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她又叫了一声,“怎么可能?你自己明明说,他那天要把女朋友介绍给我们认识,你也最好带个伴,才来约我的”“绝对……”不可能,崇史没有说出这三个字。记忆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脑袋里空空如也。渐渐觉得她的话是对的,那是一个玻璃环绕的咖啡店,我们在二楼俯视着大街,夏江坐在我边上。我跟她谈论着三轮,我初中时代的好朋友,虽然他的脚不太灵活,但没必要过于注意。而且还对她说:今天他要把女朋友介绍给我们——崇史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连自己都觉得脸部肌肉在抽搐。“你弄错啦,她并不是智彦的恋人,是很好的女性朋友。只是你错认为那是他的恋人了”这次轮到夏江摇头了,比崇史还猛烈。“敦贺君,你到底是怎么啦?他们俩不都承认了是恋人吗?真是不敢相信,你怎么一下子会这么说呢”夏江的声音像管弦乐一样回荡着,经过的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崇史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按着两边眼角,开始有些轻微的头痛。似乎胃里有什么涌上来一样,很不舒服,心跳也开始加速。他再次看了看夏江,问她,“他真的说是恋人吗?”“是啊,你刚刚说什么呢,你到底怎么啦?”夏江开始担心起来,从她的表情上,崇史可以确信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从咖啡店出来之后,我们去了哪儿呢?”“嗯?”“我们和智彦是在咖啡店碰头的吧?那之后呢,我们去了哪儿?”“去了哪儿呢,嗯,应该是……”夏江使劲儿按着太阳穴,回答“店名我忘了,是一家意大利餐馆”“意大利餐馆啊”崇史慢慢闭上眼,他回忆起来了,昏暗的店里,墙边放着蜡烛,麻由子坐在对面,旁边是智彦。“的确是啊”崇史睁开眼睛,说道,“意大利餐厅,我点的是虾肉饭”“嗯。你没事吧?脸色很差呢,我们到哪里坐坐吧”“不用了,你能稍微陪我呆一会儿吗?我快要想起来了”“想起来?”“总之你等我一会儿吧”崇史伸出右手,夏江有些不快,忸忸怩怩起来。模糊的场景立刻清晰起来。崇史问夏江,“用咖啡干了杯?”“啊?你说什么呀?”“在那个餐馆里啊,最后四个人不是还干杯了吗?举着咖啡杯”夏江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立刻就明白了似的点点头。“是的是的,干杯了,用意式咖啡杯呢。敦贺君还发了言呢,说为两个人的将来干杯什么的”“两个人的……”“就是那两个人啊,三轮和他的女朋友,嗯,对了,她叫麻由子”“是的”崇史颔首,为了两个人的将来,他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那时有些苦涩的心情再一次涌上心头,为什么会有那种情绪呢?是因为麻由子是智彦的恋人,而不是自己的——“喂,敦贺君,你究竟怎么啦?”夏江盯着他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说莫名其妙的话”“呃,没什么,不要放在心上”“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可能视而不见啊”“真的没关系,最近有些疲劳,所以有时会说一些胡话。算是神经衰弱吧”哈哈哈,崇史强作笑容,连自己都觉得这演技糟透了。“是吗……没事儿就好”夏江朝上看了一眼,还是透着疑惑的神情。她虽然担心崇史,但又可能觉得还是不要继续深究的好。“夏江,你不是说马上还要去其他地方吗?”崇史开始打发她。夏江微笑了一下,点头说道,“嗯,是的”“不好意思,对你说了些奇怪的话”“没关系,以后见”她举起右手。“嗯”崇史说完,夏江转身离去。他目送着她的背影,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夏江”叫住了她。她回过头之后,他又问“那天在餐馆,你和智彦聊了小提琴的事儿吧”夏江向上翻着眼珠,然后点点头回答,“嗯,聊了”“是吗?果然如此啊”“怎么了?”“没什么”崇史摇摇头,为了证明我没有记错,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朝夏江笑笑,“没什么,谢谢你”“你还是别工作过头噢”“我会小心的”再见,夏江轻轻摆着手,用比先前更轻快的脚步离开了,可能是怕再次被叫住吧。崇史走了一会儿,走到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到新宿的伊势丹跟前”对司机说道。他坐上车,闭目沉思着。他试图将自己头脑里的影像重新整理一下。和夏江谈过话之后,过去的记忆变得清晰很多,尤其是智彦介绍自己认识麻由子的那一幕。是的,那时候智彦确实说要把自己的恋人带过来。现在崇史可以清楚地回想起那时候的情景了,包括谈话的内容,麻由子的一举一动。然而,他另外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而且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出奇地错综复杂,他的心被这事儿压得透不过气来。他之所以要拦出租,除了想立即赶到新宿之外,也是由于自己无法继续站立的身体原因。第一个疑问是,为何自己会拥有和现实不符的记忆?智彦只是把麻由子当作普通朋友介绍给了我,而那时身边并没有那个叫夏江的女孩——自己为什么会想当然地这么认为呢?只是崇史发现,对于这个记忆偏差,自己似乎并未感到多大震惊,这是因为最近频繁出现的那种不协调感的缘故。麻由子以前并不是自己的恋人,而是智彦的恋人——这个念头经常会在脑海里回荡。虽然无法解释,但却以那是自己的梦来自我安慰。然而,那不是梦,是事实。第二个疑问,对于崇史而言,这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智彦的恋人麻由子,为什么现在又成为了自己的女友呢?并且麻由子对于自己以前的恋人是智彦这一点只字不提,不对,不止是不提起,上次崇史对她和智彦的关系提出质疑时,她勃然大怒,还反问崇史,难道是怀疑她和三轮的关系不成。这么说,麻由子在撒谎了,可为了什么呢?又开始头痛欲裂了,崇史把脑袋靠在了窗户的玻璃上。到了伊势丹,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一幢大楼跟前。在一排眼花缭乱的饭店广告牌里,有一家店的名字叫‘椰子果实’。不久之前经过这里看到这块广告牌的时候,也曾思绪万千。他记得和智彦以及麻由子三个人一块儿来过这里,可当时麻由子是谁的恋人,他一时有些混乱。那次崇史毫无依据地安慰了自己——现在,这一幕变得清晰起来,崇史也有一种那是自己梦境的错觉,可惜那不是梦而是现实。他乘电梯到了五楼,下来之后便是一个餐厅的入口,里面似乎已经坐满,一群公司职员模样的青年男女站在外面。店员看到了崇史,问他,“先生几位?”崇史竖起一个手指,店员说完“请稍等一会儿”之后,走进了店内。在外等候的几对男女先被带了进去,崇史在入口观察着餐厅内部,目的为了确认自己的记忆到底哪部分是正确的。收银台边的墙上贴着许多快照,上面似乎都是到过这家店来的顾客。他突然回想起了某个场面,仔细地察看起照片来。他要找的照片在靠下的位置,尽管周围很昏暗,但相片上的人还是能清晰地辨认。看清的一刹那,崇史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慢慢地变凉。错不了的,果然这不是梦境。崇史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餐厅,正好这时店员走了出来,告诉他位置已经准备好。可他对此视而不见,按下了电梯的按钮。那张照片上出现的人物是崇史、麻由子和智彦。崇史甚至还想起,替他们照相的是一个身穿夏威夷衫的男人,照片上的智彦带着花环,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而且,他搂着麻由子的肩。崇史却在离两人稍远的地方,冲着照相机不自然地笑着。房间里的灯还暗着,说明麻由子还没有回家。崇史拿出一瓶威士忌和酒杯,衣服也不换就在餐厅里喝起来,此时他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他盼望着醉意能够让他精神上好受些。然而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喝醉。冷静地思考一下吧——他一口气喝了半杯威士忌之后对自己说。不管多么不可思议的现象,背后一定会有逻辑可以解释,一味的头脑混乱将会一事无成。他先冥想起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和现实截然相反,只是纯粹的记错而已吗?他手握酒杯,直摇头,不对,这绝非只是错觉。那只可能是记忆遭到了某种形式的修改,是偶然的呢,还是有谁故意这么做的呢?这不可能出于偶然,否则记忆和现实的不同应该更离谱才对,但现在的状况是,崇史那错误的记忆并没有产生明显的矛盾,比如麻由子是他自己的恋人这件事。对了,得问一下麻由子才行——崇史看看表,已经过了八点了,最近她没有如此晚归过,难道是因为实验拖久了吗?他又喝了一口酒,接着思考起来。如果不是偶然的话,那这种奇妙的现象就是人为所造成的了,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此之前崇史就试图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有没有可能是某人故意干的呢?也就是说,人的记忆可能被篡改吗?这的确是篡改记忆,他能肯定,而这项内容是他们研究‘次度现实空间’的终极目标。怎么可能,他摇摇头,这种技术还没开发出来呢,要是开发出来的话,现在和同事们的辛劳就全都是白费了。但是——崇史目光聚焦在空气里的某一点上,现在自己不正带着被篡改的记忆了吗?以当前时点的技术水平,再想些法子,就变为了可能。不对,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所认知的现状是否属实,说不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已经产生了这种难以置信的技术。想到这里,背后的操纵者已经显而易见了,崇史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信封,是那封以三轮智彦的名义伪造的信。他将其放在桌上,一边审视着,一边自斟自饮起来。制造出这种情况的,一定是Vitec公司。对于他们而言,伪造出这种信简直是易如反掌。他们既然进行了这种伪装工作,那就说明智彦现在并不在美国。至少不像这封信上说的那样被委派了特殊的项目。崇史确信,自己的记忆被篡改和智彦消失一事不无关联。但Vitec公司究竟为何要这么做,我们俩都只是一个小小的研究员而已,而且是几个月前还在MAC学习的新手。他把本来要放到嘴边的酒杯又摆回了桌上。难道说,在MAC时期有什么秘密吗?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正要想着,崇史停下了回忆,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回忆,未必是真实的过去。那么真实的过去是哪些呢?不正确的、制作出的记忆又是哪些呢?他觉得,必须首先把这些搞清楚才行。就从麻由子开始,她是智彦的恋人,这是真实的记忆;而她和智彦仅仅是朋友是错误的记忆。把她介绍给自己之后,大吃了一惊,因为那正是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这也是事实,那么——想到这儿,崇史的思绪开始复杂起来,撇开那是至友恋人的事实,自己对她的情感又重燃了吗?崇史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之后,进了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然后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面出现一张苍白的脸。眼睛里的血丝恐怕不光是酒精的作用,湿了的刘海粘在了额头上。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回想,对了,我爱上了智彦的恋人。虽然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但始终无法对麻由子切断对麻由子的感情。每天头脑里想的都是她,她进入MAC之后,这种感情就更甚了。只要她的身影映入眼帘,都会非常痛苦,而另一方面又禁不住想要见到她,心里越是想要放弃,她的存在就变得越发清晰。忽然眼前浮现出一幅景象,初夏的阳光,网球场,麻由子在对面场地上来回奔跑着。那是和她一块儿打网球的时候,崇始回想起来。那并非制造出来的回忆,而是实际发生过的事。但为什么是自己和她呢?事态又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呢?崇史立刻反应过来,因为在那一幕里,还存在着智彦俯视自己的目光,那时麻由子依然是他的恋人。那之后,他也一直度日如年,藏起自己的真心,陪伴在智彦和麻由子左右。后来又怎么样了呢?他想起来的,已经和麻由子在一起了,而那之前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麻由子是什么时候和自己成为情侣的呢,而智彦对此的反应又是如何呢,他全然不知。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一个不相干的念头,那是关于智彦的研究。当时崇史心里一直对他的研究内容耿耿于怀,他怀疑,智彦做出了十分重大的发现,却把这事一直瞒着自己。“颠覆Reality学科常识的重大发现”这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对了,这话是筱崎伍郎说的。水龙头不停地在放水,崇史将其关上,再次面对镜子。莫非……他想。智彦从事的研究是记忆加工,就是对别人的记忆进行操纵,如果他完成了的话,那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不难解释了。难不成他们把自己当作了实验品?崇史回想起,智彦的房间被翻找的一团糟,所有的数据都被搜寻一空。他们的研究与此次事件之间的联系已是板上钉钉。总之先得问问麻由子再说,崇史又看了一眼时钟,已经过了九点。真奇怪啊,再怎么说现在也太晚了,一般这么晚她一定会事先来个电话。崇史走进了卧室打开灯,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若无其事地扫视着房间,最后目光停在了书桌上。那上面竖着一面小镜子,麻由子一直用它来化妆,但跟前的那些化妆品却不见了踪影。他打开衣柜,里面横向挂有很多衣架,本来那些衣架的一大部分挂的都是麻由子的衣服,而如今映入他眼帘的,只有角落里少数几个挂着崇史的衣服,剩下的衣架都空了。崇史连忙检查其他的衣柜,麻由子那只大旅行箱也不见了,不光如此,她所有携带的东西被一扫而空。他拿起电话子机,急不可待地拨着电话号码,他先打到麻由子MAC的研究室。铃声大约响了十下之后,他挂断了电话,然后又开始按起按钮,这次是高円寺的公寓,那里依然是麻由子的住处。然而传来的声音,是电话局的服务信息“您拨打的电话已经不再有效”,麻由子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她停用了电话。他来到厨房喝了大量的水,心脏的跳动开始加速,一阵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拿起桌上的钥匙,飞奔了出去。虽说去找,可去哪儿找却完全没有头绪。从来没有听麻由子说过平时和谁比较亲近,崇史无奈只好驶向了高円寺。麻由子搬出了崇史的住处肯定是错不了的,但究竟是为什么,他却全然不知。或许这也可以归咎为这一连串怪事中的一个环节吧,没理由否认这种可能性。到了高円寺,他直奔麻由子的公寓而去,现在已经不是慢悠悠踱步的时候了。他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流逝,麻由子正在渐行渐远,他甚至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回到家就走进卧室。麻由子的住处在一幢旧公寓的三楼,崇史向上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房间的灯亮着。他顾不上等电梯,从楼梯上飞奔了上去,她所住的302室就在楼梯口旁边。崇史拼命地按着门铃,发现有人走了出来。哗的一声门锁被打开了,不过门链仍然挂着,麻由子,本想这么叫唤的崇史硬是把声音咽了下去。门缝里,一个素为谋面的女人惊讶地探出了脑袋。“您是哪位?”她看起来很年轻,但脸上脏兮兮的,长长的卷发看起来也有些受损。“嗯,请问”崇史瞥了一眼门牌,上面没有写名字,但房间号的确是302室,“这里不是津野家吗?”“你找错人家了”“您住在这里吗?”“是的”女人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就差把门关上了。“您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呢?”“上个月”“上个月……”也就是说,麻由子在那之前就搬离了这里,可是她从没跟崇史提过这件事。“请问你还有别的事吗?”女人不耐烦地问。“最后还有一件事,您听说以前住在这里的女人的事情吗?”“没有听说过,够了吧”她砰得一声关上了门,上锁的声音也显得极为不悦。崇史望着紧闭房门上的‘302’三个数字,然后转过身,按下了对面304室的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个学生模样的男子。“有什么事吗?”男人问,房间里面传出一股咖喱味。崇史指着302室,问他是否知道对面住着的女人是何时搬走的,年轻男子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下。“啊,你是说那个美女啊,是叫津野吧”崇史点点头,他继续笑着说,“大概是三月末吧,我春假回了趟老家之后,回来她已经不在了”“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不知道啊,我们见了面都不打招呼的呢”说着,男子把崇史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想问,你和那个美女是什么关系,崇史向他道了谢,转身离开了。以防万一,他又去问了其他住户,可是没有问出什么结果,毕竟他对麻由子和公寓的邻居有交流不抱任何希望。崇史离开了公寓,在通往高円寺车站的马路上慢慢地走着。他打算明天再往MAC打一次电话,不过总觉得这将是徒劳,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并非如此简单。麻由子也消失了,崇史坚信,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从目前情况来看,这并不是绑架之类的,那就一定是出于自己意愿。这件事也同时说明,麻由子对于本次的事件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怎么会这样,只有他一个人没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被歪曲了——高円寺的车站前有个电话亭,他拨通了自己住处的电话,本来他还抱着一丝希望,麻由子说不定回家了,可惜这个愿望立刻就落空了,电话无人接听,他拔出了电话卡。此时一家小店映入了眼帘,那是家蛋糕店,旁边是咖啡屋。对了,那个时候——雨在不停地下,在那家店跟前,他把生日礼物交给了她,盒子里面装的是翡翠胸针,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很冷静啊”自己这么对麻由子说着,她是如何回答的呢?崇史回想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他想不起来。场景6七月十日的晚上,我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度过的,在常去的食堂点了份套餐。现在说不定麻由子和智彦一边正品尝着意大利菜,一边还用白葡萄酒干杯呢,我呷着啤酒想象着。他们离开餐馆之后会去哪里呢?还是去喝酒吗?如果这个餐厅里还带有宾馆的话,他们就可以直接去能观赏到夜景的酒吧了呢。喝上几杯鸡尾酒之后,就可以去预订好的房间了吧。这不是早就预料到的吗?现在自己干着急也无济于事,他们两个是恋人,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倒不如祝福智彦能够永远被幸福伴随左右。我反复对自己这么说,可就是无法平息混乱的思绪。我去酒吧买了份火鸡,回到房间,开始喝起威士忌来。我之所以不去外面喝,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会醉成什么样。尽管拼命想着其他高兴的事儿,但头脑里尽是他们两个。现在那两个人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呢?她欣然接受了智彦的礼物吗,另外,她今晚决定对他以身相许了吗?想到这里,麻由子的裸体又条件反射似的浮现在脑海中,这是每次打飞机时头脑里都会描绘的景象。可惜今天没有这种心情,勃都勃不起来,只是身体由于强烈的焦躁感而变得滚烫。电视虽然开着,可是眼睛却完全没有把播放的画面映入头脑中。大型综合建筑的贪污事件如何,巨人队胜利与否,明天天气怎样,完全置若罔闻。凝视着播音员那副认真的面孔,我脑子里出现的,却是一张双人床,智彦和麻由子躺在上面。这与我何干,突然这么想,他们现在是恋人,有了身体接触也无可厚非。我自己也曾经和女人有染,对麻由子而言,也只是和一个男人交往了而已,不能继续对这种事情纠结下去了。然而,就在感觉自己下定决心后,一下子又燃起割舍不了的情怀,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想她被人夺走。而另一方面,在思绪的某个角落,又怀着对还是处男的智彦最终有没有如愿以偿的担心,我心里不断矛盾着。醒来后,我坐了起来,似乎刚才睡着了一会儿。电视里正在播放着黑白的西部片,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咚咚咚,传来一阵敲门声,敲得很粗暴。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开门之前问了一声,“是谁?”没有回音,我警惕了起来,悄声站在门口,从门孔里观察门外的动静,智彦正蹲在那里,我大吃一惊打开了门,没想到撞倒了智彦,摔了个底朝天。“你怎么啦?”我抓起智彦的胳膊,扶他站了起来。智彦双眉紧蹙,脸色发青,呼出一股浓烈的酒味。“我要喝水”他大声嚷道。“你先进去吧”我拽着智彦手臂,可能动作太大弄痛了他,他的脸痛苦地歪曲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智彦醉成这样,自己的醉意转眼间烟消云散。让他喝了水之后,刚想要扶他躺下,“我头晕”他说,然后当场呕吐了起来。智彦提出要帮我清扫,我命令他待着别动,转身去拿清理工具。我不禁想起了大学时代的联谊。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智彦坐在我的床上,情绪稳定了下来,但脸色还是出奇的难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智彦问道。但智彦并未作答,他两手抱着头,一直默不作声。没法子,我只能转换起电视频道来,不过换来换去都是一些低俗的节目,最后只能再次调回西部剧。这时,智彦嘴里嘟囔着,“什么?”我问他。“她拒绝我了”他的声音比刚才响亮了些。“被拒绝了?什么事?”“我们进了房间之后,她对我说,这样不行”他双臂交叉放在膝盖上,脑袋搁在上面。我总算明白过来,智彦今天晚上果然在宾馆订了房间。“说不定今天不太方便呢”我说,“女人嘛,会出现各种情况,你也知道”但智彦摇着头,“不是生理的问题,她自己说的”“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呢,这句话我没能说出口,毕竟我没权利在这里打破沙锅问到底。智彦说,“今天先回去吧,她这么跟我说”“嚯”我凝视着房间脏兮兮的墙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弄到最后,我们也不过就是这种关系,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呢”“不是这样的吧”“就是这么回事,我自己知道”智彦把手指插到头发里来回挠着,弄得乱蓬蓬的。“她拒绝我的,还不止这个”我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将来的事情呢,我跟她表达了想尽早结婚的意思”“然后呢?”“她说需要些时间来慢慢考虑”“这又不是拒绝你咯”“不,我心里明白,她很为难的,那是一种婉转的拒绝”他头越摇越猛烈,“今天她的样子一直很奇怪,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心不在焉的,我想出了各种各样的话题,结果都劳而无功。她可能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唉,到最后还是搞成这样了”他口齿开始有些不清楚了。由于不知道两人究竟进行了怎样的谈话,我无法判断智彦的猜测正确与否。从他的这番话听起来,事情可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不过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对于恋爱完全没有自信的他,现在却拥有了麻由子这等出色的女性,产生了多余的担心,唯恐她会离自己而去。所以说,他此刻的心情可能相当于常人失恋时的低潮。话又说回来,麻由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她是受了我昨晚一番举动的影响了吗?这种可能性应该是最高的。说不定,麻由子最终选择了我,而不是智彦?怎么可能!我立即打消了这份涌上心头的微弱期许。之后,智彦带着呆滞的目光,啰里啰唆地絮叨,或许麻由子对自己怀有的是同情,她果然和其他女人没有分别。和他相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会是这种粘液质的醉酒方式。不过,今晚对他而言的确是个特殊的日子。整整一个晚上,我用尽了各种安慰之词,“你别放在心上啦,智彦。这种事经常发生的呢,她也总得谨慎考虑一番的啊,只是还没下定决心罢了,她是喜欢你的,我保证”——一阵又一阵的自我厌恶、焦躁和嫉妒交替向我袭来。不可否认,得知麻由子依然没被智彦所拥有之后,我的确松了口气,并且对他报以幸灾乐祸的心情。不久后,智彦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我替他盖上了毛毯。我关上灯,正要往地上躺下的时候,只听见智彦叫了一声“崇史”“怎么了?”我问,他没有立即回答,本以为他还在梦乡,他出声了。“麻由子真是个出众的女人啊”“是啊”“不管哪个男人,都会被她吸引的吧。不被吸引都不可能”“……可能吧”“但其他男人还能找到别的女人,有很多选择,并不一定非麻由子不可”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可是我只有麻由子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人了”我依然不吭声。“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让她被谁夺去”我一直沉默,尽管知道智彦在黑暗中等待着我的回答,但我却无能为力。天亮了之后,智彦不见了踪影,他在床上留了一张条子:“给你添麻烦了 智”星期一——实验告一段落之后,我去自动贩卖机买冰咖啡。自动贩卖机吐出纸杯,放上碎冰块,加上浓缩咖啡和适量水的时候,我向窗外眺望起来,然后惊奇地发现,在这个远处景色都似乎被蒸得摇晃起来的炎炎夏日,网球场上竟然还有人。更惊讶的是,打球都是教官,虽然MAC有不少以体力好著称的的教官,但从来没想到有那么多。我从自动贩卖机上取出纸杯的时候,注意到边上站着一个穿牛仔裤的人,视线慢慢往上移,发现麻由子正冲我微笑着,笑容有些复杂,并略显僵硬。“呵”我说,“好像觉得很久没有见到一样呢,明明只有两天”“是啊”她把零钱投入贩卖机,按下了冰绿茶的按钮,立刻传来了纸杯掉落和放冰块的声音,“今天你没来食堂吃饭吗?”“我出去吃的,好多年没吃杂样煎饼了”“杂样煎饼?哦?”我也要吃,看情形她似乎想这么说,然而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接着问,“为什么不在食堂吃呢?”“要说为什么嘛,嗯”我喝了一大口冰咖啡,味道和平时一样糟糕,“那时候不也说了嘛,已经恢复到以前那样一块吃饭了”所指的‘那时候’就是送她礼物的时候。“我不也说了么,我不希望如此,所以不想接受你的礼物”“我不想在你面前演戏啊”麻由子叹了口气,“真是伤脑筋,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呢”“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让你为难”“可事实上我的确很为难”“对不起,我该向你道歉”“你不后悔吗?”“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否认把事情说出来很痛快,但同时也发现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你真的很过分呢,希望你能充分意识到这点”麻由子用的是说笑的口吻,我不禁松了口气。“那家伙到我家来了呢”对于我的话,麻由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我又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就是你生日那天,他铁青着脸,满嘴酒气,跌跌撞撞地”麻由子把纸杯捧在胸口,垂下了目光,睫毛一动一动的,“然后呢?”督促我说下去。“他把和你之间的事都告诉了我,虽然醉得很厉害,但大致内容我还是听明白了”“是吗”她把冰绿茶一饮而尽,嘘~地长叹一声。虽然表情很平静,可我看得出,那是她强装出来的。“听完他的话,我很难过”我对麻由子说。她捏瘪了纸杯,转身扔到了纸篓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说,“你不要误会哦,那天我没有同意他的要求,并不是因为知道了你的心意,而只是想重新审视自己对智彦的感情而已。说实话,我现在还是很矛盾,就这样和智彦结合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已经没有方向了。当然,让我产生这种动摇的,就是敦贺君你。但倘若我对智彦的情感是真心的话,照理是不会这样动摇的,我对这样的自己很震惊,也很失望。而同时也很庆幸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也就是说,我的举动并非对你全是坏处咯?”“看来是这样了”她转过头,歪着脑袋。“你告诉那家伙不是挺好”我说。“什么?”“就是我对你的所作所为”“这怎么能说呢?”麻由子望着我的视线带了些怒气,然后难过地说,“要是说了的话,俩人的关系不就无法挽回了吗”这里的俩人当然指的是我和智彦。“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是我先背叛他的。既然如此,我就不奢望和他的友情能依然如初了”“俩人的友情可不光属于敦贺啊,对他也是弥足珍贵的东西呢”“可我不想对他撒谎”我对着她的侧脸说,“和最爱的女人之间产生问题,喝了个烂醉之后,智彦还是到我这儿来了。那个家伙至今为止还是最信任、最依赖我的。可我真想告诉他,我并不值得他这么对我”“他会到敦贺家去找你谈心,正是说明你值得被信任啊”“可我就是那个让他如此烦恼的罪魁祸首啊,我隐瞒这点而假惺惺去安慰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但你还是安慰了吧?”“说了一大串违心话呢,心里明明盼着他失恋”“谎话也没关系啊,如果能收效也不错呢,今后你也要这样,因为你们是好朋友”“别说没用的话啊”“你说的才是没用的话呢,花了十几年精心建立起来的友情,难道你想要积木一样推倒它吗”在我们面面相视的时候,走过去三个身穿实验工作服的研究员,其中两个和我关系挺好,我强颜欢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三个人走过去之后,我把自己的纸杯也投进了纸篓。“今天智彦情绪如何?那时候情绪异常低落呢”“嗯……怎么说呢”麻由子撸着头发,“尽管看起来和平时并太大分别,的确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午饭你们还是照常一块儿吃的吧?”麻由子紧闭双唇,嘴歪了一下,回答道,“今天没有一起吃”“没有一起?为什么?”“说是有个实验脱不开身,轮换着吃饭的”“这种事儿还真少见啊”“是啊”“我想我还是按照我的打算去做的”被我这么一说,麻由子不安地扬起双眼,我看着她继续说,“哪怕让你们的感情出现一点裂痕也好”她果然生气了,对我怒目而视,但我继续说了下去,“我就是这种男人”没想到她愤怒的表情消失了,低下的头又重新抬了起来,说道,“你得向我承诺不告诉他”然后伸出右手的小指,她的指甲很短,这在年轻女性里很少见,可能是因为做实验的时候碍事。我伸出自己的小指和她的勾在了一块儿,“他总有一天会发现的,不对,说不定已经发现了也有可能”我回想起了智彦喝醉之后来我房间的情形,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让她被谁夺去——“你绝不能让他发现,为了我们三个人”“也就是说,你对于我的告白不会有答复之日了,是吗?”麻由子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的确是这样呢”声音不响,却很坚定。第六章 觉醒崇史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衣服也没换,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事实上可能迷迷糊糊假寐了一会儿,不过这并非自己本意,遇到这种事情睡不着也很正常。最后麻由子也没有回来。然而他对这事儿并不感到意外,结合所有状况进行冷静判断,很容易能推测出她是不会回到这里的。尽管有些难过,另一方面也感到松了口气。自两人同居以来,麻由子从来没有一声也不吭就在外过夜的情况,要放在平时,自己一定会担心坏了吧。崇史彻夜回想了原来的记忆,尤其是关于智彦和麻由子的。他想起,自从送了麻由子翡翠胸针作为生日礼物以来,对她的思念又比以前加深了。他也渐渐认识到,自己希望智彦和她的关系产生裂痕也是不争的事实,并且不得不承认,自己最终还是一个重色轻友的人。想到这里,崇史一阵悲哀,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和智彦的关系甚至强过父子。脑海里不断浮现着中学时代和智彦之间的点点滴滴,简直就像在看“怀旧电影回忆录”一样,里面不乏一些青春励志片里经常出现的感动场景。那是初二的时候,崇史因为阑尾炎住了院,向学校请假倒是无关紧要,可他有着自己放心不下的事情。几天后将会有一个人气超旺的游戏软件上市,本来还想一早赶去店前排队的。可自己在发行日之前出院是没指望了,正要死心的时候,智彦在发行日那天晚上来医院看了他,慢慢掏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游戏软件。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若无其事的回答,“我知道你很想要就去排队买了阿”。从那天的晚报上,崇史得知了只有在商店营业前三小时来排队的人才能买到这个软件,智彦竟然拖着不便的身体,为自己在店前排了几个小时的队。智彦无疑是把崇史当成最好的朋友的,所以崇史作为他的至友也努力表现得称职。要说崇史在初中时期所起到的最大作用,还得算保护智彦不受那些嘲笑他身体缺陷混蛋们的侮辱。那种愚昧的人到处都有,在运动会那天,有个男人看到智彦穿着体操服,就讽刺地说“你不是光来观战的吗?”那个男人以前就经常责难腿瘸的人,现在也会出言不逊,戏谑地说些歧视性的话,“有适合某某某做的体育运动吗?”崇史把那个人揪到智彦看不到的地方,一顿暴打。那个男人被打了之后,哭丧着脸,嘴里依然连呼歧视用语,还大声嚷嚷“我说真话有什么不对?”崇史听完又给了那家伙一拳。班主任知道了,他把崇史叫来了解完情况后,只说了一句“你也不要用暴力嘛”,就没有继续追究责任。崇史确信,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崇史不认为自己当时的怒气是一种伪装,并且这并非出于自我满足和优越感而做出来的。然而,当他回忆起自己一年前的行为之后,他的这种自信开始动摇了起来。他无法否认,在自己想方设法想得到麻由子背后,存在一句狂妄的潜台词,“在我和智彦之间,没有女人会不选择我”,并且其依据就是智彦身体上的缺陷,这样的话,那时的自己和反复使用歧视性语言的那个男人有什么区别呢——此刻的心情,就像是看清了自己曾经坚信不疑东西的本质,崇史觉得,自己没资格谈友情,更没有权利轻视那些有歧视心理的人们。那么,自己果然还是得放弃麻由子吗?确实也只能这样,他思考着。然而,崇史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因为他认为,如果她就这么和智彦结为连理,自己一定会备受煎熬的。自己真是个懦弱的人啊,崇史感叹,尽管这么想能使自己好受一些,但他同时也意识到,那只不过是种逃避而已。他慢吞吞地从床上站起身,换了衣服后去洗漱。刷牙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粉红色的牙刷上,麻由子好像忘了带走。即便如此,为什么,崇史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想,为什么麻由子没有选智彦而选择了自己呢?根据自己的记忆,她应该不可能会倾向于崇史。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麻由子和崇史同居也是这一连串阴谋的一部分。智彦和筱崎的失踪和崇史的记忆被篡改不无联系。也就是说,麻由子是在演戏。“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崇史回想起曾和她在床上有过这样的对话,这难不成也是早就策划好的?绝对不可能——崇史摇摇头,牙刷还塞在嘴里,可是这种固执的坚持并没有任何根据。崇史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了公司,脑袋里像灌了铅一样,感到一阵一阵的疼痛。像往常一样插入ID卡之后,‘Reality System开发部 Section 9’的大门打开了。立刻感到不对劲。本来崇史打开门后,马上就会听到放在门边的笼子里黑猩猩乌匹发出的骚动声,这是每天的开始,可今天早上却没有这种声音,转头一看,昨天还在这里的笼子不见了。他歪着脑袋走进了房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变化。崇史小组的实验用具全部消失了,不光是用具,连崇史和须藤的办公桌也不知去向,只剩下放在窗口的白色写字板。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头雾水的崇史走到空旷的办公区域中央,呆呆地望着周围,完全没有方向。在塑料挡板的另外一边,另一个研究小组的成员都在,他们也正用疑惑的表情看着崇史,和崇史同时入社的桐山景子也在其中,似乎他们的办公区域没发生任何变化。他看到在白板上贴着一张记录纸,崇史走过去将其拿了下来,“致敦贺君 离开公司之后请到我房间来一次 大沼”看完记录纸的内容后,崇史不禁紧张起来,大沼是Vitec公司的董事,Reality System开发部的负责人。崇史只有在会议上见过他,私底下却没有交谈过。崇史本来就是个新进职员,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是怎么回事呀,崇史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后面有人叫他,“你们课迁移了?”他吃惊地回头一看,同期入社的桐山景子正站在他身后,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大框眼镜里的目光充满着好奇的神色,眉头微蹙是她准备认真听对方说话的一贯表情。崇史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有可能”“你没听说迁移的事儿吗?”“完全没有,你们今天几点到这儿的?”“大概九点十分吧”桐山景子看了一眼手表,回答,“我是最早到的,那个时候已经变成这样了,大家都猜测一定是紧急迁移”“须藤呢?”“今天没看到过他呢”崇史点点头,低头看着表,这个时候他应该到了。“我先去一趟董事长那边再说”“董事长?”看到景子皱起了眉头,崇史指了指那张留言,她不禁瞪大了眼睛。董事长办公室和崇史的研究室在同一楼层,走廊的拐角处。白色的门旁按着一个对讲电话机,崇史做着深呼吸按下了按钮。“哪位”,喇叭里立刻发出了低沉的声音。“我是敦贺”崇史说。“进来”同时传来了门锁开启的声音。崇史推开门,“不好意思”大沼面对办公桌而坐,背对着被百叶窗遮着的窗户,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大沼的眼睛盯着电脑显示屏。“你坐那儿等我一下”说完,大沼敲击起键盘。这个美国的Vitec公司从事软件开发的董事长拥有着如同钢琴家一般柔软的指法。崇史立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董事长办公室其实也不怎么宽敞,靠墙放着塞满了文献的书架,还有一个电视会议专用的巨型显示器,感觉接待装备配置得勉强合格。“好了,应该可以了吧”他自言自语地敲完最后一个键后,脱去眼镜站了起来,走到了崇史身边。尽管听说他已经过了五十岁,可苗条的身材加上假发般乌黑的头发,让他看上去顶多只有四十出头。崇史听说,他认为身材发胖会导致头脑迟钝,所以一直进行着节食。总之,他是个传闻颇多的人物。“我不想浪费时间,我们长话短说吧”大沼说着,在崇史的对面坐了下来。“你们的研究当前时点需要暂时冻结”“啊?……”崇史禁不住挺直了胸板,“冻结?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公司方面的判断是,你们继续研究下去也没有意义,这就是理由”“呃,不过,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觉得没有意义呢?”“从预见性、发展性以及可行性等多个方面来看,才下此定论的。现在不会更改了,这事已经定下来了”大沼直直地看着崇史的眼睛,口齿像配音演员一样清楚,他的声音具备不容人辩解的魄力。崇史有些混乱了,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突发事件,不过他还是想出了一个这场合适宜提出的问题。“那么,呃,接下去我该做什么工作呢?”嗯,大沼点点头,从上衣里拿出一个茶色的信封。“我希望你调到专利部去,这是调动令,你去找专利部的酒井部长吧”“专利部……”他感觉眼前一黑,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你不用担心,特地让你在MAC蓄积的能力,不会一直让你用在从事体力劳动上的,你把这次调动理解成是决定下一个研究课题之前的待机时期好了”“所谓的下一个研究课题是?”“美国总部正在为此进行着商讨呢,决定之后立刻会通知你的。在此之前,你在特许部里把关于Reality学科其他公司的专利彻底调查一下,虽说是待机当中,你可不许偷懒啊”说到这里,似乎要事已经交待完毕,大沼起身又回到座位上。“请问”崇史说道。还有事吗,大沼露出这样的表情回过头。“须藤教官被委派了什么工作呢?”“他去美国了”“美国……?”“我刚才也说了吧,为了探寻下一个研究课题,决定让须藤到那里去一次,你还有其他问题吗?”“不,没了”“那么努力工作吧”大沼戴上眼镜,面向办公桌。“那么我告辞了”崇史鞠了躬,转身离开了房间,随后立即袭来一阵难以言状的窒息感。他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专利部的酒井部长,是一个用发蜡固定住花白头发、身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他西裤上的折痕就像用规尺画出来的一样笔直。看到崇史来到他身前,酒井把看了一半的文件往桌角上一放。“你的事我听说了,这次想请你来负责Reality学科相关的一些专利和许可。因为那是一个新开发的技术,所以我们希望找一个专业人士”酒井满足地说完,崇史望着他的嘴角,不免有些心潮起伏。大沼的意思明明是自己调到这里是临时的,可听酒井的口气,简直如同获得一个得力助手一般。心里很想就这点提出质疑,不过还是忍住了没吭声。他猜想这事儿可能没这么简单,万一出言不慎给酒井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就糟糕了。即使时间再短,在当前时点上他还是崇史的上司。崇史被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处,认识了一下他的直属领导。那个男人的头衔是主任,Vitec公司几年前就摒弃了课长、部长这样的称呼了。这里的座位排列几乎呈一个正方形,崇史的办公桌被安排在了最靠近走廊的角落里。书桌还是昨天为止放在Section 9的实验室里的那个。换工作岗位但不换书桌,是公司的一贯制度。只有被移了座位后,崇史才深切感到,自己只不过是这个大型组织的一个齿轮而已。脸部瘦若骷髅的主任向崇史交待,他在这里的第一个职责是Reality System相关专利的整理。他大体解释了一下工作流程,但说明得过于粗略,导致崇史不得不多次提出疑问。他的回答方式也非常不友善,与其说是事务性,还不如说态度生硬来的贴切。在崇史看来,他那张绷着的脸仿佛在抱怨,为什么你这种家伙会到我们部门来?他抱着这样的印象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每个人都有一种十分厌恶他的感觉,就像小学班级里转来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学生。崇史认为,自己到这里来工作,对他们而言非同寻常。他一边用电脑检索着专利数据,同时脑子里思考着本次的人员调配。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绝对也和之前发生的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件有关。崇史察觉到自己的记忆被篡改,进而发现这和Vitec公司有联系之后,先是麻油子不见了踪影,随即连工作岗位也被换了。须藤也不见了,这肯定不是偶然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崇史突然产生一种想叫喊的冲动,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Vitec公司出于什么目的,而使自己陷入这种境地?他仰起头,视线投向前方,这些新同事的背脊就像一座座墓碑无声地矗立着,他不由得感到,公司也像那样将自己遗弃了。虽然新实行了用餐时间灵活制度,不过大家吃午餐大致还是在同一时间。崇史和别人一起从房间来到职工食堂,但一路上没有人和他搭话。无奈他只得自己凑上去,崇史左前方的男人快步行走着,崇史看了他的名牌,知道他的名字叫真锅。“专利部比想象当中人要多呢,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崇史走到真锅边上和他搭起话来。真锅一瞬间似乎还没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和崇史对上眼后,还吓了一跳。随即他先用山羊般的脸庞张望一下周围,在崇史看来,他仿佛在求助一样。而周围的那些人,都尽量避免和自己扯上关系而加快了步速。“一共有多少人呢?”崇史又发问,真锅不知为何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嗯?……什么多少人?”“就是专利特许部啊,总共有多少人呢?”“呃,应该是三十四个人吧”真锅歪着脖子回答,鼻子上渗出了汗珠。“有这么多还人手不够吗?”“不,人员应该充足”真锅视线明显回避着崇史。“可是酒井部长好像跟我说你们人手不够,所以才临时把我调了过来呢”崇史故意暗示这是酒井的意思,真锅立刻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噢,要是部长说的话,那可能就是不够的吧。我也只有专注着自己手头的工作,无法从全局上来把握呢,嗯,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得去个地方”说着,他匆匆忙忙往走廊的另外一头走去。崇史停下了脚步,目送着他离开,等他回过神,发现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他独自吃完午饭后,他在公用电话亭拨通了MAC的总机,转到脑机能研究小组,麻由子应该属于那里的成员。他没有自报家门,让她来听电话,然而不出所料,麻由子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津野刚巧昨天调到了别的部门呢”接电话的男人语气非常冷淡。“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部门的联系方式呢?”“不能,对不起,我们做不到,这是上面的规定,你如果一定要联系到她的话,就请你把名字和联系方式都告诉我,我们会通知津野的”男人直截了当拒绝。完全一样,崇史想,和要联系智彦而向美国总公司打电话时得到的回答一模一样。他正要告知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转念一想,他们会不会通知麻由子呢,不,即使通知了她,也对她能联系自己不抱任何希望。如果她有意联系的话,昨天晚上就该往家里打电话了。那就算了,崇史挂上了电话。到了下午,崇史在重复枯燥的检索工作的同时,脑袋里拼命的寻找着解开谜团的突破口。虽然心里怀疑整件事的背后和Vitec有着联系,但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打草惊蛇。现在只能静观公司方面的态度如何了。在检索Reality System相关的专利信息时,他看到显示屏上出现了自己的名字,便停了下来。“视觉信息导入专用的磁性脉冲装置 敦贺崇史(MAC Reality学科研究室)”这是前年提出申请的专利,标题看起来很了不起,其实他只是对磁性脉冲装置的探针少许作了些改进而已。不过这毕竟是崇史的第一个专利,也算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回忆了。看着看着,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在MAC进行的研究都会以实验研究报告书的形式上报给Vitec公司,照理说,所有的报告书都应该录入公司的数据库,当然也包括智彦的研究。崇史敲着键盘,尽管看不到报告书的内容,但只是一个标题的话,就能轻易搜索到。他估计,只要看到标题,就能知道智彦的研究究竟是什么,并且进行到了何种程度。崇史输入了三轮智彦的名字进行了搜索,想把智彦所有的报告书全部查出来。然而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文字后,崇史却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会是误操作吗?他重新试了一遍,还是出来了和刚才一样的文字。“符合的报告书件数 0件”有这种事?他小声叫道,智彦的报告书不可能一份都没有录入,他在MAC同年级的学生里提交的报告书是最多的,这点崇史非常清楚,而且其中有几篇他还亲眼阅读过。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他所有的信息都被公司删除了。傍晚六点,崇史离开了公司。然而他并没有直奔车站而去,而是进了途中经过的一家咖啡店。那是一家能够俯瞰大街,明亮宽敞的店。崇史在位子上坐了几分钟后,桐山景子走了进来,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看到他之后,面带微笑地向他走来。看到身穿橙红色衣服的她,崇史估计很少会有男人看得出她是个研究人员。“你还是第一次跟我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呢”她点了一杯柠檬茶后说道。“不好意思这么急着把你叫出来,你很忙吧?”“也不算特别忙,总公司下的任务还不至于那么紧”“那就好”今天下午,崇史给景子打了电话,约了她下班之后出来见面。“听到你的事儿我真是大吃一惊呢”她说,“调到专利部去了?怎么回事啊?”“我也一头雾水呢,据说是在下个课题决定之前的暂时去处”“噢?会有这样的事情么”景子微微摇头。“研究进展得怎样了?”崇史问。“说实话,有点停滞不前了呢。估计得重新审视方案才行”“前几天从MAC听说,Vitec公司对‘视听系认知系统研究组’已经开始断念了,这是真的吗?”崇史复述着在MAC听小山内说的一番话。桐山景子的表情立刻阴沉下来,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研究遭别人说了坏话,而是因为这的确是事实。“就拨的预算来看,我不认为总公司给予我们很大期望”“经费也削减了?”“是啊”柠檬茶端了过来,桐山景子在喝之前从包里拿出一盒烟,然后问,“我可以抽吧?”。崇史尽管有些吃惊,但还是回答“没关系”。他从没听说过她抽烟的事儿,研究室里是禁烟的。“我从MAC还听说,Vitec公司认为,次度现实空间的重点研究对象应该是记忆加工呢”桐山景子向斜上方吐出烟晕,说道,“有可能”“果真是这样吗?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也谈不上风声,我也是初来乍到”“不过对我来说你算个前辈了呢”“只是形式上如此,你很快会超越我的”“你别说笑了,我听说你的口碑很好的”桐山景子未经过MAC学习,两年前在中央研究所工作。她并非本科毕业,而是来自于各类专科学院,能解释此次人事调动的也只有这个原因了,崇史经常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