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子凝视正在说话的本多的侧脸。 “为什么?” “如您所知,鹈原先生一个月中十天在东京,二十天在这里。这二十天中约有一星期到北陵一带与广告客户谈生意。我们这买卖都这样。因此剩下十三天在办事处办公,除去星期天,每天都来,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鹈原先生自己说在津幡。可是,公司里人说好像不在津幡,因为职员中有人是津幡人,说没见过他。” “鹈原没有说清楚吗?’祯子怯生生地说。 “是的,这事儿很暧昧。不过,他的工作一丝不苟,谁也没把他住在哪儿当回事。” “要联系工作,要是不知道鹈原住在什么地方,不会感到不方便吗?” “倒也没有。因为他每天来上班,其余时间出差,现在出了问题,我觉得很伤脑筋。不过,现在即使知道他住的地方,已经搬走了,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我没有对青木君说。” 从这话里,祯子感到本多这人很细心。 “他说去高冈,究竟为什么呢?”祯子对本多刚才不在警察署里说,感到狐疑。 “他去高冈干什么,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以为鹈原先生在撒谎,因此我没有对警方说。” 祯子产生一种直觉,本多良雄一定知道丈夫的一些事。 像古代武士的住宅,看起来十分破败,一直往前延伸,破损的瓦片积着雪。两个披着和服被褂的行人口过头来看看他们俩。 ---------- 北方的疑惑 来到大河边,祯子和本多良雄走在沿河岸的大道上,从河上刮来的风很冷。本多良雄放慢了脚步,拿出记事本摊开来看。 “鹈原先生从前租的房子,是从办事处的人那里打听来的,大概是在这一带。” 本多朝四周扫了一眼,拐进一条胡同。两旁人家的门大多是很矮的格子门。 “就这家。”本多站住,回过头来看祯子。门上挂着古旧的“加藤”的名牌。 土间很狭窄,很深。从里首的阴暗处,一个矮个子的老姐迈着碎步走了出来。 “您有什么事?”白发的老姐坐在榻榻米上,洼陷的眼睛望着站在门框前的两人。 本多怕老姐耳聋,大声地说: “我是A广告公司的。以前我们公司的鹈原是不是住在您这儿?” “嗯,鹈原先生一年半以前就搬走了。”老姐不像本多担心的那样,立刻听明白了。 “是啊!那时候给您添麻烦了。” 本多道过谢,发现老太婆的目光转向祯子,便介绍给她,祯子向她行礼。 “呵,是鹈原太太。鹈原先生在我们家住时还是独身。真好,娶了这样一位好太太。” 老姐的目光又移到本多身上。本多问: “我想请问您,鹈原先生搬走时,您有没有听说他搬到哪儿去了?” “没听说,鹈原先生说是因为工作需要而搬走的,搬走后连一张明信片也没寄来。”老姐翕动着下唇不满地说。 “是吗,那也太过分了。” “你们不知道鹈原先生的住处吗?”老姐的目光转动了一下,饶有兴味地问。本多有点着慌了。 “不,随便问问。鹈原先生搬家时,他的行李,比如被褥之类,是搬家公司来搬走的吧。” 祯子在一旁听,她理解本多为什么这样问。他想从搬家公司打听到鹈原搬到哪里。 “我不记得是不是搬家公司。行李是鹈原自己收拾的,好像是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一起运走的。” “是出租汽车吗?”本多嘟味道。 临走,老姐和蔼可亲地说: “鹈原先生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常出差,一个月里,只在家里呆半个月。也没见过他去玩女人,也不喝酒,真是个好人。快搬走时,他出差越来越多了。” 两人又回到河岸路上,这条河叫犀川,河水少,两岸干燥的地方积起很厚的雪。 “鹈原搬家时不用搬家公司,而用出租汽车,看来他新搬的地方是在金泽市内吧?”祯子问本多。 “这个……”本多一边走,一边歪起了头说: “那也不一定。出租汽车送到火车站,然后把行李托运。看来不在市内,如果是在市内,办事处的人一定会知道的。” 听了本多的话,祯子觉得鹈原好像有什么秘密。是的,丈夫一定有意识隐瞒的事,新婚的妻子未必知道。它隐藏在更深层。 远处有一座条桥。它的上方白山的雪原向前延伸着,灰色的云覆盖在上空。在祯子的眼里,那是在取访湖看到的北山。那时,丈夫不让她去山的那一边,如今她自己却来到了这儿。 “要是出租汽车的话,那就找不到线索了。行李送到车站,那只有到车站去查。可是一年半以前,是小包托运呢,还是随客车走的,一件小小的行李是无法查到的。” 然而,他仍然决定去车站看看,祯子表示同意,但这事儿像腾云驾雾一样,没有把握。 在电车里,三个和尚在闲聊,祯于忽然想到这城市和尚多。电车在大寺院眼前停下,他们下了车。 “这是本愿寺。这一带是佛教的真宗。”本多在一旁说。今天早晨火车到站时见到的大寺院的屋顶就是这本愿寺。 进了车站,两人朝行李托运处走去。两个站务员正忙着工作,等待他们腾出手来。 “有什么事?”一位矮胖的站务员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 “一年半以前托运的行李,现在能查到吗?”本多问。 “一年半前?”站务员一愣,“行李还没有到吗?” “不,不是,想查一查运到什么地方。” “是谁送的,送到哪儿?” “这些都不知道。托运人是鹈原宪一。” “是手提行李,还是小包?” “这也不清楚。” “看来,你们也没有收条。一年半的话,那是很早以前了。知道发送的日期吗?” “准确的日期不知道,只知道发送人的名字。” 站务员有点火了。 “简直是胡扯。发送的地点不知道,行李的类别不知道,日子也不知道,又是一年半以前的事。这没法查。” 他的话有道理,本多只有退下,点燃了一支烟,开始踱步,说道: “这不能怪站务员发火。毫无头绪怎么能查呢?从车站查搬家新址已经不可能了,怎么办7’本多看了一下手表道: “已经四点,去警察署看看吧,或许能听到什么消息。” 这是指照会本县和邻县警察署,有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祯子感到胸头堵得慌。 “这么快就能知道吗?” “也许会知道。警方是用电话联络的。” 本多想尽快知道结果,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早晨见过的警司得知本多和祯子来了,自己来到传达室。警司是高个子,四十多岁。 “查问结果大体上已知道了。”警司说。 “哪么谢谢了。”本多和祯子低头行礼。 “从十二月十一日,也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断绝消息那天起,直到现在,本县及邻近的富山县、福井县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当然是到现在为止。” 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祯子的痛苦情绪减轻了些。 “是吗?”本多想了一下,“那么其他各县的结果,还要等些时候,是不?” “发出的搜索请求书向全国颁发,需要两星期以上。” “那就是说,以上三个县,从那以来,没有发现过尸体,对不?” “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其余的由家属认领,或采取明确法律手续的另当别论。本县发现自杀三件,伤害致死一件;福井县烧死一件,自杀一件;富山县,自杀两件。这样看来,在短短几天内,有许多不幸而死的人。” 警司看到记事本,感叹地说: “男的四人,女的四人,各占一半,真奇妙。” 警官的意思是,目前要搜寻的当事人尚未死亡。本多说: “好吧,今后如有线索或发现尸体,请跟我们联络。” “那么跟请求书的人联络。”警司看了一下请求书,那上面写的是东京的住址和祯子的名字。祯子瞅了一下本多的脸,本多马上明白了。 “是这样,如果在近处发现,就请您跟在金泽的我联络。夫人不久就要回东京。我的名片上回已经给过了。” “是的,那就这样办吧。”警司点了点头。 出了警察署大门,本多站住了。 “现在看来,还没有发现我们所担心的事实,因此可以放心了。这种事绝对不会有的……鹈原先生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是不是?”本多为了安慰祯子,断言道。 “因为不存在死亡的原因,也许是我们过分慌张,说不定,过一两天鹈原先生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话虽这么说,可是丈夫为什么失踪的原因还不知道。本多也不提及。祯子踌躇不决,也不想说出来。一般情况下,人们涉及到根本问题时总是往后拖延。 “我们光想阴暗的一面,是不是?比方说,鹈原先生拿着公司的钱出走,可以考虑到各种情况。但没有事实,一切都被打消。再说,夫人也不知道他失踪的情况。当然不可能自杀或他杀。总而言之,不存在担心的原因。” 本多说这些话是为了使祯子放心,同时也在说服他自己。然而,祯子不会得出这样的逻辑。她的心不能接受,但又不会归纳起来说出自己的看法。 阳光从云层中钻出来。本多见到夕阳西下说道: “今天您累了吧,回旅馆去吧,怎么样?尽可能给您找一家僻静的旅馆,不知是否合您的意。我领您去。” 祯子道了谢,和他一起走。他说,放在办事处的行李,回头送过去。 旅馆离电车道不远。后边可以看到城墙和山岗。 “城墙那边一带的地方是兼六园。” 本多为了负责,一起上了二楼祯子的房间,指了指窗外的景色说。没过五分钟,他说: “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这就告辞了。” “多谢了,百忙中给您添了麻烦。”祯子把手支在榻榻米上说。 “不用客气。在东京时,我和鹈原先生岗位不同,并不特别亲密,但他是我的前任,再说寻找鹈原先生的下落是公司的命令,请您不要介意,我始终把它当作公司里的工作。” 本多自己也觉得局促不安,说罢就走了。 屋子里点着暖炉,但祯子并不想马上钻进去。窗子还打开着,她向外面眺望。天渐渐黑下来,只有城楼的白墙在暮色中透着光亮。背后的山岗覆盖着一片松林,煞是美丽。 那是兼六园吧?祯子在小学时代学过,也多次见过照片。可是祯子不喜欢旅行,此刻也引不起兴致。 女招待端着菜进来。 “您从东京来,这儿真是乡下了。”女招待把茶放到暖炉的板上,和颜悦色地说。 “不,这儿也挺热闹的。”祯子关上窗户坐下。 “怎么说好呢?总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当地人也像大城市人一样盛气凌人,摆臭架子。可这儿唱歌跳舞倒是很时兴的。” “你也是东京人吧?” “提的,我原住涩谷,战时疏散到这儿,便在这儿落户了。” 女招待问是不是马上开晚饭。祯子回答再待一会儿,她丝毫食欲也没有。 女招待走后,只剩下她自己,在电灯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榻榻米上。祯子这才感到寂寞。 到此刻为止,她身边总有人陪伴,在火车里有青木,以后本多。此刻只剩下她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已被撇在一边。在这陌生的土地,她一半感到胆怯。 陌生的土地,——实际上就是如此。这儿留下过丈夫的足迹,但空漠、寂寞,没有丝毫亲密感。新婚旅行时,在路上望见过的北方的天空,憧憬变成了虚妄。她甚至觉得和鹈原宪一结婚都没有现实感,好像是一种错觉。 祯子忽然想到:丈夫的失踪是不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个新婚的妻子? 女招待在隔扇外喊道: “有人送东西来。”女招待拿着祯子的手提箱进来了。 “啊——已经送来了吗?那个送东西的人还在吗?” 在的话,祯子要向他道谢。女招待说: “就是刚才领您来的那一位,还在门楼里呢。” 本多自己把行李送来,使祯子感到意外,祯子急忙下楼去。本多站在门楼的石板上。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总以为您派人送来,还让您特意跑一趟!,真对不起。” “不。工作干完了,我顺便送来的。有什么不便之处,请不用客气,跟旅馆方面说。” 本多客气地站着,祯子听懂他的意思,今夜的旅馆费由公司负责。 “谢谢。不进来坐一会儿吗?”祯子抬起眼来说。 “不,我这就告辞了。”本多答。他考虑到夜间访问不方便。 “那怎么可以呢?” 连杯茶也没喝就回去,祯子也不能和他一起外出。门楼旁边事间会客室,不管怎么样,她要请本多坐一坐。 六铺席大的西式会客室里,放着一排软椅。祯子让女招待端杯咖啡来。 “请不要张罗。”本多坐到椅子上,低着头掏出了香烟。 “您累了吧,我马上就要告辞。青木君向您问好。” 祯子低头行礼,想起青木那张冷冰冰的脸。 “青木君明天一早回去。不过在中途还要转两三个地方。’”祯子知道,这也是为了寻找丈夫的下落。两三个地方或许是公司客户的所在地。 “真是的,这回给各位派了麻烦了。真对不起。”祯子再一次表示歉意。 “不,到了这样时刻,彼此彼此。还是夫人最最担忧,没过几天就跑出来了。” 本多指的是新婚。祯子不禁脸红了。祯子说: “本多先生,正如您所说的,我和鹈原在一起的日子很短,不知该说不该说,我对结婚前的鹈原一无所知。结了婚,到现在也不十分了解。这一次出了事,我一点也摸不着头绪。本多先生,您也没有线索吗?如果鹈原真的失踪了,您能不能找出原因来?”祯子提到了白天不便说的问题的中心。本多耷拉下眼皮说: “这事儿,我也曾考虑过,我也想不出什么线索,问公司的同事,谁也说不出鹈原先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工作认真,没有歪门斜道,不喝酒,对赛马、打麻将也没有兴趣。在夫人面前说,很失礼。也没有听说他有男女关系。怎么说好呢?他是一位一心一意工作,而没有嗜好的人。真弄不懂。” 祯子子听着本多说话,却听不进去。像耳边风一样从身边滑过。这种不满情绪从何而来?一时也说不清楚。 “鹈原是自己隐藏起来的吗?还是……” 还是外界的暴力?这句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说鹈原先生让自己失踪,还为时过早。至今还没有找到原因。十一日分手时,他还说要回办事处来,桌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 是啊!祯子想起来了,鹈原从金泽寄来一张明信片,说十二日回东京。因此,他应该在十一日从金泽出发。可是,这一天他有事去了高冈,说十二日再回金泽,然后回东京。高冈在去东京途中,有事要办,为什么不中途下车?那比折返金泽,再乘火车去东京方便得多。 祯子说了这个疑问,本多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鹈原先生十一日去了高冈,打算第二天返回金泽。这事至为重大。说不定,那是问题的关键。” “你说鹈原现在住的地方是否在高冈?”祯子心中一阵子骚动,说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不至于吧。不瞒您说,在夫人到来之前,我去高冈调查过。到现在还找不到鹈原先生住在高冈的痕迹。而且,正如夫人刚才所说的那样,如果去高冈,那么去东京正好顺路,没有必要再折返金泽,我总觉得在别的地方。为什么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听到这里,祯子想起今天早晨本多曾说过鹈原说去高冈是撒谎。 那么,鹈原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办事处的人呢?祯子这才找到为什么对本多的话不满的原因。 “本多先生,我这才知道,您在我到达以前,早早就去寻找鹈原的尸体了。”祯子说。本多眼睛里显出尴尬的神情。 “是不是因为鹈原的住所不明,换句话说,鹈原身边有秘密,在下落不明的同时,就和尸体联系起来了?” 本多端起茶碗,放在嘴边,他在考虑如何回答。他喝了一口咖啡答道: “已经报了警,总会有眉目的。夫人,您过虑了。我已经说过多次,您不必担心。我相信鹈原先生会平安无事的。” 祯子掉过脸不去看他。本多的安慰反而使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丈夫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她把目光移向奶油色的墙壁。墙上挂着金泽的晚景照片。祯子想起自己手提箱里有丈夫的照片。 祯子请本多稍等片刻,上楼从手提箱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在本多的面前。 “这是夹在鹈原书中的两张相片,是不是有关连,还不知道。本多先生,您能从这两张照片上的房屋找出什么线索来吗?” 本多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一张是类似文化住宅的高级的房屋,一张好像是农家似的简陋的平房,背景是山脉。本多歪起了脑袋。 “不知道。我没见过。这是鹈原先生自己照的吧?” ’‘大概是的,他有照相机。” “那个漂亮的房子,在东京是常见的,但没有背景,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或许是在外地也未可知。”本多想的和祯子一样。 “这个农家,很明显是本地的乡下,门小,厢房在里首,格子窗,是它的特征。可是,在哪儿呢?”本多把照片翻过来看。 “是冲洗房冲的,你瞧,35和21是冲洗房做记号。从纸张陈旧的程度来看,不是最近照的。不知鹈原先生是托哪家照相馆冲洗的。” “我结婚以后没见过,所以也不知道。” “是吗?或许公司里人知道,我去问一问。” “本多先生,您顺便问一下,要是有人知道这两处房屋,那么都在哪里。” “明白了。”本多把照片放进口袋里。祯子虽不说,他也猜得出这两张照片上的房屋和鹈原的住处有关。 天色晚了,本多站起来告辞。 “多谢了。”祯子将本多送出门口,心想今后还要给他添不少麻烦。 回到房间里,演于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从今早晨起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此刻突然弛缓了。一幕一幕往事像远方的景致似地惆然地回转。 丈夫为什么十一回去高冈,离开了办事处,为什么第二天还要回金泽来?本多说,这也许是问题的关键。她想起本多说过的话:‘我总觉得在别的地方,为什么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祯子给账房打了个电话。 “有没有石川地图?我想看一看。” 女招待把地图拿来了。 “想去参观吗?旅行该是很有乐趣的。不过,现在天气不好,要是在春天,可以到能登半岛转转。” 祯子只是微微一笑。 她摊开地图看。从金泽开出的支线很少。有去能登半岛北端的七尾线。这条线在离金泽不远的津幡分开。津幡站只有快车才停。因为它离金泽最近,应该考虑在内,此外从西金泽站开出,沿犀川,南下到白山溪谷,也有一条支线。还有一条支线从金泽去河北高,终点站为粟峡。另有两条私营铁路,沿海岸朝大野凑方向行驶。一共有四条支线。 然而,除了支线以外,还有与东京相反方向,开往福非方面的干线。那个车站,非快车不停,因为它离金泽很近,可以乘普通列车去。 除列车以外,还有公共汽车,四通八达。在交通发达的今天如果单纯地考虑以金泽站为中心,十一日丈夫的目的地在何处?祯子无法给他限定。 祯子合拢地图,闭上了眼睛。 十一日,鹈原宪一还打算回金泽,去了哪儿,从此没有消息。事实就这些。 祯子想到过去在报上经常读到的奇怪的失踪事件。有一位年轻的学者在去上班的途中,突然消失了。有一位公司职员出去散步,从此一去不回。另一位少年在外面游玩,在回家途中失踪了。失踪原因,家人都没有线索。全国这样的事例不少,她在一本周刊杂志上读到过。 鹈原宪一的失踪,恐怕也是其中的一例。没有任何原因。他没有自行消失或自杀的意志,还说第二天回金泽办事处来,抽屉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哩。 然而没有任何原因,祯子总无法相信。至少有肉眼看不见的巨大的暗流。从空间上来说,这次事件源于鹈原的住处不明,从时间上来说,发生在和自己结婚后不久。 祯子想到这里,给东京要了两个长途电话。 首先接通是鹈原的哥哥家。是嫂子接的电话。 “嫂子吗?我是份子。” “哎呀,”嫂子高声答应道,“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明白,这几公司里的人正在帮助找。” “真伤脑筋,难道~点也没线索吗?”嫂子担忧地说。 “已经报警了。请警方帮助查寻。您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不,没有。你哥哥正担心着呢。现在他不在家。他说,必要时,也去金泽。” “嗯,要是哥哥的工作允许的话,那就拜托了。” “好,明白了,我会对他说的。不过,祯子你也不用过分担忧。反正以后总会有眉目的。真伤脑筋。” 嫂子说话颠三倒四,挂断了电话。 她给大伯子夫妇打电话,汇报一下情况是自己的义务。至于让大伯子来金泽,也是心理上的负担。 其次,她给娘家打了个电话。 母亲也许也在担忧,然而祯子认为有必要让母亲了解鹈原宪一,不是作为亲属,而是作为第三者。她想问一问:“娶了新娘,是不是成为失踪的原因?” 祯子预感的正是这一点。这事儿难以理解,但必须理解。 电话铃响了,接线员说,东京接通了。祯子喊: “喂,喂,我是板根祯子…”回答的正是母亲的声音。就像在东京市内一样,听得很清楚。 “妈妈,我是祯子。” “哎,”母亲说,“你在金泽?接线员是这么说的。” “是的,我在金泽,临行前没对您说。” 母亲听到从意外地方打来的电话,断断续续地问道: “那好。和宪一在一起吗?” “不,就我自己。” “哎呀,他出去了。” “不是外出,他一开始就不在。” 母亲弄不懂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在沉默之间使祯子感到金泽和东京的距离之远,她接着喊道: 喂!喂! “喂,究竟怎么回事?” “宪一十一日离开这里,从此就没有消息。我放心不下才来到这里,向公司方面打听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我也给青山大伯子家打了电话。” “呕?—— 母亲在电话里不吱声了。祯子的眼睛里浮现出母亲愁苦的表情。 “不过,不用担心,妈妈,您也不必介意。” “可是,这可是件大事啊,该怎么办?”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详细情况待我回东京后再跟您说。还有一件事拜托您。” “什么事?” “尽可能了解一下宪一的事。”这个··” “现在和过去的事。 比如说,我们只知道宪一的学校;现在在A公司工作,除此以外,以前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这又···。”母亲差点没说出来,这又有什么用? 是啊!一般提亲时,主要了解出身地,学校,现在的工作环境,亲戚关系,朋友关系。特别是与女人交往关系,以及品性等等。至于离开学校后干过什么,并不会严格探究。重点放在现在,而不去过问过去的履历。结婚是为了今后的新生活,提亲时,对过去敬而远之。 “这事对宪一这次失踪有无关系,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了解一下总有好处。” “了解?向谁了解?” “我以为青山的大伯子最了解他。我不便直接去问他。也许他隐瞒着什么。因此最好去问媒人佐伯先生。” “佐伯先生只跟A公司有关系,详细情况他不会知道的。”母亲说。 母亲皱着眉头的脸似乎就在眼前。是的,那么知道多少,就了解多少。公司里该保存着宪一的履历书,让他去看一看,事到如今,我都六神无主了。” 祯子不假思索地说。 这该是结婚前办完的事。可是结婚前和结婚后,媒人的话不同。有的事,在婚事成立之前,媒人是不会说的,也许放到结婚后说。这倒不是说日本的谋人狡猾,而是为了促成婚事做些手脚。 母亲好像说通了。 “那好,我去问问佐伯先生。可是,真烦人啊,宪一弄到这个地步,你也不能马上回东京来。” 是啊!目前这样状态,回东京的日子还难估计。 “不,我不会呆长的。公司方面正在千方百计寻找,总之在我回去以前,向佐伯先生问清楚,寄一封快信来。” 说完,祯子忽然想到,似乎丈夫从此不会再有消息了。这好像是用道理难以言喻的预感。 “青山方面的情况怎样?”母亲问。 “刚才我已去了电话。哥哥不在家,嫂子说哥哥可能到这里来。” “那敢情好,哥哥能去的话,也可以给你壮壮胆。” 母亲又对宪一的事说了三言两语,问清电话号码后,挂断了电话。母亲抽抽烟咽的声音老是在祯子耳边回响。 祯子一时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在母亲的声音消失的同时,她想到,东京那么远,自己一个人置身在几百公里远的他乡,周围的一切在向自己逼近。她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在体会此时的心情。 远处传来谣曲声和鼓鸣。祯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打开窗子。黑漆漆的群山就在正面,山顶上的城墙也同样黑漆漆的,都一样黑,却分得清楚。稀疏的灯火爬上坡来。谣曲声在黑夜里回荡。 “借光!女招待拉开隔扇走了进来,跪在门槛前说: “我来给您铺被褥。” 祯子关上窗户,下意识地走到墙跟,看着女招待的动作。 女招待跪在榻榻米上,用熟练的动作伸开被子。女招待穿着一件华丽的和服,大花的衣带,从后面看,那绣着花卉的银线在电灯光下闪闪发光。 祯子看着看着,好似视线穿透自己心理的深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从铺床叠被的女招待的姿影,闻到另一个女人的体臭。 “请休息吧。” 女招待在枕边放上水壶、茶杯和烟灰缸,走出隔扇。这时,祯子才明确地意识到。 ——丈夫身边有一个女人,是自己所不认识的女人,而且很早以前就在他身边。 人在意识深处模糊的东西,一时不会明了,只有受到外界的刺激,才会变成具体的思考,然后再进行思索和分析。祯子意识中的“分析”就是这样开始的。 新婚旅行之夜,丈夫对新婚妻子表示爱抚。这是令人窒息的困惑的时间,丈夫对妻子吐露了热烈的话语。此刻这一切仍留在祯子的记忆里。丈夫向妻子起誓,要对她忠诚,他要使她幸福。自己也认为这门婚事是幸福的,那时的话语她不认为是虚伪的。 然而,祯子自己缺乏一种亲密感。不管对方的话语如何热烈,而自己却没有接受他的亲密。 在取访的旅馆里,在浴室中,丈夫用贪婪的眼神观察妻子的身子说: “你那年轻的身子多美啊!” 丈夫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不,真的,他真是这样说的。 这时,祯子觉得他在跟谁作比较。丈夫的眼睛里确有这样的神色。这使祯子感到不安。以后,他不止一次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你的嘴唇真软,像marsh mallow!” 那时,祯子心中一怔,丈夫拿自己和另外的一个女人作比较。丈夫的热烈呼吸吹到自己的面颊上,但她却没有亲密感。 和谁作比较呢?祯子觉得丈夫在和过去的女人比较。都三十六岁了,即使有过这样的“过去”也不奇怪。可是,拿过去的人和自己作比较,那是不能容忍的,然而,这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因此祯子对丈夫的全部情况处于未知状态。 然而,现在不是这样。他所比较的女人不是过去的女人。这个女人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活着,她和丈夫的生活有关系。这个关系在祯子和鹈原宪一结婚之前早就存在的。这些印象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从丈夫的眼神中表现出来。在新婚旅行的火车里,祯子从车窗中看富士见高原的景色,小声喊道:“真美!”鹈原打开周刊杂志,却不在读它,好像在想另外的心事。眼神是心不在焉的。 以后,祯子曾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状态。当祯子离开丈夫身旁,又重新回到他身边时,常常是这样的眼神。脸上很不开心,好像沉溺在某种难以告人的思索中,神情恍惚。难道男人经常有这样的表情吗?祯子以为他在考虑工作,可是,现在想来,不是这样,丈夫的眼神总好像有什么心事,非常阴沉。他不是考虑工作。他在思念某个女人。祯子此刻又想起丈夫夹在手指中的香烟拖着长长的烟灰。 这个女人在哪里呢? 这是很难想象的。丈夫过去两年间,作为A公司北陆地方主任住在金泽。一个月里,在金泽二十天,在东京十天。两年中,在金泽生活占三分之二。一个男人和女人有关系,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 祯子自己也得到印证,当决定结婚时,她提出去鹈原的住地金泽看看,她想去从未去过的北陆地方,那儿是丈夫生活的地方。可是鹈原拒绝了。他提出新婚旅行去中央线沿线。在火车里,丈夫问祯子: “这次旅行,你想去北陆方面,是不是?可是那边可没有这样美。”他吸着香烟,把窗户弄得云山雾罩。 “你生活在城市,憧憬着北陆的阴郁的幻象。可是,从诗情来说,这信浓、木曾的山间多得多了。北陆随时都可以去,下一回吧。”鹈原安抚祯子的心说。 鹈原为什么不带妻子去金泽,现在才明白了。因为那儿有他的另一个女人,过着瞒着祯子的生活。 当然,单单一趟旅行,不至于会暴露的。然而,从心理上说鹈原不愿意带祯子去那地方。丈夫另外有女人,丈夫和这个女人生活在什么地方? 在哪儿呢?在丈夫不愿意说出的地方,或许犀川河岸边的一家人家。究竟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丈夫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的同事。但是,丈夫一定有不让祯子知道的生活。 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丈夫和本多分手后,不知到哪儿去了。他说明天回金泽再去东京。究竟去了哪里?本多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女人那儿?一定去了。这个想象几乎是真实的。盖着被子,祯子的眼睛在阴郁的北陆的景色中行进。她见到了那女人的姿影。两个小小的人影在宽阔的天空下,在两旁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的道路上行走。 丈夫不知在什么地方失踪了。祯子不能想象丈夫消失在秘密的生活之中。 ---------- 地方名士 早晨八时,祯子起床。头重很得。昨夜到深夜也睡不着。洗脸间里虽有热水,可是她故意用冰冷的水洗脸。 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祯子赶紧回房间,拿起了电话听筒。 “东京来的电话。”领班从交换台说。 祯子以为是母亲打来的,却是嫂子的声音。 “祯子,您早,你那儿还是老样子?” 她指的是宪一的事。 “嗯,还没有消息。” “是吗?真伤脑筋。你等一下,小孩他爹跟您说话。”接着是大伯子粗矿的声音。 “是祯子吗?你辛苦了。”大伯子向她寒暄。 “您早,让您费心了。”祯子回答。 “宪一依然下落不明吗?” “是的,这儿办事处的人正在尽力地寻找。” “是吗?”大伯子好像在嘀咕,宪一这小子、上哪儿去了?也太随便了。 “我也想到你那儿去。我们的经理昨夜故去,现在要去为他准备葬礼,三天以后才能腾出手来。” “不,不,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儿。反正现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大伯子好像放心了些: “是吗?那么你暂时在那儿看看情况。对不起。待这儿的事办完后,我马上去。” 放下电话,祯子真的松了口气。大伯子来了。反而有种种顾虑,心情沉重。 吃过早饭,一看表,九点多了。阳光照在白色的城墙上,反射到房间里。坡道上行人多起来了。上班时间到了。 A广告公司办事处也该到了上班时间了吧, 本多良雄也该来了吧。她不知道为什么立刻想见本多。 电话铃响了。 “是太太吗?我是本多。” 祯子“哎呀!”一声,捂住嘴,没让它出声。 “您早,昨夜真谢谢您了。” “我听到一些有关鹈原先生的事,想让您也知道。”本多的声音并不激动,可是祯子心里不由地该咯噔一下。 “什么?已经找到鹈原的下落了吗?” “不,不是。详细情况,我上您那儿去说,可以吗?” “·请!” 祯子还是不能平静下来。本多为什么难以启齿呢?难道找到鹈原的线索了吗?也可能不是。电话里只提了一句是难以判断的。在本多到来之前的三十分钟内,祯子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本多良雄谦虚地进了祯子的房间,在她递过来的坐垫上坐下。 女招待端上茶来,退下时朝祯子和本多瞥了一眼,关上了隔扇,仿佛在怀疑祯子和昨夜、今晨两次来访的本多之间的关系。祯子很尴尬。 本多寒暄毕后说道: “这还不能算是鹈原先生去向的线索,我走访了一下这里主要的有关方面。如您所知,鹈原先生在这里呆了相当长时间,从而我想到也许会找到一些线索。当地有一家耐火砖制造公司。它是我们办事处的主要客户,公司经理对鹈原先生颇为赏识。据办事处的人说,鹈原先生常受社长的邀请,到他家吃饭。有鉴于此,昨天我派了一个人去,恰巧经理不在,和营业部长谈了一谈。”本多慢条斯理地说明道: “今天我刚上班,经理来了电话,我一听心想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他说,总之你先来一趟,我想我不能一个人去,也让夫人一起去听听。经理一口答应,说一起来吧。当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怎么样?你也一块儿去吧。”本多仍然客气地说。 “谢谢,我一定去。”祯子立即回答。 如本多所说,去了未必有什么作用。既然此人如此赏识鹈原,不管怎么样,也得去打个招呼。既然他能请宪一去他家吃饭,有了这样的亲密感,也许他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宪一的一些事。虽然不抱过大的希望,对祯子来说,是目前唯一能抓到的一根稻草。 “那么我们马上就去吧。”本多见祯子答应得这么干脆,趁势说道。 他们上了电车。小小的车厢内很拥挤。祯子和本多并排站着,抓住拉手。本多说了一些有关耐火砖公司经理的事,作为这次访问预备知识。 “经理名叫宝田仅作,五十来岁,是一位敦厚的绅士。我来这儿不久,了解得不太详细,都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室田仪作是金泽商工会议所的头头,此外还是几个团体的名誉理事,算是本地的名士。我刚赴任时,曾去拜访过一次,以后又去了一次,一共两次。他是一位稳重。谦和的人。宝田先生非常赏识鹈原先生,一年多以前,将广告量增加一倍,在这北防管区内室田耐火砖公司可以说首屈一指,换句话说,是不可多得的客户。这也是鹈原先生努力开拓的。” 本多良雄没有忘了赞扬鹈原的工作。 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办公处在车站附近,是一座漂亮的三层楼房,沐浴在阳光下。 本多取得传达的同意,立刻上了二楼的经理室,踏着宽广的楼梯,轻声地说: “见了经理有啥说啥,这样对方也会毫不隐瞒地说实话。” 祯子点了点头。 敲了敲经理室的门,门开了。一位高个儿、红光满惠的绅士提着门把手,一只手招呼他们。 “请进!” 室田经理将目光移向站在本多身后的祯子。 房间里大办公桌占了一半空间,另一半是待客用的椅子、桌子。墙上挂着油画,室内的配色十分调和。 “百忙中来打扰您…”本多寒暄完毕,将祯子介绍给经理。 “呵,您是鹈原太太,请!”经理指了指椅子,说话声音低而平静。 “鹈原承蒙您多方照顾,十分感谢。” 作为妻子,祯子向经理道了讲。经理又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 大家面对面坐下了。室田仪作两鬓已有白发,比年龄老相些。一双细细的眼睛,下眼皮已耷拉下来,只有嘴唇的表情显出经营者坚定的意志。 “听说鹈原君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真叫人担心。还是新婚,怪不得您特意从东京来。” 室田经理也许是听本多说的,说了以上的话,接着他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燃,一切都按部就班。本多说: “根据方才的电话,经理先生对这次鹈原先生的行踪是否有什么线索,我们特来拜访。” 经理吐了一口烟,声音不高,热心地说: “呵,是这样的,一些话仅供您参考。鹈原对工作非常热心,我们很合得来,除了工作以外,我们也很亲密,他经常到我家里来玩。鹈原君还是独身,很喜欢内人做的菜。内人很夸奖鹈原君,说他是个老实人,很欢迎他来家玩。两个月以前,鹈原君对我们说,他快结婚了,这话在夫人面前说不好意思。他说,他非常喜欢这个对象,并把相亲时的照片拿给内人看。” 祯子脸红了,低下了头。宪一如此喜欢自己,说明婚后所表示的爱情,不是虚伪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婚后不久就下落不明了呢? 经理将烟灰掸到烟灰缸里,接着说下去: “可是,后来,我们好几次见到鹈原君好像没有精神,感到很奇怪。去东京高升,又娶了美貌的夫人,应该说是人生的绝顶,可是为什么在这美好的时刻反而消沉下去了呢?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看法和内人一样,都说鹈原君不太正常,总觉得他有心事。本想问一问他,后来就发生了这次事件。鹈原君的态度是不是和这次失踪有关,现在还很难说,说出来仅供参考。因为我们与鹈原君比较亲密,在买卖上也没有拿他当外人。” 祯子低头行礼。 “承蒙您对鹈原的好意,实在太感谢了。” “不,不,夫人,恕我失礼,您对您丈夫的这次行动,完全没有线索吗?” “一点也没有。”祯子回答。 然而,这是谎言。昨夜她曾想到,丈夫身边有女人。丈夫和这个女人不知生活在什么地方。丈夫消失在秘密生活之中。 他在经理面前所表现的消沉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不是同自己常常遇到的丈夫的阴郁的眼神一样?总好像在想着另外的心事。他是不是也用同样的表情面对亲密的经理?她来到金泽以前,对丈夫丝毫没有线索,见了这对夫妇后,才出现微小的痕迹。份子认为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一点云彩。说不定,这是重要的关键。 “如果当时深入追问一下就好了。现在很遗憾。不过,鹈原君在精神上确很烦恼。这是事实。当时我们也很难启齿。” 室田经理不断用“我们”两字来表达,说明他和妻子两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于是祯子也想见见夫人。女人,对事物的观察更加细致,再说,宪一常去经理家吃饭,也该对夫人表示谢意。 “让你们着实费心了,实在感谢,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见夫人,向她表示感谢。可以去府上拜访吗?”祯子客气地说,室田经理眯起眼睛,眼角露出微笑说: “是吗?先不说感谢,如果想见见内人,也许她会说出我没有觉察到的细节。那就请吧,请稍等,我打电话问一下内人。” 室田经理当着本多和祯子的面,给家里打电话。 “是佐知子吗?鹈原君的太太此刻在我这儿,她说要去看望你,可以吗?” 回答说可以。 经理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心满意足地说: “那好。内人在等着你们。” “谢谢。”本多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地鞠了一躬。 经理送祯子到门口。 祯子和本多走出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办公处。本多说: “室田先生是个好人。他为人亲切,喜欢照顾别人,颇有声望。因此,担任各种各样团体的领导职务,是当地的名士。” “真是个好人。”祯子回答。 “室田先生的夫人是续弦,这也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她比室田先生小十七八岁。前妻死了以后,室田先生才娶了现在这一位。他非常疼爱她。”本多照搬办事处人的话,“以前的夫人长期患肺病住院,从那时起他们就有了关系,后来把情人扶为正室。起初,室田因公务常出差去东京时,有了缘份,听说是某客户公司的女办事员。” 两人走在宽广的马路上,远处已看见警察署的建筑物。 “据办事处人说,夫人算不得是位美人,但为人开朗,善于社交,因而,担任当地妇女文化团体的领导职务,会发一套言论,也能写文章,常在当地报纸刊登。她也在广播中露面,有了经理夫人的头衔,因此,夫人也是当地的名士。” 任何地方都市都有室田夫人这样类型的人。这并不稀罕,祯子姑妄听之。警察署的建筑物渐渐接近。 “看来,鹈原和室田夫妇非常亲密。” “那是鹈原先生的手腕。跑推销,没有这点手腕是不行的。实际上,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广告量,自从鹈原先生来了之后,增加了一倍。前任可没有这样的成绩。”本多又夸奖祯子的丈夫。 宪一真有这样的手腕吗?沙子所了解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死气沉沉的人,决不是性格开朗、善于社交那种类型。作为一个男人,他只能对自己职业比较熟练而已。在这场合,做妻子的对平时不太了解的丈夫的实力,惊叹不已。 警察署就在眼前,方才祯子只顾想心事,没有注意到。心中忽然产生一种预感。 “啊!警察署到了。既然走到它面前,那就进去看看吧!本多这才发现。 祯子点了点头。 本多先走了进去。因为天气阴沉,屋里很暗,警官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在忙活。 一位警司坐在屋角里看文件,本多请传达给他打了个招呼。他拾起头来朝这边瞅了一眼,接着拿着一张纸走过来。 “啊!正等着你们来。”警司向本多和祯子注视,说道。 他的话好似一拳打在祯子的胸部,自己的预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知道自己嘴唇发白,本多的神情也十分紧张。 “有什么情况吗?”本多问,声音也变了。 警司不作回答,说声:“请到这边来。”那是外来者禁止入内的角落里,使两人更加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寻找的人。”警司说:“昨天,羽咋警察署来了一份报告,就这个。”警司把纸摊开来念道: “本县羽咋郡高滨叮赤住海岸,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尸,原因为自杀。估计年龄在三十一岁左右。推定死后四十八小时。瘦个子、长脸、头发三分七开,个子较高。服装为棕色西服,上衣里绣的名字已被摘掉,没有遗书。所持物品等未找到可以证明身份的遗物,只有折叠的皮夹子一个,内装两千三百六十元……大体情况如此,怎么样?有没有线索?”警司瞅了祯子一眼。 年龄、头发、脸形和身高都相似,皮夹子确实折叠式的。可是西服的颜色不对,丈夫穿的是深灰色的西装。 “这是简单的报告,详细情况到了羽咋警察署自然会明白的。怎么办?” 祯子思忖,心里很不平静,特征很像,只是西装的颜色不同,根据不算充分。 本多的眼神也动摇不定,仿佛在说,怎么办? “现场在什么地方?我对当地的地理不很熟悉。”本多说。 警司拿出石川县地图摊开来。 “就在这里。”他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 那地方像拳头一样突出在日本海的能登半岛西侧。拿拳头作比方,羽咋就在手背的部分。 乍一看,它在静寂的海岸线上,可以想象出那是一片寒冷的土地。 祯于忽然想到,羽咋这个小镇,乘火车的话,是在从金泽分叉的支线上。 宪一是在十一日下午说,明天回金泽来,从此没了踪影。如果以十一日当天回不来为条件,查一查地图上的支线,还有一条通往能登的七尾线,比较符合。 祯子拿定主意从这里开始。 “不管怎么样,先去现场看看。”祯子回答。 “您去吗?不过,现在情况还不清楚,为了让您放心,去试一试吧!”警司安慰道。 出了警察署,外面已下起雨来。 “怎么样?上那儿去吗?”本多问祯子。 “去,去落实一下可以放心。”祯子答道。 “西服的颜色不一样,我见到鹈原君穿的是深灰色的。”本多嘟嚷了一声。听起来也像是在安慰祯子。“怎么办?是不是先去走访室田太太?” 本多改变了主意。是啊!去现场虽然重要,但室田太太在等待他们,该怎么办? “先去拜访室田家,能登待以后再去。” “那也好。”本多表示赞成。 两人将室田家的住宅告诉司机,上了出租汽车。 在汽车里,祯子不吱声,本多也保持沉默。被发现的自杀的事使祯子心中一阵子骚动。本多将目光移向正前方,凝视着车水马龙的马路。他肯定也在考虑这件事。 汽车爬上市街南侧的高坡,是一条漂亮的住宅街。 “就在这儿。”司机煞住车,回过头来。 祯子下了车,立刻抬头望了望眼前的住宅。长长的预制板围墙。是一幢和洋合壁的颇为潇洒的文化住宅。 祯子心里一怔,一看门牌:“室田”两字映入眼帘。 祯子又抬头看看,这住宅好像在哪儿见过。本多付了钱,走近来。出租汽车走了。 啊!这房子和宪一书里夹的照片中的一张完全一样。 ---------- 沿海的坟场 和暖的太阳照在本多的背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