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点点头,回答了一声“对”。那声音虽然有些嘶哑,却很清晰。 草薙掏出警徽,给老人看了一下。 “我们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人。您是否认识冢原正次先生?” 仙波连眨了几下眼睛。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声“认识”。草薙正视着老人的脸,说道:“冢原先生他已经去世了。” 仙波那双深陷眼窝的眼睛突然睁大,黑色的眼珠盯着半空。尽管他的脸上依旧毫无血色,但眼角却骤然地泛起了红。他轻轻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在那里?” “就在几天前。地点是玻璃浦。” “玻璃……”仙波不住地睁合着两眼,每一次,他脸上的皱纹都会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过了一阵,仙波“哦”了一声。尽管如此,他的姿势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虽然现在还无法确定,但冢原先生很可能是被人杀害的。有关这一点,您是否有什么猜测呢?” 仙波的眼睛虽然望着草薙,但目光的焦点却明显不在草薙身上。得知冢原的死讯之后,仙波内心的情绪似乎很激动。 “仙波先生,您知道冢原先生去玻璃浦干什么吗?玻璃浦那地方,似乎离您太太的娘家挺近的啊。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存在有什么联系呢?” 仙波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感觉他虽然似乎是想自言自语些什么,但又有些像是在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说。 就在草薙开口准备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时,仙波突然轻轻偏了偏头。之后,他又稍稍抬了一下左手。看到仙波的动作,安西护士赶忙把耳朵凑到了仙波的嘴边。接连点了两三下头之后,安西护士冲着草薙他们说了一句“请两位稍等片刻”,之后便匆匆走出了会客室。 安西护士离开之后,仙波便闭上了眼睛。看到他似乎没有回答自己提出的其他问题的意思,草薙也就再没多问。 过了一阵,安西护士拿着张纸回到了会客室里。她和仙波轻声说了几句之后,便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草薙。 那是一段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报道日期是七月三日,内容则是有关海底热水矿床开发计划相关说明研讨会征募与会者的事宜。 “玻璃的大海,”仙波突然开口说道,“对我来说,就是个宝贝。所以,我和冢原先生商量,说我很想知道那片大海未来将会变得如何。”他咬着牙,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接着说,“冢原先生当时说,他愿意代替我去看看情况。所以,他才会到玻璃浦去的。” “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他到玻璃浦去,难道就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了吗?” 仙波微微颤抖着,摇了摇头。 “没有了。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了。”说完,仙波再次偏了偏头,稍稍抬起了右手。安西护士见状,立刻便放开了轮椅的刹车。 “请您稍等一下,我们还有些话……” “抱歉,患者现在感觉很累。”安西护士推动了轮椅。 草薙和内海薰两人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 两人离开大楼,向着停车场走去的时候,草薙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号码是公用电话。刚一接起来,就听对方说了句“我是汤川”。 “怎么了?你查明凶手是谁了?”草薙问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 “刚才,旅馆里的人跟我说,让我尽快搬离这家旅馆。原因据说是川畑夫妻准备离开玻璃浦一段时间。” “喂,他们这莫非是……” “对。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向警方自首了。”47 西口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熊一样,不停地来回踱着步。突然间,他停下脚步,抬手看了看表。从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来看,此刻和他上一次抬手看表之间,就只相隔了两分钟。西口挠了挠头,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脖颈上的领带早已松开,而上衣则依旧放在“绿岩庄”的大堂里。 此刻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稍过几分。太阳几乎就正正地悬在头顶。天空上万里无云,阳光毫不留情地直射着地面。换作平常的话,西口早就躲进开着空调的屋里去了,但现在,他只要一进屋,就必须面对川畑一家了。如此尴尬的气氛中,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他们。 没过多久,远处便传来了一阵引擎声。几辆巡逻车结伴驶上了坡道。队列之中,还有一辆面包车。尽管所有警车都点亮了警灯,却没有任何一辆车子鸣响警笛。因为根本就没这必要。 打头的一辆警车驶入了院内。其余的警车则全都停到了路边。 那辆打头的警车停了下来,矶部和两名部下下了车。西口冲着几人行了个礼。 “嫌疑人呢?”矶部问道。 “就在里边。” “他们承认是他们杀的人了么?” “杀人……他们说是他们无意间导致被害者身亡的。” 矶部不满地撇了撇嘴,说:“共犯呢?” “据说川畑太太也帮忙处理了下尸体。” “他女儿呢?” “她……他女儿似乎并不知情。” 矶部撇着嘴哼了一声。那表情仿佛是在说:这你都信? “出发。”矶部冲着手下说了一声,之后便迈步向着玄关走去。西口也紧随其后。 成实是在大约一小时前给西口打的电话。当时,西口人正在东玻璃町东边的一处小车站旁独自一人嚼着鸡蛋盖饭。从一大清早起,他就一直在四处找人打听有关仙波和冢原的目击证词,结果不但一无所获,而且还搞得肚子饿得直叫。很明显,县警的人让他这么做,就只是为了不让打听的情况有所疏漏罢了。反正这种事情根本就只是白跑腿,所以干脆就让所辖警署的毛头小子去做好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看到成实给自己打来电话的时候,西口心里才会不禁感到有些雀跃。只要能和她说说话,西口便已经感到心满意足。可是,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的成实的声音,却让西口感觉到有些压抑。成实说她有事想跟西口商量一下,让西口到她家去一趟,但从成实说话的语气来看,估计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事情大概还挺严重的。回答说自己马上就到之后,西口便挂断了电话。 刚一到“绿岩庄”,西口便发现成实和川畑夫妇全都在家里等着自己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副凝重的表情。 听到西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川畑重治便沉声开了口。他说他想自首,是他导致冢原正次先生死亡的,为了隐瞒这件事,他就把冢原的尸体扔到了岩石地里…… 听完了这番出乎意料的自白,西口不由得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赶忙掏出纸笔,想要做些笔记,但两手却不停地颤抖,搞得连字都写不好。就只是写个日期,他都花了好半天的工夫。 川畑重治很镇定。他讲述的情况不但理路整然,而且容易理解。虽然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但西口还是大致弄明白了实情的来龙去脉。听完重治的讲述,西口便立刻把情况报告给了上司元山,元山命令西口待在“绿岩庄”候命。 看到矶部等人进屋,大堂里的川畑一家全都站起了身。重治首先低下了头,说:“真是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 “啊,不必起身了。川畑太太和川畑小姐也快坐下吧。”矶部脱下鞋子,走进了大堂。几名部下也跟着他脱鞋进了大堂。 西口有些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自己就留在脱鞋处好了。回过神来,西口才发现元山和桥上都已经来到了自己身旁。 “详细的细节等回到警署再说,不过,几位现在还是先大致给说明下情况吧。”矶部看着坐在藤椅上的川畑一家,说道。他身旁的野野垣已经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重治抬起了头。 “这事全赖我。是我胡来的报应。” “胡来?”矶部问。 “我明明知道建筑和锅炉都已经很老旧了,可我却还是没有采取任何的补救措施。这就是所有错误的开端。而那场事故,也是因为这一点而发生的。” “事故?你说那是场事故?” “是的。那是一场事故。当时我本该立刻就报警的,可我最后却做了那样的事……真的是万分抱歉。”重治低下了头。 矶部的马脸上透出了一丝困惑的神色,他挠了挠头,说:“能请你给说明一下情况吗?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好的。之前我也曾说过的,那天夜里,我和外甥两个人到后院去放了烟火。” 川畑重治沉声讲述了一番事情的经过,其内容大致如下:重治和恭平开始燃放烟火之前,冢原去了一趟厨房,问重治说旅馆里有没有什么烈酒。重治问他要烈酒做什么,冢原回答说是在外边住,感觉有些睡不着。听冢原说明了情况之后,重治就给了冢原一颗以前医生开给他的安眠药。拿到安眠药之后,冢原便开心地回到了房间里。之后,重治就给恭平打了电话,问恭平要不要一起去放烟火。 到了晚上八点半,重治回到旅馆里,打电话询问冢原第二天早上打算几点吃早餐,可电话始终没人接听。其后,重治回到后院,再次和外甥一起燃放起了烟火。九点差几分的时候,两人放完烟火回到旅馆,重治再次给冢原的房间打了电话,依旧还是没人接听。重治心里犯起了嘀咕,就跑到澡堂里去看了一圈,之后又去了四楼的“虹之间”。“虹之间”的房门并未上锁,屋里也没有冢原的人影。没过多久,泽村开车送着节子回到了旅馆,重治跟两人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泽村听过事情的经过,就让重治坐到轻卡的副驾驶座上,开着车在附近找了一圈,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这些情况,都与之前重治讲述的情况一样。而事情的关键,还在之后的发展。 泽村回去之后,节子再次在旅馆里找了一圈。她发现四楼的一间客房的门缝里透出了灯光。那间客房就是“海原之间”。打开房门,节子便发现屋里的空气带着一股焦臭的气味。走进屋里之后,节子彻底被屋里的光景吓得愣住了。冢原就倒在屋里。节子立刻就把重治叫了过去。搞清楚事情的前后经过之后,重治立刻去到了地下室,停止了锅炉的工作。 地下的锅炉房和楼顶的烟囱之间,是靠一根管道连接起来的。烟尘就是经由那根管道排出到屋外去的。管道自然是埋在墙里的,而那面墙又经过了几间客房。四楼上的“海原之间”,就是那面墙经过的几间客房中的一间。管道就从壁柜那面墙的对面经过。正常情况下,这样子应该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海原之间”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如今不光楼房老旧,而且同时还加上几年前的地震的影响,墙壁上出现了龟裂,埋在墙壁里的管道的气密性也出现了一些问题。那间房间里,经常能够嗅到一股煤烟的气味。所以,店里一般很少会让旅客住到那间客房里去的。 当时,冢原身上穿着浴衣,倒在地上,早已没有了呼吸。可是,他的脸色却似乎有些异样。因为之前重治曾在引擎制造商手下做过事,所以他立刻就看出冢原是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不知什么原因,锅炉里出现了不完全燃烧现象,而那些废气则流入了“海原之间”里,导致碰巧跑到那房间里去的冢原中毒身亡。 那么,冢原又为何会跑到“海原之间”里去呢?照重治个人的推测,或许当时冢原发现重治和外甥两人在后院里燃放烟火,所以就想一起看看。在“绿岩庄”里,为了方便打扫,那些没有客人入住的房间,平日里是很少会锁门的。不巧的是,去“海原之间”前,冢原已经服下了重治之前给他的那颗安眠药。或许当时冢原是在观看烟火的时候睡着了,所以才没有发现废气流入了房间里。 当时川畑一家本该立刻就报警的,但重治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他不希望这事给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这块招牌抹黑。 重治用了一句“歹心顿起”来形容当时的自己。当时,他向节子提议,建议把冢原的尸体搬到其他地方去。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是很难一眼就看出其死因来的。而要是尸体身上还另有其他的伤,那么其他人或许就会以为冢原的死因在于另外的伤上。 “当时,提议把尸体扔到岩石地里的人是我。我妻子当时有些犹豫,跟我说最好还是去报警。而我却硬逼着她帮助我把尸体搬到了岩石地那边。” 重治把紧握的双拳放到膝盖上,讲述着当时的情况。他身旁的节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矶部却抬手制止了节子的发言。 “川畑太太,你暂时先等一下。等川畑先生说完之后,我们还会向你询问情况的。现在先听一下你丈夫的讲述——请继续吧。”矶部催促了重治一句。 重治干咳了一声,继续往下说。 “当时,我和妻子两人把尸体搬出了房间。正如各位看到的,我的腿脚一直不大方便,我和妻子当时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体给搬到了面包车上去的。去到岩石地,确认过周围没人之后,我们就从堤坝上把尸体推了下去。推落尸体之前,我们先给尸体穿上了一件便衣棉袍。这么做,是为了让别人以为他是在散步的时候摔下去的。出于同样的理由,之后我们又把旅馆的木屐也扔了下去。之后,我和妻子便立刻返回了旅馆。没过多久,我女儿就和那位名叫汤川的客人一起回来了。刚才讲述的,就是那天夜里我所做的一切。”说完之后,重治再次低下了头。 矶部点点头,一边拍着自己的后颈,一边看了看自己的部下,问道:“事情的要点,你都记录下来了吧?” 记录下来了。野野垣回答。 “刑警先生,”重治抬起头来,“听完我刚才的讲述,或许你们应该也大致了解了,其实这事全都赖我。我妻子就只是遵从了我的命令罢了。请各位务必高抬贵手——”话只说到一半,矶部便抬起摊开的手掌,打断了重治的发言。 “请别说些多余的话。”矶部的声音低沉而冷漠,“事情的大致经过,我已经明白了。之后,就请几位到警署走一趟吧,我们还得分别向几位详细地询问情况。虽然令千金与此事没什么关系,但还是有劳也跟我们到警署去一趟吧。” 成实默默地点了点头。 “由现在起,这家旅馆禁止任何无关人员入内。”矶部高声宣布道,“钥匙暂由警方保管。呃,你们这里不是还有个亲戚的孩子吗?” “今早他爸把他给接走了。” “孩子的父亲?”矶部阴沉着脸说,“把孩子给带回去了?” “不,眼下他们还在这边。” “好。麻烦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们还得找那孩子询问一些情况。另外,那位叫汤川的客人呢?” “汤川先生也已经搬离旅馆了。我们跟他说,我们夫妻俩有急事,需要出门一段时间。” “他搬到哪家旅馆去了?请你们告知。” 矶部下令手下把川畑一家带回警署,之后又指派了警员负责保存和管理现场,并命人联系了鉴定人员。 西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川畑一家分别被押上警车。尽管他冲着成实叫嚷说让她别担心,这并非什么重罪,但在搜查员的包围下,他甚至都无法凑近成实的身旁。48 父亲放在桌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恭平抬起头来,只见敬一咂了咂舌,看看来电显示,接起了电话。这已经是一小时内的第四通电话了。这次的电话,估计应该是由里打来的。 “……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还不清楚呢……我们现在在宾馆里。正在办入住手续,还在等消息……等消息。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从情形来看,肯定是警察——”话说到一半,敬一便扭头看了看周围,然后把嗓门压到了最低,“警察肯定会来找恭平的……由里你过来又能怎么样?你这么做,就只会让事情闹得越来越复杂……不,不是说了吗?开业的预定肯定不能更改的啦……”一边讲电话,敬一一边站起身,离开了桌旁。 恭平用吸管啜着杯里的橘子汁。两人此刻正坐在宾馆的休息室里。这是一处露天的空间,身旁就是一个游泳池。只不过,游泳池里就只有一个带着游泳圈的五岁男孩和男孩的母亲。 敬一走到休息室的角落里,继续讲电话。看起来,敬一是把大坂那边的事全都交托给了由里之后跑过来的。恭平也很清楚,新店开张,之前需要做的准备工作的确很多。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电话另一头的母亲此刻的焦急模样。或许,她正在为川畑一家在这种时候闹出这样的问题来而大动肝火也说不定。 突然跑来接恭平的时候,敬一还没有把事情的真相给说出来。等到从“绿岩庄”里搬走,入住到这家观光宾馆之前,他才把真话告诉了恭平。那位冢原先生的死,是锅炉故障引发的事故。为了隐瞒事情的真相,重治和节子两人就把尸体扔到了岩石地里。 这事早就应该去报警,不然的话,可是会引火上身的。估计这次他们是得进去蹲两天了,敬一阴沉着脸说道。 恭平回忆起了案发后,川畑夫妇的模样。感觉他们两人的确和平常有些不同。如果说发生了敬一所说的那种事的话,那么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 恭平喝了一口果汁,突然感觉似乎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抬头一看,只见身旁站着的人正是汤川。 “啊,博士。” “你们也到这家宾馆来了啊?” “我也是刚跟着我爸来的。博士你也住到这里来了?” “一开始,我住的就是DESMEC准备的这家宾馆。真没想到,最后我们居然是因为这种事情离开‘绿岩庄’的呢。” 恭平抬头看着汤川说:“博士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物理学者用指尖扶了扶眼镜,说:“知道什么?” “那个……就是我姑父引发了事故的事。” 汤川轻轻念了一句“事故吗……”之后他便偏起头来说道:“嗯,我倒是也有过一些猜测。话说回来,你们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不清楚。说是快的话,估计今晚稍晚的时候,就会出发离开这里了。” “是吗?”汤川点点头,“不错。你也不该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汤川的这句话让恭平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他开口问道:“为什么?” “这你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恭平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他翻起眼睛来看了看汤川。 恰在这时,敬一打完电话,迈步向着恭平这边回来。看到敬一走来,汤川立刻便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谁啊?”敬一问道。 恭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只能怔怔地望着汤川背影渐渐远去。49 不管怎么改变询问的方式,成实的回答都始终一样。当天夜里,她和朋友们一起去了居酒屋。还没有离开居酒屋,她就已经得知了冢原行踪不明的消息。回家之后,她就一直待在自己屋里,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离开的。她根本就不知道锅炉出的故障。 “那么,你是在昨天夜里才得知的这事咯?”野野垣刑警问道。 “是的。我之前也说过很多次了。” “嗯——”野野垣抱起了双臂。 “有关这一点,总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啊。你们一家人不是都住在一起的吗?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觉得他们的样子有些古怪吗?” “可事实确实如此……”成实低下了头。 玻璃警署的一间房间里,成实与野野垣彼此面对面地坐着。这里并非审讯室,反而感觉更像是一间会议室。重治和节子两人此刻必定正在狭小的审讯室面对着警方的严厉审讯。一想起这一点,成实就不禁感到一阵心痛。 昨天夜里重治向自己说出一切时的情景再次浮现在了成实的眼前。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一些很重要的话。” 说完,重治稍稍顿了一下,之后又接着说道:“明天,我准备去自首。” 这句话差点吓得成实心脏停止跳动。虽然成实也在怀疑自己的父母或许参与了那件案子,但真正听到父亲向自己坦白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很震惊。 怎么回事——成实觉得气氛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重治一脸死心放弃的表情,回答了成实的问题。 那是一场事故。冢原先生的死,其实是一场事故。只不过,引发这场事故的人,就是我。虽然我也知道应该立刻去报警,但我的心里却总存着一丝侥幸的想法,所以就设法隐瞒了整件事。我把尸体扔出了旅馆。我真是做了件傻事…… 其后重治所讲述的内容,就和刚才警察去到“绿岩庄”时讲述的一样。而在面对西口的时候,重治也曾讲述过同样的话。 “纸包不住火,迟早一天,警方都会查明真相的。而且,就这样隐瞒下去的话,我也会觉得良心有愧。虽然我也不忍心看着警察把节子带走,但只要我跟警察说节子只是照我说的去做的话,估计他们也会对她酌情减刑的。” 成实震惊不已,同时又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为了隐瞒这起死亡事故,居然把尸体给扔了出去,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成实感觉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虽然感觉绝望,但成实却不能否认,听过重治说的话,她内心的角落也感到了一丝安心。就只是一场单纯的事故?冢原的死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复杂,只是因为设备的老旧造成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也可以说是不幸中的最后一丝万幸了。 当然,成实也无法阻止自己另作猜测。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就只是一场事故?这些话,会不会也只是一种对真相的掩饰?可是,成实却无法问出口来。好不容易,成实才接受了重治的这番自白。而且,她也希望重治说的那番话,真的就是事情的真相。 其间,节子一直沉默不语。成实总觉得,这并非是刚开始时重治说了一句“你闭嘴”的缘故。或许,节子其实也有她自己的想法,但她转念又想,此刻就遵照丈夫的决定好了。 听完重治的讲述,成实并没有开口询问太多。成实问的,就只是“旅馆怎么办”“恭平怎么办”这类旁枝末节的事。这些事,重治自然早已安排妥当。他一脸寂寥地笑着跟成实说:这种会引发事故的旅馆,还让人怎么继续经营下去? 昨天夜里,成实一直夜不能寐。一想到明天父母就会遭到警察的逮捕,成实就巴不得黎明永远都不要到来。但另一方面,她的心中却又萌生了另外的一丝不安。这一切,是否真的会就此结束?小关玲子打来的那通电话,一直让成实感到不安。警视厅那边,或许一直都在调查自己一家的情况—— “……做过什么没有?” 野野垣的声音让成实回过了神。 “哎?什么?” “我问你说,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运动?” “啊……那个,念初中的时候,曾经打过一段时间的软式网球。” “网球啊?”野野垣盯着成实的身材看了一阵,“你应该还做过一段时间的自携氧潜水的教练员吧?身为女子,感觉你的身体却挺壮实的。” “我也不清楚自己的身子算不算壮实。” 野野垣用指尖缓缓敲打着桌面。 “不管怎么看,他们两人应该都是做不到的。你父亲腿脚不便,而你母亲则身材矮小,看起来力气也不大。把尸体从四楼搬到车上,然后再拖到堤坝,扔到岩石地里去。嗯,他们两人能做得到吗?你觉得他们能做到吗?” “……他们俩既然说是他们做的,那就应该能做到的吧。” “是吗?”野野垣一脸狐疑地说,“他们俩应该是做不到的吧。不管在谁看来,他们俩都明显做不到的。” 听到对方这么说,成实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野野垣把两只手肘放到桌上,盯着成实的脸说:“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父母想要包庇子女的想法。自己被抓了也没什么,却不想让子女也跟着受苦。”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年迈的父母去蹲大牢,而你自己却在外头优哉游哉?” 成实终于明白了刑警这番话的意思。她立刻板起了脸。 “你是说……我也帮了他们?” 野野垣撇了撇嘴。 “你们也别把警察都当傻瓜。只要让他们两人实际动手重现一下当时的行动,那么真相立刻就会暴露出来的。他们明显是在包庇某人。那么,这个某人到底是谁呢?这问题,用小拇指大概也能想得到的吧。” 成实摇了摇头。她脸上一阵发热。 “我什么也没做。我说的是真话。如果我帮过他们的话,那我就会老实说的。我不会让爸妈为我顶罪的……我绝对不会那样做的,绝对不会。” 野野垣一脸不屑地用小指抠了抠耳朵。那意思似乎是在说:我是不会被你这种逼真的演技给骗过去的。 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有人在门外叫了一声:“野野垣先生,打搅一下。” 野野垣站起身,板着脸走出了房间。出门的时候,他重重地带上了房门。 成实用手摸着额头。虽然她早已猜到警方一定会缠着自己问个不休,但她却完全没有想到,警方竟然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此刻,那些警察一定也在逼问着她的父母,问他们说成实到底有没有帮过他们的忙。 不过,成实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刑警们的想法。的确,光凭父母两人的话,确实是很难处理那具尸体的。 野野垣打开房门,回到了屋里。他的表情已经稍稍有所改变。虽然眉头依旧紧紧深锁,但他的目光却有些游移不定。 在椅子上坐下之后,野野垣再次开始用手指敲打起了桌面。只不过,这一次的节奏却明显比刚才要快上许多。过了一阵,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了看成实。 “你说过,你是在夜里九点左右到居酒屋里去的吧?” 对。成实也回望着面前的刑警。 “冢原先生去世的时候,你应该是在居酒屋里吧?你说你是九点左右进了那家居酒屋的,这一点不会有错吧?”野野垣的语调中,显露着一丝焦躁。 “对,没错。”虽然心中感到有些疑惑,但成实还是立刻回答了对方。她不明白,为何两人的谈话内容又会回到了这件事上。 “之后,一个叫泽村的人把你母亲送回了家,那么泽村他又是何时回到居酒屋去的呢?” “你是问泽村回居酒屋的时间吗?应该是十点差几分吧。当时我也觉得他挺慢的。我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他就告诉我说他去帮忙寻找失踪的客人了……有什么问题吗?” 野野垣一脸犹豫地嘟囔道:“罢了。反正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我爸妈怎么了吗?” “不,不是他们。我们派人去找泽村元也询问情况,结果泽村说,当时是他帮助你父母处理了尸体的。” “啊……”成实不由得挺直了背。 “接下来,我们准备对他展开正式的审问。他说的情况,要比你父母所说的更加翔实可信。看样子,这案子也算是找到突破口了。”看起来,野野垣已经对继续审问成实失去了兴趣。50 矶部提议由他亲自来负责审问泽村。或许,他认为这是整个搜查工作的关键所在。众人本来都以为,他必然会让搜查一课的部下和他一起出面审问,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矶部最后居然指定让西口来负责记录。走向审讯室的时候,西口还在觉得有些纳闷,可刚一看到泽村,西口便明白了矶部这样做的用意。审问开始前,矶部这样说了一句:“西口他是这里的本地人,他很熟悉你家开的电器店和‘绿岩庄’。而且,他和‘绿岩庄’老板的女儿是高中同学,甚至还认识老板夫妇。所以,他很清楚他们一家会怎么做。你说话时要想想这一点,别想有任何的隐瞒。” 简而言之,他其实就是在警告泽村说:这里有个万事通,你想隐瞒是隐瞒不过去的。但是,西口自己却觉得,矶部的这种做法纯粹就是多此一举。自从被人带着走进这间房间里之后,泽村就已经是一脸死心放弃的表情了。 “我并不想隐瞒什么。‘绿岩庄’的老板自己跑来自首,搞得事态再无法控制。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当时叫我一起来找你们的话,我也会跟他一起来的。”泽村强硬的语调之中,显露出了他的强烈自尊。 “哦?既然如此,那就请你尽可能详细地说说吧。” 泽村深呼吸了一口,整理了一下情绪。之后,他再次开口说道:“想必你们应该是知道的,那天夜里,我和川畑成实他们一起去了居酒屋。后来,我们在居酒屋门口遇上了成实的母亲,我就开着停在站前的轻卡,把她母亲给送回家去了。” “当时,你还不知道‘绿岩庄’那边都发生了些什么的吧?” “是的。因为之前我都和那些搞环保活动的同伴们在一起。” “我知道了。你接着说。” “去到‘绿岩庄’,我就看到老板正一个人坐在大堂里发呆。老板娘问他怎么了,他就回答说出人命了。有位旅客死掉了。” 西口不由得停下敲打键盘的双手,抬头看了看泽村。矶部瞪了西口一眼,吓得他赶忙再次低下了头。 “也就是说,”矶部说道,“你到‘绿岩庄’的时候,老板就已经发现了?” “对。当时老板就已经发现那位客人倒毙在四楼的‘海原之间’里了。而且,他也已经查明事故的起因是锅炉故障了。” “那么,当时川畑重治说他准备怎么做呢?” “只能报警了——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 “哦?”矶部说道,“但实际上他却没有这么做。这是为什么呢?” 泽村一脸痛心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是我阻止他的。” “你阻止了他?为什么?” “因为……”泽村咬着嘴唇接着说道,“要是让世人知道出了这种事故的话,那么玻璃浦的声誉就会大幅地降低。人们会觉得这里的设备都很破旧,如此一来,就更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说起来,你似乎的确是反对海底资源开发的啊。站在主张以观光业为主要产业的立场上来看,‘绿岩庄’发生的这事,确实不能让世人知道呢。” “我只想守护好玻璃浦。” “哦?罢了。那么,听过你的意见之后,川畑就立刻改变了他的观点?”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疑虑。不过我跟他说,这可不光只是‘绿岩庄’的事,如果事情让众人都知道了的话,那么整个玻璃浦都会陷入困境的。他听完我说的话,就问我说那该怎么做才好。我就告诉他说,干脆把尸体弄到别的地方去好了。” “是你提议的吗?让他把尸体给处理掉。”矶部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他的意思,似乎是在强调这一点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