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奇诺询问其他人和孩子们的去向时,邻座的男人说:「因为坐不下,他们在另一座帐篷呢。况且还要有人负责照看牲口和照顾孩子。一会儿会换班过来的。毕竟很长时间没吃肉了呀。按规矩,孩子们是不可以参加的。现在他们正赌气呢,说要早点当大人。」说着,他喷了口烟,喝了口用肠衣做的水袋里装的液体,并让奇诺也喝一口试试。奇诺得知这是用羊奶酿制的酒后,就礼貌地谢绝了。「也许这个更适合旅行者吧。」一个中年妇女递过来一个木质的杯子,斟上了茶。奇诺谢过后接到手里。闻了闻味道,奇诺问:「这茶香怪有意思的。这是什么茶?」「哎?你这么一问我也……,这茶没有名字……」女人惊了一下,很快露出笑脸,「请用。」奇诺看了一会儿杯子里的茶,然后说:「我可能喝不惯这个味道,十分抱歉,还是恕我失礼了。」说着,将杯子放回了桌上。邻座的男人神色怪异地看着奇诺。奇诺缓缓站起身:「各位,很感谢你们的款待。我想我该告辞了。」所有人看着奇诺,面面相觑。端茶给奇诺的女人开了口:「既然如此,我就送您出去。」说着,就要带奇诺去门口。奇诺慢慢地转过身,又猛然调转了身形。女人砸下的棍子闪过了后脑勺,擦过了奇诺的肩。奇诺飞身一步退下。一脚踢开了桌子,菜肴随之滚落了一些。帐篷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手里都拿着棒子,面目狰狞地看着奇诺。年轻的男人们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剩下的人把奇诺包围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奇诺问。族长从身后说:「奇诺。老老实实把那茶喝了。我们不想为难你。不会要你命的,忍耐一会儿就过去了。」奇诺慢慢转过身来问族长:「如果我拒绝呢?」族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摆了摆手。传来了周围的大人们捏紧棒子的声音。奇诺不紧不慢地从右腿的枪套里拔出了[加农]。所有人一愣,族长很快朝奇诺逼近一步:「哦?要用这个么?但子弹也不是打不完的吧?就算能打死几个人又怎样,最后也是你完蛋!」「没错,你说得对。」奇诺说着,把[加农]收回了枪套。有几个男人向奇诺逼过来。奇诺朝脚下桌子的桌角狠命揣去。男人们慌忙躲开桌子的同时,奇诺飞快向出口的对面移动,拾起插在肉上的刀,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人——族长,左手从后面拽住对方的头发,右手的刀抵在他的喉咙上。「所有人都不许动!」奇诺厉声吼道。在场的人都停了下来。「你,你这个混蛋……」族长被迫仰着脖子,痛苦地说。奇诺轻描淡写地说着:「不会要你命的,忍耐一会儿就过去了。」「哼!没用的。你走不掉的。现在你的MOTORADO已经被毁了。」「……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吧。」奇诺信口说着,同时拽着族长头发的手更使上了劲,刀刃紧紧贴在了他的喉咙上。族长苦不堪言,却依然大声喊道:「……大家听着!不用管我!别把他从这个帐篷里放出去!绝对不能放他出去!」「您还蛮有勇气的。」奇诺扔了刀,同时放开了族长。在刀还没落地的时候拔出了[加农],连着开了三枪。帐篷里响起了三声轰鸣。子弹都打在了中央支柱较低的位置,木柱被剜掉了一大块。眼看着男人们就要扑上来,奇诺用力踢向了柱子。柱子断了。帐篷的屋顶一下子塌了下来。奇诺从帐篷边上爬了出来。昏暗的天空下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些外观相同的帐篷在无言地耸立着。回过头,能看到在摊成一团的帐篷下有人在挣扎。不知是谁喊着:「该死的!快找啊!快追啊!一定要捉活的!血!那是难得的血啊!」奇诺朝自己的帐篷奔去,可在路过一个拐角时,被冲出来的男人发现了:「混帐,看你往哪里——」奇诺射中了男人的脚,男人惨叫着倒了下去。「发现啦!在那里!」后面传来了喊叫声,奇诺不由咂了咂舌。就在奇诺绕到隔壁帐篷的背后准备隐藏起来的时候,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奇诺立刻收紧右肋,将[加农]顶在了身后人的下巴上扣动了扳机。枪没有响。奇诺的脸色霎时僵住了。「别出声。我不会害你。」耳后的声音淡淡地说。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松开了劲,奇诺回头看去。一双灰色的眼睛在看着奇诺。他的右手握着[加农],拇指夹在了枪机上。男人慢慢地把手从[加农]移开,并松开了奇诺。「不要用PATHADA。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的。」奇诺抬头看着男人:「……你不会攻击我吗?」「啊。不会。」男人刚说完,又响起了其他人的喊声。:「在这里!劳哈抓住他啦!」有三个男人拿着棒子朝这里跑来。这个被叫做劳哈的灰眼睛男人说:「用这个。两个人交给我。」说着,递给奇诺一根同样的棒子。毫无戒备赶来的三个人被奇诺和劳哈打得狼狈不堪。在奇诺打昏一个人的时候,劳哈放倒了另两个。劳哈从腰间拔出匕首,眨眼间割断了两人的喉咙。他们脖子喷着血挣扎了不一会儿就死了。接着被奇诺打倒的那个人也落得同样下场。「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能够脱身就足够了呀。」劳哈轻轻摇了摇头:「这么做是为他们好。长痛不如短痛。」「什么意思?」「跟我来。」劳哈强硬地拉着奇诺进了附近的一座帐篷。「这是我的帐篷。」就在奇诺进来的同时,有声音响起:「奇诺,你没事吧。」「艾鲁麦斯?」奇诺不由得叫出声来。帐篷里停放着载满行李的艾鲁麦斯。「刚才好容易才说服他,带他过来的。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劳哈说着,叼起了烟斗。艾鲁麦斯跟着补充道:「刚才多谢你了。事情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呀。」「啊。只不过一切发生得太早了。奇诺还真有两下子。既没有喝那茶,还能从那里逃出来。」劳哈边给烟斗点火边说着。用的是奇诺放在行李里的火柴。「借用一下。」劳哈简短地说完,惬意地吐着烟圈。「问个问题可以么?」奇诺一边更换[加农]的弹仓一边问。「请。」「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还有,你又为何要救我们?」劳哈瞥了奇诺一眼。「大伙儿是要收纳你为部族的一员。理由就是,部族人员缺乏,要从外部吸收新鲜血液。这个民族几百年来一直是这么做的。款待偶遇的旅人,如果此人在族内的评价很高就吸收为自己人。如果评价低就杀死。而你恰恰令族内人都很满意。这么解释可以么?」「嗯……。那他们要做什么呢?丝毫看不出来有低下头来恳求的意思呀。」「用这个。」劳哈把右手的烟斗伸过来给奇诺看。「你也看见这里的大人们都吸烟斗了吧。这种烟草有强烈的毒性。只要吸成了习惯的人,没有它就活不了。半天不吸就会头痛,三天不吸就会手抖,五天就会出现幻觉。十天的话就会淌着口水发狂而死。你没有喝的茶里就放有这种草的提取液。」「……那如果我喝了呢?」「当时就会昏倒,几天都卧床不起。那时,艾鲁麦斯也会被大卸八块,埋入地下。整个部族再移到另一个地方。」「……」「我的妈。我都不敢想了。」艾鲁麦斯说。「在你昏睡的时候他们会强迫你吸的。等你醒来时已经是完全的中毒状态。不吸就受不了。这种草只有这个平原上才会生长,而且只在秋季很短的一段时间才能收获。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要么加入部族就这样过一辈子,要么毒瘾发作而死,二选一。」「原来是这样。明白了。」奇诺不住地点头。然后又问劳哈:「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五年前。糊里糊涂地。」「为……什么呢?」见奇诺问,劳哈苦笑了一下,重新在烟斗里塞上烟草。「啊。刚醒来的时候我就想:这叫什么事呀。大发脾气了一通。后来毒瘾发作,痛苦得不得了。反正就那么死了也不足为奇,我就想一死了之。」劳哈叼着烟斗点着了火。嘴角露出了笑意:「可是,当时照看我的女人,哦,说是女人,其实那时还是少女。她对我说:『你不可以死。不要你死』。哭哭啼啼地跟我说了不知多少遍。还说什么:『只要还活着,一切总会变好的』。嘿。」「……」「于是,我选择了生。很快熟悉了工作,并被周围人所接纳了。后来……,我和那个女人成了夫妇。咳,这似乎是从我获得『好评』时起就已经定好的。」「你们幸福么?」艾鲁麦斯问。劳哈简短地答道:「还可以吧。」然后接着说,「说不定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你的妻子,她人呢?」奇诺问。劳哈用平板的声音回答:「去年的这个时候,被其他人杀了。」「为什么?」劳哈吐了一口烟。这时帐篷外响起了有人跑过的声音:「这里也没有!」劳哈接着说:「因为她生不了孩子。」「?」「她本来怀了我的孩子,但后来死产了。她也因此再也无法生产了。不能生产的女人是没有价值的。给这种人食物和烟草也是浪费。这里的人就是这么想的。……奇诺,别那么凶地瞪我呀。」「……对不起。」「很快,族长的命令下来了,要她死。她顺从了,被杀了,埋掉了。埋的地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那时大叔你做什么了呢?」艾鲁麦斯问。劳哈喷着烟:「她最后跟我说的话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一摸一样。」「……」「……」「就是这样。」劳哈吐出最后一口烟,弹掉烟灰,收起烟斗,低声说着,「差不多该是时候了。」奇诺问他指什么。劳哈没有回答,无声地来到帐篷入口。部族的一个男人探头进来,看到了奇诺:「发现啦!果然在这里!」就在他喊叫的时候,喉咙喷出了血花。劳哈一脚把垂死的男人蹬出了帐篷外。「好了,我们出去吧。……没事的。」劳哈把门撩开。奇诺松开艾鲁麦斯的支架,慢慢推动。帐篷外面已经被大人们包围得水泄不通。看到奇诺他们出来,又看到了劳哈,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天色比刚才更加昏暗了。艾鲁麦斯独自嘀咕着不会不下雨。族长盯着他们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被问的男人回答:「不为什么。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而已,族长。」「把旅行者交出来。待会儿再考虑怎么处置你。」劳哈拿出烟斗,慢悠悠地塞上烟草:「用不着考虑。你们的时代该结束了。」「放肆!」族长狂叫着对拿着棒子的男人们命令道,「都给我上!别放走他们!打伤他们也无所谓!」劳哈嚓地划亮了火柴,缓缓将火苗向烟斗上移——咚!村落里响起了一声沉闷的轰鸣。大人们连忙回头看去。随后,最先看清楚怎么回事的人惨叫着:「火,着火啦!存放烟草的帐篷着火啦!」「什么!」滚滚浓烟正透过一个帐篷的缝隙向高空径直升腾起来。劳哈喷着烟圈说:「所以我不是早告诉你们啦。不快点救的话就全烧光喽。」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似乎完全忘了奇诺和劳哈的存在,都奔向那个燃烧着的帐篷。从帐篷里冒出的烟更加猛烈了,已经能看到熊熊燃烧的火舌了。「烟草!烟草!」「我们的命根子啊!」「快救火呀!说什么也要把火灭掉!」劳哈和奇诺,还有艾鲁麦斯在后面遥望着狂叫着的人们。人们拼命地救火,用棒子捶打,用衣物拍打都丝毫没有奏效。火势愈加凶猛起来。「那就是集中存放去年收获的烟草的帐篷。我刚才在那里做了些手脚。尽管艾鲁麦斯不愿意,我拿了点机油和火药。——没有那些烟草,他们就只有十天好活了。」劳哈说着,奇诺转过头看着他。「我也一样。」男人喷着烟说。火势更猛烈了,把周围慌乱的人群照得通红一片。有个男人为了抱出烟草来,义无反顾地靠了过去。他的衣袖和头发引着了火,很快就被大火吞噬。男人发出非人的哀号,化为了火球舞动着。但没人救他,很快他就倒在了地上不动了。另外还有好几个身上着了火的人。在拼命救火的人当中也有不少因缺氧而面色青紫,纷纷倒在了地上。人们推开或是践踏着碍事的人,还在继续着无谓的救火活动。帐篷的屋顶跌落下来。所有的烟草都被引燃了,烟雾浓重起来,看起来像是在放白色的狼烟。奇诺看到有些人因绝望而跌坐在地上,还有些人拼命将头埋到烟雾里一个劲儿地猛吸,然后嘴角吐着白沫踉跄着,「喀喀喀」地怪叫着倒下。能动的人也只是不知所措地观望着这一切。突然,一个男人卡住旁边女人的脖子活活掐死了她。接着又拿棒子打死了身边的几个人。头盖骨碎裂的声音回响着,动弹不了的人数在递增。还有人在自己身上点火,任火蛇吞噬自己。一个男人蹒跚地来到奇诺他们跟前。他的双手已经已经烧成了炭。「嘿嘿嘿。」他目光迷离地说着,然后闭上了眼,被劳哈一下子切断了喉管。随后,劳哈走过去为所有人做了解脱。瘫坐在地上的人,哭泣的人,狂笑的人,拥抱在一起的人,口吐白沫的人,杀人的人,还有被烧得半死的人。劳哈淡淡地将匕首从他们脖子上捅进去。就这样,生者的人数在慢慢减少着。「你,你这个畜牲……。你做的好事……」最后只剩下那个曾经被称作族长的男人对站在眼前的劳哈说。「一年前,如果你没有做那件事,也许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握着被鲜血染红的匕首的男人用灰色的眼睛盯着他。族长抱着头,颤抖着嗫嚅道:「啊……完了……。全都完了……」劳哈摇摇头:「不,还没有完全结束。再见了,岳父大人。」留下匕首插在族长脖子里,劳哈回过身来看着奇诺和艾鲁麦斯。劳哈走近一步:「地狱已经过去了。你们走吧。」奇诺说:「我们一起走吧。你可以把他们口袋里剩的烟草凑起来,到了附近的国家说不定可以帮你解毒呢。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治愈的可能性虽小,但你不想赌一把吗?」男人盯着奇诺,低声说着:「你说得倒也不坏……」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但,我还是要留下来。」「为什么?已经没有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