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们夫妻的感情怎样?” 我的问题让筱田弓江显得有些意外。 “没有特别不好啊,这有什么关系?” “不,我没特别的意思。只是出车祸的人很多都是因为有心事,想着想着才会发生了意外,我在想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我试着自圆其说。 “这样啊?不过就我所知,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只是邦彦忙着工作的时候,初美有时会觉得有点寂寞。” “是吗?” 我在想,这个“有点寂寞”会不会就是问题所在,不过我当场没讲出来。 “意外发生之前,您和初美小姐常见面吗?” “不,就算邦彦的工作有空档,他们也很少回来,通常都是打电话来问候。” “光就声音听来,您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吧?” “嗯。” 初美的母亲点了点头,不过看她的表情,好像不懂为何警察要问五年前的事。她不放心地问道:“邦彦被杀的事情和初美有关吗?” “应该没关系吧,”我回答。我跟她解释,从事警察这行,凡是见到跟案情有关的人都要一一调查,否则就会觉得不舒服,即使是过世的人也一样。初美的母亲好像稍微了解,但又持保留的态度。 “您有没有听初美提过野野口修的事?”我触及问题的核心。 “我是有听说这个人在她家里进出,说是邦彦的儿时玩伴,想要成为作家。” “她还说了些什么?” “呀,这已经很久了,我不太记得了,不过她不常提起这个人。” 那是当然,哪有人会和母亲谈论自己的外遇对象? “我听说初美小姐的遗物几乎都放在这里,可否让我们看一下?”听我这么一说,初美的母亲果然露出疑惑的神情。 “虽说是遗物,不过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什么都行,我们只是要彻底检查是否有和日高邦彦或嫌犯相关的物品。” “就算你这么说……” “譬如说她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没有那种东西。” “相簿呢?” “那就有。” “可不可以借我们一看?” “那里面全是邦彦和初美的照片。” “没关系,有没有参考价值由我们自行判断。” 她一定觉得这个刑警讲的话真是奇怪,如果我能告诉她初美和野野口修可能有关系就好了,不过上级并未允许我这么做。 虽然一头雾水,初美的母亲还是进入房里,拿了相簿出来。虽说是相簿,却不是衬着硬皮、豪华漂亮的那种,只是贴着照片的几本薄册子,一起收放在盒子里。 我和牧村刑警一本一本地翻开着,照片里的女性确实和在野野口房里找出的照片主角是同一人。 大部分的照片都有标上日期,所以要在其中找出她和野野口修有交集的部分并不困难。我飞快地翻看,想要发现任何能暗示日高初美与野野口关系的证据。 终于,牧村刑警发现了一张照片,他默默地指给我看,我马上明白他为什么会特别注意它。 我拜托筱田弓江暂时把相本借给我们,她虽然很讶异但还是答应了。 “初美还有留下什么遗物吗?” “剩下的就是衣服,还有饰品、皮包之类的小东西。邦彦已经再婚了,这些还留在身边也不太好。” “有没有书信?譬如说信纸或明信片什么的?” “那种东西应该没有,不过我再仔细找找看好了。” “那录影带呢?大约像录音带那样的大小?” 从日高理惠处得知,日高邦彦采访用的录影机是手提的V8。 “嗯,应该也没有吧。” “那可否请你告诉我们初美生前和哪些人的感情比较好?” “初美嘛……” 她好像一时也想不起来,结果她说了声“失陪一下”,再度进到房内,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我们家的电话簿,里面有一、两个初美的好朋友。” 于是她从电话簿里挑出三个名字,其中两个是初美学生时代的朋友,另一个则是广告公司的同事。三人皆是女性,我们把她们的姓名以及联络住址全抄了下来。 我们马上针对这三名友人展开访谈。学生时代的两位朋友好像自日高初美结婚以来,就很少联络了。不过曾在同一家公司待过的长野静子,据说在初美发生意外的几天前,还跟她通过电话,足以证明俩人的感情不错。以下是长野静子的证词: “我想初美一开始并不怎么在意日高先生,不过在日高先生强烈的攻势下,初美总算动了心。日高那个人在工作的时候比较强势,而初美则比较内敛,不太表达自己的情感。 当日高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也曾犹豫过,不过后来好像被日高先生说服了。可是,她并没有后悔结婚,婚后看来十分幸福。只不过,日高成为作家后,她的生活型态似乎改变不少,所以她总显得有点疲倦。我很少听她抱怨日高。 意外发生之前吗?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所以就打电话给她了。 她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谈话的细节我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购物或聚餐之类的事吧。电话里讲的不都是这些?听到她发生意外,我简直吓呆了,眼泪都流不出来。从守灵到葬礼结束,我都在旁边帮忙。日高吗?像他那样的男人是不会在别人面前失态的,不过我看得出来他非常落寞。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但感觉就好像昨天才刚发生一样。你说谁?野野口修?就是那个犯人吗?他有没有来参加葬礼?我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吊唁的宾客实在太多了。话说回来,刑警先生,你们为何还要调查初美的事,难道那跟案情有关吗?” 拜访日高初美的娘家后又过了两天,我和牧村刑警再度前往野野口修住的那家医院。 按照惯例,我们先找主治医生谈谈。 医生颇为苦恼,说手术都已经安排好了,但病人本身好像缺乏手术意愿。野野口的说法是,他很清楚动手术对病情没多少帮助,既然如此,就让他多活一天算一天好了。 “有可能因为动手术而缩短他的寿命吗?”我向王治医生问道。 医生回答“这种事也不是毫无可能”。不过,他觉得动手术有一定的价值,值得赌一赌。 我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和牧村进入野野口的病房。野野口坐起上半身,正读着文库本书籍【注:文库本书籍一九二七年于日本推出,为携带方便(小开本)、廉价的单行本,至今仍深受读者喜爱。】他身体虽然很瘦,但脸色不差。 “好几天没见了,我正想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语气一如往常,不过一听声音就知道中气不足。 “我又找出一个问题来问你了。” 野野口修做出深受打击的表情:“又来了。没想到你是打不死的金刚,或者只要是刑警,全都是这副德性?” 我不理会他的讥讽,把带来的照片递到他的面前。不用多说,是那张夹在《广辞苑》里的日高初美的独照。 “这张照片是在你的屋里找到的。” 野野口修的表情瞬间僵住,呈现诡异的扭曲,看得出来他的呼吸紊乱而急促。 “然后呢?”他问。光讲这句话就教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你可不可说明一下,为什么你会有日高邦彦的前妻,也就是初美小姐的照片?而且还好生收藏着?” 野野口修不看我,调头转向窗外。我凝视着他的侧脸,他仿佛正努力思索着什么,连我们都感受到了。 “就算我有初美的照片,那又怎样?这和这次的案件根本没有关系,不是吗?”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依然将目光锁定在窗外。 “有没有关系请让我们来判断,老师您只要提供足以判断的材料就可以了,请老实一点。” “我是打算老实地告诉你啊。” “那就请你老实地解释一下这张照片吧。” “根本没有什么,这种照片不代表任何意义。那好像是以前拍的,我一直忘记要把它交给日高,不小心就夹在《广辞苑》里当作书签使用了。” “是什么时候拍的?这好像是哪里的休息站?” “我忘了。偶尔我也会和他们夫妻俩一起去赏花或参观祭典什么的,大概是那时拍的吧。” “你怎么只帮太大拍照?人家夫妻可是一对。” “哪有每次都那么刚好?既然是在休息站,也有可能日高去上厕所了。” “那么当时拍的其他照片现在在哪里?” “我连这是什么时候拍的都不记得了,哪有办法回答你这种问题。或许摆在相簿里,又或许早就丢掉了,总之我没印象。”野野口修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进一步取出两张照片放到他的面前,背景全是富士山。 “这照片你记得吧?”我敢肯定,在看到那两张照片时,他咽了口口水。 “是从老师的相簿里找出来的,你不会连它们都不记得吧?” “……是什么时候拍的呢?” “这两张照片拍摄的地点完全一样,你还想不出是哪里吗?” “想不出来。” “富士川,讲正确点,是富士川休息站。刚刚日高初美的那张照片恐怕也是在那里拍的,她背后的阶梯告诉了我们。” 对于我说的话,野野口修一声不吭。 很多警员一看就指出,日高初美的那张照片是在富士川休息站拍的。根据这点,我们重新翻查了野野口修的相簿,结果发现了另外两张照片。在静冈县警的协助下,我们确认它们摄于富士川休息站的可能性非常的高。 “如果你想不起来是何时拍了初美的照片,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富士山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这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很抱歉,这个我也忘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有这样的照片放在相簿里。” 看来,他已经决定好,打算来个一问三不知。 “是吗?那我只好给你看最后一张照片了。” 我从上衣的内袋取出最后一张王牌,那是从日高初美的娘家借来的。在拜访筱田家时,牧村刑警发现了一张女子三人的合照。 “这张照片里有一件你非常熟悉的东西,你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吧?” 我凝视野野口修观看照片时的表情,他总算稍微睁开了眼。 “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显得干涩。 “是吗?你应该知道这三位女性中间的那位是日高初美吧?” 对于这个问题,野野口修未做出任何回应,意思就是默认了。 “那么关于初美小姐身上穿的那件围裙,你有没有印象?你不觉得那黄白交叉的格子很面熟吗?这和在老师屋里找出的那件一模一样。” “是又怎样?” “对于拥有日高初美的相片,随便你怎么掰都行,不过,你收着她的围裙,这又做何解释?就我们的看法,只能推测你俩有暧昧的关系。” 野野口修低声咒骂,之后又再度保持沉默。 “老师,可否请你告诉我们真相?你一直隐瞒下去,只会逼得我们不得不查。一旦我们有所行动,媒体就会闻风而来。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不过难保他们日后嗅到了什么,就此乱写一通。如果你能老实告诉我们,我们也可以帮你想好因应的对策。” 老实说,我不晓得这番话能产生多大的效果,不过,看得出来野野口修开始动摇了。 “我只想明确地说一句,我和她之间的事和这次的案件没有关系。” 听到他这句话,我放心多了,至少跨近了一步。 “你是承认两人的关系啰?” “那还称不上关系,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罢了,不论是她还是我,都很快就冷却了。” “你们是从何时开始的?” “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我开始进出日高家之后的五、六个月吧。当时我得了感冒,一个人躺在房里,她偶尔会来看我,就是那样发生的。” “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两、三个月吧。我刚刚也说了,时间很短,全是发烧给惹的,我们两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您后来还是继续和日高家保持来往。通常发生这种事后,一般人都会尽量回避的。” “我们不是大吵大闹分手的。我们商量后觉得还是停止这样的关系会比较好。分开时就说好了,要像从前一样相处。话虽如此,我在日高家碰到她时,还是没办法完全保持冷静。事实上,我去的时候,她多半不在家,大概是故意避开的吧。这么说或许不太妥当,不过我想要不是她发生意外过世的话,我迟早会和日高夫妇断绝来往的。” 野野口修淡淡地说道。刚刚那份惊慌失措已经不见了,我审视他的表情,估量这番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不过他这么冷静却又显得不太自然。 “除了围裙以外,在您住的房子里还找到了项链和旅游申请表,这两件也跟日高初美有关吗?” 他点头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临时兴起想要两人一起去旅行,行程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只差提出申请而已,不过还是没有成行。” “为什么?” “我们分手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项链呢?” “就像你先前猜测的,那是我打算送给她的,不过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除此之外,你那边还有初美的遗物吗?” 野野口修想了一下后回答:“衣柜里挂着一条佩斯利花呢的领带,是她送给我的礼物。还有放在餐具架的梅森咖啡杯是她专用的,是我俩一起到店里去挑的。” “那家店的店名是?” “应该在银座,至于确切的地点和名字我不记得了。” 确定牧村刑警把上述的内容记下后,我向野野口修问道:“我想您至今依然忘不了日高初美吧?” “没那回事,都已经过去了。” “那么你为何还小心地收藏着她的遗物?” “什么小心收藏?那是你个人的看法,我只是一直没有处理,让它摆着罢了。” “连照片也是吗?夹在《广辞苑》里的照片,你也是没空处理、把它当做书签用了好几年?” 野野口修好像辞穷了,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就是证明:“算了,你爱怎么想随便你,总之,那些和这次的事件无关。” “或许你会嫌我罗唆,不过有没有关系由我们警方判断。” 最后我还有一件事想要确认,我问他:“对于日高初美因意外而死,你有什么看法?” “你问我有什么看法,这教我很难回答,我只能说我很悲伤,也很震惊。” “若是这样,你应该很恨关川吧?” “关川?谁是关川?” “你不知道吗?他的全名叫做关川龙夫,你至少应该听过吧?” “不知道,也没听过。” 既然他坚持这么说,我只好出示解答:“他是卡车司机,撞死初美的那个男的。” 野野口修显得点心虚:“是吗?……是这个名字啊?”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代表着你没那么恨他吧?” “我只是不记得他的名字而已,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因为我再怎么恨他,初美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于是我把从日高理惠那儿听来的事说了出来:“因为你觉得她是自杀的,所以也不能够怪人家司机是吧?” 事实上,他只有说过“觉得那并非单纯的意外”,可是我却故意用上“自杀”两字。 野野口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听说你曾向某人这么说过。” 他好像已经猜出那个某人是谁了。 “就算我真那么说过,那也只是一时心直口快。我随便讲的一句话都教你们拿来大作文章,真伤脑筋!” “就算是心直口快好了,我们却对你凭什么这样讲感到有兴趣。” “我忘了。今天若是有人要你对从前讲过的每一句话都做出解释,我想你也会觉得很困扰吧?” “算了,这件事我们早晚还要再找你谈。” 虽然就这样离开了病房,不过我已经有了充分的把握,野野口修一定觉得日高初美是自杀的。 我们回到侦查总部后不久,就接到日高理惠的电话,她说行李已经从加拿大寄回来了。这其中好像也有日高邦彦采访用的带子,于是我们火速前往。 “行李中的带子全在这里了。”日高理惠一面说,一面把七支V8录影带排在桌上,全是长度一小时的录影用卡带。 我将它们拿起二观看,外盒上只有一至七的编号,并没写上标题,对日高邦彦本人而言,这样的标注就足够了吧? 你看过内容了吗?我问,结果日高理惠回答“没有”。 “我总觉得怪怪的。”这是她的说法,不过应该是这样吧。 我拜托她将带子借给我们,她答应了。 “对了,事实上还有一样东西,我觉得应该让你们看看。” “是什么呢?” “就是这个。”日高理惠拿出便当盒大小的方形纸箱放到桌上。 “它和外子的衣服放在一起,印象中我不曾见过这个,应该是外子放进去的。” 我说了声“让我看看”,便接过箱子,打开箱盖。里面用透明袋子装了一把小刀,刀柄是塑胶制的,刀长约二十英寸。我连同外袋一起拿起,感觉还蛮沉的。 我问日高理惠这是什么刀子,然而她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请你们看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曾听外子提起。” 我透过外袋审视刀子的表面,看来不像是全新的。 我又问“日高邦彦有登山的习惯吗?”她的回答是:“就我所知没有。” 于是我连刀子也一起带回了侦查总部。 回到总部,我们赶紧分工查看录影带的内容,我负责看的那卷讲的是京都传统工艺,特别是西阵织【注:西阵织为昔日日本贵族和上流社会使用之高级织物,以色彩鲜艳、手工精致为特色,现仍被视为京都手工艺的极致表现。】的部分。影片记录了织工以传统古法织布,还有他们每日的生活作息。背后偶尔会穿插说话的声音,那应该是日高邦彦本人的解说吧?一小时的带子大概只用了八成,剩下的部分全部空白。 我问过其他的侦查人员,他们说另外的带子也是同样的情形,我们只能界定这些是单纯为采访而拍的。后来我们干脆互相交换带子,以快转的方式再度浏览一遍,不过得到的结论仍是一样。 为何野野口修会向日高理惠询问录影带的事呢?难道不是因为里面拍的东西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吗?可是,我们看完了七卷带子,却找不到任何与野野口修有关的地方。 没想到竟然一无所获,我不免有些气馁。不过就在此时,从监识科传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我拜托监识科针对那把刀子做出详细的调查。 以下我大略讲一下监识报告的内容: “从刀刃部分有若干磨损的痕迹看来,应该已用过很多次,不过上面不曾沾染血迹。刀柄部分有多枚指纹,经由比对的结果,证实全是野野口修的。” 这当然是值得重视的线索,不过我们想不出来这该做何解释。为何日高邦彦要把印有野野口修指纹的刀子当作宝贝般地收藏起来?还有,为何他连自己的妻子日高理惠也瞒在鼓里? 有人提议干脆去问野野口本人算了,不过被上级驳回了。所有侦查小组的人员都有预感,那把刀子将是让野野口托出全盘真相的决定性王牌。 隔天,日高理惠再度联络上我们,她说她找到了另一卷录影带。 我们急忙前往取回那支带子。 “请看这个。”她首先拿出的是一本书,是之前她送我的《萤火虫》单行本。 “这本书怎么了?” “你打开书皮看看。”我依照她的指示用手指轻翻书皮,同行的牧村刑警发出“咦”的一声。 书的内部已被挖空,里面藏着一卷录影带,简直就像是老式的侦探小说! “只有这本书和其他的书籍分开收放。”日高理惠说。可以确定这即是日高邦彦出于某种意图而特地收藏的带子,我们已经等不及回侦查本部再看,当场就把画面调了出来。萤幕上出现了某家的庭院和窗户,日高理惠和我们马上就认出那是日高家。因为是在晚上拍的,影像显得十分昏暗。 画面一角标示了拍摄的日期,是七年前的十二月份。 到底会出现什么呢?我凑向前仔细瞧。不过摄影机一直拍着庭院和窗户,既无变化,也无人现身。 “我们按一下快转好了?”正当牧村刑警这么说的同时,画面上某人出现了。 告白之章 野野口修的笔记 下一次加贺刑警再来的时候,会不会已经知道所有的答案? 这几天我躺在病床上,一直想着这件事。依他先前的工作进度,我很难不做出这样的联想。事实上,他正精准地、以惊人的速度接近真相,我好像随时都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我耳边响起。尤其是当我和日高初美的关系被拆穿时,我就有了某个程度的觉悟。恐怕瞒不下去了,我突然想放弃,他的敏锐让我觉得恐怖。或许我这么讲有点奇怪,不过他辞掉教职选择这份工作是正确的。 加贺刑警带了两件证物出现在病房,一把刀子和一卷录影带。令人惊讶的是,听说那卷带子藏在被挖空的《萤火虫》小说里。我心想,这真像是日高会搞的把戏,也只有他会这么故意。如果他不是将它摆在《萤火虫》里,而是摆在其他书本的话,相信即使是加贺刑警,也不会这么简单就发现事情的真相。 “请你解释一下这卷带子的内容,如果你想再看一遍的话,我们会向医院借来录影机和电视。” 加贺刑警只是轻描淡写地讲了几句,不过光这几句话就足以让我说出真相了。因为要说明那卷录影带的内容,非讲出所有的实情不可。那里面纪录的,是非常诡奇的东西。 即使如此,我依然试图做无谓的挣扎,打算拒绝回答所有的问题。不过,我很快就了解到这样做几乎没有意义。加贺刑警仿佛早已料到我会使出沉默以对的招数,加贺刑警自顾自地陈述起自己的推理。真是教人惊讶,略除细节的部分不谈,他的推理几乎与现实一模一样,他甚至还说:“以上的这番话,就现在这个时间点而言,只能算是想像。不过,我们打算就用这个当作这次犯案的动机并就此结案。老师您之前也曾说过,动机怎样都无所谓,随便警方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现在就回答你,刚刚讲的那些就算是你的动机了。” 没错,我之前确实跟他讲过那样的话。我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与其要我讲出杀害日高邦彦的真正理由,倒不如采用别人编造的适当说法。 当时我作梦也想不到,竟然会让加贺刑警找出真正的理由,所以,要如何处理今天的这个局面,我压根儿就没想过。 “看来是我输了。”我强作镇定,努力保持和缓的语调。加贺刑警应该也看出来了吧?那只是虚张声势。 “你可以说了吗?”加贺刑警问。 “好像不说也不行了。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会把刚刚讲的话当作事实,呈报给法庭吧?” “没错。” “若是这样,请你尽量确保内容的真实性,这样我也比较释怀。” “我自行推理总会有不正确的地方。” “不,几乎没有,真了不起!不过,要补充的地方倒有几个,此外还牵涉到名誉的问题。” “事关老师的名誉吗?” “不,”我拚命地摇头,“是日高初美的名誉。” 好像懂了似地,加贺刑警点了点头,接着他向同行的刑警示意,要他开始准备记录。 “请等一下!”我说,“我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回答吗?” “什么意思?” “这个故事有点长,有些部分我得在脑中先整理一下,如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难免有未能尽实表达的遗憾。” “起诉书写好后,我们一定会让你过目的。” “我知道,不过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希望自白的时候,能用我自己的话来陈述。” 加贺刑警沉默了数秒后说道:“你想亲手写自白书?”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么做。” “我知道了,这样我们也比较轻松,你需要多久时间?” “一整天就可以了。” 加贺刑警看了下手表,说道:“明天傍晚我们再来。”接着就起身走了。 这就是我写这份自白书的原委。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以提供他人阅读为目的所写的长篇文章吧?也就是说,这将是我最后的作品。思及至此,我告诉自己,一点都不可马虎,不过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充裕的时间去讲究词汇的修饰。 就像我一再跟加贺刑警说的,我和日高邦彦再度相逢于七年前。当时日高已经成为正式作家,距离他获得某出版社的新人奖也已经过了两年。他出版了以得奖作品为主轴,结合其他短篇作品的单行本,另外还写了三部长篇小说。“令人期待的后起新秀”——我记得当时人家是这么评价他的,不过,每当有出道不久的作家出书,出版社总是如此歌颂…… 因为我们是童年故友,所以打从他出道以来,我就一直留意他的事。我一边觉得他很厉害,一边嫉妒着他,这点我不否认。怎么说呢?因为当时的我也以写作为终生职志。 事实上,我和日高从小就不断谈论这样的梦想。我们两个都喜欢阅读,如果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书,就会互相告诉对方,彼此交换欣赏。是他告诉我“福尔摩斯”和“鲁邦三世”的趣味,而我则推荐儒勒·凡尔纳给他。 日高常说:“像这样有趣的书,我也想写看看!”“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作家。”这种话他就是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虽然我不像他,总是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但却也说过那是我憧憬的职业。 这种情况之下,被他超越的我多少有点嫉妒,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吧?相较于他的成功,我连作家的边都还沾不到。 不过,毕竟他是我的旧识,会想要帮他加油是无庸置疑的。况且,对我本身而言,这也许是个机会?透过日高,说不定我能认识几个出版社的人。 有了这样的打算,我真的恨不得马上就去见他,不过,我料想到,就刚成名的他而言,即使是童年挚友的鼓励也只是锦上添花,徒增腻烦感而已。所以我打算妤好读过他的作品后,再去向他庆贺。 而在他的刺激下,我也总算开始认真创作。学生时代,我曾和几个朋友编过类似小报的东西,打那时开始,我就已经在写小说了。 我从多年酝酿的几个题材中选出一个有关烟火师傅的故事,开始写作。我老家隔壁住了一名烟火制造师傅,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曾多次到他的工作室去玩,当时他大概七十几岁吧。听那位老伯讲有关烟火的事非常有趣,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于是我想到,如果把老伯讲的故事铺陈开来,不就是一本小说了吗?平凡的男子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投身于烟火的制作……思及这样的情节,我开始着手写作。《圆火》,是我为这部作品取的名字。 就这样经过了两年,我终于下定决心写信给日高。信里我告诉他,我已经读过他出道以来的所有作品,希望他多努力。我为他加油,同时也表明了希望能够见上一面。 没想到,很快就有回信了。不,说回信好像奇怪了点,事实上,是日高打电话到我家里,我在信里也把自己的电话写了上去。 他十分念旧,仔细一想,打从国中毕业之后,我们就没好好聊过。 “我听我妈说,你成了野野口老师了?有份安定的工作真好,我到现在都还过着既没薪水又没奖金的日子,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他说完后,似无心机地笑了。他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是因为潜意识的优越感作祟,不过我并没有不愉快的感觉。 我们在电话里讲好下次见面的事,先到新宿的咖啡厅碰头,再去后面的中华餐馆用餐。当天我就穿着刚从学校下班回来的西装,而他则穿着夹克、牛仔裤。 “原来这就是自由业者的打扮啊!”记得当时我有很特别的感触。 我们谈起过往,并聊起共同朋友的近况,之后话题就一直绕着日高的小说打转。在得知我真的读过他的所有作品后,日高显得非常惊讶。据他所说,就连跟他合作的编辑,也有半数以上连他的一本书都没读过,这真教我意外。 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很开心也很多话,不过,当我提到书籍的销售成绩时,他的表情却显得有些阴郁。 “光拿到杂志的新人奖,书是卖不好的,因为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它。同样是得奖,如果是著名奖项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心想,就算已经实践梦想,成为真正的作家,还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辛苦啊。 后来我仔细一想,或许当时日高已在写作的路上碰到了瓶颈,意即所谓的低潮,而他迟迟找不到克服的方法?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这种情况。 我告诉他,事实上自己也正写着小说,梦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作家,我连这点都向他坦白了。 “有没有完成的作品?”他问我。 “不,说来惭愧,我还在写第一本书,应该不久就可完成了。” “那等你写好了再拿过来,我看一看,如果不错的话,就把你介绍给认识的编辑。” “真的吗?听你这么说,我写起来就更来劲了。我一点人脉都没有,还想说要去参加哪家的新人奖呢!” “我劝你还是别大费周章地去参加什么新人奖,那个靠的全是运气,如果一开始不合筛选者的胃口,初选阶段就会被刷下来,即使再好的作品也一样。” “这我倒是听过。” “是吧?还是直接找编辑比较省事。”日高自信满满地说道。 “作品完成后,我会马上联络你。”之后我们就分手了。 有了具体的目标后,我写作的决心也不一样了。原本拖拖拉拉写了一年多才写到一半的故事,却在和日高见面后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用稿纸来算,是好几百页的中篇小说。 我和日高联络,跟他说书已经写好,请他帮忙看。他要我把书快递到他家,于是我影印了一份,将它寄了出去。剩下来的就是静候他的回覆了,从那天起,我连在学校都无心工作。 不过,日高迟迟未和我联络,我心想他应该很忙,没打算马上打电话催他。不过,在我脑海的一角不禁揣测着,他会不会觉得那部作品很糟,而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这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日益膨胀。 寄出稿子后已过了一个多月,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他的回覆教我好生失望,他说他连看都还没看。 “不好意思!最近正在处理一件很棘手的工作,所以抽不出时间。”听到他这么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没关系,反正我不急,你就先把你的事处理好吧。”我反倒鼓励起他来了。 “抱歉!那本书刚寄来的时候,我就马上看了,不过只翻了开头的部分,好像是讲烟火师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