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行。博士也行,老师也行,反正现在我的博士课程也已经结束了。” “那,我还是叫你‘博士’吧。叫起来感觉比较酷一些。” “随便你吧。话说回来,我这人到底哪里怪了?” “换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住别人给我准备好的那家旅店的。而且感觉他们准备的旅店应该也不会比这里差。” “我听说他们给我预定的是玻璃浦这里最好的度假宾馆。” “看,我没说错吧?海底资源开发计划如果能顺利展开,博士你也才能有钱可拿吧?” 汤川喝干杯里的茶水,一边摇头一边把茶杯放回桌上。 “作为搞科学的人,我是不会因为是否能赚钱这样的原因而改变自己立场的。站在科学家的角度上,应该最优先考虑的,是走怎样的道路才能对人类有益。一旦判断其中的某条道路是对人类最为有益的,那么即便这么做对自己什么好处都没有,科学家也必须选择那条道路。当然了,既对人类有益,又能让自己有钱可拿的道路,才是最为理想的。”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满口文绉绉的大道理?恭平心里暗想。在他的身边,平日里就没人会提到“人类”这种字眼的。 “你的意思是说,科学家都不喜欢钱?”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也希望自己能变成有钱人。如果有人愿意白送,那么我也会毫不客气地收下。我的意思是说,我是不会仅仅为了钱就去搞研究的。” “可是,博士的工作就是搞科学研究啊。工作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大学里边会给我发工资的。” “那么,还是必须想想怎样才能赚到更多钱吧?我爸妈也经常会说,发了工资却挣不到钱,这种店员还是趁早解雇掉比较好。” 汤川两手拄在榻榻米上,转过身,盘着腿面对着恭平。 “看起来你似乎有所误会,那我也就不能不把话说清楚了。校方给我的工资,是我教学生物理换来的报酬。当然,我也会搞一些自己的研究,但不管发表了怎样的论文,校方都不会给我一分钱的。虽然校方也会给我一些研究经费,但这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种投资。假如有一天我的论文拿到了诺贝尔奖,那么对学校来说,也会是一件很光彩的事。” 恭平回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一脸严肃的物理学者:“那,你能拿到诺贝尔奖吗?” “我就只是打个比方罢了。”汤川伸出中指,扶了扶眼镜,“科学家一心想要探求的东西,就只是真理罢了。你明白什么叫真理吗?” “应该算是明白吧。” “物理学家当中,有不少人都在坚持研究宇宙的形成。你听说过什么叫中微子吗?那是一种超新星在爆发时放射出的基本粒子。通过分析这种基本粒子,人们就可以掌握远在天边的星辰的模样。但是,如果有人问起这种研究到底有什么好处的时候,物理学者就只能回答说:对日常生活基本没有任何的影响。” “那么,他们又为什么要搞这种研究呢?” “因为他们想要弄明白。”汤川斩钉截铁地说,“你手上不是还有一份这里的地图吗?就是靠着那张地图,你才没有迷路,一路来到这里的。人类也一样。要让人类走上正确的道路,我们手里就必须要有一张能够准确地告知我们这个世界的详细状况的地图。可是,眼下我们手里的这张地图却还没有画完,基本上就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即便已经跨入了二十一世纪,人类也依旧会犯错。就是因为我们手里的这张地图到处都是缺陷,所以战争才会从未停止过,而人类也才会不停地破坏着环境。而我们这些搞科学的人的使命,就是去填补地图上那些至今未能解明的空白。” “嗯,感觉挺无聊的啊。” “为什么这么说?哪里无聊了?” “因为赚不到钱。换作是我的话,肯定坚持不下去的。而且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喜欢理科。那玩意到底有什么用?我说,做科学研究,有意思吗?” “再没有什么事比这更有意思了。你只不过还不知道科学到底多有趣罢了。这个世界里充满了各种的谜团。即便只是其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谜团,如果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去把它给解释明白,心里的那种愉悦感,就是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恭平丝毫不为所动。他扭开头去,斜起了身子。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美国总统,人类所走的道路是否正确,与我有什么干系?” 汤川哼了一声,苦笑了一下。 “‘人类’这两个字感觉可能帽子扣得太大了,那么换成‘人’来说也行。在做出任何行动之前,人都会面临着各种的选择。你今天打算做什么呢?” “还没决定。昨晚姑父倒是说过,今天打算带我去海边玩玩,可眼下遇上了事故,估计这事也就泡汤了吧。” “那么,咱们来作个假设。假设姑父跟你说,今天一样可以带你去海边的话,你会怎么办呢?首先,你面临的道路就有两条:第一,就像昨晚和他约好的一样,出发去海边玩;第二,暂且不去。” “怎么会不去?只要姑父他能带我去,我肯定会去的。” “下雨也要去吗?” 恭平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今天天气会变?” “不知道。可能你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天,但没过多一会儿,就会下起雨来。” “那,还是先看看天气预报再决定吧。” “对了。天气预报其实就是气象学这种科学的产物。但是,如今的天气预报却还不能说很准确。你希望看到的,其实是更加详细更加准确的预报。说得具体一些,你想要知道的,是玻璃浦海水浴场一小时后,或者两小时后的天气状况吧?” “话是这么说,但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啊。” “那你就去找这里的渔民问问吧。他们肯定会详细地跟你说清楚的。他们每天早上都要算定当天的天气,之后再决定是否出海。因为如果大海卷起狂风巨浪来的话,他们就会葬身海底的。不光只是天气预报,他们还要参考昨天的天气、天空的颜色、风向、空气的湿度等情况,展开更为准确的预测。毫无疑问,这就是一种科学。学理科没用?等你先学会了怎么看天气图再说这种话吧。” 恭平默然不语。或许是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对方的缘故,汤川站起了身。可是,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恭平。 “你不喜欢理科,那倒也无所谓。不过你最好记住一点。如果你还是觉得‘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的话,那么迟早一天,你会犯下大错的。”9 距离玻璃警署最近的车站——中玻璃站,是整条线路上最大的车站。不管转到哪个角落,都能看到车站的大楼,而且整个车站还是螺旋上升式的。即便如此,在东京人眼里,这也同样只是一处乡下的车站吧。西口心想。每年,他都会去几次东京,东京的任何一条街的车站,都会让他觉得叹为观止。 “应该快了吧。”元山看了看表,喃喃说道。西口也跟着他看了一下时间。马上就要到下午的两点二十分了。再过不久,特快列车就该到了。 两人在检票口外等候着车子的到来。虽然忙了一早上,两人的衬衫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但两人却都没有脱下外衣。甚至就连领带也没松开过。 很快,警方便联系到了冢原正次的家人。他们依照登记簿上写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冢原正次的妻子早苗正好在家。听西口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早苗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漫长的沉默,已经如实地传达出此刻早苗脸上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阵,早苗才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冷静得让人感觉难以置信。 西口将情况如实地告诉了对方。其间,早苗就只是随口答应了几句,却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来。她一直听西口讲到了最后。 西口告诉早苗,说警方希望她能过来认领一下尸体之后,早苗便立刻回答说她马上出发。西口又跟她说,等买好车票之后,希望她能告知一下自己,并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早苗。他准备到车站去接早苗。但在跟早苗打电话的时候,西口是准备一个人去接早苗的。 在和冢原早苗通过电话的一小时后,元山又给西口打来了电话。元山说,他也要和西口一起到车站去接早苗。 据元山说,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管理官多多良给署长打了电话,说是他也准备和冢原早苗一起过来。死去的冢原正次是多多良在搜查一课里的前辈,去年才刚刚退休的。 从冢原的身上发现了警察共济组合的组员证之后,众人都已经明白,冢原应该是位退役了的警察。可是,警署里却没有任何人想到,之前他居然会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人。可西口却觉得,这事倒也还算合情合理。听到冢原正次死去的消息,早苗依旧能够如此镇定,必定是因为之前的她曾经无数次心怀着最坏的打算,送自己的丈夫出门的缘故。 既然还有警视厅的管理官一同前来,也就不能光让一个小小的平头刑警去迎接了。股长元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原因也就在这里了。 “啊,车子好像到了。”元山两眼望着检票口的对面。 乘客们纷纷走下楼梯。自打盂兰盆节过去之后,来这里旅游观光的人数便一直在急速锐减。朝着检票口走来的那些乘客,几乎全都是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本地人。只要看看他们带的行李,就能够看出个究竟来。 其中的一男一女,给人的感觉明显和其他人不同。女子身材苗条,一身灰色的连衣裙,脸上架着一副淡色的太阳镜。看年纪,她大概五十岁。男子身材不高,但肩膀却很宽,身上的灰黑色西服很适合他。男子的头发之间稍微混杂着几根白发,整齐地梳朝了两边,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就是那两人了。元山喃喃说道。“错不了的。那是一双久经战阵的刑警的眼睛。” 两人走过了检票口。男子看到西口,毫不迟疑地向着元山和西口走了过来。女子紧随其后。 “是多多良管理官吧?”元山开口问道。 “是我。你们两位是……” “我是玻璃警察署刑警课一系的元山。这是我的部下西口。” “请多关照。”西口低下了头。 多多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冲着身后的女子挥了挥手。 “这位是冢原先生的太太。她的名字,你们应该知道的吧?” “是的,已经听说了。”元山转身面对着冢原早苗,深深地低下了头,“这次的事,实在是令人感觉遗憾。您此刻的心情,我们能理解。” 西口也跟着上司一起鞠了一躬。 “给你们添麻烦了。”早苗说。她的声音,感觉比电话里更加低沉。 “我硬跟着来,真是抱歉。”多多良说道。 “不不,哪里话。”元山赶忙圆场道。 “听冢原太太说冢原先生过世了,我坐立不安。毕竟,冢原先生他不仅只是我的前辈,还是我的恩人。” “呃,原来是这么回事……”元山掏出手帕,擦了擦太阳穴上的汗。 “冢原先生的遗体在哪儿?”多多良问道。 “在警署的停尸房里。尸检已经结束,我们带两位过去吧。” “是吗?真是有劳你们了。”说完,多多良身旁的冢原早苗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西口驾驶着车子,把两人带到了玻璃警署。刑警课长冈本早已在玄关口恭候多时了。 “两位不必客气,请尽管吩咐。只要是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尽力去做的。”冈本稍稍有些驼背,看起来随时都会开始搓手。从警衔上来看,警视厅的管理官,和小警署的署长基本是同级的。 西口和元山带着两人来到了地下的停尸房里。署里的人已经将冢原正次的尸体安放好,尽可能不让人看到尸体身上的伤口。 只看了一眼,早苗便叫了起来:“是我丈夫。”虽然脸色铁青,但她并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慌乱。 西口和元山两人上了走廊,让两人独自待在屋里。过了五分钟,房门打开,多多良一个人走了出来。 “结束了吗?”元山问道。 “我想让他太太单独和他待一会儿。同时,也想找你们问问事情的详细情况。” “好的。那,咱们另找一间屋子吧。”说完,元山看了一眼西口,“你留在这里。等冢原太太出来之后,你就带她到第二会议室里来。” 是。西口回答道。 在光线昏暗的走廊上等了十分钟之后,房门静静地开启,早苗从里边走了出来。虽然她的两眼里布满了血丝,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泪痕。估计她在出门之前,已经补过妆了。 看到西口之后,早苗低下了头:“让你久等了。” “多多良管理官正在和我的上司谈事情的详细情况。我带您过去找他们吧。” “抱歉,那就麻烦你了。” 第二会议室在警署的二楼上。西口带着早苗走进会议室,只见元山在会议桌上摊开了地图,将现场的位置告知了多多良。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冈本和署长富田也在会议室里。看到早苗进屋,满身赘肉的富田飞快地站起身来,低头和早苗打了个招呼。 “据说冢原先生是在玻璃浦死去的。”多多良转身朝着早苗说道,“您听说过那地方吗?” 没有。早苗偏起脑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才我听多多良管理官说,您丈夫在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您他要上哪儿去?”元山问道,“这种情况是否经常发生呢?” 早苗紧紧攥住了膝头上那只手提袋的提手。 “去年退休以后,他偶尔也会突然跑去泡温泉。因为平日里我也要去上班。他会去的地方大致我都知道,不过他也经常会只跟我说想去看看红叶,或者说想去看看日本海,之后就出门去了。这次也一样,他虽然告诉过我他要到这边来,但具体的情况他却没有告诉过我。” “那么,您丈夫是否曾经跟您提起过‘玻璃浦’这地名呢?” “我也想不起来了……感觉应该是没有提过吧。”早苗的回答显得很没有自信。 “您有没有看到过这只包?” “这包是我丈夫的。” “能请您检查一下包里的东西吗?如果发现了您之前没见过的东西,就请您告诉我们。” “我可以不戴手套吗?”早苗提出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表明她作为前警员妻子的身份。可以的。元山回答道。 检查过包里的东西之后,早苗说道:“这些东西全都是我丈夫的。” “手机的通信记录呢?就我们调查的情况来看,最近您丈夫似乎很少使用手机。” 早苗拿起手机,检查了一下登录内容和通信记录。就警方的调查来看,这只手机的最后一次通话是三天前。拨打的号码是“绿岩庄”的电话号码。看样子应该是一通预定房间的电话。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丈夫他虽然会带着手机出门,但他却几乎就不大用它的,说是退休之后,也几乎就没人会给他打电话了……而且他也不会发短信。” 元山点了点头,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了一只塑封袋来放到桌上。袋子里装的是一张纸片。 “您看到过这东西吗?您可以拿起来仔细确认一下。” 冢原早苗拿起塑封袋,两眼盯着袋子里的那张纸。顷刻间,疑惑的神色便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那张纸片是西口发现的。当时,它被对折了起来,装在冢原正次的开襟衫的衣兜里。纸片上边,印刷着“海底热水矿床开发计划相关说明会及讨论会入场券”的字样,还盖着海底金属矿物资源机构的印章。 早苗偏起头,把塑封袋放到了桌上。“没看到过。” “这是一张昨天和今天在我们这里召开的一场会议的入场券。”元山回答说。“据说,这附近的海底似乎有些什么资源,所以有人准备在这里搞开发。所以,开发方的人要在会上和我们这里的本地人商量一下有关开发的事情。” “你是说,冢原先生参加了这场会议?” “没错。昨天,有人在会场里见到过冢原先生。也就是说,冢原先生很可能是为了参加这场会议,才到玻璃浦来的。” 多多良一脸纳闷地扭头看了看冢原早苗。 “冢原太太您听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海底资源’这个词呢。” 多多良把手肘放到了桌上,一脸不解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这个嘛。我们已经找参与该会议的人员打听过了,据说出席该会议的人,不光只有相关人员和本地的人。”元山说道,“毕竟这种事在日本还是头一次,所以国内对此感兴趣的人都可以申请参加。所以我们猜想,或许是冢原先生对此很感兴趣,所以便提出了申请。如果不提出申请的话,就没法弄到入场券的。” 冢原早苗和多多良都轻轻点了下头,但两人脸上的疑惑却依旧没有消退。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言的署长富田开口了。 “搞不好,其实是他在退休以后四处旅行,后来便渐渐地开始关心起了环境保护。因为玻璃浦这里的大海很美,心想如果这里遭到了污染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他便一路赶到这里来了。” 很明显,富田希望能够尽快摆脱这个问题。眼下,不但无法确认到底是事故还是案件,而且其中还牵扯到了警视厅的管理官,富田也不愿淌这摊浑水。 多多良没有理会富田,而是把地图拽到了自己的眼前。 “我们该怎样到现场去呢?我想去亲眼看一看。” “坐电车也能到。不过您既然说了想去一趟,那还是由我们安排一辆车送您过去吧。”元山说道。 “是吗?那就有劳了。” “明白。那个,冢原先生的遗体又怎么办呢?葬礼的事,眼下还没有做过任何的安排。” 多多良的目光在元山和冈本两人的脸上游弋了一阵,之后又转向了富田。 “也就是说,你们不打算进行解剖了?” 听到这句话,站在一旁的西口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管理官嘴里竟然说出了“解剖”这两个字,感觉事情似乎要比实际上严重得多。 “呃,这个嘛。就我们之前接到的报告来看,似乎并没有解剖的必要。”富田看了看冈本和元山,似乎是在向他们俩求助。 “就我们当地的医生的诊断来看,死因应该是脑部损伤。”冈本战战兢兢地说。之后,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元山。 元山回答了句“是的”,接着说道:“我们已经请鉴定人员调查过血液中的酒精浓度了。虽然血液中只含有少量的酒精,还不至于到酩酊大醉的地步,但脚下不稳也还是有可能的。死者为了醒酒,爬上堤坝去散步,结果脚下一滑,摔到了岩石地里——这样的设想,应该也还算妥当。” 多多良低下头去,稍稍思考了一阵,抬起头说道:“总而言之,还是先让我们看看现场的情况吧。至于遗体的处理,等看过现场之后再来商议——这样行吧?”最后的一句,多多良是冲着冢原早苗说的。好的。早苗回答。 三十分钟后,西口驾驶的车子便抵达了发现尸体的现场。因为岩石地里没地方落脚,所以几个人就只能站在堤坝边上往下看了一阵。即便如此,遗体所在的地方依旧残留着清晰的血迹。冢原早苗用手捂住嘴,不住地呜咽着。多多良双手合十,之后又仔细地看了看脚下的现场。 “今早发现尸体之后,我们就已经派人在周围四处打听了,却没有任何人说自己昨天夜里曾在这里看到过疑似冢原先生的人影。当然了,这里是乡下,一过晚上八点,大部分的人就都不会离开家门了。”元山解释道。 多多良看了看周围,问道:“这附近一到晚上,光线就很昏暗的吧?” “嗯,可以说是一片漆黑。” “他住的旅店离这里有四百多米远的吧?周围一片漆黑,亏得他还能一路走到这里来呢。冢原先生当时带着手电筒吗?”多多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 “说是一片漆黑,但也还没有黑到连脚下都看不清的地步。况且,昨晚的月光也很亮。”看到情形有些不对,元山赶忙修正了自己刚才的话。 “总而言之,周围并没有发现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吧?” “确实没有。不过手电筒也可能是掉到海里去了。”元山将游移不定的目光投向了西口。 “旅店的老板甚至都不知道冢原先生出门去的事,所以他们也就不可能会把手电筒借给他的。”西口说道,“但是,因为旅店的各个房间里都备有应急用的手电筒,所以也存在有冢原先生带着应急手电筒出门的可能性。之后,我们会再详细确认一下的。” 多多良似乎并没有听到西口说的话。他甚至连头也没点一下,两眼一直盯着岩石地。之后,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元山。 “抱歉,能麻烦你们立刻把我送回警署去吗?我有话要和署长说。”10 会场内的冷气开得很大,但DESMEC的开发课长却还是满头的大汗。他一边用手帕擦拭着汗水,一边握起了麦克风。 “我说过了,我们认为,今后还必须调查一下开发行为对浮游生物的影响。正如您所说,挖掘海底,确实会对食物链产生一定的影响。我们将在查明开发行为将会产生多大影响之后——” “我问的问题是:如果你们调查阶段的挖掘行为对海底产生了较大的影响,那又该怎么办?要是今后再也捕不到鱼了,这责任又由谁来担负!”站起身来怒吼的男子,身上的短袖T恤下露出了粗壮的手臂。他是个渔民。之前他也很积极热心地参加过成实他们召开的集会。 “对不起。请不要激动。DESMEC的说明还没有结束,请众位先耐心听完,之后再举手提问。之前我也强调过好几遍了,请众位不要擅自发言。”和昨天不同,今天这个一脸不耐烦的主持人,是市政府的宣传课长。在讨论会上坚持主持了两小时之后,他的声音中已经开始显露出了一丝沙哑。 DESMEC的开发课长重新拿起了麦克风。 “眼下调查挖掘行动,正在缓慢地展开着。目前似乎还并未出现过较大的影响。今后,其规模还将渐渐扩大——” “这话可说得真好笑。你们凭什么擅自展开调查挖掘?谁准许过了?”另一名听众在座位上叫嚷了起来。 “说什么呢。正是因为之前展开过调查挖掘工作,我们现在才知道海底里埋藏有稀有金属的。调查这种行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的。”说话的并非DESMEC的人,而是成实身旁那个一身西装的男子。 “你说什么呢?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刚才发言的那名男子怒吼道。 “我就是为了搞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才到这里来的。捕鱼的事我已经听够了。相对于此,我倒是更想听听DESMEC一方的商业话题。” “什么叫听够了?” “抱歉。请众位稍等一下。发言时请举手。拜托众位按照我说的去做。”主持人把眉头皱成了八字,冲着麦克风喊道。 老实说,这场日本首次的围绕海底热水矿床开发的讨论会,进展得实在说不上顺利。除了DESMEC和一部分其他人员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项技术一无所知,讨论的议题总是牛头不对马嘴。即便是成实这样,事先已经做过很多准备工作的人,也无法说自己能完全理解对方的话,心中的挫折感越来越强。 当然了,成实今天也确实不在状态,无法把心思完全集中在这场讨论会上。原因很明显,就是那位冢原先生的死。 成实回想起,自己昨天还曾在这里遇到过冢原。当时,他似乎向成实点头致意过。或者说,其实那不过只是成实的误解?之前成实也陪着节子去了一趟玻璃警署,但警方就一直在问话,根本就没告诉过成实和节子有关的详细情况。 成实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和DESMEC的人并排坐在台上的汤川。汤川虽然看似是在翻阅桌上的资料,但很明显,他根本就没有在听众人的讨论,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因为,汤川他根本就没戴眼镜。 最后,超过预定时间四十分钟之后,讨论会终于散会了。DESMEC的众人全都一脸疲惫的模样。推进派一方的人中,就只有汤川一个依旧一脸的平静。他收拾好东西,飘然离开了会场。 “嗯,今天也大致差不多了吧。”成实身旁的泽村站起身来,说道,“能逼得对方同意下次再继续讨论,也已经算是有所收获了。” “可我还想让他们公开发表一下有关深海生物生息的数据呢。他们说还没整理好,但这话肯定是在撒谎。在他们答疑的时候,我还以为泽村你会站起来说两句呢。” 泽村把资料塞回包里,耸了耸肩。 “我也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结果没多久,话题就转移到渔业上去了。机会也就让我这么白白错过了。” 对于早已习惯了讨论的他来说,这种事情很少见。仔细想想,其实这问题确实也挺棘手的。 “对了。”走出讲堂之后,泽村压低嗓门,冲着成实说道,“讨论会结束之前,我也不打算问你的。你家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家?” “我已经听说了。昨晚没有回去的那位客人,据说已经死了?” “嗯……”这镇子也真够小的。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立刻就会传得人尽皆知。“是啊。吓了我一跳呢。” “我听人说,那客人是摔死的?” “从堤坝上。从堤坝上摔到了岩石地里,砸到了头。” “真够惨的。不过你们家那边也不轻松吧。警察大概已经去过你们家了吧?” 成实点点头,告诉泽村说早上她已经和节子去过警署了。 “警察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他们似乎也还没有查明具体的情况。我们家里倒是一直在猜测,那位客人大概是喝多了,爬到堤坝上去散步,结果脚下一滑,就摔了下去。” “嗯。他跑那上边去干吗啊。会不会有自杀的可能?” “应该不会吧。那地方也就只有五米高。真要诚心往下跳,倒也未必就能摔死的。” 这么说倒也是。泽村喃喃说道。 离开公民馆,和泽村等人挥手道别之后,成实跨上自行车,蹬动脚踏板,在沿海的路上轻快地骑行着。没过多久,前边便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成实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人就是汤川。她捏起刹车,放慢车速,冲着汤川的背影叫了一声:“汤川先生,你好快啊。” 汤川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无力地“哟”了一声:“好快?什么好快?” “离席好快。走得比其他人都早。” “让你给看到了啊?” “我不光看到了你离席,还看到你在座位上摘掉眼镜,心不在焉的样子呢。” “我不过只是觉得这样的讨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感觉有些乏味罢了。” 汤川迈出脚步。成实也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和他并肩走着。 “您要回旅店去?不需要叫辆出租车吗?” “这镇上的出租车根本就靠不住。不需要的时候,满大街跑的都是出租车,真正需要的时候,却连一辆都看不到。” 看起来,他依旧还在为昨天没能打到车的事耿耿于怀。 “对了,您刚才说讨论会上的讨论毫无意义?这话可不能当我没听到啊。当时大伙儿不是都讨论得很激烈的吗?” “那根本就不叫讨论。现在,DESMEC的人可以四处宣扬,说他们已经跟你们开过讨论会了,而你们却一直在找他们的碴儿。这种讨论毫无意义。” “要求对环境进行保护,这也叫找茬儿吗?” “你们要求的是完美的环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事情是完美的。向他人要求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物,就只能说是在找茬儿。”汤川的言辞开始变得尖锐,同时,他的步幅也变大了。成实小跑了起来。 “我们可没要求他们做什么。我们只是说,让他们什么也别做。只要人不去瞎搞些名堂,那么这片大海就能守护住的。” “有谁作出过判断,告诉你说他们是在瞎搞?你自己吗?” 听到汤川这么说,成实停下了脚步。汤川毫无反应,依旧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 成实瞪了一眼汤川的背影,跨上了自行车。她使劲儿一蹬踏板,加快了车速。追到汤川的身旁,她捏起了刹车。 物理学者停下脚步,冷冷地回望着她:“还要继续和我讨论吗?讨论会已经结束了哦。” 成实瞪了汤川一眼,轻轻舒了口气,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