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泽村驾驶的车抵达玻璃浦港时,海底资源调查船早就停泊在埠头了。成实坐在助手席上,或许是船只的大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的缘故,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真够大的。泽村也在成实身旁喃喃念叨了一句。 等另一辆车在眼前的停车场上并排停下之后,众人一起向着埠头迈步走去。除了成实和泽村之外,还有五名同伴。七个人全都参加过前天的那场说明会,其中也包括了说明会那天夜里一起去了居酒屋的那对情侣。 船越开越近,众人也越发地感觉到了它的庞大。长度几乎已经接近一百米左右。如果光从船的大小来看,其魄力感觉丝毫不逊色于豪华客船。只不过,凑近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船身已然破旧不堪,斑渍点点。甲板上的起重臂,让整艘船带有着浓厚的工业氛围。 “这么大的船,亏得能够驶进这小小的港湾里来呢。”成实说道。 “这港口当年是处火山口,即便让其保持自然的原形,水也是很深的。正因为如此,DESMEC才会想到让船停泊到这里来的。” 听完泽村的解释,成实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两名男子走了过来,冲着成实和泽村打了个招呼。成实还记得两人中的一个。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之后,成实也立刻回想了起来。那人就是那天在说明会上担任主持DESMEC宣传课的桑野。而另一名男子,看起来似乎是桑野的部下。 “今天就请众位好好看看,以免留下任何疑问。”桑野脸上堆笑,搓着手说道。 一行人立刻上了船。对方首先把众人带到了操舵室里。桑野不停地给众人解说着船体的大小、吨位、最大航速和续航距离等数据。桑野的话刚说到一半,泽村便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情况就不必再详细讲述了。毕竟这些东西和海底资源开发并没有多大的直接关系。” “啊,是吗?说的也是。真是抱歉了。”桑野连忙说道。 众人径直从机关室、无线电室和海图室走过。走到沙龙门前时,泽村突然表现得很敏感,说是无论如何都能希望进去看看。 沙龙里,除了桌子和沙发外,液晶电视和各种视频播放设备也一应俱全。从房间的大小来看,足够十几人在屋里休息。 “咱们的税金,全都用到这种地方了啊。”泽村用嘲讽的语调说道。 “调查的过程会长达几个月之久。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调查勘探人员们都必须一直困在狭小的船内,所以必须准备一些这样的设施……”桑野语调客气地说。 其后,成实等人又被带到了研究室里。从第一到第五,船上似乎共有五个研究室。 “第一研究室主要负责多重光束映像测深装置等各种音响探查机器,以侧扫声呐等器械来对曳航体进行监视,以及对绞盘的远程控制。”桑野站在一排显示器和操作板前解释道。他说话的声调,比刚才似乎多了几分炫耀的感觉。“为了防止水下杂音对各种音响设备产生干扰,音响设备全都设置于本船中央前部的特设声呐室里——” “怎么会这样子?” 突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叫嚷,打断了桑野的说明。桑野一愣,大张着嘴。他眨了眨眼,之后目光在四处看了看,这才终于闭起了嘴。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准备两种线圈的缠绕方式。就是为了这一点,才重新设定了计划的。” 说话声是从一台庞大的机器后传来的。而且,成实觉得声音很耳熟。 成实探头往机器后边一看,果不其然,机器后边的人正是汤川。隔着机器,汤川似乎正在和一名DESMEC的工作人员说话。除了笔记本电脑之外,桌上还摊着些文件和图纸。 “之前我们也好几次想和汤川老师您联系,结果您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对方辩解道。 “坏掉了。手机会坏的啊?那你们不会打电话到我住的旅馆去吗?” “我们打过了。不过对方却说汤川老师您没有住在那里……说是您在入住当天临时取消的预约。” “是我取消的。我换到另一家旅馆去住了。不过后来我也通知过这边的负责人了。” “呃,他们没有联系过我们啊?奇怪了。话说回来,您为什么要变更住宿的宾馆呢?” “这事跟你们没关系。” “啊,是啊。”对方低下了头。 成实突然感觉有人把手搭到了自己肩上。她赶忙回头,只见泽村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走吧。” “是。”成实点点头,转身离开。 在桑野的带领下,众人参观完各个研究室之后,来到甲板上,听取了对方对船上搭载的各种观测机器的解释说明。对方的说明对成实来说太过深奥,她甚至连一半都没听明白,但泽村却不停地向对方提出着各种的问题。 “自落抓斗取样机是凭借自身重量沉到海底,收集到样品之后,再自动抛弃重物,浮上水面的吧?那么之后那重物又怎么处理呢?就任由它留在海底吗?” “嗯,是这样的。虽然重物会留在海底,但其构成成分却不会对海洋造成任何的影响。” “这可未必哦。这事可不是就你这么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毕竟重物可并非原本就沉在海底的哦。眼下,各行业各领域都在呼吁,不要向海底投弃物品,而你们却还在使用这种投弃重物的设备,这难道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吗?” 嗯——桑野一脸困惑的表情。 “但是,这种办法已经在世界范围得到了认定,认为是不会造成任何问题的……” “我不管什么世界范围不世界范围。我们国家的海洋,就得由我们国民自己做主。” 啊?桑野缩了缩脖子。成实不由得开始可怜起他来。 虽然成实对相关的专业知识知道得并不太多,但通过之前的说明来看,成实也确实感受到了DESMEC的研究者们希望能够运用科学技术,对未知领域展开开发的心愿。很多时候,成实也不由得为现代科学技术的能力感到惊讶。或许,汤川说得并没有错。如果真想好好讨论一下功过是非的话,就必须对对方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才行。 对其他的设备也进行了一番解释说明之后,桑野抬手看了看表。 “甲板上的参观内容就到此为止了。之后,我们准备邀请众位到会议室里看一下试验采掘的录像,但因为会议室那头还得稍微作些准备,所以在开始观看录像之前,各位可以自由活动。只不过,如果各位需要离场的话,请务必跟我说一声。”说完,桑野冲着众人行了个礼。 说是自由活动,但待在船只的甲板上,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太多的事可做。泽村坐下身,不停地做着笔记,而其他人却全都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那对情侣远望着大海,有说有笑。无奈之下,成实只好在甲板上四处转悠,看看那些刚才对方讲解过的观测设备。 甲板上放置着两台背后带着巨大叶轮,看上去就跟鱼雷似的装置。虽然刚才桑野也曾经作过解释说明,但成实还是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 “那是质子磁力仪。”有人在成实身旁说道。扭头一看,只见汤川正朝着这边走来。“把它发射到距离船只几百米远的地方,它就可以检测出造成海底热水矿床成因的极为微小的磁力异常。” 来到成实身旁,汤川问道:“参观还顺利吧?” 看起来,汤川早就发现成实已经来了。 “刚才还听到您大叫大嚷的呢。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汤川皱起眉头。 “他们准备的装置,和我制作的线圈配不到一起。每次动手做事,都会遇到那么两三个问题。如果是物理现象造成的障碍,那么我也还能接受,可要是因为这种人为的失误而致使研究活动停滞不前的话,就只能让我感觉到精神压力倍增。” “这倒是挺让人头痛的呢。把大海交到这种整天失误的人手里,真的不会有事吗?” 汤川板起了脸,但之后他便立刻一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很遗憾,我无法反驳你的意见。我会把你这话转告给他们的。这些都姑且不论,宝贵的大海……我听说你是在东京出生长大的。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如此执著地守护着这里的大海呢?” “我这种守护美好事物的这种心愿,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在想,凡事应该都有个起因的吧?” “起因的话,确实存在。就是我搬到这里来居住这件事。来到这里,看到了这片大海之后,我的内心感慨万千。” “嗯。”汤川依旧一脸的困惑,“我听人说,你在东京一直待到了十四五岁。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过想回东京去的念头吗?” “从没有过。” “是吗?对于十几岁的青少年来说,还是大都市更让他们感觉刺激一些才对啊。当时你们家住在东京的哪里?” “……住在王子那边。” “北区啊?” “那地方感觉确实没什么刺激的吧?” “的确如此。不过坐上电车的话,一样也能到涩谷新宿去的。” 成实看了汤川一眼,之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也不是所有女孩都向往那种地方的。也有些人更喜欢美丽的海滨小镇。” 汤川扶了扶眼镜,回望着成实。 “怎么?” “据我观察,”汤川就像是在观察什么一样,静静地接着说道,“你应该不是刚才你说的那种人。” 成实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请你不要信口开河。汤川老师你了解我吗?”成实火上心头,不由得拔高了嗓门。 听到叫嚷声,泽村连忙赶过来问道:“成实,发生什么事了?”他的目光在成实和汤川两人的脸上来回游弋。 “抱歉。”成实喃喃说道,“没什么。” 泽村一脸讶异地扭头看着汤川:“你到底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之前一言不发的汤川冷冷地开了口。 “我并不觉得我是在信口开河,不过如果我刚才的话刺激到了你,那么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成实什么也没说,就只是低着头。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说完,汤川转身走开。 “那家伙搞什么啊?”泽村一脸不快地说,“你没事吧?他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成实知道自己也不能总是这副表情。她微微笑了笑。 “也没什么。抱歉。别在意。” “那就好……”泽村莫名其妙地说。 “让众位久等了。准备工作已经做好,请众位到会议室里去吧。我们还为大家准备了一些饮品。”泽村的话音刚落,就听桑野冲着众人愉快地招呼了一句。31 那栋悬挂着“KONAMO”招牌的大楼就坐落于麻布十番车站的旁边。顺着外悬楼梯而上,前边就是入口。这是一家供应文字烧和大坂烧的店。店的名字,或许就是从“粉物”两字而来的。 草薙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一名年轻男子从店里出来。从对方身上的红色围裙来看,估计应该是店里的店员。店员把悬挂在入口处的牌子翻了个面,之后便再次回到了店里。 时钟的指针指向着两点稍过的位置。最后的两名女客,也从店里走了出来。看着两名女客走远,草薙爬上了楼梯。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准备营业”的字样。 推开店门,就听头顶上叮叮当当地响起了一阵铃声。 刚才的那名年轻店员坐在收银台里。他抬起头看了草薙一眼,说道:“啊,抱歉,白天的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我不是食客。请问室井先生在吗?”一边询问,草薙一边在店里环视了一圈。店里放着一排带铁皮的桌子。 面前,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背对着草薙,正在看报。听到草薙的问话,老者扭过头来看了看。尽管脸上的皱纹不少,但老者的皮肤却被晒得黑黝黝的,看起来感觉还不算太老。老者的身上,同样也围着一条红色的围裙。 “阁下是?”老者问道。 草薙走到老者身旁,掏出警徽和身份证给老者看了一下,问道:“您就是室井先生?” 老者一脸困惑的表情,说道:“是我,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向您询问一些当年您在‘Calvin’时的情况。” “‘Calvin?’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离开那里已经十多年了。” “我知道。昨天晚上,我到‘Calvin’去了一趟,打听了一些有关室井先生您的情况。” “Calvin”这家店,就在银座七丁目边上的一栋楼里。店里的装饰颇为豪华,楼层里并排放着高级的皮革沙发。店里的氛围,总会让人回忆起当年日本经济景气时的感觉。 十六年前,仙波英俊和三宅伸子就是在这家店里一起喝酒的。翌日,仙波便成为了一名杀人凶手,三宅伸子也成为了一名被害者。而最终帮助警方顺利抓获仙波的,就是当年“Calvin”店长室井雅夫的那番证词。他与杀人案中的凶手、被害者都很熟,甚至还知道仙波的名字。 听草薙说明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想找自己询问一下有关那场案件的情况之后,室井睁大了眼睛。 “这事时隔得可就更久了。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事干吗?啊,莫非——”室井粗暴地叠起报纸,在椅子上坐正了身子,“莫非他……仙波已经出狱了?他不会是还在因为当年的事,对我怀恨在心吧?” 草薙苦笑了一下。 “不是的。仙波英俊的刑期早就满了。出狱之后,他有没有来找过您?” “的确。是吗?他已经出狱了啊?” “您和他们两人都挺熟的吧?” “倒也说不上很熟。那天去之前,他们两人都已经很久没去过我那家店了。真没想到,第二天居然就发生了那种事情。” “从资料上来看,他们两人的关系,当天夜里就已经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了?” “倒也说不上剑拔弩张。不过感觉确实和平常不大一样……”室井稍稍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仙波当时还哭了呢。” 听对方问起有没有吃午饭,草薙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句“还没”。听草薙如此回答,室井便说要给他做一份杂样煎饼。草薙客气了两句,但对方却很坚持。无奈之下,草薙只好在桌旁坐了下来。 “我是在这边出生的,不过念初中的时候,却因为家里的关系去了大坂。当时,附近有家杂样煎饼店,所以我就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开一家这样的店。只不过,要在这边开店的话,如果不顺带做些文字烧的话,店就开不走的。所以,离开‘Calvin’之后,我到月岛去工作了一段时间,学了些手艺。不过呢,说到杂样煎饼的话,我可是自小就开始研究了,所以也还有些自信。”一边开心地说着,室井一边动手做着煎饼。看到室井熟练地在碗里搅拌着各种佐料,草薙心里也不由得暗自钦佩起来。 “您在‘Calvin’干了多少年?”草薙问。 “刚好二十年。三十五岁的时候,他们雇我去做了酒保。之前我也曾在多家店里辗转过,但那家店给我的感觉却是最好的。不过我觉得自己也不能总是给人打工,所以就在十年前开了这家店。别看店不大,其实都没什么欠款的。”室井开始做起了杂样煎饼。油珠在锅里噼啪直跳。 “仙波英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常常会到那家店里去的呢?” 室井抱起双臂,回想了一下。 “我也记不大清了。记得那时候我在‘Calvin’还没待到十年,大概也就是二十二三年前的事吧。” “这么说来……”草薙在心里掐算了一下,“应该是在案件发生的六七年前咯?” “嗯,对。大致是这样的吧。当时仙波先生做事也很爽快的。虽然规模不大,但他毕竟也开了一家属于他自己的公司。”室井在称呼仙波的时候,在姓氏后边加了个“先生”。由此看来,仙波对他来说,应该是位很不错的客人。“后来,他突然间就消失了踪影,等到后来再次出现的时候,感觉他似乎落魄了许多,甚至就连穿的衣服也都净是些便宜货。他就是在那天夜里出现的。” 公司倒闭,仙波的积蓄也几乎全都拿出来给妻子看病了。失意之中,仙波打算重振旗鼓,再次到东京闯荡一番。这种时候的他,就算多少让人感觉有些落魄,倒也属于情理之中。 “三宅伸子小姐当时的情况如何呢?她之前也很久都没去过‘Calvin’了吗?” “是的。不过她隔得倒也不像仙波先生那样久。那天夜里去‘Calvin’之前,她大概也就只是两三年没去的样子。自打辞职以后,理惠就很少会到‘Calvin’去的。” “理惠?” “嗯,就是三宅的艺名。记得正式的名字应该是叫‘理惠子’吧。做坐台小姐的时候,她倒是经常会在事后带着客人来光顾‘Calvin’。仙波先生也是她的客人之一。” “那,您知道理惠……不,三宅小姐她为什么要辞职吗?” 草薙的问题刚说出口,室井便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稍稍探出身来说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 “其实三宅不是辞职,而是因为惹了麻烦,被解雇掉的。” “惹了麻烦?” 室井耸了耸肩,微微一笑。 “据我所闻,她似乎搞过借钱不还的勾当。” “这种事可有点危险啊。” “不是翻脸不认账,就是拿到钱就开溜,前前后后,她找她的那些熟客借了十万二十万的钱。到头来,客人们整天到店里去找麻烦,无奈之下,老板也只好把她给解雇掉了。” “那,辞职之后,她又是如何维持生计的呢?” “谁知道。辞职的时候她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估计也挺愁钱的吧。” 遇害时,三宅伸子四十七岁。如果室井说的情况属实,那么她应该是在三十七八岁的时候被解雇的。要是能够傍到大款的话还好,不然的话,估计她那岁数也很难再继续做坐台小姐了。 “她那人在花钱方面历来都是大手大脚的。所以刚听到她出事了的时候,我根本就没觉得意外。仙波先生手头宽裕的时候,大概也借过她一些钱的。” “我记得您刚才说过,当时仙波英俊还哭了……”草薙压低嗓门说,“您确定?” 室井看了看杂样煎饼的情况,说道:“看到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哦。当时其他的店员也在偷偷地讨论,说店里有位男客人哭了,也不知道两人都在聊些什么。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记得如此的清楚。” “您还记得当时他们都在聊些什么吗?” “呃,这个嘛……”室井一脸苦笑,摆了摆手,“换作哭的是位年轻女客的话,我倒还会觉得有些好奇,而如果一对中年男女中的男客哭了起来的话,我也不大愿意掺和的。而且我当时估计他也就是喝醉了撒酒疯吧。” 草薙点了点头,尝试着在脑海中描绘一下当时的情境。一对许久未见的中年男女。其中一个,是名曾经事业小成,但后来却又失去了一切的男子;而另一个,则是惹了麻烦,变得身无分文的前坐台小姐。他们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那个男酒客喝着喝着泪流满面,之后又在第二天杀害了女酒客的呢? “不管是三宅还是仙波,您是否认识些和他们两人比较熟的人呢?或者说,除了‘Calvin’之外,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经常会去的店?” “嗯,这个嘛……”室井想了想,说道,“毕竟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我跟他们也算比较熟了,却也没跟他们聊过太多。” “是吗?” 草薙把手册塞进了衣兜里。不管是谁,突然间要对方回忆起二十年多前的事,确实也很难一下子就回想起来的。 “嗯,煎好了。请趁热尝尝吧。”室井在大坂烧上抹好酱汁,撒上青海苔和干鱼片之后,放到铁板上切了开来,“啊,对了,我忘记给您拿瓶生啤了。” “不,啤酒就不必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草薙拿起一次性竹筷,尝了一块。不光表面上焦煳的程度恰到好处,里边也同样松软柔嫩,美味可口。尝了一口之后,草薙不由得赞了声“好”。 室井似乎也听出草薙这话并非是在恭维自己,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我这家店经常会有关西人来光顾,尝过之后,关西的客人也会说一声‘地道’。想来他们也挺怀念故乡的口味吧。”说完,室井突然板起脸来,两眼望着远方,说道,“啊,对了……” “怎么了?” “呃……”室井就像是在压抑着头痛一样,用食指摁住自己的太阳穴,边回忆边说,“当时他们两人应该聊过那事的吧……” “他们两人?” “就是理惠和仙波先生。我也经常会和他们聊起故乡的菜肴。记得之前他们给我带过些东西。” “带过些东西?带给您吗?” “对,说是什么地方的特产。呃,是什么东西来着?”室井抱起双臂,沉吟了一阵,最后放弃似的摇了摇头,“不行了。我是一点儿想不起来了。我就只模糊地记得给我带过些东西。” “等您回忆起来之后,请您联系我。”草薙在记录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放到了铁板旁。 “好的。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期望。我也不敢保证我能回想起来,就算回想起来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 “没关系。那就拜托您了。”草薙再次把筷子伸向杂样煎饼。就在这时,他衣兜里的手机发出了短信声。草薙偷偷看了一眼手机的画面,果不其然,正是内海薰发来的短信。 离开“KONAMO”,草薙查阅了一下短信。短信里说,内海薰已经查证过有马发动机的员工名册,上边确实有川畑重治的名字。草薙拨通了内海薰的电话。 “喂,我是内海。” “干得好。你是怎么查证到的?” “我到新宿的有马本部人事处去了一趟,查证了员工名册。” “也亏得他们会这么轻易就让你查。” 不少企业都会把员工名册当成机密事项来对待。虽说上边记载的都是一些个人的情报,但企业方却都不大愿意让其他人查阅的。 “他们让我在承诺书上签字,保证不会把上边记录的情报用到搜查行动以外的地方,同时也不允许我对外泄露。因为他们还让我写下上司的名字,所以我就把草薙你的名字给写上去了。” “无妨。只是签个名就能让你查阅名册的话,已经很划算了。” “除此之外,他们又纠缠不休地追问我们到底是在查什么案子。” “喂。”草薙粗着嗓门嚷了起来,“你不会把实情告诉他们了吧?” “怎么会。我又不是新人了。” “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好了,名册上确实录有川畑重治的名字?” “有他的名字。十五年前,退休之前,川畑隶属于名古屋分公司营业技术部技术服务课里,头衔是课长。” “名古屋?他没在东京上班?” “从名册上来看,是这样的。只不过他的住址却写的是东京。” “东京?怎么回事?” “不清楚。具体地址是北区王子本町。最近的车站是王子站。地址的后边还带了个括号,括号里边写着‘公司住宅’。估计那地方应该是‘有马发动机’的公司住宅吧。” 住址东京,任职地却在名古屋——莫非是单身赴任?草薙心中推测道。 “除了住址和任职地以外,名册上还记录了些什么?” “首先是员工编号。编号是依据该职员进公司时的年度编排的,而整本名册也是依照编号顺序来编订的。除了编号、住址和任职地之外,还有毕业院校和住址电话。据说名册每年都会更新一次,所以退休后第二年的名册上,就没有川畑重治的名字了。” “和川畑一起进公司的那些人当中,有没有谁是和他从同一所院校里毕业的?” 草薙本来满怀期待,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应该就会和川畑关系不错。但内海薰的回答却让他颇感失望。 “很遗憾,没有这样的人。不过我也没管那么多,把和他一起进公司的五十个人的资料都复印下来了。此外,据说当时川畑重治手下有四名员工,我就顺带把他们的资料也复印了。只不过,这几个人全都在名古屋任职。” “我知道了。这样的话,就先去那处公司住宅去看看吧。话说回来,那处公司住宅现在还在不?不会已经被拆掉了吧?” “似乎还在,只不过已经很破旧了。” “OK。最近的车站是王子站是吧?那咱们就在车站前会合吧。” 草薙挂断电话,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从麻布十番到王子,就只是地铁一条线就过去了。 一边顺着楼梯往地下走,草薙一边回忆着昨晚深夜汤川打来的那通电话。电话里,汤川曾经叮嘱草薙,让草薙调查一下“绿岩庄”的老板和老板一家的情况。依照汤川的推理,川畑一家和案件之间似乎有着很深的联系。草薙问他“可以把那人认定为嫌疑犯”时,他回答说“那是你的自由”。从这一点上,足以看出汤川的自信来。 只不过,那位物理学者却依旧还是老样子,依旧不愿意提前把心里的推理给说出来。他甚至连让草薙调查川畑重治一家的原因都没说。此外,他还跟草薙这么说过。 “我是因为信任你们,而且这案子也只能借助于你们的力量才能解决,所以才这么跟你说的。不要误会,我这可不是在向警方提供什么线索。” 这话的圈子兜得太大,就连草薙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之后,汤川接着又说:“川畑一家与案件有关这一点,大致上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只不过,我希望你暂时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这边的警察。可能的话,我希望先凭借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查明真相。如果像县警那样,运用强硬的办法来揭穿真相,或许就会陷入到不可挽回的境地中去的。” 汤川的话说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草薙问他到底什么东西会陷入到不可挽回的境地,他就只说了句“人生”。 “要是这次的案件没能顺利解决,那么某人的人生就会出现很大的偏差。我必须竭尽全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至于“某人”到底是谁,直到最后,汤川也同样没有说明白。相反,他却压低嗓门说道:“抱歉,净给你提要求了。不过我答应你,查明真相之后,我会第一个把情况告诉你们的。至于之后如何处理,就由你们来拿主意了。” 汤川这么说,想必这件案子中一定存在有什么特殊的情况。草薙很清楚,这种时候,即便再继续纠结问个不休,也是毫无意义的。他答应了汤川的请求,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话虽如此,玻璃警署也几乎就没对这边提过什么有关川畑重治的情况。仔细想想,感觉他们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来看,跟警视厅的人说这些事,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然而,草薙也不能贸然行动,跑去询问有关川畑重治和他家人的情况。如果草薙这样做了,对方就会反问草薙为什么要问这些。搞得不好,或许众人的疑心还会转移到川畑一家身上。这样的话,草薙也就违背了他和汤川之间的约定了。 这样的话,又该如何去调查川畑一家过去的经历呢?今早,就在草薙愁眉不展之时,汤川再次打来电话,告诉了他一些有益的情报。就汤川从川畑家女儿那里打听来的情况看,之前川畑重治似乎曾经在引擎厂商“有马发动机”里任过职。接到这情报之后,内海薰立刻便出发前往了该厂商位于新宿的本部。 一边在地铁上晃荡着,草薙一边回想着这次的案件。有意思。案件发生在玻璃浦这种乡下地方,可解决案件的关键,却全都存在于东京。而且,负责本案的搜查本部里,竟然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那家伙在玻璃浦到底都见了些什么人,又做了些什么呢——两眼盯着从车窗外划过的灰色墙壁,草薙的心中却想起了老友那张熟悉的面庞。32 看到一条小鱼突然从岩石背后游了出来,恭平睁大了潜水镜下的眼睛。小鱼长约两三厘米,一身鲜艳的蓝色。恭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但小鱼自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鱼飞快灵活地游开,再次躲藏到了岩石的背后。恭平本想等它再次出来,但他却感觉到有些憋闷。气管的另一端已经彻底被水淹没了。 恭平再也憋不住气,把头探出了海面。他摘下潜水镜,擦了把脸,面朝蓝天地用仰泳的姿势向着沙滩游去。恭平一向都很擅长游泳。 游到水深及腰的地方,恭平开始走了起来。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海滨上,此时也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沙滩的各个角落里,人们已经开始动手收拾起了帐篷和沙滩阳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