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从某个时期开始,他感受到生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刚迈入七○年代的那一年,他感受到乌云笼罩了自己的生活。 万国博览会成为那一年最大的话题,举国上下都为之疯狂。 浩介在那年四月升上了二年级,他原本计划在春假的时候去参观万国博览会。比别人更早去,就可以向别人炫耀。父亲也曾经对他说,春假的时候一起去。 三月十四日,万国博览会在日本热闹地开幕了,浩介在电视上看到了开幕的情况,显像管中播出的开幕式华丽却空洞无物,但充分向世界展示日本完成了高度经济成长。他觉得父亲的话果然说对了,日本正渐渐成为世界的领导者。 但是,贞幸迟迟不提去万博的事。有一天晚上,浩介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贞幸皱着眉头冷冷地说: 「万博吗?最近不行,我太忙了。」 「最近不行,那要等到黄金周去吗?」 父亲没有回答,一脸不悦地看着经济报。 「万博有甚么好看的,」纪美子在一旁说道,「只是各个国家在夸示自己的实力,还有一些类似游乐园的设施,你已经读中学了,还想去那种地方吗?」 被母亲这么一说,他不知如何回答。浩介想去万国博览会并不是有甚么具体的目的,而是因为已经在同学面前夸下海口,不去的话,面子上挂不住。 「总之,今年要好好用功,明年就是三年级了,不开始准备考高中的事,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现在哪有时间去想万博这种事。」纪美子继续说了一番浩介无法反驳的话,浩介只能沉默不语。 但是,不光是这件事让他感到不对劲,许多事都让他直觉地领悟到,周围发生了变化。 比方说,他的运动服。由于他正在发育,衣服很快就变小了。以前母亲都会立刻帮他买新的运动服,但这次纪美子有了不同的反应。 「去年秋天才买,又变小了吗?你再凑合着穿一阵子,因为即使买新的,也很快又会变小了。」 母亲说话的语气,好像他身体长大是一种罪过。 家里不再举办烤肉派对。假日的时候,下属不再来家里玩,贞幸也不再出门打高尔夫,取而代之的是家中争吵不断。贞幸和纪美子经常吵架,虽然浩介不太了解详情,但隐约察觉到是为了钱的事。 妳应该尽一点本分,贞幸抱怨道。是你自己没出息,纪美子反唇相讥。 贞幸的爱车福特雷鸟不知道甚么时候从车库消失了,他每天搭电车去公司;纪美子不再血拚,夫妻两人整天都闷闷不乐。 就在这时,浩介得知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披头四解散了。听说英国的报纸报导了这则新闻。 他和同好交换情报,当时没有网络,也没有社群平台MIXI,大家只能从媒体得知相关的消息。我看到报纸上这么写,广播里报了这则消息,外国的报纸好像这么写──根据这些不怎么可靠的消息进行分析,发现传闻似乎是真的。 怎么可能?为甚么会发生这种事? 关于解散原因的消息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保罗麦卡尼的太太和小野洋子不和,也有人说,是乔治哈里森厌倦了乐团的活动,完全不知道甚么是真,甚么是假。 「你知道吗?」一个同学对浩介说,「听说当初披头四一点都不想在日本公演,但因为可以赚不少钱,所以唱片公司的人强势主导了日本公演。那时候,披头四厌倦开演唱会,一点都不想唱,事实上,之后就没有再举办演唱会。」 浩介也曾经听说过这个传闻,但他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但我听说演唱会很热闹,披头四也表演得很开心。」 「事实并非如此。听说一开始,披头四并不想好好演奏,因为他们觉得反正观众会大吼大叫,根本听不到他们唱歌和演奏的声音,以为只要随便演奏一下,随便唱一下也不会有人发现。没想到日本的观众很安静,演奏也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在中途突然认真开始演奏。」 浩介摇着头说:「我不相信。」 「即使你不相信,听说事实就是如此。我也不愿意相信这种事,但也没办法啊,披头四也是凡人,对他们来说,日本根本就是一个乡下小国家,只要随便演奏敷衍一下,就可以回英国了。」 浩介继续摇着头,回想起电视节目中介绍他们访日的画面,也回想起堂哥看着电视流泪的脸庞。如果同学的话属实,堂哥的眼泪算甚么? 从学校回家后,他关在自己的房间内,一直听着披头四的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他们不会再推出新的歌曲。 他整天闷闷不乐。进入暑假后,他的心情也无法好起来。他整天想着披头四的事,不久之后,得知推出了《Let it be》这部电影的消息,但浩介他们住的城镇没有上演。听说只要看这部电影,就可以知道他们解散的理由。光是想着那部电影在演甚么,他就无法入睡。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也面临了人生最大的选择。 某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听披头四的歌,纪美子没有敲门就走进他的房间。浩介正打算要抗议,却张着嘴说不出话。因为母亲的脸上带着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黯淡表情。 「你来一下,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 浩介默默点头,关掉了音响。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要和他谈甚么,但之前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料想到父母即将和他谈的八成不是好事。 贞幸在客厅喝着白兰地。那瓶高级白兰地是他出国时买的免税品。 浩介坐了下来,贞幸缓缓开了口。他说的内容令浩介不知所措。 月底就要搬家,你收拾一下。而且,搬家的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浩介莫名其妙,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为甚么要突然搬家?贞幸回答说: 「我在做生意,做生意就像打仗,重要的是能够从敌人手上夺取多少财产,你应该了解吧?」 父亲平时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上,所以浩介点点头,贞幸继续说道: 「打仗的时候,有时候必须撤退。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因为一旦被夺走性命,甚么都完了。这一点你也应该了解吧?」 浩介没有点头。如果真的是打仗,父亲的话没错,但做生意并不会被人夺走性命。 但是,贞幸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们要在这个月底撤退,要搬离这个家。不过,你不必担心,不会有问题的。你只要跟着我们走就好,虽然必须转学,但不会有问题的。现在刚好放暑假,第二个学期可以在新学校读。」 浩介大惊失色。要突然转学到一间陌生的学校吗? 「这根本是小事一桩嘛,」贞幸一派轻松地说,「有些小孩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转学好几次,这种事并不稀奇。」 听了父亲的话,浩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不安。那是对人生的不安。 第二天,纪美子在厨房下厨时,浩介站在厨房门口问: 「我们要跑路吗?」 正在用平底锅炒菜的纪美子双手停了下来。 「你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吗?」 浩介摇摇头。 「没有,但是我听了爸爸说的话,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纪美子叹了一口气,继续炒菜。「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原本抱着一线希望,期待母亲会否认。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为甚么会这样?我们家这么穷吗?」 纪美子没有回答,默默地继续炒菜。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高中怎么办?我要读哪一所高中?」 纪美子微微转动脖子。 「这种事,等去那里之后再考虑。」 「那里是哪里?我们要搬去哪里?」 「别烦了,」纪美子头也不回地说,「如果你不满意,去向你爸爸说,那是他决定的事。」 浩介说不出话,他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生气。 他整天关在自己房间里听披头四的歌。他戴上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在听歌的时候,可以暂时抛开所有不开心的事。 但是,他唯一的乐趣也被剥夺了。贞幸说,要卖掉音响。 浩介当然反对,说绝对不可以卖掉,但父亲不理会他。 「搬家的时候,体积那么大的东西很麻烦,等安定下来后,再帮你买一台新的音响,在此之前,你暂时忍耐一阵子。」贞幸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浩介火冒三丈,忍不住说:「根本不是搬家,而是跑路。」 贞幸顿时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如果你敢在外面乱说,我绝对不饶你。」 他说话的口吻简直就像黑道。 「别这么做嘛,我不想偷偷摸摸的。」 「你少啰嗦,你甚么都不知道,给我闭嘴。」 「但是──」 「你不想活了吗?」贞幸瞪着眼睛,「如果被人发现我们跑路,就会统统被干掉,这样也无所谓吗?只有一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我们一家三口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你也要稍微配合一点。」 父亲双眼通红。浩介说不出话,他的内心开始崩溃。 几天后,几个陌生男人上门,把浩介房间内所有音响都搬走了。贞幸不在家,其中一个男人把钱交给纪美子。 浩介看着没有音响的房间,内心气得想要杀人,甚至觉得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既然无法听披头四,就没有理由整天窝在家里。那天之后,浩介经常外出,但是,他没有去找朋友。因为只要和朋友见面,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说出要跑路的事,也担心瞒不住音响已经卖掉这件事。 但是,他身上没甚么钱,即使去游乐场也无法玩太久。于是,他常常去图书馆。镇上最大的图书馆没甚么人,但自修室挤满了想要吹冷气的学生,大部份都是准备考大学的高中生和重考生。浩介看着他们,内心深感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可以有这么一天。 他对父母,尤其对父亲贞幸失望透顶。在此之前,浩介为父亲感到骄傲。他深信贞幸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只要遵从父亲的指示,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像父亲一样成功。 但是,现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从不时听到父母的谈话中,浩介大致了解了情况。贞幸非但不是成功者,而且还是个卑鄙小人,欠下大笔债务后,打算一逃了之。公司的经营出了极大的问题,根本不可能重新站起来,下个月就会事迹败露,他向员工隐瞒了情况,只打算自己逃走。 到底该怎么办?只能按照父母的旨意生存吗?但是,即使他不愿意,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浩介在图书馆看着披头四的相关书籍,持续陷入烦恼,但任何书上都没有答案。 3 跑路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近,浩介无能为力。父母叫他赶快收拾行李,但他完全提不起劲。 有一天,他去图书馆时,平时走的那条路在施工,他只能绕道而行,结果发现有一群小孩子聚集在一家店门口。他们看着店内的墙壁,笑得很开心。 浩介走过去,站在那些小孩子身后张望,发现墙上贴了好几张看起来像是信纸的东西。 问:怪兽加美拉一边打转,一边飞,头不会晕吗? 加美拉的朋友 回答:加美拉应该学过芭蕾,芭蕾舞者即使转再快,也不会头晕。 浪矢杂货店 问:我模仿王贞治选手,用金鸡独立式击球,但完全打不出全垒打,该怎么办呢? 右野八号 回答:先练好双腿站立击出全垒打,再来挑战金鸡独立式。如果两条腿也不行,不妨再增加一条腿,试试三条腿。总之,不要一开始就想一步登天。 浪矢杂货店 喔,原来是这家店。浩介立刻了解状况了。他之前曾经听同学提过。 听说这家杂货店的老板会解答所有的烦恼,但几乎没有人认真谘商烦恼,都是让一些杂货店老板爷爷伤脑筋的问题,大家都想看爷爷怎么回答这些恶搞的问题。 无聊死了,根本是小孩子的游戏。浩介立刻转身离开。 但是,下一剎那,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回到家里。贞幸去上班,当然不在家,纪美子也不在。 他走进自己房间,拿出报告纸。他不太擅长写文章,但花了三十分钟后,终于完成了以下的内容。 我爸蚂打算带着我跑路。 因为爸爸欠了很多钱,没办法还债,公司也快倒闭了。 他们打算在这个月底,带着我偷偷逃离这里。 他们叫我转学。 我很想阻止他们,听说讨债的人会追到天涯海角,想到一辈子都要逃,我就觉得很害怕。 我该怎么办? 保罗伦农 他看了几遍之后,把报告纸折成四折,放进牛仔裤口袋,再度走出家门。 他沿着和刚才相同的路回到浪矢杂货店附近,在不远处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店内没有客人,浪矢爷爷在里面看报纸。现在是大好机会。 浩介深呼吸后,走向杂货店。他刚才已经确认过投谘商内容的箱子,刚好放在爷爷不容易看到的位置。应该是浪矢爷爷特地这么安排的。 他看着爷爷,走进店内。爷爷仍然在看报纸。 浩介从口袋里拿出折成四折的报告纸,站在墙壁前,假装看着墙上的贴文。箱子就在前面。他的心脏激烈跳动,内心有点迟疑。这么做没问题吗? 这时,他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好像有好几个人。惨了。如果那几个小孩子来店里,自己就没机会了。 他鼓起勇气,把纸投进了箱子,没想到发出「咚」的声音,浩介忍不住缩起身体。 这时,几个小孩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一个看起来像是五年级的少年一开始就问:「爷爷,鬼太郎的铅笔盒呢?」 「我问了几家批发商,帮你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少年立刻感动地惊叫:「太厉害了,就是这个,和我在杂志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爷爷,等等我,我现在就回去拿钱。」 「好啊,路上小心。」 浩介背对着他们,听着他们的对话,走出了杂货店。那个少年应该订了有「鬼太郎」插图的铅笔盒。 走去马路之前,浩介一度回头,发现杂货店老板的爷爷也正抬头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接,他立刻快步离去。 走在路上时,他已经开始后悔。早知道不应该把那张纸投进去。刚才被那个爷爷看到自己的长相了,把纸投进去时发出了声音。等一下爷爷打开箱子,发现那张纸时,就会知道是自己投进去的。 但是,他在担心的同时,也有一种豁出去的心情,觉得这样也无所谓。那个爷爷会像平时一样,把「保罗伦农」的信贴出来,只是不知道爷爷会怎么回答。重要的是,这个城镇的人都会看到那封信。 这个城镇有人打算跑路──大家都会讨论这个传闻吧?传闻散播后,搞不好会传入借钱给贞幸公司的人的耳朵。他们可能会怀疑是和久贞幸准备跑路,到时候,应该会采取甚么因应措施。 当然,最好是父母先听到这个传闻,取消原本的跑路计划。 这是浩介下的赌注。对国中二年级的他来说,这是一场最大的赌博。 第二天下午,浩介走出家门,直奔浪矢杂货店。幸好浪矢爷爷不在店里,可能去上厕所了。浩介觉得眼前正是大好时机,抬头看着墙壁,发现比昨天多了一张纸,但那不是他写的信。那张贴文上写了以下的内容。 致保罗伦农: 我收到了你的烦恼。 回答放在我家的牛奶箱内,请去店铺后方取信。 *致各位: 牛奶箱中是浪矢杂货店写给保罗伦农的信。 请其它人不要去碰那封信,擅自偷看或偷窃他人的信是犯罪行为,请各位自重。 浪矢杂货店 浩介手足无措,眼前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信没有贴出来,原本他打算孤注一掷,没想到挥棒落空了。 但是,他很在意浪矢爷爷到底在回信中写了甚么内容,爷爷针对自己的信写了相关建议吗? 浩介走出店外,确认四下无人后,走进店旁一公尺宽的防火巷,一直走到底。来到杂货店的后门,发现那里有一个木制的老旧牛奶箱。 他战战兢兢地打开牛奶箱盖子,里面没有牛奶瓶,而是放了一封信。他拿出信后,看了信封表面,发现上面写着「保罗伦农先生收」。 浩介握紧信封,沿着防火巷往回走。正打算走回马路上时,发现有人经过,他慌忙缩着头。确认周围没人后,才回到马路上,一路跑了起来。 他来到图书馆,但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图书馆前小公园的长椅上,再度打量着信封。信封用胶水黏住了,可能为了预防第三者偷看。浩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 信封内放了好几张信纸,浩介用来写信的报告纸也放在里面。他打开信纸,看到上面用黑色钢笔写了满满的字。 致保罗伦农: 看到你的信了。老实说,我吓了一跳。因为附近的小孩子调侃我这家店叫 Nayami (烦恼)杂货店,所以我开了烦恼谘商室,其实只是和小孩子之间的游戏,和那些孩子之间的拌嘴而已,但你的信中写了真正的烦恼,而且这个烦恼很紧迫。看信的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搞错了,听信了浪矢杂货店可以解决所有烦恼的传闻,所以才会写这么严肃的内容。果真如此的话,我认为必须将信退还给你,因为你应该找其它更合适的人讨论这件事。所以,我随信附上了你写给我的信。 但是,如果我甚么都不回答,似乎很不负责任。即使是你误会了,也曾经想要找浪矢爷爷讨论这件事,所以,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回信一下。 于是,我开始思考,你到底该怎么办,用血液循环渐渐变差的脑袋拚命思考。 最好的方法,就是请你的父母放弃跑路的念头。我认识几个跑路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目前的下落,但我猜想他们过得并不幸福。正如你所说的,即使可以暂时比较轻松,债权人都会一直追他们。 但是,你可能无法说服你的父母,你的父母也是在了解所有这些情况的基础上做出了决定。正因为他们的想法不可能改变,所以你才会这么烦恼。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对父母有甚么看法?你喜欢他们吗?讨厌他们吗?信任他们吗?还是说,你已经无法再相信他们? 你在信中问的不是你的家人该怎么办,而是你自己该怎么办,所以,我想要了解一下你和父母之间的关系。 我在这封信的最初已经提到,这是浪矢杂货店第一次收到严肃的烦恼,所以,还无法回答得很好。你感到失望,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如果你想继续和我讨论,可不可以请你先坦诚地回答我的问题?当你告诉我之后,下次我一定会回答得更具体。 下次不必再把信投进谘商箱,本店晚上八点之后会拉下铁卷门,你可以在铁卷门拉下之后,把信投入邮件投递口。我会尽可能在第二天一早把回信放在牛奶箱里,你可以在开店前或是打烊后来取信。我每天八点半开店。 很抱歉,我的回答很不明确,但这是我拚命思考后的结果,请见谅。 浪矢杂货店 看完信,浩介陷入了沉思。为了充分咀嚼信中的内容,他又重新看了一遍。 首先,他终于了解浪矢爷爷为甚么没有把这封信贴出来的原因了。其实只要仔细想一下就知道,浪矢爷爷之前收到的都是一些开玩笑的烦恼,因为觉得很好玩,所以才贴出来给大家看,但遇到像这种严肃的谘商时,当然不可能轻易贴出来昭告大众。 而且,浪矢爷爷并没有拒绝严肃的烦恼,而是努力用严肃的态度响应。这件事让浩介感到很高兴,想到有人了解自己目前的境遇,就觉得心情稍微轻松了,也很庆幸自己写了那封信。 但是,浪矢爷爷并没有明确回答自己的问题,信中说,要先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他才能针对问题做出回答。 那天晚上,浩介再度在自己房间内,摊开报告纸,准备回答浪矢爷爷的问题。 你对你的父母有甚么看法── 浩介偏着头思考。有甚么看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上了中学后,他经常觉得父母很烦,因为他不喜欢被父母干涉,也不希望被当成小孩子,但并没有讨厌他们。 可是,因为这次跑路的事,他的确对父母感到失望,如果要问他现在喜欢还是讨厌父母,他只能回答说,很讨厌他们现在的样子,也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所以才会感到不安,不知道按他们的方式去做是否可行。 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个答案,他只好如实写了下来。写完之后,把报告纸折好,放进口袋,走出了家门。纪美子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同学家。可能她满脑子都在想跑路的事,所以并没有多问。贞幸还没有回家。 因为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浪矢杂货店已经拉下了铁卷门。浩介把折成四折的报告纸投进投递口,立刻转身逃走了。 第二天早上,他七点多就起床了。其实,他几乎一整晚都没睡。 父母都还在睡觉,浩介偷偷溜出家门。 浪矢杂货店的铁卷门拉着,他迅速观察周围,确认四下无人后,走进了防火巷。 他轻轻打开牛奶箱,和昨天一样,里面有一封信。他确认信封上的文字后,马上离开了。 他等不及到图书馆才拆信,看到有一辆小货车停在路旁,立刻站在小货车旁看信。 致保罗伦农: 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 在目前的情况下,你的确很难对父母产生信任,会讨厌他们也很正常。 但是,我无法对你说,「干脆抛弃这种父母,走向你认为正确的路」。 在家人的问题上,我认为除非某个家人去追求更好的发展,否则,全家人应该尽可能团结在一起。如果因为讨厌或是无法信赖等原因各奔东西,就不是真正的家人。 你在信中提到「很讨厌父母现在的样子」,我对「现在的样子」这几个字抱着希望,也就是说,你以前曾经喜欢父母,今后的发展也可能让你对父母改观。 既然这样,你只有一条路。 跑路不是正确的行为,如果可以,很希望你的父母能够改变心意,但如果无法改变,我认为你应该跟着父母走。 我相信你的父母有他们的考虑,他们应该知道,即使逃走,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可能只是暂时躲起来,日后在适当的时机逐渐解决问题。 也许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也许会经历很多苦难,但是,正因为这样,一家人更必须在一起。虽然你父亲在你面前可能没说甚么,相信他也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家人,你和你母亲必须支持你父亲。 最不幸的是一家人因为跑路这件事而丧失了向心力,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跑路绝对不是正确的选择,但只要全家人在一条船上,就有可能一起回到正轨上。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年纪,但从你写的文章判断,应该是中学生或高中生,总有一天,需要由你来支持你的父母。期待你努力钻研学业,为迎接那一天的到来做好准备。 相信我,即使现在再怎么痛苦,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美好。 浪矢杂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