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没事,没动过就好。”她边说着,边将橙色文件夹和红色文件夹调换了位置。这天晚上,平介最终没有跟直子提起相马春树打电话的事。虽然他很想问问直子有关相马春树的情况,但他知道,凭直子敏锐的洞察力,她一定会把这件事和文件夹位置的改变联系起来。随便翻她东西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被她察觉为妙。吃过晚饭,平介在直子面前翻开了并不十分想读的《我是猫》。刚读了两页,他便觉得眼皮睁不开了。不过,他还是继续装出了读书的样子。第二天,平介回来得有点儿晚,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8点15分。看到家里的灯亮着,他松了一口气。如果直子还没回来的话,估计他的心又要堵得慌了。直子有时还是会回来得很晚的。由于之前有过一次因争吵而引发的不快,所以现在平介会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发牢骚。直子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注意到了平介的这种心情,过了8点还不回来的情况几乎没有了。平介打开家门,进到屋内。他一边脱鞋,一边想对里面喊——我回来了!就在他发出声音之前,他听到里面传来很低的说话声、是直子在说话,时不时还会发出嘻嘻的笑声。平介推断她正在打电话。他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声音是从日式房间里传来的。“我是从有坂学长那里听来的。他说你笑话我反手回球的动作,我听了之后就觉得你好过分呀!”声音毫无疑问是直子的,可是语气却和平日里对平介的完全不同。不单用词像女高中生那样随意,而且还有一种向对方撒娇的味道。“啊,真的假的,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么说学长下次肯和我一起搭档?……啊?真的呀?太好啦!……什么什么?讨厌啦,我凭什么要那样做呢,”直子边说边笑,给人一种发自心底的快乐感。平介在走廊里又向回退了几步,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重新走了过来,边走边喊着“我回来啦!”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但他能感觉到她的慌张。“啊,那明天再说吧……嗯……好,就这样。”平介进屋的同时,直子也离开了电话机。“你回来了。是不是想马上吃饭啊?”直子走向厨房,语气又回到了老样子。“你刚才在给谁打电话吗?”“嗯,学校里的朋友,说了说英语作业的事。”撒谎!平介在心中愤愤地想。她刚才的语气根本就不是在和嗣同一年级的人说话,也不是在讨论英语问题。再说,对方还是个男生!“我才想起来,昨天有你一个电话,是网球俱乐部一个叫相马的人打来的。”“啊……是吗。”平介注意到面向洗碗池的直子抖动了一下肩膀。“他让我告诉你,他给你打电话了,不过被我一马虎,就给忘记了。你今天见到他了吧?他跟你说什么了吗?”“啊……他跟我说的是准备新生比赛的事。他打电话也一定是这件事吧。不过他倒没提起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这件事。”“周日往家里打电话,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呢。”“不是什么急事。估计他是想趁着还没忘就告诉我吧。”“是这样啊。算了,不说这事了。”平介上了二楼,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还在想着电话的事。刚才和直子通电话的人一定就是那个叫相马春树的二年级男生吧。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诉我,是网球俱乐部的学长打来的呢?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直子今天应该也参加网球俱乐部的练习了,并且听她的意思,今天也和相马说过话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回家后还要和他在电话里说呢,平介没有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的自信。电话一定是从相马那边打来的。在不清楚平介什么时候回来的情况下,直子没理由主动打给他。平介开始考虑,要不要给相马打个电话。如果对方的父亲打来电话,告诉他没事不要给自己女儿打电话时,大多数男生都会知难而退的。“爸爸,吃饭了!”楼下传来直子的声音。平介大声答应着,已经伸进口袋里的手又抽了出来。“先跟你交代一下,我下一周可能每天都会很晚回来。”吃晚饭的过程中,直子有所顾虑地说。“又是因为网球吗?”“不是的,是因为要准备校园文化节。下周六、周日就是文化节了。”“你说要晚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我们班要办咖啡影院,就是将教室内的光线变暗,在放我们自己拍的录像片的同时,卖些咖啡和果汁什么的。下周我们要制作录像片,布置教室。”“你说的这些是全班都要参加的吗?”“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全班都要参加啦!”“那你说的晚,能有多晚?”“不知道。听说执行委员们每年都要熬通宵的。”“遁宵?住在学校里吗?”“对呀。”“你不会被当选为执行委员了吧?”“才没有呢。两头忙,参加网球俱乐部的人是顾不过来的,所以不会被选为执行委员。但是,不管是不是执行委员,都要参加准备工作的。我们这些俱乐部的部员,至少应该在下周也帮忙准备准备。正因为如此,下一周俱乐部的练习也要暂停。”“想不到学校为了一个文化节竟然要费这么多工夫。你们学校是要和其他高中比考上东京大学的升学率吗?搞这种活动能行吗?”“玩得好才能学得好。学校也很懂得劳逸结合的道理。只知道守着书桌死举的人是绝对考不上东京大学的!”直子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31预告很准,在接下来的周一,直子回来得比以前任何一天都晚。她在7点多时打过一个电话回来,告诉平介她回来得晚,让他自己到外面找个地方解决晚饭。没办法,平介来到家附近的拉面馆,点了套一炒蔬菜套餐。最终,直子回到家时已经9点多了。平介本想抱怨两句的,可是一见到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说她的晚饭是在学校旁边那家常去的烤肉店吃的。直子洗了澡,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组合柜上的电话铃响了。平介被铃声吓了一跳,看看挂钟,已经快11点了。平介刚要站起来去拿话筒,电话铃不响了。一瞬间他还以为有人打错电话了,但他马上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电话机上的一个小灯还亮着,那是“分机正在使用”指示灯。就是说,直子在二楼接起了电话。平介家的电话是今年春天才改成无绳的,这一改变是应直子的建议做出的。她说,要是能在二楼接电话就好了。平时,分机就挂在二楼走廊的墙壁上。平介盯着那个小指示灯看了很久。在他看来,如果是一般的事情,两三分钟应该可以说完。可是小灯却一直没有熄灭。他曾看了一会儿电视,不过看完天气预报后,他又来到了电话机旁。指示灯还亮着。有没有搞错?在这样的时间——“分机正在使用”指示灯最终熄灭,是在差不多又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其间,平介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翻翻报纸。当然了,不论是哪一样的内容,都没能装进他的大脑。直子第二天还是9点多才回到家里。沾她的光,平介也接连两天在拉面馆吃了晚饭。她到底在做什么?他的怀疑越积越深。准备一个文化节需要这么多时间吗?不就是一个学生们开的模拟店吗?平介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考虑着这个问题,这时,电话铃又响了。他条件反射似的看了看挂钟,10点50分,差不多和昨天的时间相同。电话铃只响了一声。随后,和昨天一样,“分机正在使用”指示灯亮了起来。此时直子已经在自己的房间了。平介并没有听到她从房间来到走廊的声音,很明显,她知道今晚会有电话找她,所以事先就把分机拿到房间里了。简而言之,有人跟她说过,今晚10点50分左右给她打电话。这个人会是谁呢?平介一边下意识地晃着自己的腿,一边交替看着电视、挂钟和电话。电视里正在播报棒球比赛的结果。巨人队已经提前获得上半区的冠军,现在就看总决赛的对手——下半区的冠军是哪个队了。连日来,近铁、西武、ORIX等队在下半区的排名不断发生着变化。身为巨人队铁杆球迷,平介唯独今年对下半区的结果也特别关心。可是现在,他却没了那种心情。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11点多。平介来到走廊,收起脚步声,站到楼梯旁。看样子,直子不在二楼的走廊里,应该是拿着分机在她的房间里说着。平介像只壁虎似的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楼梯。直子的房间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不过听不清具体的说话内容。平介脑海里浮现出相马春树这个名字。对方一定是个男生。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呢?他又是因什么目的给直子打电话呢?过了一会儿,声音听不见了。平介继续匍匐着向直子的房门靠去。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门边差点撞上平介的头。看着脚下的平介,直子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没……没什么。”平介干脆坐在了楼梯上,全身的冷汗都出来了。他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解释。无绳电话的分机拿在直子的一只手中。直子正要将分机放回安在墙上的充电器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在偷听我的电话?”“才没有呢。只不过……昨天和今天好像都有人打电话过来聊很长时间,我有点儿担心,才想上来看看的。”“这还不是偷听吗?”“可是你们说的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听到啊。问题是,你们通电话的时间也太长了吧!”“是俱乐部里的朋友。”直子生硬地说了一句,将无绳电活的分机放回原处。“是不是那个叫相马的家伙?”平介问道。直子沉默着,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看来是击中她的要害了。“那个家伙是二年级的吧?那样的话,怎么会成为朋友呢?”“你怎么知道相马学长是二年级的?”这回轮到平介答不上来了。直子的嘴角都歪了。“看来上次你私自翻我的文件夹了吧?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难道我不能看吗?”“你没听过‘个人隐私’这个词吗?”“那个相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我怎么知道。是他打给我的,我有什么办法?”“你怎么会不知道,男生没什么事情给女生打电话,理由除了一个之外还能有什么?”平介坐在楼梯上发怒了。“那好,我实话告诉你,他大概是喜欢我了。这周俱乐都没有练习,在学校里见不到面,所以他才给我打电话。这样你满意了吧?”“那你就告诉他,以后别给你打电话了!”“这话让我怎么说出口,他又没有最明要追我。”“到时候他就会向你表明的。”“到那时候在拒绝不就行了吗?”“实际上你现在很享受吧?能和年轻的男生这样说话,你觉得很爽,是吧?”说这话时,平介能够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是很享受啊。”直子说道,“享受有什么不可以吗?我连这么点儿权利都没有吗?转换一下心情不行吗?”“和他说话比和我说话快活多了,是吧?”直子没有回答平介的质问,抓住了门把手。“我累了,要睡觉了,晚安吧。”平介刚要说“你等等”,她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闯,关上了门。钻到被子里后,平介还是睡不着。一方面,他对自己因为电话这么点小事就大发雷霆感到懊恼,并讨厌自己的心胸狭窄,另一方面,他也对直子不能理解自己的苦衷感到愤慨。平介对直子称呼相马春树为“相马学长”这件事,更是在乎得不得了。虽然从外表上看,他可能是直子的学长,可是在精神层面,高中二年级的男生对直子来说应该还是孩子。以前她上小学时,甚至把班主任桥本多惠子都称呼为“她”或者“那个孩子”。难道在相马春树面前,直子在精神上也成了一个高中一年级女生了吗?那样的话,也难怪她称呼相马为学长了。平介在心里祈祷着,这一变化只是一时性的。在长野的那天夜里,平介对直子说,只要有她在身边,就不考虑再婚的事。直子当时说了一句“谢谢你”。这段话如今已经成了他的精神支柱。32从周三起,一连三天,直子基本没怎么和他说话,每天都是9点多才回到家,到家后马上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去浴室和卫生间以外,根本不出房门。电话铃也只在周三那天晚上响过一次,周四和周五都没有打来。可能是直子对相马说了什么吧。校园文化节的第一天,也就是周六那天的清早,直子忽然来到平介的卧室。当时平介还裹在被窝里呢。“给你这个。”她说着,将一张纸放在了平介枕边。他拿起那张纸,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起来。粉色的纸上用电脑打着几排字:“想不想一手端着饮品,一边欣赏精彩的录像?我们恭候您的到来。——咖啡影院”宣传语下面还标着学校的地图。“这是什么意思?”“有兴趣的话,就来看看吧。”“你希望我去吗?”“我说过了,如果有兴趣的话,就来。我走了。”说完,直子出了平介的卧室。平介在被子上盘腿坐了起来,盯着那张宣传单看了好久。他想去。他很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直子过着怎样的校园生活。仔细想一想,这之前他都没怎么见过直子在外面的样子。但是,他又有点不想去。事实上,他有些害怕。他倒并不是害怕看到直子在学校里生活得不顺利。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担心这方面的事情了。他所害怕的恰恰相反。他害怕看到直子如今不仅在身体上,而且在精神上也完全像女高中生一样和大家融在一起了。他害怕自己看到这一幕时,会产生丧失感、孤独感和焦躁感。最终,平介没有去学校,而是在犹豫不决中度过了一天。直子晚上8点左右回到了家,对他为什么没有来学校,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文化节办得怎样,也只字不提。第二天,直子一句话没说地出了家门。她大概觉得,反正平介也不会去的。平介也确实无法下定决心。上午他一直躺在被窝里看杂志,下午他又开始看高尔夫球和棒球的电视直播。上半区的棒球联赛已经进入收官阶段。最终促成他下定决心去看看的,是电视里播出的一个有名的餐厅的画面。一对男女演员正在那里品尝着那家餐厅的招牌菜。昨晚,平介家的饭桌上倒是在时隔几日之后,又有了饭菜,但那都是直子从商场的地下食品超市买回来的生菜。估计今晚弄不好也还是吃那些东西。如果去了校园文化节,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可以和直子在外面吃了。时间已经是下午2点多了,宣传单上写着文化节5点结束。他赶紧做起了出门的准备。这是自那次成绩发榜之后,平介第一次来到直子的学校。学校的气氛和那时完全不同。校门口摆满五颜六色的招牌,校园的墙壁上到处都贴着海报。变化最大的,还是学生们。成绩发榜那天还能看到几张稚气来脱的脸,可如今这样的面庞已经找不到了。校园里还有许多像是学生家长的人在走动。不过,他们看起来对文化节并没有多大兴趣。他们来学校似乎只是为了考证一下学校里的环境。年级二班的教室门被涂了颜色的纸壳箱和彩纸装饰一新。一个戴着围裙的女孩看到平介后,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欢迎光临!”“啊,请问……”平介边挠着头皮,一边向里面望去。很多张课桌被拼在了一起,组成几张更大的桌子,周围被摆上了座椅。里面好像还真聚集了不少“顾客”。教室后面用挡板隔出了一片区域,无法看到后面的情形。估计后面是厨房吧。挡板上还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口,有端着托盘的女生从那里进进出出。“请问,杉田藻奈美在吗?”“啊,您是杉田同学的父亲吧?”戴围裙的女孩眨巴着眼睛问道。“对。”“啊,不得了啦。”她话音刚落便转身跑开了,消失在挡板后面。紧接着,直子从里面出来了。她也像刚才的那个女生一样戴着围裙,长长的头发像芭蕾舞演员那样束在脑后。“今天怎么来了?”直子淡淡地问。没有特别喜悦的表情,也没有看上去很不高兴。“啊,有点儿想来看看。”“是吗……”她将他带到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录像机就在他旁边。录像机一共有四台,全都通过视频转录装置连着电视机。平介想象着搬运这些东西的不容易。“你喝什么?”直子问。“啊,是啊,喝什么好呢,那就来杯咖啡吧。”“咖啡是吧?”直子迅速转身离开,消失在了挡板后面。平介这才注意到,她的校服裙子比平时短了许多。夜总会里的陪酒女郎,穿的也都是那么短的裙子,平介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校服裙子变得那么短的,只是担心她弯腰时会不会露出里面的内裤。电视里接连不断地放着高中生们自己拍的录像画面,不过全是些无聊的镜头。一群乌鸦和猫正在垃圾堆里觅食,画面下方还配上了关西地痞用的台词,让人觉得有点儿好笑。“有意思吗?”直子端着载有咖啡的托盘回来了,装咖啡的杯子是纸质的。“恶搞的地方倒是挺有趣的。”“这还是男生们费了好大的苦功才做出来的呢。”直子在他身旁坐下,从一个装着牛奶的小容器里往咖啡杯里倒了些牛奶,轻轻搅拌了一下后,将咖啡杯放到他面前。平介喝了一口咖啡,觉得有点儿甜,可能是此时的心情比之前稍微好一些的原因吧。“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吗?”平介一边看着墙上和窗上挂的彩纸和气球,一边问道。“当然了。虽然做得不是太好,可没少花时间间。”“看得出来。”平介点点头。这下子平介也不难理解直子为什么连着几天回来得那么晚了。挡板后面探出了几张脸,偷偷地向平介这边望着。平介向那儿看时,几张脸又缩了回去。“我好像很受关注嘛。”“可能他们觉得意外,没想到我父亲会来吧。我在学校里基本没提过家里的事情。”“是吗?”“你想啊,我不能跟他们说出真话吧?可是撒谎又是件很痛苦的事。”平介也理解她的这种想法,低下头去喝了一口咖啡。“文化节5点结束吧?”“是啊。”“那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好久没一起出去吃了。等你这边的活动结束,我们找个地方。”本以为直子听了会高兴的,但她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文化节本身是5点结束的,但是之后还有许多事呢。”“还有许多事?”“比如收拾教室啊,篝火晚会啊什么的……”“还有篝火晚会哪?”平介这才想起还有这种活动的存在。对他来说,篝火晚会早已成了年代久远的记忆了。“那你要回来得非常晚吗?”“我猜也不会那么晚。不过现在时间还不确定,所以……”“原来如此。”“对不起。”直子低下了头。“啊,没关系,那我今晚给你买点寿司吧。那样的话,直子回来如果饿了,马上就可以吃。”直子轻轻点了点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要叫我直子。”“啊,我给忘了,对不起。”这时,刚才那个戴着围裙的女孩走了过来:“藻奈美,打扰一下。”“怎么了?”“咖啡滤纸用完了。”“果然不够用。那就用纸巾代替吧。”“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用。”“真拿你们没办法。”直子站了起来,和戴围裙的女孩一起消失在了挡板背后。平介也站了起来,走到挡板前,向里面望去。有几个女生正在做着三明冶,另几个正在给用来做果汁的水果削皮。直子将纸巾剪裁了一下,之后开始教身边的几个人怎么将纸巾和咖啡机配套使用。虽然从外表上看她们几个的年龄没多大差别,但在平介看来,此时她却像是她们的妈蚂。他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忽然发现一个男生站到了他旁边。男生个子很高,梭角分明的脸被晒得黝黑。平介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个与自己无关的学生,但那个学生一直跟着他,一直到他回到座位上坐下来。“请问……”男生说话了。一听到他的声音,平介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绪不宁。他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您是杉田同学的父亲吧?”“我是。”平介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在逆流,身体在急剧升温。“前几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是网球俱乐部的相马。”那个男生说完就那么站着低头行了个礼。“啊……”平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再想说什么时,他注意到身边有很多目光在注视着他们。“先……”平介说道,“先坐下来再说吧。”相马答应了一声,在平介对面坐了下来。平介困惑地向挡板那边望去,结果视线正好和直子碰上了。直子正扒着挡板看呢。她的脸上也写着惊讶,看来不是她把相马叫来的。“晚上往您家打过好几次电话,实在是太抱歉了!”相马又一次低头行了个礼。“藻奈美跟你说什么了吗?”“是的,她说您每天要早起,所以晚上打电话不方便。”“哦。”平介这下明白为什么之后的两天没有电话了。“实在是太对不起了!”“啊,没事了。我也没怎么生气。”被对方当着面道歉,平介只好做出如此反应。“真是那样就好了。”男生脸上表露出稍微安心的样子。“你就是为了说这个而专门跑来的吗?”“是啊。一个学妹告诉我说,杉田同学的父亲来了。”“是这样啊。”平介在心里合计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那个学妹为什么要跑去给他通风报信呢?这样岂不简直就是在表明他和直子是公认的一对?“那我就告辞了。”相马说完站起身来,“再见。”“啊,再见。”这时平介注意到,相马冲着教室后方打了个手势,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一样动了动嘴角,露出一笑之后出了教室。不用看平介也知道他是在冲着谁笑。相马走后直子马上来到平介身边,小声问:“他来找你说什么?”平介把刚才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之后又补充了句:“简直是青春剧里的镜头啊。”话音里一半透着讽刺,一半也是他的真实感觉。“还是那种煽情的呢。”“那个家伙简直就把自己当成男主角啦!”“怎么可能!别瞎说了!”她几乎没动嘴唇地说道。外面忽然响起了铃声,传来了文化节还有15分钟就结束的广播声。周围顿时叹气声四起。平介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路上小心。你能来我很高兴。”“你可别弄得太晚了啊!”说完平介出了教室。走出校门时还不到5点,平介觉得自己不是很想直接回家,于是坐上电车,来到新宿。他先逛了逛大型电器商场,之后打算去书店看看。可是,当看到从电器商场走出来的一男女后,他马上停下了脚步。两个人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男生头发很长,女生化着浓妆,但两个人身上好像都穿着校服。男生搂着女生的肩,女生则抱着男生的腰。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是在公共场合,将脸贴得特别近,似乎嘴唇随时都会接上。平介忽然觉得那两个人变成了直子和相马春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相马春树出教室前的表情。他突然明白了相马用嘴唇向直子传递的信息。之后见!——他一定是这个意思。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他像是回想起电影中的一个画面一样,精准地回想起了相马嘴唇的动作。“之后见”具体意味着什么,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想到这里,平介心里掀起了波澜。他像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一样,掉头向车站走去。一路上他一直在叩问自己,你到底在干什么?但就是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等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校门前。太阳巳经完全下山了。如果是往常的话,整个学校应该处于宁静之中。不过,今天不一样了,校园里还有大量的学生,不知从哪里飘来了音乐声和歌声,应该属于那种轻音乐。平介穿过校门,奔操场走去,前面可以看见篝火了。篝火周围前满了学生,有站着的,也有坐着的,姿态各异。操场的角搭起了一个简易舞台,舞台上一个由数人组成的乐队正在演奏着。正在台上演唱的是一个女生,她穿着光滑的黑衣服,衣服上反射出篝火的光。她虽然看起来很成熟,但毫无疑问应该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平介不禁感慨,如今的篱火晚会,也和他那个时代大不相同了。他原来还想象着是所有人都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呢。操场上看上去没有校外人员,不过也没人在意平介的到来,一是因为周围太黑,二是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演出上。平介像是在丛林中扒开草木一样,边移动着脚步,边在人群中搜寻直子的身影。女生还好说,很多男生个头比平介还要高,一旦走到他们中间,周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时,乐队的演奏风格变了。之前唱的歌一直比较舒缓,现在却一下于变得富有速度和节奏感了。与此同时,台下的学生们也产生了相应的反应。刚才还坐着的人这会儿都站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一边蹦着,一边拍起了手。这么多年轻人一下子动起来,不禁令平介顿时产生了空气稀薄的错觉。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继续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不小心,平介脚下绊上了什么东西。应该是谁的脚吧。他一个踉跄之后,双手拄在了地面上。于是,他索性爬着向前移动。飞起来的尘土沾得他满脸都是。大概是离舞台远了一些的原因吧,身边的学生越来越稀少。他离操场中间的篝火很近。他蛄了起来,拍掉了身上的灰土,之后抬起头来。这时,他的目光捕捉到了直子的身影。她就站在离篝火几米远的地方,侧脸对着平介。她并没有跟着拍手打拍子,不过眼睛也盯着舞台。在她的身边,平介还发现了相马春树的身影。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米。一瞬间,平介似乎看到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了。这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而已。直子一直将双手重叠着放在身前。其他学生都在一刻不停地摆动着身体,只有直子和相马两个一动不动,像是定格在了这个时间和空间。平介完全不能动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篝火的火焰越烧越高,把直子和相马的脸都映成了红色。随着火焰的跳动,两个人的影子也在摆动着。3312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杉田家收到一个包裹。包裹是从大阪市一个叫做日本桥的地方寄来的。直子去学校参加网球俱乐部的练习了,要到傍晚才能回来。平介将纸箱拿到了一楼的日式房间里,拆掉外面的胶带,打开了纸箱的箱盖。里面还有两个小箱子。平介将其一一打开,确认了里面的内容。一个箱子里装的是卡式录音机,只有他的手掌那样大小。和普通录音机最大的区别就是,这是一台声控录音机。也就是说,只要有人或者物品发出声音,它就会自动开始录音而声音消失录音也会自动停止。在开会和听演讲时如果用它来录音,就不必担心产生大段空白了。但是,平介邮购它的目的既不是为了开会,也不是为了听演讲。另一个箱子里有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部件,名字叫做电子式电话密录耳机。耳机中伸出一根很短的导线,导线的前端连着一个耳机插头。此外,箱子里还有两个附件,一个电话用导线和一个电话用双孔转换头。平介先仔细阅读了每种产品的使用说明书,之后开始寻找起家中电话线端子所处的位置。电话线端子应该是接在电话盒上的,而电话盒就安在组合柜旁边的墙壁上。组合柜上的旧报纸堆得很高,电话盒被挡住了。平介移开报纸,电话盒露了出来,电话线端子就插在电话盒里。他先将电话线端子从电话盒里拔了出来,将双孔转换头插了上去。随后,他将电话线端子插进了双孔转换头的一个孔中,将另一个附件——电话用导线的一个端子插入另一个孔。下一步,平介将卡式录音机装上电池和录音带,把电子式电话密录耳机的插头插到了录音机的话筒插孔里。最后,他将刚才那根电话用导线的另一个端子和电子式电话密录耳机连了起来。整个安装大功告成了!平介拿起电话话筒,按下了号码177,电话里传来天气预报的播音。“下面报告气象厅12月10日下午点发布的气象信息……”确认声控录音机已经开始工作后,平介挂断了电话。平介将录音带倒了回去,按下了播放键。刚刚听过的天气预报再次原样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平介放心了,再次将录音带倒回最开始的位置。平介将组合柜向前挪了挪,将声控录音机和电话密录耳机塞进了墙壁和组合柜之间的空隙。为了不让空隙露出来,平介又将旧报纸堆在了上面。处理旧报纸是平介的工作,所以不必担心直子会动报纸。之后,平介开始处理空盒子和纸壳箱。他知道,要是被直子看到就会大事不妙了。平介也清楚,这样做有点卑鄙,但当他从杂志上看到这套电话窃听装置的广告后,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了自己订货的欲望。说得夸张些,他甚至曾想过这样做可以解救自己。平介实在是太想了解直子部在外面做些什么、和什么人交往、谈论什么话题了。和平介在一起时,直子当然还是和之前他所熟知的那个直子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是平介最近开始意识到,那不过是她的一个方面而已。想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在平介面前所展现出来的人格,也只有在平介面前才能行得通。出了家门,她就必须以藻奈美的人格去生活。之前,平介并没有太在意她在外面表现出来的那种人格。他相信,尽管她以藻奈美的外表生活着,但她的本质还是直子的,直子承远都是自己的妻子。可是如今,平介的这份自信动摇了。不,或许可以说,能称得上自信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了。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她。因为意识到了有这种可能性,所以他害怕。他将窃听装置的空盘子和纸箱子剪得很碎,之后用报纸包起来扔进了垃圾箱。这时,他听到大门外有声音,是邮递员往邮筒里投东西的声音。平介马上来到了门外。送过来的邮件一共有三封。一封是以平介为收件人的邮寄广告,一封是信用卡消费清单,还有一封,是邮给杉田藻奈美的信。平介看了一下给藻奈美的那封信的落款,写的是她就读的那所小学的校名和第五十五届毕业生同学聚会召集人的字样。可能是她就读过的小学要搞同学聚会,而这封信大概是同学聚会的邀请函吧。平介回到房间后,将三封信放到了矮脚饭桌上,打开了电视。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开始在意起那封寄给藻奈美的信来。那真的只是同学聚会的邀请函那么简单吗?就算是同学聚会,也可能不是大规模的,而只是在几个关系亲密的人之间进行的。他凝视着信封上的笔迹。会不会是高中的男生想以同学聚会的名义搞男女联欢呢?或者是她小学的男同学回忆起小学时的女同学,或是看到小学时的毕业照,为了寻找那些可能已经长成美女的目标而发出来的?这很像是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满足色欲的高中男生的所作所为。一想到这些,平介就再也坐不住了。他来到厨房,开始用水壶烧水。水壶嘴处开始冒出蒸汽了。平介把信封封口糊着胶水的地方对准了蒸汽,纸很快就潮湿了。觉得胶水已经化得差不多时,平介用指甲谨慎地刮着封口。封口很快就被完全刮开了。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纸,部是B5复印纸。一张是一个大众场馆的方位图,一张果然是同学聚会的邀请函。不是平介想象的那种小规模的好友聚会,而是面对所有第五十五届毕业生的。上面还说,有几名教师也要参加。看来没问题。平介一边想着,一边将复印纸又放回信封,之后又在蒸汽上熏了熏,待胶水恢复黏性后,重新将封口封上了。平介已经不是第一次私拆直子的信件了,之前还有过两次。直子平时回来得晚,邮件总是由平介来取。他第一次拆开的是来自直子中学同学的信,并且还是个女同学的。内容井没有什么问题,大概意思是说,上高中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问候一下是否过得还好。其实,从信封上的落款就能判断出这是个女同学写来的。平介之所以还要拆开来看,是因为他对那个信封产生了怀疑。那么漂亮的信封,那么像女生的字体,会不会是男生故意弄出来的呢?会不会就是那个相马春树的信呢?只要冷静地想一想就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问题是一旦涉及直子,平介就无法保持冷静了。最终,他忍不住拆开了信封,看了里面的内容。看过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想歪了。虽然他也产生了一种讨厌自己的情绪,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安心感。至于第二次拆看直子的信,就更荒唐了。那不过是一封百科辞典的邮寄广告。可能是为了吸引收信人的眼球吧,信封被完全写成了私人信件的格式。在寄信人的部位,社长的名字被印刷成了手写体。当然了,旁边还有那家出版社的名称。但是,平介的注意力全被那个男性的名字给吸引了,怒气冲冲地把信封给拆了。而当他看到里面那张插了很多彩色照片的百科辞典宣传单后,不禁自嘲自己的愚蠢至极。第三次拆开的,才是今天的这封同学聚会邀请函。坦白地说,他也有一种罪恶感。但是,他已经很难对直子的信件置之不理了。因为之前曾经体味过拆开信后的那种安心感,所以现在更是欲罢不能。这就像吸毒上了瘾一样。他的中毒症状不只反映在信件上。最近他曾趁着直子出去的机会,多次进到她的房间里,打开她的抽屉,翻看书架上的笔记。他这样做的目的和拆看信件相同,无非是想更多地知道她的事情。他这么做的最初原因是想知道直子有没有写日记。在他的印象里,女生是很爱写日记的。想到这儿,他的心就平静不下来了。最终,他为了寻找并确定是否存在日记,第一次描潜入了直子的房间。他并没有找到日记。倒是对直子房间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他已经把直子通讯录上的内容从头到尾抄在了一张纸上,直子写在日历上的活动安排他也全都照抄到了一个记事本上。连她下一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以及买来的卫生巾放在什么地方他都知道。即便如此,他心中的不安还是没有消除。最令他苦恼的,还是电话。电话总是最晚在9点半之前打来,井在10点之前结束。打来电话的人一定是相马春树吧。看来他之前虽然就很晚打电话事道过歉了,但并没有觉得打电话这件事本身有什么不对。另外还有件事让平介很在乎,那就是最近直子自己也往外打电话了。这一点他是通过仔细核对每个月的电话费账单判断出来的。正常情况下,她往外打电话时,分机指示灯也应该亮着。可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她接电话以外,平介还从未见分机指示灯亮过。难道她从未向外打电话吗?可是那样,又无法解释电话费账单金额的变化。平介自己平时很少往外打电话。这样看来,只能认为直子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打的,比如趁他因为加班回家晚了、周末出勤,或者出去理发的时候打的。此外,乎介还想到了一个即使他在家直子也能背着他打电话的时段,那就是他洗澡的时候。喜欢洗澡的平介每次最少都要洗上个三四十分钟才从浴室里出来。 利用这段时间,直子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打电话。自从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平介放弃了泡澡的习惯。现在他每次冲干净身子,顾不上好好泡一下就会从浴室里出来。但只靠这样做,还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让他感到苦恼的并不是她打电话这件事本身,而是他不清楚她打电话的内容。他内心因此充满了不安。当他从杂志上看到这套电话窃听装置的广告时,之所以觉得自己可以从中获救,主要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平介看了看挂钟,已经是下午4点半了。她的练习应该就快结束了。今天天气有点冷,估计她会去汤金库吧。他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家札幌拉面馆。面馆就在直子学校的旁边。他是通过她扔在房间垃圾筒里的收银条知道她经常去这家叫做汤金库的面馆的。他所发现的收银条,除了汤金库的,还有她喜欢的味福烤肉店和KURURU咖啡厅的。估计她还会去其他很多店吧,只不过因为那些店是专门开给高中生的,所以不提供收银条。如果去的是汤盘库,那她应该会吃酱汤叉烧面吧。他知道那是直子最喜欢吃的一道面,他还知道酱汤叉烧面的价格是660日元。34平介在浴池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哼了首小曲后才从水中钻出来。他拧干毛巾,擦去身上的水珠。出了浴室,他用浴巾再次细致地吸了吸头发和身上的水。接下来,他在头上涂了生发香水,用电吹风将头发吹干后,穿上了睡衣。回到日式房间看了看挂钟,自己大约洗了45分钟。平介看了看电话机,分机指示灯并没有闪亮着。但是,当他从隐藏在组合柜后面的录音机中取出录音带后发现,上面已经有了录音。直子大概是听到平介从浴室里出来的声音后才挂上电话的吧。平介拿着录音带上了二楼。理所当然地,直子的房间里已经听不见说话声了。想必她打完了电话,正趴在桌子上学习呢。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拿起放在书架上的随身听,打开机盖,将录音带放进去,再合上机盖。戴上耳机后,平介开始倒带。听随身听成了平介每天生活中的一件乐事。开始窃听已经快一周了,平介逐渐大体了解了直子在电话里和谁说些什么内容。有一件事让平介感到很安心,在这一周里,相马春树一次电话都没有打来。直子也没给他打过电话。经常给她打电话的,是直子的一个名叫笠原由里绘的同班同学。听起来她似乎是直子最亲密的朋友。直子有时往外打电话,大多数也部是打给她的。平介心想,既然是打给同班同学的,那就用不着专挑我洗澡时背着我打啊。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直子正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才这么做的。她希望尽量避免让自己产生多余的担心。直子和笠原由里绘的对话对旁人来说也非常有意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笠原由里绘在说老师和男生的坏话,而直子则边笑边听着。由于笠原由里绘讽刺别人的技术非常高超,因此让人听了非但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反倒会觉得很痛快。通过她们的对话,平介也了解到了许多发生在学校里的事情。比如,一个叫菅原的男教导主任平时总是近乎抓狂地命令学生们遵守校规,但私下里却对他喜欢的女生大开绿灯。再比如,一个叫森冈的男生好像让另一所高中的某个女生怀孕了,这事正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平介再次体会到,一个每年都有很多学生考上东京大学的高中,内部也同样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录音带已经倒到头了,平介按下了播放键。他对今天的内容充满了期待。“……你好,这里是杉田家。”先是直子的声音。看来电话是对方打来的。“啊,是我,相马。”平介顿时浑身一热。那个男生终于打电话来了!看来他并没有彻底不给直子打电话。“啊,晚上好。”“现在说话方便吗?”“嗯,没事的,爸爸现在去洗澡了。”“还真是那样啊,藻奈美说得实在是太准确了。”“他这么多年都已经养成习惯了、虽然他自己可能意识不到。”“啊?你是说他9点半洗澡这件事吗?”“嗯。你想啊,职业棒球联赛的夜间直播一般不都是到9点半结束吗?他每天都是看完直播就洗澡,所以不知不觉就养成这个习惯了嘛。”“啊,是这么回事啊,听起来真有意思。”听到这里,平介想了一想,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自己每天洗澡的时间确实都是在9点半左右。就像直子说的那样,每次都是看完直播就进浴室。在没有直播的日子里,他也差不多是9点半进浴室。之前,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推断,直子大概对相马说过,如果要给她打电话,就在9点半左右再打。两个人接下来的话题转向了网球俱乐部,内容都很平常。平介心想,每天都见面,还有什么必要打电话呢。直子对学长说话时没有使用敬语,这也让平介很是焦虑不安。他心中涌起了疑问——他们从什么时候起关系变得这么亲密了呢?“那个,藻奈美,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过了吗?”“你说的是前夜的事吗?”“嗯。”“倒是考虑过了……”直子的语气开始有些含混。平介赶紧堵上了没戴耳机的那只耳朵。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内容是一句都不容漏听的。他们说的前夜应该是指圣诞节前夜吧。“你有什么其他安排了吗?”“那倒不是。”“那你还犹豫什么呢?平时怎么邀请你都不行,圣诞前夜总该给我一机会吧?”怎么听都感觉他是在向直子提出约会的要求。平介感到血气上冲。岂有此理!才这么大个小人儿!他心脏的跳动在加速。“我们不是每天都能见面吗?”说得好,就该这么说!——平介在心里面嘀咕着。“你,不喜欢和我在起一吗?”“不是这个问题。我之前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平时家里这边脱不开身。”直接跟他说不喜欢跟他在一起不就完了吗?平介想。“这我知道。我知道藻奈美平时有很多家务事忙不过来。可是,就一天而已,总会有办法的吧?藻奈美也有享受自己时间的权利啊。”平介听到这里握紧了拳头。——一个小毛孩竟敢这么说!你懂个屁!“大家都以为我们在交往呢。经常有人问我‘去哪里约会了’,‘两个人都玩什么了’这样的问题。我回答说我们没有约会,他们就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那种时候我觉得好难堪啊。”那你就继续难堪吧!平介内心狠狠地说。“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如果你想要那种交往,请找别的女生去吧。”“你看你!又这么说了!你觉得我是那种‘这个不行马上就换另一个’的人吗?我对藻奈美可是很认真的!”直子沉默了。她的沉默让平介感到焦急。听了对方的话,直子的心似乎被打动了。“圣诞节前夜的计划我都已经定好了,去哪里玩、在哪里吃饭,我都想好了,因为我想提前预订。”“我真的很为难……”“我不到最后是绝不会放弃的。请藻奈美也好好考虑一下吧,朝积极的方向考虑一下。”“啊……”为什么不斩钉截铁地拒绝。平介咬牙切齿地想:“跟他说以后别打电话了不就行了吗!”“啊,对了,我刚才在电视上看到一种特别奇怪的动物……”大概是不想就这么尴尬地结束对话,相马换了个话题。直子也随声应和着。这样的话题又持续了几分钟。之后,直子说了句“爸爸从浴室里出来了”这样的话,就挂断了电话。平安夜来临前的一周里,平介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在公司时也根本进入不了工作状态。幸好是年底,公司上下部一派轻松,否则,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发呆,上司小坂定会埋怨他的。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件事——直子到底有什么打算?自从那晚之后,相马一直没有再打电话来,所以现在这两个人的商量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平介心里完全没底。是不是两个人在学校里又谈起了这件事?但平介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通过之前的窃听平介了解到,网球俱乐部练习时是不允许随便说话的。好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似的,直子在这一周里的表现也很不正常。很多次她在那里发呆,喊她也不答应。估计她正为如何处理相马的邀请事苦恼吧。平介想象到,现在她的体内,以前的直子那一部分和15岁少女那部分正微妙地相互作用着。大人的部分能够理解现实,冷静地判断该怎么做,但是少女的部分和其他的普通少女一样,处于一种非常不安稳的状态。这也定是让她困惑的主要原因吧。相马的电话终于在12月23日——平安夜的前一天打来了。平介还是像以前那样,用卧室里的随身听听了他们的对话。“明天下午4点,在新宿纪伊国屋书店前见面,没问题吧?”相马的声音有一种强迫感。“你先等一下。我,还是去不了。”“为什么,是因为你爸爸不同意吗?那我去求他。”“你去求他也没用的。”“我什么啊?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总之我明天不能去。”“你不是没什么事吗?”“我有事,家里有事脱不开身。对不起。”“你撒谎!藻奈美在撒谎!你撒谎也没有用!”直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听到这里,平介再次绷紧了神经。“我等着你。4点,在新宿纪伊国屋书店前等着你!你要是不想来的话可以不来,但我会一直等下去的!”“你别这么说啊,我很为难的。”“为难的是我!我完全搞不懂藻奈美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我现在不想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我是不会去的。”“无所谓啊。不过我还是会去的。记住是4点!”不给直子还口的机会,相马直接挂断了电话。想到直子之后可能会给相马打过去。平介又继续往下听了一会儿,但是之后就再也没有录音了。平介收起随身听,出了卧室。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敲了敲直子的房门。直子在里面答应了一声,不过声音听起来很消沉。“我进来了。”说着平介推开了门。直子正面向书桌坐着,面前摆满了笔记和参考书,是不是在学习就不一定了。“今天还有很多内容要复习吗?要不要下去喝杯茶?”“啊……现在还不想喝。听你这么说倒是很少见啊。”“啊,是么,我也是突然才想起来的。”“微波炉上有别人给的蛋糕,饿了你就吃点吧。”“啊,行,那我去吃了。”平介说完向走廊走去。出门前他又回过头来:“明天是圣诞节前夜了吧?”“是啊。”直子已经把身子转回书桌的方向了。“你有什么安排吗?”“唔……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是吗。那我们晚上去什么地方吃美食吧?”“可是明天估计什么地方都会满员的。因为是平安夜,又是周六。”“那我们就买寿司吧,来一个日本式的平安夜。”说完,他正要出门,直子叫住了他:“等一下。”“怎么了?”平介问道。“我明天有可能会出去一下。”直子有些顾忌地说。“你要去哪儿?”平介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变僵了。“一个朋友让我陪她一起买东西,不过我还没和她商量好呢……”“是吗。”平介非常清楚直子在考虑什么。她自己大概还没有下定决心该怎么办。为了在万一的情况下能够找到出去的理由,她今晚先做了个铺垫。“出去的话会回来很晚吗?”“我想应该不会太晚的。我打算马上……也就两个小时就回来。”“哦。”平介点点头出了房间。听说是一两个小时,平介稍稍安心了一些。看来就算是她决定去和相马见面,也只是去咖啡店那样的地方说会儿话就回来吧。即便如此,这天夜里平介还是没睡好。他觉得让直子去见相马春树会伴随着很大的风险。他害怕直子压在心底的那些情绪会突然在表面爆发。说他这一夜没睡好还不合适,因为他根本没怎么睡就迎来了圣诞节前夜的早晨。天公好像是有意要为这天约会的情侣们献上一份礼物一样,一大早天空就一片晴朗。望着院子里耀眼的阳光,平介吃着直子做的炒饭。这既是早饭,也是午饭。一夜没睡,到天亮时平介才开始迷糊起来,结果从被窝里爬出来时已经1O点多了。“我今天想把库房收拾一下,”平介一边喝着饭后茶一边说,“那里面应该有很多没用的东西,扔不可燃垃圾的日子年底之前只剩下一次了吧,还是先把里面拾掇一下比较好。”“可是堆在库房里的不都是大件废品吗?即使是扔不可燃垃圾的日子,也不能往外扔啊。”“那也无所谓吧,现在收拾一下,将来扔的时候就省事了。”“你把不能马上扔掉的东西都鼓捣出来,看着多闹心呀。再说了,马上就到正月了,年底大扫除根本就没必要。”说着直子端起小茶壶向平介的茶杯里加了一些茶水。“是吗。”平介喝了一小口茶。其实他也并不是很想扫除,只是想找一个可以把直子拴在家里的理由。围绕着积压物品,他又想到了另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