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女子公寓 松本清张 著 1 服部和子在下午四点左右离开公司。这天是星期六,所以比平时提早一个钟头半就下班。 尽管提早下班,和子并不特别高兴,因为既没有约会的人,也没有想要看的东西。提早下班反而让她感到忧郁。 她任职的公司是机械商行,她在那里打了十年字,年龄是三十二岁。这个年纪与年轻男性交往已提不起劲了,而在一个地方待了十年的她,对男性同事也早就失去了吸引力。 现在居住的地方是公营的独身宿舍式公寓,在搬入这里以前,曾换过好几处公寓。两年前才达到居住者资格的收入而提出申请,很幸运地在去年抽到签,终于如愿以偿。 当时兴奋得不得了,装饰房间,布置室内,购买家具,感到很有意义。 和子刚搬入世田谷这间公寓时,参观别的房间,大吃一惊。除了厨房以外。虽然还附带地板间,但那间仅仅六席的起居室,竟然挤得下这么多的家具!装饰得漂亮讲究,充满女性情凋。凸出的阳台摆满盆栽。每个房间莫不如此,仿佛百花争妍。 开头的时候,由于原先的公寓是木造的,不但简陋,房租也贵。不能花钱布置,家具也就暂时用旧的凑合着。 因此而来的反作用,使得她大受刺激,把薪水的大半花在新事物上头。音响、书柜、三面镜、冰箱、衣橱等等,把新式家具一一陈列于室内。觉得说不出的高兴。幸好公管公寓房租费用低廉,与以往的差额好象是多赚的钱,于是就大买特买。分期付款也不会太勉强。 这份感动的情愫如今已经淡薄。热心于装饰房间会使干枯的感情得到滋润的想法很短暂,渐渐习惯以后,就又重新恢复焦躁不宁的心境。以前从外面回来,打开门的一刹那。梦境般的房内景色一下子跳入眼睛,一股压抑不住的欢欣从心底涌上来。但现在也已渐渐退色。 那一阵子买了许多唱片。独居的快乐在于轻松自在地躺在沙发上听美妙的音乐,一面环视漂亮的三面镜、光滑的衣橱、富于情调的窗帘,和装满翻泽小说的书柜,觉得很满意。这气氛把她关闭在优雅和教养的幻梦世界,但这分亮光现已暗淡,渐渐变成石壁一般的冷漠。 和子与平时一样走在街上,今天比平时往来的人多,周末傍晚总是这样。电影院前面和剧场前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们在排队购票。任何一家咖啡店都坐满年轻的情侣。购物中心,银座的时髦服装非常显眼,人群中到处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和子怀着几分反感,急急往车站走。觉得那是与她毫无缘分、毫无关系的群众。愈是走在热闹的街道,心情愈落寞。 车站也是人满为患。每逢周末,在收票口附近约会的年轻男女就比平时更多,每一对眼睛都期盼地注视着出口。 这些人竟然这样不害躁,露出那种表情站在公共场所。 到了月台,电车满载情侣们开走。不管往哪边看,都看不见生活的疲劳,一张张尽是流露欢悦的面孔。 今天真不愿意回家。每次到了周末晚上,和子总是这样。然而,没有地方可去。结果便在涩谷下车,到一家小电影院看了一场无聊电影消磨时间,然后进入一家服务不周到的中华料理店吃了便宜的炒面。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全黑了。 公寓是从车站搭二十分钟巴士的地方。而且从巴士站还要步行十来分钟,但这一带是住宅区,环境不错。大门气派的房子一栋栋。每一栋都附带着长长的围墙。环境虽好,却象是把她拒于千里之外的城市。 经过这一带后,四楼建筑物的灯光就亮在夜空。外形雄伟,几乎令人错觉地认为这建筑物里面蕴藏着愉快的罗曼史。 这是双拼式的公寓,左边是女子专用,右边是男子专用。两栋公寓之间间隔两米。一道走廊架在二楼。使双方能够来往。走在这走廊,恰象走在桥上。正面是长形广场。 和子抬眼看看男子公寓。尚未亮灯的房间大约有三分之一。周末晚上有时到第二天早上都是黑暗的,有的则到午夜二点左右才亮灯。 管理员的房间是在男子公寓一楼的角落,每次看到这窗口,和子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管理员住在这里究竟是干什么?只会收取租金而已,对公寓的纪律为什么不多监视监视? 男子独身公寓根本谈不上规矩! 和子在搬进来以前,以为这里居住的都是独身者,所以这方面一定特别严格。发给她的小册子上面也是印着:外来者到午后十点为止,不要大声吵闹妨碍邻居安宁,避免刺激性的行动等等。 所以和子以为如果违反这些规则,管理员必会出面干涉。 然而,男子独身公寓,几乎恰象和子的好朋友江藤美也子说的,百鬼夜行。平常日子还好,但到了礼拜六和礼拜天晚上,从外面来的女客就住在男子公寓过夜。也有的从傍晚时分来,到午夜一点前后才走。在公离前面的广场也公然拥抱。 如果只是这祥,冷眼旁观倒还无所谓,但伤脑筋的是这些外来女客都到女子公寓这边来用厕所。在公用厕所突然碰面时,感到不好意思的反而是这边,对方却毫不在乎。这些女人显然是酒吧女,头发染得红红的,恬不知耻地进进出出。大胆地瞪眼注视的不是这边,而是那边。她们的眼光。好象是说,怎么有这样奇怪的女人住在这栋公寓? 更讨厌的是,这种女人还到地下室女子专用浴室来洗澡,露出一张理直气壮的脸,泡在公共浴池中。多半是在傍晚的时候,仔细洗过澡后,在更衣处浓妆艳抹一番,换上艳丽的衣服,飘然往男子公寓而去。有的男人甚至从他们的公寓出来迎接。 到底他们不敢靠近女子浴室,可是,却在地下室浴室旁边的墙壁上叫唤。 这浴室是在女子公寓西南角,浴室的天花板差不多与地面一样高。地面与浴室之间大约有半米的间隔,地面那一边有一堵水泥墙。因此,当把脖子以下泡在水池中时,可以越过窗子看见水泥墙上端。从那里露出广场的树梢。 下流男人是无可理喻的,往往走到作为遮挡之用的这水泥墙旁边来偷看。从浴室看出去,发现水泥墙上面海怪般的人影时,真会大吃一惊。近来提高警觉。把靠近路这边的窗子关上了。但为让水蒸气透出去,只好打开窗子上面的回转窗。 脸皮厚的男人就从那里问:“喂。××,你还要多久方会出来?” 同样厚脸皮的那种女子就回答:“还要五分钟,等一下嘛。” 住在女子公寓这边的人当然不能袖子旁观,于是全体开会决定,在每月一次与男子公寓方面的恳谈会时,由与会的代表提出抗议。 “好,以后我们一定会注意。”男子方面的代表抓抓头回答,但接着征求意见问。 “不过,我们该采取怎样的方法,才能达到你们的希望?女方我们要求每一位要自律,但不见得每一位都愿意接受我们的要求。因为这里毕竟不是学校的宿舍。管理员也足基于私人的立场,不能多说什么。如果小姐们有什么好办法。请告诉我们好了。” “晤,这样吧,从今以后女子公寓专用浴室不准外来的人使用。”女子方面的代表之一提议说。 “可是,订下这条规则的话。你们不是很不方便吗?比方你们的亲戚,或好朋友来拜访的时候,要是不能洗澡。那不是很不方便吗?” 对方反击地说。假使禁止一切外来的女客使用浴室当然就是这样。结果,这件事没有谈判成功。 然而,男子公寓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放浪形骸,实在令人看不下去。遇到那种时候,女子公寓的住民们无论如何克制,注意力都会被旁边那栋公寓所吸引。窗口的灯即使亮到深夜也同样刺激神经,灯光熄灭的房间更令人焦虑烦躁。 “据说。男子公寓假使没有女人来往,男人的心理就会变态哩。” 江藤美也子对和子说。美也子是在田村町某政府机构任职,是三十五岁。她自己虽然瞒着不说,但似乎有一度和男人同居。她也是把自己的房间布置得很漂亮的一位。据说很久以前男子公寓的三楼三一二号室房客由于精神错乱而进入了神经病院。经过调查后,发现三一一号室和三一三号室每逢星期六晚上。一定有女人来过夜。三一二号室的房客从没有女人来找他,所以到了星期六晚上他两边房间的声响,总是让他彻夜难。 “好可怜。管理员究竟在干什么?” “管理员也无能为力啊。他总是说:”我不是舍监。‘而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瞧不起人!” 和子也觉得男子公寓的周末夜龌龊不洁,令人厌恶。 如果夸大地说,星期六和星期天晚上,男子公寓的人数就增加一倍。于是,女用的厕所和浴室的侵入者也增加相同的数目。 光是这样还不够。女子公寓各楼都有个公用洗衣处。 洗衣机就摆在这里。但到了星期六、虽期天,从外面来的身分不明的女人就把冼衣机占领了,并且满不在乎地冼男人的衣物。尤其多半是在星期日上午。前夜住在那里的女人,抱着她们的爱人衣物过来洗涤。因此,女子公寓的房客反而无法洗她们自己的衣服。 厚颜无耻的程度到了这种地步,反而使得这边的女房客望而怯步。那些来路不明的女人连说声对不起都没有,就象她们是这里的居住者一样,一副大牌的模样。 女子公寓这边从没有发生这种事。几乎没有任何男客在晚上来访。这一方面也是因为人言可畏。如果这里晚上有男性访客,那么,在一小时以内。消息就传遍整栋公寓。 服部和子的房间是三楼的三○五号室。三○六号室就是江藤美也子的房间。 这女子公寓的居住者平均年龄是三十二岁,所以十年以上的职业妇女占绝大多数。此外有电视演员,在医院任职的女医生、护士、电影的场记、服装式样画家、音乐家、女记者等等多彩多姿的职业。 其中也有象三一0号室的栗宫多加子那样,从前是外交官夫人。栗宫是明治时代的财阀。目前仍有这方面的津贴,虽然为数不多。生活仍过得满舒服的。 女子公寓整栋的房客人数是四十五人,但最大的特征是平时不大交际。不过,无形中分成三组。是由兴趣和教养而分成的,另外有一群比较平民化的人聚集在一起。也就是说,大体上分为比较高级的一群,和比较低俗的一群而往来。 但这只是大体上的区别,其中又分为比较投合的两三人自成一小组。比方以江藤美也子为中心,二、三楼有五、六个人颇为要好。那就是除了和子以外,有电影场记南恭子、服装式样画家山崎美子,以及在家庭法院任职的村上照子。她们的年龄都是从三十一岁和到三十五岁之间,也许可以把她们称为智能派的一群。 只有六十二岁的栗宫多加子可能由于年龄上的关系,别具风格。在任职的房客们都出门去上班后,白天她都是把自己单独关在房里,等到其他的人都回来后,她才仿佛从漫长的无聊中得到解放一般,到各房间去走访。 | 栗宫多加子的话题差不多是固定的,首先她一定炫耀和己故的丈夫一起到过世界多国任职。她的丈夫最后任职的地方是在葡萄牙担任公使。在这以前,美国、加拿大、英国、法国、比利时、瑞典、意大利等,足迹遍及世界各地。 除了观光旅行之类的话题以外。就是她出生的财界的亲友关系。在她的谈话中出现的人物姓名,几乎都是大正和昭和初期活跃一时的官僚或财聚人士。可是,现在都已经到了第二代或第三代。似乎都已经和她断绝往来了。 换句话说。她是孤独的。 她的用词十分优雅。现代的妇女已经不好意思使用的恭敬客气的言词。很自然地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她那片白皙、下巴丰满的面庞,尽管皮肤已经松弛。刻画出深深的皱纹,但仍足以让人想象她当年的高尚优美。 其他的女性。有的人对自己办公室的一切绝口不提,有的则自动地侃侃而谈。例如在家庭法院任职的村上照子,对她的工作就象个人的秘密一样,守口如瓶。而电影场记南恭子,对于电影明星,或大导演,都如同自己的好朋友一般,得意扬扬地谈论。服装式样画家以她那老练的线条和色泽,每天在自己的素描簿上创造新的款式,因此,只要有人来访,她就征求别人的意见。不过,万一对方把她的话当真而说出感想,她就马上露出轻蔑的冷笑表情。就是说,她想听听别人的意见只是借口,炫耀自己的才能才是真的。 如果了解这些房客们的特性,先有了心理准备,小心来往的话,从另一方面的意思来说,是相当愉快的生活。 不高兴的时侯,可以关起门来躲在自己的房里。受到邀请时,可以在别的房间聊天聊到三更半夜,更可以三两人轮流请客开派对。 然而,这一群小姐们似乎都没有男朋友。靠电影场记南恭子来说,虽然她工作的地方是桃色新闻最多的摄影厂,但她只是正如其工作性质,记录别人的言词和动作而已,她本人似乎遇不到邀约她的人。 这话不知是谁先说的,她们不称三○三号室,或三○六号室,而戏称为:“三○三号单身牢房。” “三○六号单身牢房。” 她们是把生活枯燥的自己比喻为囚犯。 2 她们把彼此的房问视为单身牢房,比喻为女囚犯。是由于生活上的寂寞而来,但大部分是起因于对人生没怀希望。 这栋公寓的女性房客们若不多都过了三十岁,当然也包括四十岁的女性,和栗宫多加子这种六十二岁的女性。 她们各有自己的往事,也都是靠着白己的能力而生活。 她们对结婚的希望已经烟消云散,或者可以说是害怕。 因为以往或多或少受到那一类的伤害。她们的职业也已经固定化,无法脱离。 她们被封锁于自已的洞穴内,看不见希望的曙光。说起来确实与女囚犯差不多。女囚犯在监狱中,到刑期终了为止每日反复相同的作业,她们是活在每日操作上级所命令的工作中。这栋公寓的房客们与她们的情形差不多。她们所担任的并非情愿奉献一生的职业。从前也许是的,但现在早就失去了热情。只为了生存而维持着惰性,正象女囚犯,是缺乏自主性,毫无兴趣地作业。 虽然如此,女囚犯是有刑期的,刑期满后就获得释放。 回到社会。然而,这里是没有刑期的。勉强说时。只在于退休时。或是公司倒闭时而已。 每一个人都过着单调的日子。尽管买最新式的家具来摆设,以窗帘的色彩来制造气氛,可惜心灵却得不到安慰。她们在谈活间开玩笑地说到养老院的事,都是基于对前途的绝望感而来的。 她们当中虽然也有人交到男朋友。但为数不多,而且全然没有昔日的梦想和希望。大部分交往的是有妻子的男人。她们一方面苦恼,另方面却寄以生存的意父。然而却不能安定她们的生活。有的甚至于女方还贴钱给她的情人,自己则刻苦地忍受过时的旧衣服。 因此,这种女性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吝啬而坚韧。对于流行看也不看一眠。一个单身女子,收入相当不少,可是终日被分期迫得喘不过气。吃也吃得很节省。与收入相同,生活条件相同,而银行存款却不断增加的年轻女性截然不同,区别得清清楚楚。 不过,没有男朋友的女性们也尽量享受她们自己的生活,这些人自然而然聚集在一起。喜欢喝酒的人轮流以她们的房间作为会场,举行小派对。不会喝酒的人另组烹调会。可足,这些事变成惯例后。兴趣就减低了。其实她们之间不是没有莫逆之交,通常只限于两个人、她们俩特别亲密。可是,这种交情也不能太公开,因为邻居们立刻就以奇怪的眼光看待她们。换句话说。住在这栋公寓里面过着象死人一样的生活是最平安无事,因为她们互相监视着别人。 天气晴朗的屋期天,女子公寓的窗口就晾着各种衣物。 内衣陈旧的人不好意思拿出来晾在窗口。新式内衣、漂亮床单或棉被等就晾得颇为自豪。 此外,哪一号房间的人晚上几点回来。她们都准确知道。因为楼梯和走廓是由无法减音的混凝土和灰泥所造的。 “X号室的人今天早晨三点才回来。” “X号室的人十二点多的时候由男人送回来。” 这些都是由高跟鞋及中跟鞋的声音而知道的。男人的鞋声从走路方法就可以辨认。 这里的房客以外的女性照常侵入。星期六和星期天由于男子公寓的人口增加一倍。女子公寓这边也就受到加倍的干扰。光看到在洗衣处入口洗灌男性内衣就觉得厌恶,而最不愉快的是那些女人毫不在乎地停在浴室。 总不能当面指责,把她们赶走,顶多只能瞪她们一眼,可惜没有效果。 女子公寓的房客们会区别谁是到男子公寓来的女人,谁是来拜访女子公寓这边的客人。因为到男子公寓来的女人,差不多是相同的面孔。当然也不是说她们是长期客,其间偶尔有新的面孔交替,或到来的次数断断续续,仍只要来过两次,大家都会记住她们的面孔。这方面的神经,住在女子公寓的小姐们特别敏锐。 到女子公寓这边来拜访的客人,则多半是从家乡来的母亲或姐妹,再不然就是住在别的公寓的女性朋友。这里的房客们看到这类访客并不会生气。 服部和子在四月十日星期二晚上十点半左右才回到公寓,因为快到下班时才忽然多出了工作而不得不加班。公共浴室是周六、周日、周二、周四供应热水,从下午四点烧水烧到十点,但可以洗到十一点。只是洗到最后,水已经混浊了。 虽然如此,与其和周六、周日晚上来路不明的女人一起冼澡,还是一个人冼痛快得多。她急急忙忙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带着冼澡用具下楼到地下室去。在楼梯转弯处的天花板上点着一盏昏暗的电灯,时常有陌生的男人在这里徘徊、胡闹。 公寓各楼的走廓简直和大马路一样,只差在车辆不能进来而已。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以从外面进来,大门整夜不关,走廊是开放的。所以除了各房自己紧闭门窗外。没有其他方法。 令人头痛的是这种构造的房子晾在阳台的衣服很容易被人偷窃。而且,偷窃阳台衣服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是男人的行径。各房间的阳台距离走廊的采光窗相当远,然而,窃盗仍不顾危险地窃走其它的物品。从脚印看来,是在令人发抖的高处行动的。要是不小心地掉落下去,恐怕生命就完了,就算保住生命,也必定折手断脚。虽然如此,窃盗事件仍不断地发生,可见男人多么执拗。 要到浴室去时,九点十点左右人最多,将近十一点人就很少。 和子加快脚步下楼梯。在刚进入地下室的地方,一边是锅炉室的墙璧,所以这一带有些黑暗。不过,经过这里以后,正面就是浴室。因此,微暗的地方大约五米长而已。 和子走到这里时,迎面来了一个女子,头上包着红色头巾。低着头走过来。看到这女人,和子心中想,男子公寓的女客今夜又来了。这女人穿着红色的粗横条纹薄毛衣和绿色裙子。手里抱着脸盆,毛巾挂在脸盆上面。 这女人碰见和子,仍然低着头走过去,可能是从外面来的人在这里洗澡感到不好意思吧,这是少见的神情,第一次遇见这种女人。 洗澡的费用是房子的租金以外另收取的。此外,各楼收拾垃圾的费用、或走廊、厕所、洗衣处的清理工作,每天由打杂工人处理,这个费用加上洗澡水的费用,每月每人分摊三千元。因此,外面来的人等于是免费洗澡。 和子对刚才遇见的人产生几分厌恶感。本来很高兴地期待着今夜可以痛痛快快洗个设有被那些女人弄脏的干净的澡。她以为周六和周日的厌恶感。只有今夜周二是可以避免的。 刚才交身走过的女人面目,她没有看清楚。但她内心正在思付,又来了一个新的了。明天得赶快把消息告诉邻居江藤美也子。 她打开浴室的门,门进去的地方是脱衣处,沿着墙壁有一排存放衣眼的架子。和子进去时。一套绿色衣服折得好好地放在架子止的一格。裙子是细褶裙。 地上一双黑色中跟鞋,鞋面缀着骆驼色蝴蝶结。 看到这些。和子内心说:啊哈!是二楼二○九号室村濒妙子的女性朋友。因为从衣服和鞋子的特征就可以看出。 村濑妙子是十年前死了丈夫的寡妇,她在一家著名的裁缝学校担任教师,收入相当多。皮肤黑黑的,但五官端正。脸形凹凸分明。不过,由于她瘦削,所以给人以枯干的感觉。 她很得意白己是现在这位校长的第一届毕业生,她说她自己有一所独立的裁缝班,可是却被校长硬留在母校任教,其实她是在毕业后十五年才回到母校。 这位村濑妙子和六十二岁的外交官寡妇栗宫多加子炫耀自己方面。正好是一对。栗宫多加子夸耀的是对伦敦、巴黎、维也纳的回忆,与知名人士的交游。村濑妙子引以自豪的是与学生家长之中的著名人物来往。可以说,栗宫多加子是往昔古色古香的豪华,村濑妙子是现代的华丽。 当然,住在这里的人对村濑妙子不能说没有反感,大家背后对她的批评是:好讨厌。比起来栗宫多加子的谈话多半是战前好时光的回忆。不过,依靠娘家方面的津贴而生活的老人,等于是被送入了养老院,所以大家对她的反感比较少。 现在,和子看着这套绿色衣眼,一面脱下自己的衣服,尽量放在远一点的架上,然后拉开浴室内部的玻璃门。里面只是冒着薄簿的水汽,其他什么也没有。浴室内部的面积大约六坪。浴池柜靠窗那边,大约占了三坪,贴着瓷砖,略呈长形。 和子心里打着问号。有一套衣服脱在外面,里面应该有人才对。可是,不论浴池壁面,或浴池外面的镜前都看不见人影。 浴池上面的旋转窗稍微开着。 这时候大约十一点五分钟前。按照惯例,十一点半管理员就来把浴室的门下锁,第二天才放掉浴池的水,同时清洗。 由于刚才一个陌生女人交身而过,和子相信在她进来以前,在浴室里面洗澡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衣服还脱在架上的村濑妙子的客人。 这位客人老实说,和子也不曾详细看过,她的身材与妙子差不多,瘦瘦的,总是略低着头走进二楼的二○三室。她来到的时间都已经很晚,据说不曾在十点钟以前来访。村濑妙子的房间是在二楼冼衣处紧邻,在二楼走廊看过她的背影两三次。她似乎是个十分谦虚的人。这是和子第一次在浴室看见她的衣服。 这是一个谦虚的人,说不定躲在最旁边的角落洗澡。 和子内心想着。不过,灯光虽然幽暗,浴室究竟也不大,有没有人在里面。应该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来。 奇怪?和子心中打着问号。这是很不礼貌的想象,浴室旁边附着厕所,这位客人也许是在厕所里面,因为有人进来,觉得不大好意思出来吧?内向的人可能就是这样,真可怜。和子一面进入浴池,一面打算尽快地离开。 水已经微温,但泡到脖子。仍然感到很舒服。这时候,听见外面的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进来在脱衣处。 片刻后,玻璃门开了。 “晚上好。”沙沙的声音说。 回转头。看见了栗宫多加子。虽然已经六十二岁,全身仍丰满富于弹性。光看到她的身体。想象不出年龄这么大了。肤色也相当白皙,毕竟她是出生于上流社会。 “晚上好。”和子也泡在水中招呼说。 多加子彬彬有礼地进入浴池。 “服部小姐,你今晚洗得好晚啊。”多加子先说。 “是的,因为加班,这么晚才回来。”服部和子回答说。 “哦,原来如此,那真辛苦。” “栗宫太太,你怎么也这么晚才洗澡?”和子问。 “是啊,你知道,为什么吗?今天我到日本桥的三越百货公司去买东西,那里的贩卖部主任都认识我,一个个都赶过来找我谈话。这时候,高仓先生。喏,就是从前的伯爵,他的太太刚好从那里经过,她说:”哎呀,栗宫太好久不见了。‘后来我接受她的邀清,到目黑的雅叙园去了。“ 栗宫多加子上流社会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和子闷闷不乐地想着,附和地说。 “哦,原来如此。所以才弄到这么晚?” “是的,谈起从前的事,谈得太起劲了。”显然要开始在浴泡中长谈了。“你知道吗?我们一谈就谈个不完。高仓太太从前也并不很幸福,似乎吃了好些苦。她年轻时候可真漂亮哪!在华族会馆参加晚会时,那些达官显要的眼睛都集中在她身上呢。可是,后来受了苦,一方面是现在年纪大了,但因为吃过苦,憔悴得很,看着她的脸,我就感到难过……” “哦哦,是的。” 好无聊的谈话,和子打算赶快离开而移动身体。不过,有这么一位人物进来,二楼二○九号室的那位客人也该从厕所出来了吧?说不定她不会回到浴池,直接到更衣处穿衣服就回去。“ 就在这一刹那,和子脚底睬到了软软的东西,觉得圆圆的,有弹性的。 起初和子以为是皮球或海绵。但这栋公寓当然没有小孩,而且和子脚底下踩到的,软瘫瘫的,有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 “高仓太太的独生子被征入伍。才二十三岁就当了中尉,战死在前线。所以这位太太更加悲哀……” 突然间,和子尖声叫起来。因为她脚底所踩的皮球,其实是人类的头颅,这是从另一只脚睬到连接着的身体而发现的。 3 一小时后。单身女子公寓象火警现场,样样惊慌失措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但二楼、三楼、四楼。几乎每个房间的门都敞开。小姐们在走廊忙乱地进进出出。三、四人聚在一起悄声交谈。没有一个人单独关在房内。仿佛要证明她们平时的孤僻是多么不正确一样,非得与别人交谈就平静不下来。每一张面孔都露出夸张的恐怖表情。 因此。邻栋公寓的男光棍冒冒失失地冲过来也没有人埋怨。反而因为男性邻居的来临而觉得踏实了些。在发生以外变战之际,毕竟需要“男人”。她们以这种心境在走廊迎授他们,平时洁癖地谴责男性闯入者的眼光已经消失,脸上出现和善的微笑。 “这尸体是你们这栋公寓的人吗?”男性邻居们每一位都这样发问。 “不,她是外面来的人。” 三十岁女性们象少女一样皱着眉头回答。每一位男士开头的问题都差不多。把他们代表性的问答列举如下:“外而来的女人?嘿,那就是男子公寓的访客罗?” “不是。不是那种人。” “那么是你们这边的客人?” “嘘。声音不要太大。是常常来找二楼二○九号室的客人。” “二○九号室是住着怎样的人?” “叫做村濑妙子,据说是裁缝学校的老师。” “被害死的那个人大约几岁?” “可能是二十七八岁吧?” “漂亮吗?” “漂亮。” “嘿,现在正在地下室检验吧?既然是光着身体。法院就可以省掉脱衣服的麻烦了。哇。倒想去瞧瞧。” “到地下室的楼梯附近就会被赶走的。” “听说是沉在浴池下面吧?就是说,死后没有多久?” “在那以前我们才进去洗澡,想想真不舒服。好可怕。” “好象是说。有人踩到了尸体?” “就是三楼的三○五号室服部和子小姐踩到的嘛。真不晓得她吓成汁么样子?和她一起洗澡的三一○号室栗宫多加子太太听说是尸体时,昏倒了呢。” “就是说。她也是光着身体昏倒的吧?她还年轻吗?” “大约六十岁。” “嗬嗬。耶么,服部和子小姐正在接受警察的侦讯吧?” “我想是的。” “也许被杀的这个人其实是心脏麻痹。洗澡的时候往往会发生这种事。” “不,据说颈项有毛巾绞杀的痕迹……唉,好可怕。你们不要再问这些了。” “警察对凶手是不是有点线索了?” “我不知道。” “女子浴室杀人。真是少见啊!就是说。这栋女子公寓里面藏着杀人凶手罗?” “喂喂,太可怕了!不要这样说……” “在你面前这样说,也许有点冒失,但说真的,这栋女子公寓里面住的,都是脾气古怪的人。喏,外国电影不是时常出现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笔直地瞪着,发出干涩的声音说话……” “不要胡说八道,只是我们这里都住着老小姐罢了。” “也有寡妇啊。” “反正都是对人生已经不抱希望,年纪也已大的人。虽然如此,我认为不至于会杀人。” “喂,那个村濑妙子小姐怎么让自己的客人单独去洗澡?” “据说,当时村濑小姐不在家,后来回来时才大吃一惊。警察正在楼下讯问她。” “这未免可疑,说不定她是偷偷溜进没有人的浴室,把朋友杀死,然后偷偷溜出去,假装若无其事地回来。推理小说常常用这种手法。” “我不晓得,但她本人说在外面和别人约会。” “这个被杀死的人是村濒妙子的什么人?” “据说是洋裁学校的晚辈。” “你刚才说她长得漂亮,你和她说过话没有?” “没有,不但没有说过话。也很少见面。” “哼,那你怎么晓得她漂亮不漂亮?” “因为男人都抱着很大的期待,我才这样说。其实她总是晚上很晚才来二O 九号室,而且总是很谦虚的样子,所以并不清楚。她的身材瘦瘦的,好象是漂亮的女性。” “那么,都住在这里?” “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我想可能是在这里过夜。不过,没有注意那么多。” “晤,有问题。” “什么问题?” “不会是同性恋爱吗?” “哎呀,讨厌。男人为什么会往这么下流的地方猜想?” 回答男人询问的这个女人,后来转头和她旁边的女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浅笑。 地下室的浴室里面临时换上大灯,已在浴池外面完成了牺牲者的检验工作。 “死因是绞杀。从留在颈间的线头看来,凶手是从背后用毛巾绞住脖子,然后把面孔压入水中。被害人喝了很多水的原因显然就在这里。绞杀用的毛巾可能是被害人的,但也可能是凶手自己的,在行凶后,把两人的毛巾都带走了。” 法医也发表验尸后的结果说:“死后经过的时间大约两小时,也就是说,发现者服部和子小姐进入浴室时,刚行凶不久。” 从警视厅派来的负责搜查的人叫做室井刑事组长,一张面孔肥胖得使架在上面的眼镜显得好小。他抬头看浴室的窗子,将后颈的肌肉叠成了双层。窗子锁得好好的,其上面的旋转窗为了透气而开着,但人当然是进不来的。 “这扇窗子一向都下了锁的吗?”室井刑警询问惶惶不安地站在旁边的管理员。 “是,是的……因为时常有恶作剧的人在外面偷看,所以都锁起来。” “在外面偷看的是附近的男人吗?” 室井组长以“附近”来暗示邻栋独身男子公寓。 “呃,差不多是那些人。” “看来任何地方都有好奇的人。不错,这扇窗子几乎是齐地面,从外面那堵遮挡的墙壁探头一看。很可能就看见了。” “因此,好久以来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晤。在发现的人服部和子入浴以前,是谁在洗澡,你不知道吗?” “洗澡水烧烫后就没有我的事了,所以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是女子专用浴室,我总不能老是盯着看。这里只要扭转水龙头,冷水热水都可以自由调整。” “据刚才服部和子说,她进来的时候这里面没有人,只有被害人的内衣放在脱衣处的衣架,那时候是十一点稍前的时候,这个时候就没有人洗澡了吗?” “是,有时候是这样。” “我冒昧地问一件事,据说,时常有不是这栋公寓的人来这里洗澡,真的吗?” “是,那是真的,多半是到男子公寓来的女客,使女子公寓这边的人很不高兴。可是,因为没有强制防止的办法。只好听任她们使用。” “好,以后再问你。” 室井组长以略呈蹒跚的脚步走上一楼,进入住于男子公寓那边的管理员办公家。这里虽然狭窄,但所有借赁手续都是在这里进行。有桌子扣椅子及账簿,服部和子以及村溃妙子从刚才就坐在这里的椅于等候。室井组长看到服部和子虽然脸色苍白,却相当冷静。村濑妙子则因激动而涨红了脸,汗水把白粉脱落,露出粗糙的皮肤和小皱纹。 “服部小姐。”室井挤坐在管理员的椅子问:“你说到浴室去时。遇见一位女性,这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刚才我也说过,因为那里昏暗,看不清对方的面孔,确实是在锅炉室旁边遇见的。”服部和子回答。 “请你把这位女性的特征再说一遍。”室井抬起手指推推小小的眼镜。 “个子不太高,大约一米五十五厘米吧?头上包着红色头巾,穿着红色粗横条纹薄的毛衣和绿色裙子。因为那边昏暗,加上她低着头,所以她的面孔没有看清楚。” “晤。从她的服装,你能不能判断她是这栋公寓的人吗马?” “那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服装,所以我内心想,使用这浴室的外来女性又多—个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来访邻栋男子公寓的客人?” “是的。”服部和子点头说。 “地下室上来就是—样的地面,从这里经过院子就可以走到男子公寓吧?” “是的,外来的女性洗完澡后,似乎都从院子到男子公寓去。” “也就是说,可以到男子公寓。同时也可以从两栋公寓共用的玄关走出马路,是吗?” “是的。也可以这样做,” “好!刚才刑警们已经到女子公寓各房间去问过,以前有没有人看过这种打扮的女子,但据说没有人看过。虽然如此,并不能因为没有看过这样的服装,就确定这个人是陌生人。因为事实上连你也没有看清她的面孔。” “是。” “你踩到尸体时,这牺牲者才刚刚断气而已,所以现在最需要找到的人,就是你在锅炉室旁边遇见的女子。过后假使你再想起什么,希望再告诉我们。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是,谢谢。” 服部和子在肥胖的室井刑事组长面前一鞠躬,然后静静站起来,服部和子走出管理员办公室后,室井组长与旁边的赤冢刑交换了一下眼光。赤冢是宽额、薄眉、高颧骨的容貌,记者们都称呼他“七兵卫、七兵卫”。七兵卫是他的名字,但同时是因为他的搜查手法使人联想起“大菩萨巅”出现的脚步飞快的盗贼。他是将近四十岁的男人。 室井把肥胖的颈项转向村濑妙子。 “抱歉。让你等了很久。” 这样说,是因为把讯问工作移后的关系,同时也是为了想从对方口中多打听一些消息。 “村濑小姐,刚才也请教过你,但因为我们这边还很慌乱,没有听清楚,所以对不起,重新请教一次,请你不要生气。” “好。”村濑妙子抬起出现雀斑的面庞,她还显得很兴奋的样子。 “刚才你已经看过在浴室死亡的女性吧?” 室井说话时有些气喘。他自己没有发现,也许他的肥胖已经引起了心脏肥大症。 “看过,但因为觉得恶心,没有仔细看。” “虽然没有仔细看,但也看出来是来找你的客人吧?” “是,叫做山本菊枝。” “是的,山本菊枝。不过,你说,不知道她的准确地址?” “是。” “不过,听说她是你任职的洋裁学校的晚辈?” “那只是我对公寓的人随便说的,她和洋裁学校没有关系。” “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公寓的人嘴巴很讨厌。” “怎么说呢?” “山本小姐有时候来住在我这里,所以大家就胡乱谣言……” “胡乱谣言的意思是……”室井粗大的喉咙吞下口水才,接着说:“指同性恋吗?” “哎呀,讨厌。”村怒妙子皱起了面孔,“请不要用这么讨厌的字眼。” 妙子露出了责备对方缺少风度的眼光。 “抱歉,抱歉。总之,是这一类的谣言吧?”室井道歉后重新问。 “别人当然什么话都会说,尤其是女人嘴巴最罗嗦,所以只好小心一些。” “小心当然是很好,不过,对我们隐瞒山本菊技的身分和住址是不对的。因为她是被害人。要是不知道被害人的身分,我们就无法展开正确的搜查。” “我和山本菊枝是三个月前在新宿站前面认识的,我只听说她住在涩谷方面,但没有去过。” “你从来没有给她联络吗?” “没有,都是她那边联络过来的。” “你说在新宿站前面认识,是怎样的情形下认识的?” “我约了洋裁学校的学生在那里见面,但对方没有来,害我在那里等了个把小时。那时候山本菊枝也和我同样在等人,我们就这样交谈起来,然后去喝茶,开始来往。” “就是说,当时你就把她带回你的公寓?” “是的,从此她就常常来。” “山本菊枝是独身吗?起码这一点你该问过她吧?” “是,她是独身。” “在什么地方做事?” “没有详细问她,好象是没有职业。” “独身女子没有职业,那么是依靠父母生活?” “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事,这种事我从没有问过她。” “哦,是的。那么,山本菊枝有没有说过她是什么地方的人?” “说是北海道。但只知道是北海道而已,到底是北海道的什么地方,我认为那是多余的,所以没有问。” 室井对这位四十岁的裁缝教师感到有些难以对付,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七兵卫刑警。 这时,两个年轻刑警从外面进来,在七兵卫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七兵卫刑警同样悄声转告室井组长。 “这附近都问过了,在那个时间,没有人看到包着头巾。穿粗横条纹红色薄毛衣配绿色裙子的女人。” 4 问题的关键在于服部和子到浴室时,在锅炉室旁边交身而过的那女子。根据服部和于的供述,这女子头上包着红色头巾,穿着红色的横条纹毛衣。裙子是绿色的,打扮鲜艳。 打听消息回来的刑警报告说,在那个时间没有人看见那个女人,这报告使得七兵卫刑警和室井之间似有默契般地对望一眼。 “不过,村超小姐,”室井继续询问被害者常来访的裁缝教师,“既然你们这样亲密,一定听到许多关于山本菊枝的事吧?” 室井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除了山本菊枝的姓名以外,连她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当然,我们谈了许多话。”四十岁的村濑妙子回答,“不过,我们彼此都不谈私人的事,否则的话,友谊怎么能持久?”裁缝教师理直气壮地说。 “不错,有时候是这样。不过,在你们亲密的谈话中,总该有些什么可以让你猜测她的环境吧?” “猜测?”四十岁的人出现小皱纹的服角闪闪一亮。“我不是警察,你期待我会猜才是怪事哩。” “哦哦,那就改变说法,叫做想象好了。”这位肥胖的刑警又显出有些招架不住的样子。 反正了解被害人是先决问题;所以非得尽量讨好这位裁缝教师,以便向她打听消息。 “比方说吧,你已经听到她说,她是北海道的人,那么,应该也听说过目前住在什么地方?”“刚才就说过了,听说住在涩谷方面。”村濑妙子不客气地回答。 “涩谷很大,有没有说第几町?” “我对她的住址不感兴趣,所以只知道这些。” “哦,那么,她是住公寓吗?” “这么……好象说过是私人的小公寓,但我不晓得名称,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她。” “那么,你们是怎样联络的?比方说,打电话联络的话,总该知道电话号码吧?” “没有这个必要,她来玩的时候就约好下一次的日期。电话也都是她打过来的。” “就是说,山本菊枝时常来找你?总共来过几次?” “晤,准确的次数已经不记得,不过,三个月之间好象来过十次左右。” “十次,就是说,大约十天一次?” “差不多吧。” “她来得这样频繁,我想你们应该很要好。” “所以,刚才我也说过,别人就传说纷纷了。我真不知道她们在我背后说些什么?” “这种程度的亲密,根据我的常识判断,你们应该谈了很多话。” “都是一些警察先生不感兴趣的话,譬如音乐、电影、小说等等,我们都是谈这些。” “她在这里过夜。是你留她的吗?” “开头的时候是我留她的,因为我们总是谈得很久,让一个单身女子在那么晚的、时候回到僻静的地方不太好。” “你说僻静的地方?”室井组长立刻抓住这句话,“这就是说,住在涩谷的比较僻静的地方吗?” “我不太清楚,她这样说。” “村濑小姐。”室井转变方向问:“你也看到的,你的好朋友死得这么悲惨,而且必须把她的遗体交还给她的家人,所以如果知道公寓的名称,请告诉我们好吗?也许可以从那里查出她的家人住在什么地方。” “我也很同情,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这时候,瘦削的七兵卫刑警过来对室井耳语了一阵。 室井点点头,继续问村濑妙子。 “那就棘手了,警察不能把尸体带回去,既然你是她特别要好的朋友,那么,就放在你的房间直到打听出她的家人为止好吗?” “什么?”村濑妙子原本理性的表情突然崩溃,眼睛睁得很大,“要把死人放在我的房间?” “你要是答应,我想山本菊枝也会很高兴的。” “拒绝!”她发出尖锐的声音叫起来。“岂有此理,要好的只是活山本菊技。我是外人,警察有权强迫我这个外人接受被人谋杀的尸体吗?” 村濑妙子由于过分激动,肩头发抖着。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时另外一位刑警进来报告:“搬运尸体的车子已经到了。” “哦,到了?”肥胖的室井点点头,同时告诉村濑妙子,“你可以走了。” “啊。要间我的已经都问完了。”她松一口气地望着空忙一阵的室井。 “改天再详细问你。” “随时欢迎。”她耸起肩头回答。 室井与七兵卫刑警一起到地下室去。 地下室楼梯刚下去的地方围着绳子,警察站在那里看守看热闹的人挤在绳子前面。 担架正从下面慢慢被抬上来,尸体覆盖着白布。室井组长和七兵卫刑警站到旁边,向遗体行礼。 “解剖要等到天亮后才能进行。”跟在担架后面,罩着白色外套的医务人员对刑警们说。 “好,拜托了。” 看守的刑警收下围着的绳子。让担架沿着梯子上来。看热闹的人—齐紧贴着墙壁,屏息静气地注视着,到了地面,两辆类似救护车的搬运车停在玄关外面的灯光下。担架从车后放进车内。 公寓的每—扇窗子都有人在探视。不论是女子公寓这边,或男子公寓那边都一样。 一会儿,这辆不吉利的车从公寓前面开走了,窗口的人们都发出了叹息。 目送搬运车离开后,室井组长和七兵卫刑警一起重新回到公寓。他们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做。 再度来到管理员室,管理员命他的妻子泡茶端饼干出来招待。 “管理员先生,这公寓的房间住户表借我看一下好吗?” “是。在这里。” 管理员从桌上竖着的帐薄之间,抽出住户表给刑警们。 室井接过来仔细查看。 村濑妙子是二楼二0九号室,它的西邻是洗衣处,东邻为二一0室,依次下去到二一五号室为止。 这栋公寓的构造是各层楼两边都有八个房间,所以靠南方从西边开始第—号。到第八号为止。各楼的构造完全相同,所以二楼的房间就叫做二0几号室,三楼叫做三0几号室。 不过。两侧合计隔成十五个房间的原因是二0一号、三0一号、四0一号各室前面是洗衣处,东侧最尽头则是厕所。 现在室井刑事组长注意观察的是、以村濑妙子的二0九号室为中心,其隔壁的二一0号室,及对面的三个房间。 对面三间只能说是两邻,因为其中的一间是洗衣处,放置着公用的电动洗衣机。 “二一0号室的南恭子是怎样的职业?”室井指着表上的姓名问。 “南恭子是电影的场记。” “嘿,是拿着剧本对照演员的台词有没有错误的工作。” 室井知道电影的的工作性质。七兵卫刑警在他旁边做记录。 “二0三号室的广田绫子的职业是什么?” “广田绫子是化装品推销员。” “哦,时髦的职业。二0二号室的村上照子呢?” “村上照子,是在家庭法院做事。” “哦哦。那么,二0一号室的细川美奈子呢?” “细川美奈子是政府某机关的总机小姐,据说是当班长,很神气,已经在那里任职二十年的样子。” “那么,年纪不小罗?” “是,将近四十岁。” “好。” 室井和七兵卫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请二0九号室正对面的二0二号室住户,也就是在家庭法院任职的村上照子到这里来谈谈。 “请你小心一些,惊动了大家就不好。” 由于这里是女人的世界,室井特别提出警告。 “是,我明白。” “先请教一下,村上照子是给人什么印象的人?” “这个,年龄大约三十五岁,似乎不大喜欢和别人交往,遇见我的时候也只是略点一下头而已,不大开口。” “你说她在家庭法院做事,回来时间早吗?” “好象七点一定回来。” “好,你去吧。” 室井命管理员上楼请村上照子下来。 “详细情形我是不知道。” 村上照子推推小脸上面的大眼镜,回答室井的询问,她的态度十分冷静。 “虽然我对面的房间二0九号室是村濑妙子,可是,晚上偷偷来找她的客人是谁,我怎么会知道?” “哈,偷偷地来是什么意思?”室井摩擦着手掌问。 “我想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在浴室被人害死的女性,都是在整栋公寓的人睡觉以后才来。从脚步声就可以听出来。当她走到二0九号室前面时,并不需要敲门,门就自己开了。由此可见村濑妙子小姐总是专心在等待客人来临。” “哦,是的。那山本菊技,就是村濑妙子的客人,你仔细看过她没有?” “只看过一次,晚上很晚的时候,我洗完澡上来时,在走廊遇见;但对方急急躲到走廊黑暗的地方,就是上面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她怪可怜的,我就假装没有看见,回到房间来。但说真的,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惶惶不安的人。” “从这件事,会让人引起奇怪的想象吧?”室井面无表地问。职业上的关系,不能把“男性”表现出来。 “就是啊,你们也听说了吧?” “没有,只是有一点点风声而已。” “其实消息已经传得相当广,因为那个人的态度,而且每次来,一定过夜,所以一定是那样。” “过夜后的第二天早上怎办?” “好象很早就离开村濑妙子的房间走了,晤,也许是六点以前就走了。这栋公寓的人都在七点的时候陆陆续续起,所以应该没有人看见她早晨回去。” “那你是听见脚步声,哦,不,高跟鞋的声音罗?” “是中跟鞋。”村上照子说。“不错,我是有些神经质,有一点声音,我就马上醒来。” “这件事你跟村濑妙子说过没有。” “那怎么可以?有了这种事,我更不能说什么。而且我是在家庭法院做事。各种家庭纠纷都送到那里来处理,晤,差不多等于是人生的缩图。在那里已经听了太多丑陋事,回到家里,我就累得跟谁都不愿意说话了。所以虽然有电视我也不看,如果偶尔看看,只是看音乐演奏会的实况转播而已。我唯一的兴趣是听唱片。” “是的,我了解你的感觉。那么,今夜村濑妙子小姐那里的脚步声,你有没有听见?” “有,听见了。”她清晰地回答。 “大约几点的时候?” “晤,好象是十点二十分左右吧?不过,鞋声走到门前又回头向楼梯走。可能是看到里面没有灯光,知道村濑妙子不在家。” “是的。” 那就是说,这位访客知道村濑妙子不在家,便在等候她回来之间,到地下室去洗澡?可是,她带着毛巾吗?而且她一向小心谨慎,为什么会突然到从来没有去过的浴室洗澡? 这个时间,村濑妙子确实有不在场的证明。 “这奇怪的传说,就是村濑妙子与女访客之间的同性恋爱传说,是谁先传出来的?”室井客气地问。 “不是谁说出来,是自然而然传开的。” “可是,应该是从村濑妙子的二0一号室附近的房间传出的吧?因为住在那里的人最容易发现。” “啊!”村上照子瞪起眼睛看室井,“你是说,谣言是我散布的?因为我的房间在村濑妙子正对面,所以你认为发现的人是我?” 5 被村上照子指责说:你以为村濑妙子的同性恋消息是我散播的吗?肥胖的室井一时显得有些畏缩。 “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作为参考,问—问而已。” “参考?”家庭法院的村上照子生气地瞪着眼睛,“什么话?我不能作为你的参考资料。” 她那来势汹汹的样子,可能是从家庭法院学来的。在法官面前低头的证人姿态,在她眼中必是受到轻蔑的人。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因为你的房间在村濑妙子正对面,所以我是想,也许会使你有那种感觉。” 室井解释说。 “虽然我是在正对面,但为什么一定是我的房间先发现?还有我两边的人啊。” 两边的人是指细川美奈子和广田绫子。 “好,我明白了,谢谢你。” 室井组长便和七兵卫刑警一起叩访村上照子的邻居,在政府某机关担任总机小姐的细川美奈子。 细川美奈子站在门内接受询问,她的态度十分良好,但由于在办公室是班长,所以相当高傲。 “同性恋什么的这种污秽的话,我说不出来。”她以高尚的词句拒绝地说。 “不过,村濑妙子那里,不时有女客偷偷来访,你总该知道吧?” “那当然,不过,眼睁睁地盯着人家的客人这种下流行为,我绝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