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仪式中怀孕——实际上曾发生过这种事,那时关口在做杂志采访时知道的。“你是说,在修法途中,有女人怀了文观房和后醍醐帝的孩子吗?哼,真是太愚蠢了。”“真是愚蠢的故事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你们相信了。那些女人大概从吉野山逃到诹访,经由宗良亲王之手托给当地的豪族,是这样吧?”“你是说,那是我的祖先吗?是鹭宫家的祖先吗?因此我们几百年来不断祈求恢复南朝的正统吗?”“不是吗?正因如此,才在大正震灾时捡拾骷髅进行法界髅,是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做这种事?沉默了几百年都在做什么?”“那很简单。南朝的正统后继者是后村上、后龟山。也不能在南朝继续传承时建立另一个东朝或西朝吧。南朝毁灭后,后龟山仍然努力营建后南朝。如果有军队的话,也想追随而去吧,但大概没有。鹭宫家的祖先所传承的,只有文观的咒术——真言立川流吧。因此一筹莫展,纷纷扰扰中国家骚动起来,宿敌室町幕府倒了。在战国时代宣示,我才是正统皇帝,结果什么也不是。进入江户时代,天皇的权威已摇摇欲坠。那个其实是大正奉还(喂喂,是大政奉还吧,翻译,乃弄错了——by眼花爆肝中的菊花田)之后回来的,也就是进入明治时代以后。到了明治时代,全国开始称颂明治大帝,终于——事实上已经过了五百年——你们发现了自己的不当待遇。便将以前所居住的土地卖掉,鹭宫家将这个等同于废寺的寺院,以及旁边的空地连同森林买下,鹭宫宗周先生。你们以此为根据地,想要让慢慢琐碎地流传下来的文观僧正的咒法复活。也就是想夺回皇位。”“这是真的吗?京极,那你……”木场又站起来重新转向须弥座。“那么桃囿馆也是?”伊佐间似乎也同样吃惊,但两人吃惊的原因大不相同。如果刚刚京极堂所言属实,那么建立桃囿馆的就是鸭田周三的祖父,伊佐间是为了这一点吃惊吧。木场莫名的愤怒似乎不知该将矛头指向谁,而伊佐间只说了声“嗯”。“很可惜,光是这样是无法问罪的,大爷。大不敬罪云云现在已经没有了,下诅咒也不能问罪。”“虽然如此,但是……”鸭田说:“这里确实是祖父买的土地,隔壁的洋房也是祖父所建,早就已经卖掉了。但是夺回皇位——沒证据说什么大话!我……”“决断力很差。你的两位兄长,一位在小时候夭折了;长兄,邦贵的父亲邦周先生,是在大正十二年九月三十日,震灾后随即过世的,是自杀吧?”“那没关系吧。”“不,那不是因为法界髅失败的缘故吗?降旗先生所目击的法界髅,你也参加了吧?但是邪法不成,悲观的邦周先生自杀了。之后,你们这些余党便解散了。经济上也有困难吧,因此将桃囿馆转手现在的主人。”“放弃了吗?”“沒放弃。只不过当时,可继承皇统的邦贵先生才八或九岁。无法进行立川流灌顶,也不能做秘密灌顶。在性方面还太小了,因此只能等待。将这个寺院交给文觉长者,自己则回长野,接收鸭田酒造,在那里隐藏真实身份,等待时机。是这样吧?”鸭田依然不作声。“当时你带着代代随侍在旁的五位心腹,进入鸭田酒造。是为发生突发状况时所准备的精英部队,但是出现了脱队者,那是……”“宗像新造先生——民江的父亲。”“什么!那是?喂,京极,你在哪里查到的?”“是长门调查的。我不是拜托他调查民江小姐家吗?还有鸭田先生的真面目。那不是隐瞒得了的事,一查就知道了,重点在于能否看出其中蹊跷。并且到中途为止,是长野的警察调查的。”“虽然如此,但事情只是更错综复杂,不是吗?你……真的看透了吗?”正如木场所说,越是了解内幕只是越纷纭杂沓。关系人越来越多,而事件却丝毫不见收束。厘清了超脱现实的五百、一千年前的事情,也只教人觉得怪不舒服的。京极堂苦笑道:“嗯,像这种令人讨厌的巧合,这是最后一个了。五名心腹加上宗像先生共六人,恐怕是五百年来一直随侍鹭宫家的家系吧。不过宗像当时已有家室,有个叫做贤造的儿子。同样的,五人之一山田富吉也有了叫春雄的小孩,但夫人早死,便把春雄寄养在大森的亲戚家,孑然一身。剩下的四人单身未婚。当时,脱队的宗像如此约定了吧:谋反再启之际,必定参加,如果自己无法参加,也必定交出小孩。不对吗,鸭田先生?”鸭田转向旁边。“然后邦贵长大了,已到了可以灌顶的状况。于是宗像先生交出女儿民江……”“被卖掉吗?”“朱美小姐。”京极堂的话题终于回到朱美身上。朱美还坐在当初的位置上,简直就像是融入了黑暗一般。“你,不,你们,在鸭田酒造打杂的六名女性,事实上是为了这个而被聚集起来的。你们将成为邦贵和五位心腹的对象,因此是六个人。”“所谓对象是?”“对象啊,立川流的仪式一个人绝对做不来,那是男女一对才能施行的。想想看,这比卖到妓院还恶心。为了成就大愿,而寻找愿意奉献贞操的女性是不可能的,没人会简单地接受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仪式,也没有公然拜托的道理。因此他们想到了一计,从附近村落集合未成年的女孩,为了强迫她们进行性交仪式作准备。大概震灾那年进行的法界髅,也是同样的手法吧。”“那么,这不是犯罪吗?但是,小女孩再怎么年幼,这种事……”“大概给她们吃了药物或什么的,才进行仪式的吧。少女们每夜被带出去,在因麻药而意识模糊迷乱中几度被侵犯,并给予强烈的暗示,到早上再让她们回去。如此持续训练修行,渐渐地少女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一种洗脑方式。持续一年后就成为完美的立川流信徒——鹭宫一党的伙伴。”“什……”“所以,如果可以找到证据就是犯罪了。不,你们必然会遭到检举。”“什么……意思?”“这座寺院的后面全是罂粟,不是吗?”“喂!真的吗?”“并且还是最容易精制鸦片的种类。最近取缔麻药变严格了,我记得也立法了吧,早就禁止栽培与研制鸦片。只要搜索寺院,就会找到鸦片了吧。”鸭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静。“那个池里种的是鸦片吗?”传来伊佐间的声音。关口有些狼狈,到底堂内有几个人,是怎么样的位置,完全没有概念。抬眼环顾,阴阴暗暗的还是不知道人数。怎么飞进视野里。“京……京极堂,那朱美小姐……”坐在那里的女人也……是这样的吗?“朱美小姐没事,因为她的初经一直没来。并且,在来潮的同时,她带来了某件贵重的情报,无法立刻灌药了。”“为什么?不懂。为什么?”“不懂吗?朱美小姐的家里……有非常尊贵的骷髅。”“御名方……大人吗?”“南方大人。”“骷髅……”“骷髅。”“于是,终于,这次的事件开始了。”烛火尽了。变成真正的黑暗。“朱美小姐,民江小姐沒受义务教育就来鸭田酒造,不是因为家里很穷。只因为她与你不同,她比较早熟。听说民江小姐的父亲,鹭宫家的心腹之一,宗像新造先生得了肺病,当时的状态实在无法参加立川流仪式。取而代之的,便是让民江小姐变成牺牲品。她在未满十岁时,其素质就被察觉,于是被送到鸭田酒造,作为邦贵先生未成年时的对象。”“民江吗?……”“民江小姐沒有回娘家也沒有回故乡,不是因为她个性怪异或娘家太远。是因为她是六人之中,惟一取得监护者同意,当成活祭的女孩。相反地,你之所以可以频繁地回家,不是因为雇主人很好,也不是因为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更不是因为娘家很近,是因为你家有御名方大人,鹭宫一党想要确认那个情报。你跟店里的任何人说,都是同样的结果。因为鸭田酒造核心人物——大概除了老板娘之外——都是鹭宫家的人。跟民江小姐说,就等于跟老板或邦贵先生说一样。秘密全部曝光了。”“那个……骷髅……”“对,为了成就大愿,需要本尊,这是绝对不可或缺的。隐身鸭田酒造二十年,本来还年幼的邦贵先生已经二十七八,他的对象民江小姐也已经十七岁。只要有本尊,事情随时都可以进行。也就是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待骷髅——的状态。但是,法界髅曾经失败,他们不想重蹈覆辙。因为立川流的秘密仪式极为耗时,没那么容易重来。我想也因为有这样的内情——鹭宫邦周先生才悲观得自我了断。然而,骷髅这种东西,在此昭和之前,不是那么容易取得的东西。更何况也不是说什么骷髅都可以。”智者、修行者、国王、将军、大臣、长者、父母——京极堂这么说过。武御名方是武神将军,也是诹访国王,当然也算智者吧。不,因为他就是神……“如果是古代的神或王的骷髅,拿来作为本尊,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再加上那个很大,因为听说自古以来法头是越大越好,最适合当做本尊。”“然后呢?”朱美的声音搔着关口的耳朵。“然后……”京极堂的声音震动关口的鼓膜。“经过几次的调查,让你最后一次回家乡。”“偷骷髅……”木场接了伊佐间的话,继续说:“放火烧死全家吗?”“不对,鹭宫先生?”“有证……证据吗?”“沒有。”“你疯了啊!”木场大怒,“喂!为了得到那种东西,也不需要烧死全家啊!你这家伙。”“不要这样,木场修。”大概木场正要向鸭田挑衅,而伊佐间阻止了。当然,这一切全凭感觉。黯然的黑暗中,只有紧张感刺向关口的额头和颈子。但那不过是有人动时,所带动的风吹到冷汗的感觉罢了。“闪开,钓鱼的!这种家伙。”“让京极堂先……先作了结。”京极堂点上新的蜡烛。木场和伊佐间剪影般浮现,堂内仿佛旋转灯笼。“老板……”传来朱美的声音,“这是真的吗?”“啊……朱美。”“小的托老板的福才能活到现在,再怎么感谢也不为过。如今我无怨也无恨。”“我,我……”“不过……没必要连小婴儿都烧死吧。好可怜,连骨头也烧化了。那时候,老板不是非常同情我吗?那都是骗人的吗?”“啊……朱美。”“输了,输了。看来你还是觉悟比较好。这样一来也无法灌顶了。”说这话的人是文觉。“你说什……什么?文觉大人。那,那么……”“那边那位女施主,真相就如那边那个人所说,太残忍了。杀死幼子这种恶行,是违背人道佛道的凶神恶煞的行为。”“自己做的事,怎么说得像事不关己一样,你这个臭和尚。”木场发火了。鸭田慌张起来:“不,不是。是邦贵亲王……不,是我的外甥邦贵做的。和尚并不知情。”“呿!”木场说完后,地板发出“咚”的一声。“行凶者是谁都一样。”京极堂说,看看妖僧,“这残虐的骷髅夺取计划圆满达成,朱美小姐失去了全家,却不怨恨凶手,反而感激收场——看似如此。但是,你们并没有立刻开始制作本尊,对吧?是还沒进行邦贵的灌顶吗?”“唔……”鸭田似乎觉悟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似的说,“正是如此,首先必须为邦贵进行传法灌顶、秘密灌顶、心灌顶的秘密仪式。”“因为,不知道何时会收到征兵令。”“喂!你讲清楚点,灌顶是什么呀?”“所谓灌顶是师父授予弟子法的仪式,做法说明起来会很长,不用说了吧?”“我才不想听。”“是吧,总之制作本尊花了很长时间。因为不知道征兵令何时会来,不能悠哉悠哉的吧。因此首先,想要先对邦贵授法……”“对,但是……”“民江小姐不要,对吧?”“对,但是你怎么知道?”“民江小姐爱上了佐田申义,不是吗?”鸭田喃喃地说:“唔嗯……”“申义……”朱美自言自语。伊佐间借机坐下。关口已经可以靠动静看这世界,不需要转头用眼睛确认。木场好像很难以启齿地问:“那个,所谓灌顶,那个……什么,还是要跟男人那个……”“嗯,当然沒有凑齐男女两人是不行的,所以如果沒有对象民江的话,邦贵一个人无法进行。”“其他的女人不行吗?”关口所知的立川流,只有酒池肉林、杂交的印象。对象不是谁都可以吗?“不行,立川流认为,交合可以达到肉身成佛的境界。对象不可以随意更换。对吧,老和尚?为了让民江小姐放弃……”“就让我成为申义的妻子吗?”朱美的声音凌厉地打断了鸭田——鹭宫。“民江小姐和佐田申义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存在什么关系——已沉入记忆之海,如今也无法确认。不过,我想,这是民江小姐单方面所谓的单恋吧?我想,两人相遇大概是因为民江小姐错认申义为邦贵先生了。朱美小姐,他们两人的体格——背影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咦?”突然被问,吓了一跳吧。朱美陷入沉思。“嗯,你这么一说,背影好像很像。但是,脸并不像,申义的脸……”朱美看了伊佐间吧,伊佐间长得像申义。“这种情况下,长相没关系。当时,两人都穿着国民服,对吗?”“啊,结婚前的申义我不太知道,不过我记得小老板是穿着国民服。”“那应该就没错了吧,刚开始是民江小姐弄错了。”“为什么?”木场问,“因为背影和衣服一样,就把人弄错,那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弄错,那实在无法想像是‘一般的相遇’。”“那个等一下就会知道了。不管契机为何,总之,民江小姐和申义先生的相遇,正是第二悲剧的开始。申义先生为了探取某种情报,几度接近民江小姐,民江小姐受到周遭不当的苛责,误以为那是爱情——是这样吧。怎么样呢,警官先生?”“民江是个有点笨的女孩。因为是宗像的女儿,所以挑来做邦贵的对象,但是日复一日,我心里后悔了。但又心想,又不是要娶妻,只是仪式的对象罢了。事到如今,我可以说了——我想把邦贵的对象换成那边那位朱美。朱美——虽然在本人面前说有点那个,不过,她真的是一位聪明又机灵的女孩。只不过……月事一直不来。”不知不觉间,鹭宫承认了所有的事,诚实地回答京极堂的问题。那并非因为清高的文觉认输了。而是因为这个缺乏光亮的异样空间,以及如今俨然成为此处主人的黑衣男人的锐利词锋。京极堂似乎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说:“哼,那么你的那个认知正是元凶。你看轻民江小姐,觉得她笨,将她孤立起来,对吧?”“我的确不太疼民江。只是,每次跟文觉商量换对象一事,都收到斥责的回信。他说只要不是某一方死了,既定的组合就不可改变,所以没办法。民江……对,骷髅本尊到手了,到了要灌顶的时候,她拒绝一切仪式。我慌了,因为当时民江已经凭己意进行仪式。事已至此,无法用更多的鸦片解决问题,邦贵也生气了,对她的态度很恶劣……”朱美用一种很悲伤,但很害羞的声音说:“民江……并不是每天晚上跟申义幽会啊,那是,那个,跟小老板……”“对。所以如果要问民江小姐和申义先生是否要好,我想应该是沒有。白天辛苦工作,晚上要当邦贵先生的对象,也没时间幽会。但是申义先生还是趁着空当,不断与民江小姐接触。民江小姐很普通,大家都嫌她笨,怀着莫名其妙的自卑感和忌妒心过日子。会把申义先生的热情接触视为爱情表现,也是很自然的。”“为什么那个申义要接近民江小姐呢?还是怀有爱意吧?”“这个啊,关口,因为他非常孝顺,他的父亲还生了重病。”没有人能理解京极堂解说的真正含义,但大家习惯了,也没人询问。总有一天——会理解吧。“朱美小姐,你和民江小姐很要好吧?”“嗯,大家说她迟钝,头脑不好,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啊。虽然她经常会送错东西,或是因为在店里晃来晃去挨揍,哎,是好像有点少根筋……”“但是对民江小姐而言,你是令人非常羡慕的。得到老板的宠爱,工作做得又快又好,最棒的是不需要参加夜晚的仪式。这样的你,即将与自己所爱恋的申义结婚,民江小姐的心情应该很复杂。”如京极堂所说,朱美的确心里已有所察。“鹭宫先生,你为什么不使朱美小姐成为自己的同党?夺取骷髅之后,朱美小姐的月经也应该来了,应该有资格了吧。是因为杀了她的全家的罪恶感吗?”“正如你所言,不过还有另一个理由。好巧不巧,邦贵恋上了朱美。然后邦贵的对象民江爱上佐田的儿子。但是,替换仪式的对象,只限于对象死亡时。这么一来,干脆……”鸭田好像后悔不已似的,低着头甩着右手臂。京极堂的态度很冷淡。“干脆让朱美小姐跟申义先生在一起——你是这么想的。一石二鸟,真是邪恶的人啊。”“但……但是,京极堂为什么申义沒有拒绝这门婚事?我无法理解。”“这也跟刚刚的理由相同。这对朱美小姐有点残酷,不过,申义先生事实上只要是与鸭田酒造有关系的人,谁都可以。”“我不懂。”“不懂吗?”“申义先生也想要骷髅。”“为什么?你该不会说申义也想要制作骷髅本尊吧!京极堂。”“喂,这次又是什么?不要说他是后白河法皇(注:后白河法皇〈一一二七~一一九二〉,日本第七十七代天皇〈一一五五~一一五八在位〉)『后白河法皇就是源平之战时的上皇,被源赖朝称为“日本第一号大天狗”——by今天在怠工的菊花田』的后裔啊!”“嗯。”“那个啊,大概是让罹患癫病的父亲吃自己大腿内侧的肉。”“什么?什么东西?喂!”“中国曾有过一种称为‘割股’的民间疗法。刮下自己的腿肉,煮给生病的君亲吃,使其痊愈的习俗,这被赞誉为大忠大孝的表现。《本草纲目》的‘人部’里也引用江伯儿(明朝洪武年间,山东日照人江伯儿为医母病,割肋肉医母,但未痊愈,便向泰山神祈愿,母病愈则杀子祀神。后江母痊愈,江伯儿遂杀三岁子谢神。)的例子。日本也曾发生所谓‘割臀肉事件’。明治三十五年一桩震撼社会的案件,咸认是因为那故事发生的罪行。不过,这种情况因为不是自己的大腿,因此别说是孝顺了,简直是分尸案件。”“有这种事吗?”木场问,“割下别人的臀部的肉?”“哎,那起案件因为证据不足而被判无罪,虽说如此,但听说嫌犯挖出少年被害者臀部的肉和眼珠,给生病的哥哥。那哥哥的病是——癫病。”“那,那么……”“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对癫病的无知与偏见所衍生的罪行。但是有这类以人体为药材的恶心民俗疗法流传,也是事实。听好,人的身体是可以入药的。明治二十年,在大分县发生过为了医治母亲的眼疾,杀了妻子将其肝脏给母亲吃的案件。”“但那是所谓分尸案吧,骨头呢?很难相信这么想要得到——如果是内脏或肝等等的,好像还能理解……”“沒那回事,可以做成药的,不止肉和内脏。看看汉方吧,骨头也能做药。在明治初期,京都曾经有一种叫做‘HIE药’的梅毒特效药风行一时,那是用从坟墓挖出来的头盖骨当药材。贩卖者在明治十六年遭到逮捕,但事实上他已经贩卖了七年。明治十九年,同样在京都,有个女孩想要治好中风的父亲而挖坟盗骨,结果被捕。这在从前是常有的事,明治三年甚至发布过禁止秘密贩卖人胆、天灵盖、阴茎等等的禁止令。”“那么申义真的是为了父亲的病,为了治愈癫病?”“对,身为孝子的他,知道父亲的病被社会所厌恶,大概一直暗地里试着自己治疗。刚刚提到的《本草纲目》的‘人部’里,记录许多有关天灵盖的功效和处方。啊,所谓天灵盖就是头盖骨、骷髅,被称为穹窿天象、泥丸宫、神灵聚集的骷髅,包含了民俗迷信,想想看,可是治疗万病的至上灵药呢。”“也就是说,佐田申义偶然从宗像民江那里听到有关骷髅的事,只因为想要那个,于是积极地与民江交往,还干脆答应与朱美小姐结婚。是这样吗?”“应该是吧,连民江小姐等人对于骷髅的事,以及那下流的双重生活,一切应该都禁止对外公开。对吗?”“当然。”鹭宫回答。“应该是吧,连朱美小姐都沒有察觉,那应该执行得很彻底。本来申义先生是不会知道的,但是……”“弄错了,”伊佐间说,“那叫民江的人弄错对象了。”京极堂好像缓慢地点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鹭宫提高音量,“那天,那个晚上邦贵不听劝阻跑出去了。他大概慌了吧,无论如何都想要骷髅。我也慌了,但是,太迟了。邦贵从朱美家夺取骷髅,并且放火。当时,就是那时候,民江独自去找邦贵,沒有回来。就是那时候将邦贵……”“跟申义先生搞错了,而问了有关骷髅的事吧。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应该不会错吧。那奇遇是不幸的相遇,而让朱美小姐更进一步陷入不幸。”朱美什么也沒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鹭宫用有点凌乱的语气,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邦贵很自大,我的哥哥也是如此,鹭宫家的长男都受到特殊教育。自傲自夸,绝不成为低贱之人,无论如何穷困,我才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所谓的帝王学。对邦贵而言,为了北朝的天皇陛下去当兵,简直是无比的屈辱!因此在征兵前,必须想办法做点什么。朱美的话无异是天启。”“什么天启啊,你这家伙!”木场踢了某处,“你有病啊!疯了!不正常啦。”“少罗嗦!对我们而言,可是五百年的宏愿!”“同样的……”京极堂的声音盖住了两名愤怒的男人,“佐田申义也跟鹭宫邦贵一样,慌了。不,就他看来,可以说已经迫在眉睫。因为顺利与朱美小姐举行了婚宴,接下来就要策划夺取骷髅,没多久——不过朱美小姐并不知道丈夫想要骷髅——总之,在什么事都还没做,什么计策都还没想到时,申义先生被征召入伍了。”“啊——!”“因此……逃避……”“孝顺的申义先生,为了治疗父亲,我想恐怕用尽了所有方法。但是不论做什么都没效,更无法丢下病情恶化的父亲入伍。至少在最后,他想给父亲尽己所能所知的最佳良药‘天灵盖’。”“我吗?逃兵?不对啊。你要相信我。”“我没想过出兵还回得来。”“入营之前,无论如何,就这件事……”“所以……他才说……”“是的,朱美小姐。申义先生并没有规避兵役与民江小姐逃亡。抛弃父亲、背叛国家与女人逃走的男人,是不会在逃亡中回家给父亲喂药的。那样的话,行动过度缺乏一贯性,太支离破碎。申义先生是打算在入伍前确保住药的‘材料’,制作药方,给父亲吃了之后再入伍吧。但是那比预计的花了更多的时间,只是这样……”“我没想到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啊,说给你听也不会懂的。”“如果更早知道的话……”“父亲就拜托你了,除了你沒有可依靠的人了。”“所以他不是路过进来,申义先生当时是回来了。然后,总之先完成目的,喂完药,看状况已经逃不掉了,便决心逃亡。”“对我而言那比兵役更重要。”“我现在要开始逃了。”“那么,你是说那个人——申义,觉得最重要的不是我也不是民江,而是他父亲吗?”“正是如此。”总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残忍。如果伊佐间所说,朱美至今仍对申义有情。“结婚后,申义先生是不是很执拗地问你有关鸭田酒造的事?”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这么说来,嗯,我记得他的确问过我,鸭田先生有没有什么很宝贝的东西等等。因为我一无所知,就说不知道,但是,那是指曾放在我们家的那个骷髅的事吗?”“这是件很讽刺的事。申义先生很偶然地,与寻求已久的宝物原主人,你,在一起了。然而即使结婚,申义先生从你那里却探不出任何消息。过了几天就受到征召的申义先生,不得已寻求民江小姐协助。民江小姐原以为自己思恋的人已经被抢走了,却又突然来访,欢喜至极,说好了要帮忙,但是却一直找不到。是被藏起来了吧?鹭宫先生。大概,在干涸的井底。”“为……为什么你会知道?”“民江小姐虽然找到了,却无法偷出来。她沒有时间也没有技术,能从后院的井底打捞出那个东西。在这期间,申义先生的荣征会也举行完毕。他在入伍的前一天,侵入鸭田酒造,偷出药的材料——奇药天灵盖,大半夜,正在举行夜间仪式时。但申义先生的作业花了点时间,逃不出去了。当获得民江小姐的帮助得以逃脱时,已经引起骚动。”“可……可恶!当时,知道本尊被人夺走,然后知道民江不见了的时候,我们何等悲愤!那该死、遭天谴的,把神圣的本尊,竟然想把本尊煎煮来喝!”“是熏蒸——蒸烧炭化吧,大概。”“蒸烧炭化!”鹭宫发出尖锐的声音。难以察知他的心境,但是如果要比喻,是像把佛像铸熔做成子弹的感觉把。“把本尊蒸烧炭化吗?”“跟生材一起放进土瓮里,熏到炭化为止。”“他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啊!”对关口而言,只觉得鹭宫的话很滑稽。因为他认为奉祀本尊,或是煎煮成药,并沒有太大的差别。“不过我想,申义先生最开始的计划是打算偷偷借用骷髅的一部分——大概是头顶骨的顶端——将它削下来,再悄悄归还。当然,民江小姐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才答应的吧——讲好了只是借用一下而已。但是骚动扩大,计划失败了。总之,两人先逃了再说。做了药,当时也想要物归原主的,或是判断在时间上无法将头盖骨整个炭化吧。骷髅如预期的被削掉了上面的部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才失败了啊!”鹭宫愤恨不屑地说,在文觉座位的正前方坐下。“一旦欠缺七魄,无论长者的法力有多强,我们如何斋洁修行,也不可能做成完整的本尊。”“哦,是因为如此吗?”京极堂嘲讽地说,但是鹭宫好像没听见。“这样啊……佐田的儿子为了那种事,污毁了本尊。为了救该死的老人的命——我们五百年的宏愿……”“那是佐田申义先生的梦想。”“梦?”“就像你们梦想着夺回皇位一样,佐田申义先生梦想治愈父亲的病。并且,还有一组人——将梦想寄予那些骷髅的人——沒忘了吧。”“啊,‘污秽神主’……”白丘说完,站起来。可能因为沉默良久,话讲得不太清楚,“是这样吗?”“他说的神主又是怎么一回事?”鹭宫不知情。“你们鹭宫一党想要立为本尊、佐田申义想要当成药材的骷髅的原主,奉武御名方富命为主祭神的神主一行人。”“你说武御名方?”“在这里,只有身体。”关口看着眼前的地板,京极堂弯腰将烛火拿近。地板周边形成橙色的圆形光晕,散乱的骨片拉着长长的影子浮现出来。“鹭宫先生,你把什么五百年的宏愿挂在嘴上,如果要自夸的话,他们的可是从一千五百多年前开始的大宏愿啊!”“你说一千五百年?”“对,因为是沒有南朝也没有北朝的神世时代的怨恨。他们打算夺回在太古时代让国之际,让给了天孙的这个国家。”“你说让国?又不是讲古,不要开玩笑了……”“注意一下你的遣词用字比较好哦,鹭宫先生。不论是南朝或北朝,都是依据那个古老故事才被视为正统的。武御名方如果获胜了,就没有南北朝了。”“唔……”“如果要说沒根据,你们也是一样,重点在于是否相信吧。就连熊泽宽道也信了。正如同对你们而言,那是可信的事实一样,对他们而言,所谓后南朝的后裔也是事实。并且,对神主们而言,武御名方的悔恨才是事实……”鹭宫沒有反驳的余地。“无论如何,他们同时找到了南方家的骷髅。在第一千五百年,终于把失去传承的部分填满了。从遥远的出云,到能登、越后、信浓,几次不断地来回搜索,事实上已经过了二十几年,流浪的神主当时也仅剩一人。”“是那个……男人吗?我照顾的……”“对,白丘先生所照顾临终的‘污秽神主’,正是为朱美小姐的公公——申义的父亲举行葬礼的‘亲切神主’,并且也是那位‘满身是血的神主’。”——满身是血——神主。终于出来了。并且……——抱着骷髅的僧侣……在须弥座上。坐在板门前的朱美所看到的幻觉,全部变成现实,那么复活的尸体也……“因此是橄榄球啊?”伊佐间说,关口不了解其意。“对,这个事件基本上是互相争球。神主、鹭宫一党和佐田申义,争取一个骷髅——就是这样的事件。”“太扯了!”木场恶言相向。并非针对谁,而是对着无光的虚空。对着轻松超越个人意志的宏图大志。“然而,当最后的神主抵达南方家时,骷髅已经没了。山里的南方村已经废村,头家南方一家在新居因火灾被烧死了。但宏愿即将完成,不能就此放弃。再怎么说也是一千五百年的宏愿啊,是鹭宫一党约三倍的岁月。”“那……那种事情不是古老就比较好。”“当然,那么你们也不能说申义先生怎么样。”鹭宫又没话说了。“神主找到了鸭田酒造,然后找到了佐田申义。并不是说比起战争期间的警察,奉祀太古之神的人搜查能力较高,但是神主有所谓骷髅这种警察所不知的因子,寻找骷髅是忠臣的正当理由,加上最重要的执念。从鹭宫家借由放火抢夺骷髅,到伴随着逃兵骚动的佐田申义抢夺骷髅事件,有一年多。时间绰绰有余。”“到申义偷取骷髅事件为止——神主都查出来了吗?”“查出来了。不,与其说是搜寻调查,不如说是一直死守着的猎物被从旁夺走了——或许应该这么说才对。神主一直紧盯鸭田酒造的可能性很高。”查出从南方家夺走骷髅的是鸭田酒造的人,于是虎视眈眈地监视着吧。这么一来,要察知申义的罪行并不困难。“但是重要的猎物又被别人夺走,且被视为嫌犯的申义先生下落不明。神主焦急不已吧。如果不比宪兵和鹭宫一党先找出申义的话,就无法获得骷髅。于是神主这次改为盯住佐田家。”“就在那时——申义回来了,手上拿着蒸烧炭化的药。民江呢?”“当然是在一起,也有目击证人。”“民江——那,那时候,在房子外面吗?”朱美用很怀念的声音说。伊佐间也用同样的声音回答:“嗯。”“然后,我猜——回家后,申义先生心意有所改变。”京极堂陈述他个人的意见,木场似乎不太能认同。“改变?你是说对沒去当兵这件事变得很害怕吗?还是达成了给父亲骨骸药的心愿,心满意足,想去当兵了?”“不,从朱美小姐的话来推断,我想他是觉悟已经无法回头。事到如今,到宪兵那里自首,可预测到一定会被送到前线,那是一种自杀行为。并且,申义先生的真正目的,不是‘给药’,而是‘治愈父亲的病’。”“我懂了……”伊佐间说,“他把骷髅占为己有。”“正是如此。他认为只给一次药,父亲的病并不会就此痊愈。另一方面,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逃亡了。但是在决定之后到被捕之间,还有点时间。再加上手上有一个完整的骷髅。如果将这样材料分次使用,制造大量的灵药,持续给父亲吃的话,说不定就会痊愈把。并且事已如此,再把骷髅还给鸭田酒造也没有意义……”“他原本打算归还骷髅吗?”“大概吧。如果不这样,民江小姐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再帮助他吧。但是,另一方面,民江小姐说不定在这一段共同行动中,多少看出申义的本意了吧。”“所谓本意是?”“申义并不喜欢自己,只是想要骷髅罢了……”“啊,”伊佐间说,“再加上,应该归还的骷髅也没还的话……”“对,至此两人终于产生裂痕,起了争执。”“民江……想要守住约定。”鹭宫说。“约定?”“对,约定。民江虽然不是聪明的女孩,但身上也还是留着我们一党的血液。虽然背叛一次,但她还想要回头吧。”“是什么样的约定呢?”京极堂问。“民江本来应该在那一年的九月九日,与邦贵一起在这圣宝院接受灌顶的。并且应该以其为契机,在这寺院开始进行我们完成本尊的秘密仪式。民江本来拒绝了,但好像因为佐田的儿子和朱美结婚,而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就在此时,那个佐田的小伙子!都是因为他,结果民江背叛了我们。因此,如果民江不爱那小伙子了,一定是打算依约带着骷髅来逗子。不,就是这样。事实上,之后,骷髅……”“民江小姐……”鹭宫的话被京极堂打断了,“她是否真的不爱申义先生了,不得而知,不过两人有摩擦应该是没错。然后,争执的结果,民江小姐掐死了申义先生吧。”是在扭打中太过激昂,才冲动杀死了吧。这种状况,该说有杀人意图吗?“民江小姐,有杀……杀人意图吗?”“那不是能称为杀人意图,应该问降旗先生比较好。你是专家吧。”在关口确认降旗的位置前,木场大声叫骂:“等一下!京极!你是说杀死申义的是民江吗?那么坐在那里的朱美的证词是假的啊?那女人说自己杀了申义,她这么说的。喂,降旗!你也直接从那女人口中听到了吧?以你的说法,杀死申义,砍掉首级都出自这女人的精神病,你不是这么说的吗?凶手如果是民江,那之后的事该怎么说明?不要发呆,你倒是说话啊!”降旗在哪里?“那……”“那女人不是朱美小姐!”降旗站起来,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便蹒跚地退后,渐渐远离朱美。——不是朱美?“什么意思?”接着是木场站起来,“喂,你说什么?你这家伙,降旗,不要说傻话。这个女人是朱美本人,警察可以证明,因为指纹一致。钓鱼的,你也见过吧?怎么样?”“嗯……”伊佐间沒有明白回答。“哪一种‘嗯’啦,你这个呆子!喂,在那里的,是鹭宫还是鸭田,你怎么说?喂,回答啊。再怎么暗,也能分辨别人吧。人不看到脸没办法分辨啊!京极!喂,你说话啊!这女人……”木场十分狼狈。朱美紧闭着嘴。——在这里的是谁和谁?关口突然感到害怕,刚刚大声胡闹的真的是木场吗?说不定只有木场的声音?在这里的全是影子,没有脸。是沒有个体意识,如剪影般的东西!拥有意识的,是这个漆黑的空间!关口终于走到临界点,站起来大叫:“那,你说,坐在那里的女人到底是谁?”“那人的确是佐田朱美小姐,但不是宇多川朱美。”京极堂说。不懂意思。京极堂转向须弥座:“老和尚,鹭宫先生。差不多可以把软禁的那两人交出来了吧,似乎终于到他们出场的时间了。”“喂!京极堂,又要增加人数啊?”木场踩着地板发出声音。黑衣男人盯住鹭宫说:“借由扩散而鲜明轮廓——这次的事件就是如此。来吧,鹭宫先生,这里有东京警视厅的刑警。桃囿馆也有警官待命,外面有神奈川的警部,已经无法逃脱或隐藏了。只要脚一踩进去,就一定会找到。那时候如果对方请求保护,你们就是非法监禁。受了伤就是伤害罪,如果使用了鸦片……”鹭宫蹲下来。“丢掉笨拙的野心把,鹭宫先生。沒有本尊了。再者,在真正的意义上,你并没有信仰。你无法继承立川流,你想进行的邪法,是左道。茶吉尼天修法并没有用。”“少啰嗦!我要制造本尊!我还没输。”鹭宫爬上须弥座。然后绕到文觉的后面。京极堂的声音追着他。“文觉长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学习许多宗派,准备复兴真正的立川流,不是吗?那么,这种蠢事……”“你姓——中禅寺吧,你聪明多闻。并且,能够如此善辩,你说的话也都会变成事实吧。简直就是语言的曼陀罗。”“只是诡辩。”“沒有不是诡辩的语言。”“有所谓真言。”妖僧笑得像一阵风吹过。“聪明,聪明,真是太棒了。我确实是梦想着再兴立川流,但是愚僧如尘垢般堆积了五百年份的梦。在此之前,愚僧一个人的梦就像个屁,再说现在只有这个人可以继承我流的法灯。所以怎么办呢?愚僧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么剩下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获得你的理解吗?”文觉摊开左手,轻轻握了右手,结了个印。然后,“锵”一声,使尽全力地大叫:“南莫三漫多沒驮南讫利诃莎诃!”“这是答案吗?”京极堂摆出对峙姿势,后退三步。就在此时。从文觉和鹭宫的背后发出几道光线。亮度逐渐增强,妖僧和后醍醐的后裔被极光所包裹,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影子。“终于……光背……”伊佐间说。真的就像佛像的光背。光变成了圆,关口觉得好刺眼。不知何时所有人全站起来面向须弥座。曼陀罗上映着巨大的影子,除了须弥座上的两人,所有人的脸都清晰了。——世界恢复了。“哇哈哈哈哈,愚蠢的人!想逃走,可不能让你得逞!这种事我从一千年前就看透了!”是榎木津的声音。关口觉得刺眼,眯起眼确认。榎木津站在须弥座后面。闪光自他手边延伸出来。他拿着手电筒。因处在黑暗中太久,而无法判断。“喔喔,你在说什么啊?所谓冬寺和笨蛋们的痕迹就是这个啊!喂,京极!你说被监禁的就是这两人。”于是,简直就像从地面冒出来似的,出现了两个人。鹭宫确认了他们的身影,非常狼狈地呆站住。样子不变的只有文觉,因逆光而完全看不见脸。“这个寺院很有趣,真是有趣。真没想到会从这种地方出来。”“原来如此,回廊变成地下道吗?真是盖得很特别嘛。小榎,这些人本来在哪里?”“被绑在那边的房子里,我救了出来。喂,牧师,我们真的会救人喔!”看来榎木津一开始就没有进入堂内。侦探侵入阵屋,救了京极堂所说的“被软禁的两人”,再加上发现了连结阵屋和讲堂的地下道,经过那里过来了。出口在须弥座后面吧,榎木津的手电筒亮光正是光背的真面目。“礼二郎,你已经可以撤退了。喂,这两人是?哦,我知道了,是一柳夫妻。”“不是,这边这位的确是一柳史郎。但是,来吧,请报上名。”“我叫宇多川——朱美。”降旗睁大了双眼。“降旗先生,这位是宇多川朱美小姐,没错吧?”“没……错。”“虽然你的眼神简直像是见到了幽灵,但这女人是活着的。降旗先生,你或许希望这位宇多川朱美小姐,那天在教会的整个记忆都是你自己的幻觉,但是所谓世界,并不是配合你的方便而形成的。”“什么……说明一下。”“从刚刚就在说明了啊,这些人大概是在睡梦中被偷袭还是怎么了,而被带来这里。来,请过来。”慢慢地,女人——宇多川朱美踏出步伐。被称为一柳的男人,看着佐田朱美。佐田朱美则看着走过来的宇多川朱美。鹭宫似乎也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致看着移动的女人的侧脸。“鹭宫先生,女性就算了,你到底打算对这位一柳先生怎么样?想杀掉的话应该可以办得到,你让他活着……”“别无他意,我不做无谓的杀生。”“那是表示,如果不是无谓的就可以杀吗?哎,都无所谓。那么……”“嘿,京极!我都来了,你应该知道不赶快解决不行。快点。”榎木津用手电筒照着宇多川朱美。沒有精神。穿着和服,齐肩的头发。外型很像朱美——佐田朱美的感觉。但是再看接着被照出来的宇多川朱美,又察觉这两人简直一点都不像。共通点只有同为女性而已。“好了,回到我们的话题吧。我不知道详细的内情,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决心规避兵役的佐田申义和宗像民江,只逃亡了两天,申义先生便死了。关于这点,就如刚刚所说是争执的结果,民江小姐掐死了申义先生,这么想应该很合理的吧。这位朱美小姐好像也表示自己犯罪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就如警察的记录,佐田申义被杀害时,佐田朱美小姐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关于这一点,这边的一柳先生可以为我们作证吧。”换一柳被照了,榎木津好像是负责照明的。“啊!你。”伊佐间发出无力的叫声。关口想,佐田朱美被逮捕的早晨,伊佐间在山道入口所遇到的男人就是一柳吧。因为如果有一般民众从山道下来,就只能这么想了。并且……这个胡碴青青的,大眼睛,体格很棒的男人,就是追着宇多川崇的谜样宪兵。一柳用与其体格相应的低音回答:“我在战争时被派到宪兵队。当时,从昭和十九年八月三十一日到九月二日,在那里的佐田朱美小姐,被连我在内的三名宪兵,以问供为名加以软禁拷问,这全是事实。当时,做了什么非人道的事情,怎么执行的,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说明,但是当然必须获得本人同意才行。”“沒有那个必要吧,听好,木场大爷。就像你现在所听到的,在这里的是经过指纹比对也能确定的佐田朱美本人,这位佐田朱美小姐是无法杀害丈夫申义的。而对降旗先生告白‘杀害申义的幻觉’的人,是宇多川朱美小姐。”“就是这里不懂啊,哪一位是真正的朱美呢?”“两个都是真的。”不一一问就无法懂,似乎很难懂。总之朱美有两个。“民江小姐和申义先生互相夺取骷髅,纠缠争夺,因失去意识而掐了脖子。所谓掐颈的行为有什么意义,那种事想也没用,知道也没有好处。这里的重点,不如放在当时骷髅在哪里的问题吧。总不会直接拿在手上。怎么样呢,鹭宫先生?”“应该是从南方家偷出来时的模样。”“喔,那么必须问你。佐田朱美小姐,骷髅装在哪一种箱子里?”“嗯……我想想。这么大的桐木箱子,很漂亮,是用像那个和尚的衣服一样的绢布包起来的吧。”“原来如此。然后呢?那个东西回到这寺院来时,是怎么样的呢?”“回来?你说什么回来?该不会是说骷髅回来吧。喂,京极堂!”“一个一个地问很麻烦,当然一定是这样的啊。怎么样呢?”文觉回答:“放在像那样的箱子里。”“这么一来,民江小姐就变成把骷髅直接拿在手上逃亡。唉,从有目击者这点上来想,这应该是正确答案吧。那么,申义先生可能想要将骷髅整个拿来熏蒸,而从箱子里拿出来,就在那时因不要归还而争执起来,这才是正确答案吧。”“很难懂啊,那又怎么样呢!”“杀了申义先生的民江小姐沒有把骷髅放回箱子里,就那样拿着逃亡了。不,应该说躲起来吧。”“为什么?”“那是因为‘污秽神主’来到了现场。”“神主?对喔,一直尾随着。”“在佐田家监视的神主发现申义先生和民江小姐,想要趁机夺取骷髅,因此一直尾随其后,窥探状况。而他俩突然发生争执,神主旁观一阵子后,觉得状况不对,于是走出来……”“对喔,当时民江把申义……”“掐死了。民江小姐突然察觉有动静,回过神来,知道了自己做了什么事,一度惊慌失措。然后,她拿着骷髅躲起来……”“躲不掉……”伊佐间说。“神主知道申义先生已经断气,然后发现箱子空了,看来是女人拿了骷髅逃走了。事到如今要追也不知道方向,但是,如果回去也是鸭田酒造吧,既是没回去,反正女人家的脚程,要找出来并不困难——神主应该如此推测。于是神主想到某件事,并且执行了。”“把头砍掉吗?”于是“污秽神主”变成了“满身是血的神主”。据降旗说,白丘牧师听到“满身是血的神主”时,乱了阵脚。这也是正常的,因为那与白丘所认识的“污秽神主”是同一个人。“但是京极堂,为什么神主要把申义的头砍掉?”“这个嘛,关口,赝品。”“赝品?”“计划让鸭田酒造的人拿到赝品用的材料。”“那,那……是为了做骷髅头才把头砍掉的喽?”“对,那正是‘满身是血的神主’。”“什……什么!那么上次做的本尊,那,那个是……”鹭宫在须弥座上摊了。“另一方面,民江小姐并没有回到鸭田酒造。根据鹭宫先生所说,她应该遵守约定的,但是说不定因为神主监视着,才回不了家。总之,约定的日子是九月九日,不立刻前往逗子也来不及。她在某处用包袱将骷髅包好,前往约定的地点,也就是这里吧。因此,她所拿的并非佐田申义的首级,而是武御名方的骷髅。”“那时候……”佐田朱美发出很大的声音,“那时候民江拿着的,不是那个人的首级,而是我们家的……”“你是,朱美?”“民江,那个头还我!”“不要!怎么可以还给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