首先就是凶器。解剖结果表明,凶器是一种锐利的刃器,可以推断是短刀或者匕首。然而,并没有找到这把杀人凶器。而且,也没有旁证可以证明河野径子有这类凶器。从被杀的尸体来看,应该有血溅到凶手的衣服上,但河野径子的衣服上却没有任何血迹。还有现场盖在暖炉的被褥和其他物件上都没能找到凶手的指纹,只有在家具上有径子陈旧模糊的指纹,经过鉴定,认为并不是案发那天的,而是她以前来此和健次幽会时留下的。反正,这案子只有一些迹象,缺乏物证,引起了社会的注目。 阿部启一为了找柳田桐子去了海草酒吧。店里的女招待告诉他:“啊,理惠姑娘已经辞职啦。” “什么时候辞的职?” “从前天起。”那女人没好气地说。 阿部想,她被牵连进女店主弟弟被杀那桩案子中,所以不得不离开这家店。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吧。阿部又想找找那位跟桐子一起的信子,回答是信子也辞了这店里的活。 “那么,她眼下住哪儿?” “听说理惠姑娘也不住在信子那儿了,不知去了哪儿。” “那么眼下她在哪家店干活?” 那个女人说出个桐子新进的店名——“丽云酒吧”,在新宿那儿的一条小巷里。阿部启一为找这家酒吧花了好大工夫。百货公司的背后有一条小胡同,那儿有一些不大的酒吧和茶室,走到胡同尽里头才看到“丽云”的招牌,这是个平日走过也不会留意的角落。从前那家“海草”虽小,总算座落在银座大街一带;从那儿换到这么个小店来干活,桐子可怜的处境使阿部心里一阵难受。“丽云”是家很简陋的酒吧,阿部推门进去,左边就是个长长的柜台,一条过道上坐满了倚柜台喝酒的客人,进去得侧着身子,阿部立即找到了桐子,她在里面跟客人对坐着,见阿部来了,抬起头看着他。阿部故意不作声,挨着一个客人的身边坐下。他叫来份酒正喝着,桐子象个影子似的靠近他,用微的声音说:“晚上好。真没想到你会来。” 暗淡的灯光下,见桐子的模样比在“海草”成熟得多了。也许是环境造成的,或许是因为她被卷进那个案子之后自己才有这种感觉吧。阿部用不同寻常的目光瞅着桐子。 “你的事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是个怪脾气。”阿部为了不让酒保听见,压低声音带着责问的口气说。 桐子没立即回答,微微笑了笑。隔了一会儿,她直率地道歉:“一言难尽啊。真对不起!” “从报纸上知道了你的事,很想见见你,可你老是不在。”阿部也给她要了杯兑苏打水的杜松子酒。 “嗯,我那时候每天要去警署。” “打个电话告诉我也行嘛。”他话里充满了抱怨——桐子默不作声——“嗳,你换了家酒吧,是不是那件事使你呆不下去?” “嗯。”桐子没否认。但她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一丝沮丧。 阿部好久没见桐子的这副独特神态了。他打算好好问问她,但店里人多嘈杂又夹进烦人的音乐声,没法细谈。 “我有话对你说,”他说,“店什么时候关门?打烊后,想出去走走,跟你聊聊。” 桐子嚼着浮在酒上的樱桃:“十一点半,你等我?”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爽快。 阿部等在通往大道的拐角上,桐子就象在“海草”那样,拾掇完毕,朝阿部走来。 “在哪儿谈?”她问。这个时候咖啡馆都关门了,而且阿部也不打算深更半夜再去喝点什么: “边走边谈吧。” “好的。”她跟了过来,似乎有点兴高采烈的样子。 他们避开车辆不绝的大道,走在静僻的小路上。这一边是宫苑长长的宫墙,那一边却有些夜女神聚集着站在屋檐下。 “你的证词我从报上见到了。”阿部随着脚下缓慢的皮鞋声说着。 “噢。”桐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那是你的真话吗?” ——一问起她的证词是不是真实,桐子立即用异常平淡的声调说:“我没说谎。我的事我自己最清楚。” “是吗?”阿部说完,好一阵子没再开口,脚边刮来了簇簇寒风。 “这么一来,大冢律师在社会上的前程就被断送了啊。”阿部喃喃地自语。 “是这样吗”桐子疑惑地问。与其说是疑惑,还不如说对此毫不理解。 “就是嘛。正因为大冢先生的名声大,那种丑闻一披露出来,也就意味着在社会上将会被人们唾弃。” 两人沿着曲折的路走去,一边仍是昏暗的宫墙,另一边却到处挂着红灯笼,一群女人喧闹着擦身而过。 “我想你的复仇目的达到了。”阿部故意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但他是下了决心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是什么意思?”桐子的声调一点也没变,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态,但可以想象得出,象她这么个人是不会转动一下眼珠子的。 “你从前为了哥哥的事,不是曾经拚命地求过大冢先生吗?”阿部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然而,大冢先生回绝了你的请求,也许是把付不出高额的辩护费作为理由吧。当时,你愤慨极了,因为你特意从九州赶来,想仰仗律师大力来洗刷你哥哥的冤情。那时候,你准是哭哭啼啼回了九州。” 说到这儿,少女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阿部君,你的意思是,大冢先生为这件事栽了跟头,就算我报了仇?” “你不这么想?” “不这么想。”桐子毅然地答道,“这样我还不解恨哪。过些日子,大冢先生一定又会东山再起。但是,我的哥哥却死了,而且背着杀人的罪名。”她最后的话里,分明流露出真实的感情。年轻人从他俩身旁冷漠地走过,在旁人眼里看来,这似乎是对恋人,深夜还情话绵绵,悠悠地逛马路呢。 “那你现在还不满意啊。”阿部追问道。 “不满意。如果说我满足了,那是谎话。” 阿部下了很大的决心又说:“我说的是假设。你是有计划地向检察官作了这样的证词,是不是?你就想以此来复仇的吧?” “我并不是有计划在检察官前作这个证词的。”桐子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她迈出的步伐还是这么平稳坚实。 “不。这是个假设。我说你这么做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说呢?”桐子反问道。 “我想你会觉得达到了目的。”阿部说。 “不,我还不这么认为。大冢先生准又会重新站起来,象他这样的人是不会丧失生命力的。这样,我还不能罢休呢。” 阿部穿着大衣,背上却感到一阵凉意。 大冢钦三为河野径子这个案子,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打击。和径子之间的私情公布于世,人前人后都受到了责难,同行们露骨地排挤他。以往,社会上都认为他是个正派严肃的律师?眼下,简直象被扯下了假面具似的受到激烈的攻讦,还受到他所属的文化团体的压力,使他不得不自动退出了好几个学术团体,没想到以往潜藏着的宿敌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家里也闹翻了夭。妻子知道他的丑闻之后,回了娘家,家里顿时变得满目凄凉。不光是家里,去事务所时,感到那些同事都用另一种目光瞧着自己,大家尽量不朝他看一眼,埋头工作。往日表示出恭恭敬敬的同事们,都一反常态变得冷淡无礼。肯定用不了多久,原先是他学生的那些年轻律师会找个什么理由离开这儿。已经有人来取消原先的委托,新来请求委托的人已经绝迹。报纸和杂志登出了讽刺挖苦他的文章。事务所原来就不亮堂,现在越来越阴暗凄凉了,他呆的那间办公室更象座坟墓那样一无生气。 然而,大冢钦三并不低头退却,过去曾经遇到风风雨雨时奋起拚搏的激情又在他的心头涌起。他相信径子,不仅仅在这个案子里;临近暮年的大冢坚信径子的爱,也准备为她的爱去殉情。名誉、地位,还有那些创业的经历,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再值得留恋。大冢律师几次会见了等待审决的径子。对案情报告,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反复研究过。他相信径子是无罪的,也确信径子供述中没有谎言。这并非是大冢爱径子而产生的偏信,因为他没有为此失去职业上应有的冷静。关键在于径子所提出的证人这个问题上,大冢把柳田桐子的证词反复看了几十遍,直觉到桐子在说谎。但这只不过是他的直觉。无论从哪儿都找不到可以证明桐子的证词是伪证的依据。她的话说得很自然,似乎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大冢明白自己的直觉在法庭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有客观地找到她证词中的破绽,才是唯一的对策。 他把全部心思都投进这个案子中,无论如何细小的调查都不委派事务所里的人去办,全由他亲自去干,也显露出他对径子的感情。大冢把力量集中在找出桐子证词中的破绽上去。蓦地,他想起那位曾经为桐子来请求调查案情的杂志记者。起初,大冢认为桐子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也是他的直觉。经过调查,没有迹象可以证明桐子和径子是熟识的,径子也说在杀人现场才头一回见到桐子。问题在于桐子怎么会发现这个幽会的地点呢?当然,这前提必须在相信径子供述真实的基础上。大冢对此有些恼火。检察官也强调指出在这一点上,径子的供述有一定的隐瞒。对径子过去跟被害者杉浦健次的关系上,大冢并没感到受径子的欺骗。她的过失是让健次逼出来的。大冢爱着径子,也不想去责怪她的过错。自从径子爱上大冢之后,她想了结跟健次的暧昧关系。可以说,为了大家,径子才会卷进这桩意外事件中去。 大冢律师找出阿部启一的名片,想作一番最后的努力。阿部启一既然来求他调查九州K市那桩案子,说明他认识桐子。 律师把这看成是一根救命稻草,想请阿部帮助去探听桐子的虚实。 阿部接受大冢律师嘱托的第二天晚上见到了桐子。阿部听了大冢的话之后,下决心再去找一下桐子,他自己也对桐子的证词深有怀疑。 阿部启一对桐子是抱有好感的,但他并不想在受骗之后还要袒护她,更不愿包庇她的错误。倘若桐子处在危难之中,他会不顾一切去保护她,但如今根本不是这回事。他对桐子哪怕还存在一丝的怀疑,也想去打消它,这不仅仅是因为受大冢律师之托。 又是个过了十一点半的深夜,阿部把桐子从新宿小胡同的酒吧间里邀出来,走在前几天走过的那条路上,一边是幽暗又无尽头的宫墙。 “我想再问一下,”阿部边走边问,“你是受信子的拜托去探听杉浦健次的动静,才去那家餐馆前的吧?” 桐子依然跟他并肩走着:“嗯,是的?这事我已经对检察官说过了。” “是啊。”阿部点点头,“这在调查报告中也记录着,那家纸烟铺的老太太作证说你曾经站在她店门前。这么说,你从七点起站了一个半小时光景,直到去看电影之前,一直在那儿喽?” “是的,是那样。”桐子回答得很自然。 “当时,你没遇见什么熟人吗?这很要紧啊。” “是啊。”桐子作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突然好象想到什么似地说:“啊,遇到过一个人。” “喔,是谁?”阿部顿时停下步问。 “在海草酒吧见到过的一位客人,是健次君的朋友,我只见过一面。” “那人叫什么名字?”阿部问。 “据说叫什么山上君来着。” “山上?” “是。听说是健次君中学时的同学。” “是个什么人?” “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听说从前加入过职业棒球队, 是从棒球闻名的K中学毕业的。” “K中学?”阿部不禁暗中瞅了一眼桐子,“这么说,是你的同乡喽?” “是的。海草酒吧的人全来自九州K市一带,健次也是。所以,那人在K中学毕业也没什么奇怪。” “那个叫山上的人现在不是职业球员了?” “听说不干了。我没有当面跟他说过话,是听健次君说的。这家伙因为打棒球有一手才当上职业球员,但老是作替补队员,觉得没有出头之日,所以才不干了。” “是吗。”阿部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打什么的?” “反正是个投手吧,是的,还说他是个左撇手投手。” “左撇子投手?”阿部象是在思考什么不再说话了。然而,桐子并没有把所有的话都告诉阿部。她在离幽会地点不远,二百米开外的一条暗黑小道通往电车道处,曾经见到过这个名叫山上的人,但瞧得并不真切。她瞒下这个情节,并不是觉得没有把握才不讲,使她对检察官和阿部都绝口不提的原因是:如果一说,岂不是暴露自己去了现场这个事实吗?最要紧的,这样对径子,不,对大冢钦三都会有利。 大冢钦三听了阿部启一的报告之后,恍然大悟。杉浦健次的朋友山上是个左撇子投手,山上果然是个左撇子,而且生长在K市!这对杂志记者阿部不能明说。 大冢自己对K市老妪被杀一案,即柳田桐子的哥哥柳田正夫蒙受嫌疑一案, 曾借来案卷进行过缜密的研究,得出一个结论:真正的凶手是个左撇子! 大冢把这点隐瞒起来没说,是因为想到自己曾经为辩护费回绝了委托,而柳田正夫在第二审中却死于狱中;要是活着,他会把这个发现提出来,甚至义务出庭去为柳田辩护。过去,大冢年轻时也不取分文承接过好几个案子。可是现在,当事人已死亡。当时,柳田正夫的妹妹桐子老远从九州赶来,被他回绝,不料此事竟成了他的一桩心病,他完全能理解桐子怨恨的心情。正因为如此,眼下更没勇气公开这案子的真相了。 K市的指定律师始终没发现大冢看出的疑点,为此, 在第一审中柳田正夫被判了罪。这个疑点只能隐藏在大冢心里,对谁都不能公开,将成为大冢心中的一个秘密。可是,这个左撇子却使大冢眼前豁然明亮。这是个稍不留意就会被疏忽过去的线索。杉浦健次被杀时,凶手准和他并排坐在暖炉前。凶手当时在健次的右边。解剖尸体确认健次的致命伤是背后挨了一刀直刺心脏致死。凶手并排坐在被害者的右侧,要从背后刺中位于人体左侧的心脏部位,是没法用右手干的。而且,端坐着没移动位置,乘对方不备下了手,非得用左手不可,才能造成一刀直刺中心脏致死的后果,这需要一定的腕力,也表明凶手左手的力气很大。总之,凶手是个左撇子。径子平时不用左手。顿时,大冢律师在面前望见了一丝希望。然而,他毕竟经过长期在法庭上的磨练,知道仅凭此理由跟检察官交锋还难以取胜。检察官也会据理力争:不一定是左撇子,惯用右手的人完全可以移动身子右手握刀刺去,或者虽在一起取暖,可以找个理由离开暖炉,乘人不备从背后袭击等等。大冢耳边仿佛听到了检察官的反驳。然而,大冢却深信无疑,作案凶手准是个左撇子。要增强辩护的说服力,必须有证明径子无罪的有力证据。这就需要物证。 检察官方面虽有一定根据确认径子有罪,但没有物证。因此,一旦能找到证明径子无罪的直接证据,是最有说服力的反证了。大冢钦三手抱脑袋。此刻,在他脑际闪过径子供述中提到的那只打火机,据她说是掉落在尸体身边。但警察官到现场时,却没发现有什么打火机。大冢始终相信径子说的是实话。她离开时这只打火机还在,等警官来到现场却不翼而飞。肯定是被人拿走了。不用说,打火机就是凶手遗留之物。那么,是谁拿走的呢?径子的供述中说起,柳田桐子曾跟她在一起站在尸体前,当时径子惊骇万分率先逃离现场,而桐子还留在那儿,也许就在此时,桐子悄悄地拣起打火机放进了口袋。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大冢第一回见到她时,就觉得她的个性特别,在这种古怪性格的支配下,有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来。那么,她的目的何在呢? 大冢捉摸着:“柳田桐子企图对我本人进行报复。她认定我为了费用拒绝承担辩护,为此,她哥哥才含冤死于狱中。要说是讹诈,简直是最大的讹诈,真是岂有此理!我又不是宣判你哥哥有罪的法官,承接不承接案子是我的自由。”这个道理也对,但桐子却认为被日本数一数二的刑事专家大冢律师回绝,恰恰是使哥哥受冤的主要因素。为此,就要在精神上报复大冢。 大冢钦三始终深信径子的供词是真实的,在这个信念的驱使下,在他脑子里出现了当时的情景: 柳田桐子受同事信子之托,为刺探杉浦健次的行动守候在那家餐馆门前,时间打七点起站了一个半钟点,目击者有纸烟店的老太,还有偶然遇到的山上。桐子说她老不见杉浦出来,不耐烦再等下去而去看了电影,这恐怕不是实话。杉浦健次八点半左右走出餐馆,要了一辆出租车赶往××衔的幽会处。 桐子准是唤了另一辆出租车尾随而去。这么想来,桐子竟然会知道她从未去过的那个秘密住所的根据也就有了。随后发生的事就象径子说的那样,桐子为了探听虚实正在大门口徘徊时,正好撞见瞧见尸体惊骇地逃出门外的经子,径子为了证明自己清白无辜,神色慌乱把桐子拉到现场去,请她作证。对径子来说,桐子是位陌生人,在这种处境下,无论谁都会采取如此做法。桐子起初并没有什么别的企图,只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打起这个坑人的坏主意。根据是,当时桐子答应作证,还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对方。径子当时只想早点离开现场一走了之,留在那儿的桐子却拣起尸体身旁的打火机揣进口袋,就是那只刻有葡萄和松鼠图案的打火机。准是在她出大门时,拾到了径子右手的手套,心中的邪念驱使她又返身进去,把手套放在尸体旁后再离去…… 说不准柳田桐子早就知道大冢钦三和河野径子之间的关系。她处心积虑地想破坏他最珍视的东西给本人一个精神上重大的打击。对大冢来说,最宝贵的莫过于对河野径子的感情了。倘若这个假设成立,应该说桐子的复仇计划出色地获得了成功。径子将被问罪,大冢本人受到社会的谴责,家庭也分崩离析。跟往昔炙手可热的赫赫名声相比,简直形同一条丧家之犬。然而,大冢律师鼓起勇气,一心要救径子,把自己的成败荣辱置之度外,为了爱着的女人,年过五十的大冢此刻燃起了爱的火焰。 那个刻有葡萄和松鼠图案的打火机是凶手遗留之物,藏起它的就是柳田桐子。这是确凿无疑了。大冢要设法从桐子那儿把这物证取回来,而且还想让桐子说出真实情况,把打火机和桐子真实的证词提供给法院。为此,大冢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去得到它。大冢钦三打算不顾自己的体面、阅历、年龄甚至一切,去跪在那位少女面前苦苦哀求,无论她怎么痛骂怒斥,当面难堪,什么耻辱都能忍受,只要柳田桐子能满足自己的请求,准备接受应得的惩罚。 大冢钦三按阿部启一的指点,深夜十一点多,去了新宿那条小胡同里的酒吧。他最初想托阿部来邀桐子见面,转而一想不妥,桐子不一定肯赴约,而且当阿部的面有些话难以启口,还不如直接去见她的好。听阿部说酒吧在十一点半打烊,所以在十一点过一点儿去。大冢因为不知道她新搬的住址,也只得象阿部那样,在她回家途中去等她。 大冢钦三走在狭小的胡同里寻找这家“丽云酒吧”。大冢找到这家小店,推门进去,只见狭窄的店堂内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一眼看去,尽是些低三下四的客人,跟大冢平日交往的人截然不同,这儿都是些地位低下的小职员和出卖劳力的工人。在这种地方坐下去,是需要点勇气的。大冢一进门就寻找桐子的身影,桐子的外貌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淡薄了,但见到她时有把握认出来。有四、五个女招待都分散坐在客人中间,店里的灯光暗淡,不便一来就盯着那些女招待一一看去,所以暂且往柜台前坐下。酒保从职业的敏感上一眼看出这是一位与众不同的顾客,衣着华贵而且有些年纪,身材又长得魁伟。这位新来的客人,在这儿引起人们的注目。 大冢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自在,为了掩饰不安的情绪,他把目光移到置酒的酒架上去。 “欢迎光临,您要什么酒?”酒保彬彬有礼地问——酒架上净放着廉价的瓶酒,没有大冢常喝的酒。 “给我来杯兑水的苏格兰威士忌。”大冢先要了一杯酒。 大冢喝着廉价的威士忌,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围来。自己身旁有一个喝得微醉的职员模样的人,撑开着胳膊,大冢悄悄让开些,在昏暗的灯光下寻找起桐子来。然而,还没等他找到,一个身材纤巧的女子,在烟气浓重的昏暗中出现在他面前。 “欢迎,欢迎。晚上好。”那是桐子,是大冢在事务所里见到过的那个少女。脸上只稍稍浮起一丝笑容,说声“对不起”,随即在大冢身边坐下,完全是一副酒吧女的神态。 “啊。”大冢一下子找不出适当的话来,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好久没见了,先生。”桐子又开口说。 桐子的脸蛋上一点都没流露出意外的神色,仿佛在此相见是顺理成章的事,这不由得使大冢心里有点七上八下。而且,面对桐子如此老练地应酬客人,使大冢茫然不知所措,也许还不习惯这种低级酒吧的气氛,把早就准备好的话一下子都忘得精光。大冢来得很晚,过不多久,店里已经在作关门的准备,桐子也喝了杯混和酒。 客人们纷纷起身打算离开,大冢这才下定决心非说不可了。 “我有话对你说,能不能抽点时间,在回家路上跟你谈谈?”大冢小声说,说这番话是需要相当勇气的。 一瞬间,桐子的眼光怔怔地滞留在摆满酒瓶的酒架上,她的侧影使大冢想起曾经在事务所见到的那个少女,紧绷着脸,咬着嘴唇,额头上显出青筋。桐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律师提前走出酒吧,在门口等候。在这种从没来过的地方,只感到周身不舒坦。这时,身边不时走过一些醉汉,高声谈笑着,踏着踉跄的步履走去。还有一帮子不明身份的小伙子,三三两两缠作一团目瞪着他远去。十分钟之后,大冢和桐子并肩走在寂静的街上。大冢不喜欢去行人很多的地方,桐子才挑这条路走。律师对这一带很陌生,因为他是个惯坐小车走大道的人。 “先生,您大驾光临的时候,我就准备洗耳恭听您的话了。”桐子说。桐子的话直截了当,似乎并不顾虑什么。 “啊,这样我也好说多了。”大冢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他在出门来此之前,还盘算着从何谈起,现在看来没有必要绕弯子了。 “您不细说我也明白,您就为了这个案子而来的吧。是不是要我作证说‘我和河野径子都在现场’?” 律师膛目结舌,没想到桐子这么老练。他印象中的桐子,是个刚从九州来不谙世事、天真幼稚的姑娘。东京的酒吧生活使她变了,变成个能跟他这样的律师并肩行走也毫无惧色的女子。然而,当时她那种刚强的个性却一点也没变,甚至好象穿进一根钢丝似的变得更坚韧了。 “你说的不错。我并不是来责怪你,而是来求你。你从报纸上也看到了,而且你事前早已知道我跟河野径子的关系吧。”律师边走边说,“请你说真话。我知道你对我很反感,甚至恨我。这一点无论怎么赎罪、道歉都行,所以,请你在检察官面前说出真情吧。” “真情?”桐子反问道,“我对检察官说的是真情。”然而,律师觉得她的话中充满了讥讽。 “不。从我长年的律师经验看,径子说的是实话,这并不是因为我跟径子有特殊的关系。而且,我已找到了有关凶手的线索。” “您说什么?”桐子在黑暗里把脸转向律师问,“您既然有了线索,还不如花点工夫去找凶手嘛。” “当然要找。”律师肯定地说,“不过,有一定的困难,必须拿出证据来。而且,在这之前,先得证明径子无罪。所以,我求你有两层意思。我说的真正的凶手就是在现场丢下打火机的人,径子说见到过这只打火机,但在警察到达现场时却不见了。准有人拿走了,我想是你拿的。” 桐子没有吭声。她随大冢走去的步伐丝毫不乱。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路两边的店都关了门,偶而有辆出租车驶过。 “径子在供述中说,打火机上有葡萄和松鼠的图案,只要有这只打火机我就有把握逮住真正的凶犯。而且,根据我的调查,也许这凶犯就是杀死老太使令兄陷入囹固的凶手。不,我有证据。” “这是真的?”桐子第一回停下脚步问。 “这种事我哪能信口乱说。我翻阅了案卷得到这条线索。你不知道,我后来借来老妪被杀一案的案卷细细地研究过,这才明白令兄是无罪的,凶手是另一个人。这跟杀害杉浦健次的情况很相似。” 突然,在律师身边爆发出一阵笑声。 “你今天说出这话来,太晚了。我哥哥已经死了。”桐子激动地说,“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肯为他辩护?事后就算抓到真正的凶手,又何济于事?人死难以复生啊。眼下,凶手是谁都无关紧要了。我为了洗刷哥哥的冤情,在他活着的时候,想搭救他,拿出仅有的一点积蓄,从九州老远赶到东京来,象我这样的穷人咬咬牙在东京住上两天,就为了来求先生帮助。没想到第二天,先生竟然去玩高尔夫球了,还以付不出辩护费为理由拒绝我的请求。没钱的人就不能得到公正的裁判,现在的司法制度太不合理了。我至今还恨您,也不想听我哥哥案子里有真正的凶手这种话了。”桐子又说,“我没有拿过什么打火机。您想救径子,先生不是完全可以出庭去辩护吗?” 大冢钦三在事务所里也没法安下心来办公。年轻律师虽说还照旧上班工作,然而,办公室里却有种难以感觉到的冷寂。最明显的是年轻的律师们对工作已经不那么专心致志、兢兢业业了。打从案子见报以来,取消原先委托的人增多了,这可是大冢律师从未经历过的难堪局面。以往都是大冢律师事务所方面婉言谢绝,对方却频频恳求。眼下的情况倒了个个儿。不消说,已经无人上门来委托办案了。大冢想这样也好,乐得图个清静。眼下大冢钦三最要紧的是得到桐子真实的证词,还要从她手里取得重要的物证——打火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途径可救径子。尽管他有长年积累的经验,又通晓法律,但说到底,还不如一个姑娘的证词和一件物证来得重要。 然而,律师已经没什么事可干了。所有的案情报告读得滚瓜烂熟,一切辩护方法都考虑周全了,在这个案子中他该做的全做了,整日价坐在冷落的办公室里呆呆地发怔。窗子射进的阳光照在他低垂的肩上,律师蜷缩在椅子里,简直象那些无所事事的懒汉在懒洋洋地晒太阳。他走在路上或是乘在车里都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回到家里,大冢的心情更沉重,也得不到一丝慰藉。妻子回了娘家,跟径子的关系被报纸捅了出来,他妻子声称绝不可能破镜重圆,悔恨自己多年来受了欺骗。不过大冢想,那样也好。妻子走了,可以重新考虑跟径子结婚。但是眼前这种局面,谈什么都为时过早,先得把径子救出来。他至今仍坚信径子是无罪的,这事确凿无疑。但是在法庭上,信任、信念本身全起不了作用,仅仅靠主观判断毫无用处。 大冢在家里还是什么也不干。事务所和家里都放着有关径子案件的资料文件,皮包里还塞了一部分。可是,己经不必再看了。对这案件的记录如此仔细地一字一句去推敲研究,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一动不动怔怔地坐着,不时轻轻地晃动着脑袋。他明白这是在消耗精力。眼下他好比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定不下心来。好容易熬到深夜,出了门去丽云酒吧。推开窄小的门,走进灯光惨淡的店里,大致是离关门前一个小时的时候,坐在柜台一角,要了杯兑苏打水的威士忌。 “欢迎光临!” 酒保、老板娘和女招待都喜欢这位出手大方的客人,既文雅又安静地喝酒的老绅士。大冢一来,老板娘和女招待就把桐子唤来陪他。她们知道这位体面又寡言的绅士是冲着桐子才来这儿的。 “欢迎,欢迎。”桐子身子紧挨着大冢坐下。 “也给我要点儿什么,好吗?” 大冢点点头,桐子要了杯白兰地。酒一送上,桐子便把杯子交给大冢。 “先生,请您给我温一温。” “嗯。”大冢接过杯子双手捧着,轻轻晃动着酒杯中的黄色液体,一阵芳香喷鼻而来。他紧紧地捧了两分钟,用手掌的暖气温了温杯里的白兰地。酒吧间有这种规矩,酒吧女对她喜欢的男客人往往会提出如此亲昵的要求。 “先生的手真暖和啊。”桐子接过酒杯,对有点微温的酒很满意,“嗳,温得很,这是先生的一片暖意呀。”桐子把酒含在口里,又喝了口杯子里的水说,“不过,听说手掌暖和的人,心可是冷的呀。”这是句老话,可用在这儿却有讥讽的含意。 “没这回事,我会为喜欢的女人把一切都置之度外。”律师喃喃的话语,纵然给酒保听见,只不过当作客人酒后的戏言。 “是吗,有这样的人?先生……您为了女人可以作出种种牺牲,不光是为您自己喽。您说是吗?”桐子用酒吧女的口气,瞧着身边的大冢说。 “这也是没有法子啊。我余下的人生道路已经不长了,也不可能第二回再来这世上,时间宝贵着呢。我可不想按别人的意愿无聊地度过这下半辈子。” “您的想法真不错啊,真叫人羡慕,这才是幸福。可是有人连平平庸庸地活着都办不到,生命太短促了。” 律师明白她说的什么。但每到店里,桐子总露出亲昵的笑容,既周到又亲切,难怪酒吧的同事都以为他们俩的关系非同一般。一到打烊时分,大冢付了账准备回家,桐子站在身后给他穿上大衣。一般的客人到此就握手告别。 “理惠姑娘,你就别管了,送送客人吧!”老板娘想得很周到。 “是。这就去送。”桐子毫不羞涩地答应,显得很快活似的。 大冢和桐子走在暗黑的路上,一出店门,桐子就跟大冢拉开了距离,亲昵的神态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老是提起令兄的事。”大冢随着脚下咯咯的皮鞋声说,“那是我的错。我已经说过好几回了,可你一句也没回答我。我对自己的过错追悔莫及,我愿意用任何方式来补偿我的过错。” 桐子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径自往前走去。在暗中瞧不清她的表情,但大冢感觉到她在冷笑。 “桐子小姐,我有过错,我向你请罪。可是,径子是没有罪的。你理解令兄当时的处境,那么,径子也同样是无辜的。为了径子,请你说出真情吧。” 桐子仍默不出声。 “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请你为径子想想吧。你可以对我报复,但别把她当作牺牲品啊。” “我没把她当牺牲品。”桐子低声回答说。 “可你现在的做法,径子就会受冤获罪的。” “那是先生心爱的人,先生可以去搭救她嘛。别忘了您是第一流的律师。” “说的是。不过,这需要你作证,还需要凶手掉在现场的那只打火机。有了这些,我完全能救出径子来。拜托了,请你把打火机拿出来吧。”大冢再三恳求,只觉得眼睛和耳朵里都要喷出血来。 “这些我全不知道。我了解的都已经对检察官说过了。”桐子迎着寒风回答说。 那是条阴暗冷落的路,大冢真想跪下来向桐子苦苦哀求。 大冢钦三已经接连三个晚上去了“丽云”酒吧。他心中明白,要达到目的,只有死不罢休地去缠住她,设法使她说出真话,大冢内心诅咒桐子,可又不得不去求她。要是让她逃跑了,径子和自己都将坠入绝望的深渊。 在酒吧遇到桐子,她总是面露微笑服务周到。酒吧的一套应酬待客,她已经完全学会了,不出限度地撒娇,不出限度地偎依在律师的肩上。大冢即使每晚都来喝上一杯,店里人也毫不见怪,有些上了年纪的客人被年轻姑娘惹得神魂颠倒也是常见的事。客人出手大方,老板娘也高兴。大冢回去的时候,老板娘总忘不了让桐子一块儿陪着去。一出店门走上那条阴暗的路,两人就成了仇敌,这么说也并不夸张。律师对桐子真是又恨又怕。 “您每天晚上都来啊。”桐子依然跟大冢拉开一段距离走着,“您每天来也没用,因为我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改变。” 今天早上下过雨,路面还没干,晚上又刮起了寒风。 “请你别这么说,我总得来求你。我当了几十年的律师,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 “那不是很好嘛。”桐子冷冷地说,“您当了几十年律师,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不用说,这些方面先生还是有力量的。几十年的律师生活,也救过不少人吧。尽管如此,为了金钱……”她把这句话说得很有力,“为了金钱可以拒绝辩护,见死不救,但这对当事人的亲属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啊。您要收很高的辩护费才肯出庭,要不就眼看人家含冤死去。当然,这是一笔买卖,这么做也无可非议。不过,先生,那些受冤死去者的家属,当时无论怎么求您,您却无动于衷,他们会怨恨一辈子的啊。” “我知道。这件事你说了好多回,我也每回向你赔罪。求求你了,请你救救我。请把真相对检察官说出来吧。还有那个证据——打火机也拿出来吧。只要你能原谅,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跪下给你叩头也成。” “哎哟。”桐子吃吃地笑了,“您说的事跟我毫无关系,我只不过说出了被先生抛弃的人的心情罢了。跟径子毫不相干,一点儿没关系。” “桐子小姐!”大冢不禁怒火倏然升起,双手紧紧握拳。但是,他又强捺下心头怒火,双手不由得握住了桐子的手,“我求求你了,桐子小姐!” “干什么?”桐子听凭手被大冢拉住,仍冷漠地用轻蔑的目光看着对方,“这儿可不是酒吧。” 大冢不由得吃惊地放开了手“:对不起,我并没有这么想。我只想恳求你。我心里万分焦急,我还从来没有过象如今这般陷入困境。请帮我一把吧。”大冢在这姑娘面前不停地鞠着躬。 “先生,您这样多丢人啊。” “不,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作为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我给你下跪……” “这也无济于事。”桐子径自朝前走去。 大冢断断续续地竭尽全力说出了他的恳求,见桐子走远了,他追上去说:“桐子小姐,径子是无辜的呀!我已经找到了这案子的真正凶手……” 桐子蓦地停步问:“您说什么,您知道真正的凶手?” “我把一切全都告诉你,杀死杉浦的人,就是使令兄蒙受嫌疑,杀死K市老太的凶手……我研究了案情才知道那个老太是被一个左撇子打死的。我一直没说,是因为说出来已经太晚了。这是我在研究审判记录中发现的重要线索,为令兄担任辩护的指定律师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凶手要不是惯用左手,就没法干出这桩案子……令兄不是左撇子,是个惯用右手的人。” ——桐子象尊石像迎风伫立着。 “杀死杉浦使径子蒙受冤枉的凶手也是个左撇子。这是我从各方面得出的结论……虽然得出这个结论还不够有力,要驳倒检察官的起诉、说服裁判长还需要物证。” 听了大冢这番话,桐子脸色顿时变了,她的目光执拗地凝视在暗处的一点上,脸部的肌肉也僵滞了。在桐子眼前出现了山上武雄的面容,她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这个幻影,他曾经是个左撇子投球手。 “这个左撇子,”律师说,“杀死九州K市的老太婆之后,上了东京又杀死杉浦。杉浦君是K市人,这凶手大概也是杉浦君的朋友吧,恐怕还是K市同乡呢。所以,推测这个凶手在K市杀了老太婆,上东京又杀死杉浦,完全合乎逻辑。 为什么他又要杀死杉浦君呢?只要逮住凶手,杀人的动机就水落石出了。然而,杉浦君虽在餐馆里当领班,也不是个善良之辈。” 大冢说到这里顿了顿。一刹那,他想起径子和杉浦健次的关系。 “凶手也许跟他臭味相投,但在两人之间发生了龌龊。这个原因是我的直觉,恐怕是为杀死老太这件事。在案子发生的当口,也许杉浦回过K市, 知道这案子凶手就是他的朋友,或许是他俩合谋作案,那人是主犯,杉浦是从犯。在老太被杀一案中,受害者曾经准备着两只待客的坐垫。这两人到了东京仍然有来往,但在东京不知为了什么起了争端。” 桐子听律师说着,不禁想起不久以前,健次和山上武雄离开酒吧的情景:健次恶狠狠地威胁山上,山上跟健次来酒吧饮酒,总觉得对健次欠了什么情似的…… 倘若山上果真是杀害老太的凶手,杉浦被他叫去作帮凶,所以这个从犯就不断威胁山上,不消说,准是为了诈取金钱。然而,山上手头没钱,得设法张喽钱给他,一断了财路,健次又威逼他。几年前,健次从K市来到东京,其间偶然回到K市,受朋友山上的劝诱,入伙行凶作案。这以后,山上也来了东京。桐子眼前出现了山上武雄在K城和东京之间杀人作案的幻象。 “你能帮我证明径子无罪的话,”大冢窥视着桐子的表情说,“我就能查出真正的犯人来,关键就是那只打火机。径子在供述中说,那是只有葡萄和松鼠图案的打火机。你在现场拣起了它,只要你交出来,我既能证明令兄无罪,也能使径子得到释放。我求你了,桐子小姐。也为了你哥哥,请说出真情,把打火机拿出来吧。” “这不公平!”桐子口中吐出这句话,大冢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你说什么?” “不是吗?能证明我哥哥无罪当然好。不过,我哥哥已经死了,但径子却还活着啊。”——大冢一副愕然的神态——“我哥哥要是活着,也许我会照先生说的那样去傲。但是,我哥哥已经死在牢里了,而径子还能呼吸到世上的空气,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先生也许觉得这是桩公平交易,但是……”桐子忽然闭上嘴不再开口了。 第二天晚上下起雨。 深夜十一点光景,大冢推开“丽云”酒吧的门进来,外套肩上的雨水直往下淌,头发都淋湿了。 “啊,怎么淋成这样!”桐子走来说,“这样要感冒的。先生,请赶快脱下大衣。”桐子勤快地帮大冢脱下大衣,拿去火炉边烤,又送来干毛巾给大冢拭去头发和脸上的雨水,“您真是的,趁还没感冒,喝点儿什么吧。” 律师默不作声,目光茫然,两肘搁在柜台上。他的白发增多了,原先饱满的脸庞明显地瘦削下去。 “还是来杯您常喝的威士忌?”酒保从酒架上取下唯一的那瓶有红色瓶贴的苏格兰威士忌,这是这儿价钱最贵的酒。 “喝吧。”桐子一手搭在律师肩上,一手端杯朝他口边送去。 无论谁的眼里看去,都象是在招待她最喜欢的男客,那男人在那个酒吧女的献媚撒娇下,似乎变得心荡神驰。这位客人每天晚上都来,而且回去时,总是跟桐子一块儿走,店里的人都认为这两个人正相好着呢。大冢钦三在酒吧柜台上坐了将近一个来小时,桐子不时娇声娇气地去搭讪几句。但今天晚上,大冢不大开口,原来这客人的话就不多,今晚更显得沉默寡言。他的眼珠象凝固似的一动不动,酒吧暗淡的灯光中,他的双眸闪烁着执拗的目光。到了关店的时候,他和桐子又并肩走上了那条小路。 雨下得豆大了。律师没有带伞。桐子竖起领子,披了块头巾,她对淋在雨中的律师并不表示什么同情,跟刚才律师进店来,为他殷勤烘烤大衣,拭头发,简直判若两人。他们还是走在那条多次走过的路上。在街灯的光晕处,映出了密密的雨丝。路的一边那堵长长的宫墙上,探出了树枝,另一边是住家,时间已晚,又是雨夜,家家户户都闭上大门。路上不见行人和来往的车辆,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还有雨点打在白铁房顶上发出急促的咚咚声。 大冢走着走着,突然往泥泞地上蹲了下去,他在桐子面前双膝跪下,两手支地。 “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你的心情我理解。眼下,请你救救我大冢,把一切都照实说出来吧。请你听听我的恳求吧。求求你!”——雨声中听得见大冢的呜咽声,桐子冷冷地看着跪在她脚边的律师——“桐子小姐,求你了。我这么做也许打动不了你的心,但事到如今,我也只有这么来求你。让我以后干什么都成,请你对检察官照实说出真情吧,请把那只刻有葡萄和松鼠图案的打火机拿出来吧……” 桐子默默地站在雨中,她凝视着那个男人的模样。律师没等把话说完,就象匍伏着的一只动物捣蒜似地叩头。 “先生,”桐子终于开了腔,“我知道了。”——律师听见这句话抬起了头——“请您不要这样。” “你答应了?”大冢在暗中听出了桐子的含意,顿时,眼前露出一丝曙光,“你说你知道了……是不是答应在检察官面前作证……说出真相来?” “我会说的。打火机也还您。” “是真、真的?”大冢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可他还有点半信半疑地瞠视着桐子,好象要把她吞了似的。 “不瞎说。” “是吗?”律师喘着大气。 “请先站起来吧,这模样怎么说话啊。” “不过,你是不是真的原谅我了?要是你的气还没消,我就不起来。” “您别说了,快站起来吧。” 律师的目光中露出了希望,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那,什么时候能把那只打火机给我?”律师沾满泥水的手紧握成拳,急切地盯问。 “明天晚上。”桐子答道,咽了口唾液,“明天晚上请到我住的公寓来,我就把那只打火机交给您。” “太谢谢了。”律师用满是泥水的双手合十表示谢意,“明天晚上,太好了。无论去哪儿都行,我想你会把那只打火机给我,在检察官面前也能证明径子的无罪吧?” “我答应您。我会作证的,打火机也会拿出来的。” “谢谢、谢谢。”增添了不少白发的大冢泪流满面,“你的家在哪儿?” ——此刻,桐子才说出自己的住址。 “我的店十一点半关门。明天不必来店里,请径直去我家。嗯,稍过十二点就行,在这之前我一定赶回去等您。” 浑身是泥的大冢在雨中欣喜若狂。他竟没细想,深夜十二点去一个单身女子的家里会带来什么后果。 到第二天晚上,大冢按桐子说的地址去了她家,这是第一回去那儿,而且又是深夜。那是近郊一条偏僻的街,房子在小巷深处。走近公寓大门以为上了锁,一推门“呀”地一声开了,看来这门整晚不上锁。大冢在右首找到上楼的楼梯,那是桐子事前告诉他的。在大门边胡乱放着一些木屐,大冢迟疑着该不该脱下鞋,最后还是决定就这么穿着鞋上了楼。楼梯很陡斜,上了楼就有条走廊,有盏昏暗的电灯。走廊两边象医院病房那样有一扇扇门,桐子说她豹房间就在走廊右边最后一间。大冢简直象做贼似的蹑手蹑足地一步步走去,总觉得这些门会突然打开冲出个人来似的,提心吊胆地走到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轻轻叩了叩。从门里,传来悉悉翆翆的声响,不一会,门开了,从门缝里探出了背着房内灯光的桐子那张黑糊糊的脸影。 “欢迎,欢边。”桐子象迎接客人般地寒喧。 大冢赶紧挨进门。眼前是间六叠光景的房,室内飘逸着香气,小桌上放着香炉,冒出淡淡的一缕青烟。对面挂着块布帘。一块待客的垫子安放在榻榻米中央。 “我也刚回来,正等着您哪。”桐子换上件平常穿的和服,色彩却很艳丽。桐子端来酒杯和一瓶威士忌,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喝点儿吧。”桐子笑着对律师说。 大冢吃惊地瞧着桐子:她仿佛一下子老成多了,也许是换上和服的缘故吧。而且,桐子难得施粉化妆,分明是为大冢才打扮的。 “你别张喽了。”大冢眼睛不望着桐子,“请把打火机交给我吧。你不是还答应为径子作无罪的证明吗?” “我答应您。我会作证的,打火机也会拿出来的。不过,一给您,您就要回去了,对吗?请再在这儿呆一会儿吧。” 大冢从没听到过桐子用这种口气说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视着他。 “先生,喝吧,酒里可没有毒啊。”说话俨然象个成熟的女子,又是一副酒吧女的口吻。 大冢知道对手个性执拗,他不想违逆她的意愿,在这种时候得罪她。于是忍着性子勉强喝了口酒,不兑水的酒刺得舌头好辣。 “先生,嗳,您醉了。”桐子说着,趁势倒在大冢怀里,“回去的车让它在外面等着吧,没关系。我,先让先生喝个醉。” “打火机,”大冢喊道,“把打火机交给我!” “别着急嘛,请先生稍微坐一会儿,再喝一杯吧?” “够了。”大冢喘着气说,“请让我回去吧,把打火机给我!” “哎哟,真讨厌!”桐子冷笑一声,“光知道打火机、打火机,真烦人。再喝一杯就让您回去。嗳,好吗?这样,我就等您回去的时候把那只打火机放在先生的口袋里。” 大冢鼓起勇气,又喝了一杯。他从来不善喝这么烈性的浓酒。 “我要打火机!”大冢伸出手说。 “哎哟,先生真是个急性子呀。” 此刻,大冢的身边好象燃起了火,眼前模模糊糊见她的嘴唇翕动着,艳丽的色彩在他面前晃动。 “先生!”大冢耳里传来了唤声,随即他的身体被桐子抱住,大冢只记得被她拥着东倒西歪地走到布帘前——进屋时就见到的那块窗帘,只听得“嗤”地一声,那块布被撕破了,见榻榻米上铺着被褥。大冢呆若木鸡,难道是为他准备的? “这是干什么?” “真讨厌!”桐子用自己的身子朝大冢压去,大冢被推倒了。 大冢不由得仰天倒下,背睡倒在被褥上,后脑勺落到枕上。桐子随大冢一块儿倒了下去,她用肩和胳膊的力紧紧抱住大冢。 “你干、干什么?给我打火机!”大冢叫了起来。 “我说过会给您的。先生,先请您听我说句话。” “什么?” “我喜欢先生!”说完,桐子的手紧紧揪住大冢花白的头发使他脑袋不能动弹,然后在他的嘴唇、鼻子、眼睛、面颊上强烈地舔遍,简直象用牙咬似的用嘴唇吮吸,几乎要把皮都咬破了,“先生,我喜欢您!”她用自己的身子重重地把大冢压在底下。……请原谅我,是我故意使坏。不过,我爱先生,这才想跟您开开玩笑,您明白吗?” 大冢汗流满面,他想从桐子压着的身子下挣扎出来,但这反抗渐渐减弱了。他的目光盯视着面前桐子的嘴唇,另一股力量正在大冢的身子里凝聚起来。他缓缓地用手勾住桐子的脖子,在激烈的挣扎之后带来的疲乏,使他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 此刻,桐子感到一阵恐惧,全身颤抖起来,然而,决不能就此罢休。蓦地,她的脑际闪过了阿部启一的身影…… 第二天,柳田桐子向调查河野径子一案的检察官寄出了一封信: 最近,大冢律师为了寻找河野径子无罪的证明,多次来我处纠缠不休,我为此辞去原在被害人杉浦健次姐姐经营的“海草”酒吧的工作,换了另一家酒吧。但是,大冢律师寻找到那儿。每晚很迟来,约我同路回家,在路上竭力要我为河野径子的无罪作证,要我证明当时我和径子同在现场,在径子来到之前,杉浦健次早已被害身死。还说:“可以认定是凶手遗落的打火机,准是你从现场拾到藏起的,把它交出来就能证明径子无罪,交给我吧。”我说:“在检察官讯问时,我已把全部经过说过了,并没有去过那儿。我怎么会知道径子和健次幽会的秘密呢?”尽管如此,大冢律师缠住我,要我按他说的上法庭作证,这样,径子就能无罪。就是说,要我作证说我去过并没去过的现场,见到了并没见过的径子,证明她的自供属实。这么做,是不是符合一个第一流律师的行为?显而易见,大冢律师硬要我作伪证,我拒绝了。尽管大冢律师接二连三守候我回来,对我纠缠不休,让我感到害怕,但无论如何是不能作伪证的,为此,我断然拒绝了他。但是,一心要救情人的大冢先生却屡屡相逼,而且在昨天晚上,终于跟随我到住所,我无论怎么拒绝,他还是死赖着不走,最后让他进了屋,还是纠缠着我不放,要我作伪证。此时已过了午夜零点。我一再拒绝律师的要求。没想到大冢先生猛然将我按到床上,逼迫我发生肉体关系。大冢律师以为采取这么亲密的举止,就能达到他的目的。当时我奋力反抗,但最后还是被他沾污了我的贞洁。 我并不想在这儿控告这个老奸巨猾的律师糟蹋我的罪行。当然,那将会使我一生沾上无法洗去的污点。比起这来,我更憎恨大冢律师强要我作伪证的恶劣手法。为了达到索取伪证,竟用奸污女证人的卑劣手段拉我入伙。在这世上竟有如此的“律师”!我为了揭露一个所谓名律师的真面目,强忍羞辱给您写信。恳请您能体察我的心情。 检察官召来大冢律师,给他看了柳田桐子的来信。 大冢钦三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只觉得浑身的血直往脑门上涌。 “怎么样,是事实吗?”检察官问律师。 “……” 律师己失去为自己辩护的勇气。他深知这是柳田桐子对自己的报复,但又没法否认这信上的内容。大冢钦三明白这一切都是桐子有计划地对自己的复仇,但她的身子原来是纯洁无瑕的,因此,这种犯罪意识成了律师最大的弱点。要向检察官说明真情也许并不难,然而,这不过是两个当事人之间的事,要反驳柳田桐子信中的说法,还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驳论是正确的。不,还不如说是失去了反驳的勇气,比起丢丑现眼更难受的是自己内心有着夺去一个少女贞洁带来的犯罪感。 大冢钦三对检察官出示的这封信,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苍白的脸上浮出抽搐似的笑容。 强求证人作伪证是一个律师最大的耻辱,这将意味着律师生命的终止。大冢钦三辞去了司法界所有的职务,接着又告别了律师生涯。这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这个名律师因为过错才陷入了如此困境。 大冢置身在炼狱之中,他余生的日子将比饱尝铁窗风味的河野径子更加难熬。 从此,东京再也见不到桐子的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