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的某个角落,被重重往事积压着的、尘封己久的昔日光景,瞬间好像被解除了束缚,又活灵活现地闪现在田中照代的眼前。 夏日。 使人生厌的小屋。闷热、汗臭和廉价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 在三个女警的看护下,照代孤零零地坐在铁制的办公桌前,一心盼望着能够早点回家。因为快到电视动画片开始的时间了。 在照代面前摆着几张照片。 抱走婴儿的那个女人是哪个? 照代再一次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照片。 但是看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七张,在七张照片中,哪个女人也不是。甚至连长得像的都没有。 她非常想哭。 动画片大概看不成了。 照代像寻求帮助似的抬起上眼皮,偷偷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女警。 女警没有注意到照代的眼睛。她的眼睛正紧紧地注视着一张照片。 过了一会儿,女警和照代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女警把目光一下子移到了别处。 在这一瞬间,照代全明白了。 大家是希望自己指出那个女警刚才看着的——正中间靠左的那张照片。如果指出那张的话,自己还有这个屋里的女警察都会很高兴。于是照代就用小小的食指指着那张照片,然后用很可爱的带着鼻音的声音说: “是这个人。” 华原感到自己正被紧紧地注视着。 “你想起来了吗? ”男人盯着她问。 “想起来了,你想问什么? ” “你选的照片上的女人,真的是你在医院看到的女人吗? 我想确认这点。” 华原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的,没错。” 男人垂下了眼睛,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失落。 “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 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事件是什么事件? ” “你不知道吗? 真的? ” “谁也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过。” 男人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灭了。 “是绑架案,你看到的是正在绑架的那个瞬间。” “真荣幸。” “是什么样的女人? ” “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有多高? ” “很矮。” “但是照片上那个叫春木佐智子的女人,身高有一米六二,可谈不上矮。” “那又怎么了,你连她的名字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直接去问那个叫春木什么的人‘你矮吗’,不就行了。” “她已经死了。在被警察追赶时,连车带赎金一起掉下悬崖摔死了。” 华原很难控制住不笑出来。 这个男人是傻瓜吧,有这么确凿的事实摆在面前,那个女人不就是犯人嘛。再说去调查二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到底想干什么? 本以为有名的东西新闻社的记者会是非常出色的人,结果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追求的东西比香奈尔、Gucci之类的名牌还没意义。既无法使用报社的经费,自己掏腰包来到这里,也不要女人的服务,只为确认犯人的身高,简直是个白痴。 “我明白你为什么想笑,不过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正在调查这个案件里会不会有同伙存在。” 没有提问,这个男人就开始自顾自地讲述起那个事件的经过和他对整个案件的疑问来。 对华原来讲这都是些无所谓的事。 不过听起来倒蛮有意思的。 “你还挺辛苦的。” 华原的话里并没讽刺的意味。 “没办法,是工作。不过就凭你今天的证词,我还得重新调查一遍,那个证券商的线索也没有调查呢。” 男人站了起来。 “耽误了你的时间,抱歉。” “你已经买了,不是吗? 用三万日元。” “是啊。” 男人苦笑起来。 “哎,如果快点的话,还能做呢。不然太可惜了,那些钱。” 华原站起来,开始解制服的扣子。 男人怔怔地看着,过了一小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行。” 华原解扣子的手停了下来。 “你别误会。换种情况的话,我当然会做。” “是不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 “没有,我很喜欢你。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很漂亮,身材也不错,是真的,不是奉承,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一直想见你问清楚。不过那是五岁的你。在我心目中你还是五岁的幼儿园的小女孩儿。我很难把我的心情说得更明白,不过我说不明白的地方也希望你能理解。” 原来如此,这位客人的想像力几乎到了滑稽的地步,表面上看还是有道理的。 “你结婚了吗? ” “离婚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不,从更早的时候开始,我就没有碰过女人了。所以坦白地说,我也觉得很可惜。” “……”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男人说着向门口走去。 “等等。” 华原走了过去,用两手搂住了转过头来的韦秀和的脖子。 “亲亲我总行吧? ” “你们这行业的事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好像嘴唇不属于商品之列。” “你知道得还挺多的。别啰里啰唆的了,亲亲我,会有好事的。” 嘴唇重叠到了一起,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嘴唇终于离开的时候,华原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照片上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我见到的女人。因为当时女警一直盯着那张照片,我才说是那张。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想着快点回家。” 韦秀和抓住华原的双手,用严肃的眼光看着她问:“是真的吗? ” 华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秘密。” “是身高吗? ” “不是,那个女人确实很矮。不过,我要说的是比这个还重要的。” 韦秀和默默地等待着华原下面的话:“后来,有一次,仅此一次,我又看见过那个从医院抱走婴儿的女人。当时我坐在公共汽车上,只是一晃而过,不过不会错,就是那个女人。她正一个人在横须贺中央车站前的人行道上走着。”23 虽然决定安排千代见见朝仓比吕子,不过俊治的烦恼还没有终结。这件事情应不应该瞒着父亲诚一呢? 比吕子会不会答应呢? 而且应该怎么跟比吕子说呢? 如果她要答应的话,在哪里见比较好呢? 谈话的内容不能让别人听见,那就需要一个单独的小屋。可是在哪里合适呢? 总想不出合适的地方来。俊治翻着关于饭店介绍的杂志,找到了一家价格适中的以豆腐料理为主的饭店,并订了一个包间。豆腐料理对于不喜欢油腻和西式料理的千代来说,应该挺合适的。而别出心裁的豆腐全席,朝仓比吕子也应该喜欢。 问题在于怎么对朝仓比吕子说。 这样那样想了很多之后,俊治决定还是直接对比吕子说明情况。如果对她说谎,把她骗来的话,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俊治从比吕子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她的手机号,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比吕子好像考虑了一会儿,最后答应了。 放下心来的俊治又问她喜不喜欢豆腐料理,比吕子停了一下说既不特别喜欢,也不特别讨厌。俊治笑了,很平常的回答,一般的人大概都会这么回答,自己也一样。可是这话由比吕子嘴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就显得有点可笑了。 现在比吕子正坐在俊治的前面吃着炖豆腐。 千代眯起眼睛看着比吕子。 “真和我想像中的有教养的小姐一样。” “有教养的小姐,我……” 比吕子停下筷子,低下了头。 “没有什么可害羞的,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儿,比吕子。” “您过讲了。” 千代摇摇头:“有优秀的双亲的抚养,又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且将要到一个很有名的大报社去工作,比吕子你要是不算有教养的小姐,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是了。” 俊治不知千代会说出什么话来,一直在提心吊胆地听着。 比吕子的母亲实际上是她的舅母,她和她父母是收养关系。他们这种微妙的关系,千代却只用“优秀的双亲”这一句话来概括,好像有点大胆。俊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千代。 “我们家可不是那么有钱,当然也不穷,要是说穷,我父亲会骂我的……而且,虽说不是每天,我也经常晚上穿着店服,给客人送啤酒、收拾碗筷什么的。有时候还会被喝醉了的客人纠缠,前几天我还端着盘子从楼梯上摔下来过,这些都不是小姐应该做的事。” 说完,比吕子抿起了嘴。 千代笑了起来:“我称你为小姐,当然不是指这些事,这点你应该明白。比吕子,这世上有很多孩子,虽然父母也给了他很好的教育,但就是他自己不争气、不上进。你是一个好孩子。你为什么要到父母的店里帮忙呢? ” “我喜欢运动,最近我感觉有点发胖……” “说谎,你是想报答父母而去做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对不对? ” 比吕子把头扭向了一旁。 这是她平时的习惯,撅起嘴不过很快还原了。她好像下定决心似的,又把脸面向千代,说道:“这些事咱们就不说了吧,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事情我觉得怎么说都无所谓。今天我是听说你有话想对我说,才来的。” “是,是这样的。” 千代不理睬比吕子的懊恼,捂着嘴笑了笑。 “比吕子,我听说你不想进东西新闻社了,为什么呢? ” “我必须要说吗? 坦白地讲,我不想说。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进报社的呢? ” “因为我是俊治家的保姆,自然而然就听到了嘛。” “我觉得不是这样,真的。”比吕子慌忙否认,飞快地摇了摇头。 看着比吕子的样子,千代又笑了起来,“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她自言自语道。 俊治感到很吃惊,千代好像把比吕子玩弄于手掌之中似的,千代怎么会有这样的能耐。 “在武藤家,他们父子不是有时会说起关于你的话题吗?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隐私,确实这可能是和隐私有关的吧,他们父子说的时候,我尽量不听,不过也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比吕子抓起啤酒杯,“咕咚”喝了一大口。 “知道了这些后,比吕子,我有些话一定要对你说,所以今天咱们才来这里。这些话可能不是很有意思,不过希望你能耐心地听听。” 比吕子很坦诚地点了点头。 这可能是上了年纪的人的智慧吧,先发制人。 “这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是在静冈县浜松出生的,二战时我父亲在南方作战,九死一生后回了国,进入了当地一家制作乐器的公司工作,成为了制作钢琴的匠人。可是当时战争刚刚结束,谁需要钢琴呢? 于是,他就靠手艺做起了家具。到我中学毕业的时候,社会也逐渐地安定下来,他马上就可以制作梦寐以求的钢琴了。当时我虽然还小,可是看着父亲勤奋的身影,还是很感动。” 说到这里,千代从桌上拿起一个倒扣着的玻璃杯,正过来,给自己倒上了啤酒。 “千代,你能喝酒呀? ” “嗯,我平时几乎不喝,不过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说完,千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夏天的啤酒,真好。” 小声地嘟囔完后,千代继续说了起来:“当时,我有个小小的梦想,就是中学毕业后进护士学校,将来成为一名护士。那时候和现在不同,女人能做的事非常有限。在东京的话,也许还能到百货店去当店员、到公司去做杂活之类的。可是在浜松却几乎没有女人工作的地方,即使有也都留给了当地有权有势的人的女儿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也不会雇用的。而护士就是女人能从事的极为有限的职业中的一种,而且我自己也很向往做白衣天使。这种心情,过去、现在都没有改变。于是我就把我的想法对父母说了,他们都非常赞成,特别是我父亲,他让我不用担心学费的问题,只要努力学习争取考上护士学校就行了。我报了名,非常拼命地准备起第二年年初的入学考试来。不是我炫耀,那时候我们学校的老师都说我一定能考上。但是……我的这个梦想没有实现。” 千代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好像被呛着了似的,千代咳嗽了几声,取出手绢捂住了嘴。然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说:“那年年底,我父亲杀了人。”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比吕子瞪大眼睛,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千代。 “在从公司的新年晚会回来的途中,因为一点琐事,和一个路过的男人吵了起来,那个男人抓住了父亲胸口的衣服,父亲一用力把他扔了出去,结果那个男人的头受了重伤,第二天早晨就死在医院里了。而父亲也以过失杀人罪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据律师讲,这在当时已经是从轻处理了。但这样一来,我上护士学校的事就成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了。结果我连考试都没有参加。” “那后来你怎么着了? ” “我母亲带着我回到她的老家箱根去了,因为尽管父亲公司里的人对我们很照顾,可是在当地生活还是很艰难。母亲到温泉旅馆当了服务员,我则到卖纪念品的商店当了店员,以此为生。父亲没能从监狱里出来,他得了肺结核,最后死在了医院里。我和纪念品店一个做木刻的供货人结了婚,后来母亲也和当地一个公共汽车司机再婚了,现在她已经九十多岁了,身体仍然很好,每天还在逗孙子、曾孙子们玩耍。后来我丈夫生病死了,我就在当地给人家当保姆,这时经人介绍就来到了武藤家,不过那已经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 最后那句话,千代是叹着气说出来的。 “千代,你这些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一直藏在心底没有说过。” “我父亲知道吗? ” 千代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本来打算把这些事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可是我知道了比吕子的事情后,无论如何也想对她说说,才硬要和她见一面的。我经常说正常的人只是闭上眼睛是不能真正理解盲人的。我想人的心情也是一样,比吕子,我和你有相同的经历,你的心情我真的能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希望你能进入东西新闻社,我可能有点自以为是,不过我希望我没能实现的做护士的梦想,能以你做记者的方式实现。比吕子一定能够做到的,你……” 说着,千代对比吕子露出了亲切的微笑。 “你有非常出众的才能,不用这些才能为社会做些贡献,是一种很大的罪过。”24 查找堀江的行踪,韦秀和遇到了难题。 横须贺分局在北海道本社的帮助下,得到了堀江在小樽市居住时的居民卡片,但是居民卡片上并没有关于他迁出后的记录。而他过去居住的公寓也被拆除了,现在好像成了加油站。 自从杀人事件发生后,住在宇都宫养老院的堀江的母亲也没有了他的任何消息,连一封信都没有收到过。向她询问堀江的事时,她反而要求有了消息后,告诉她一声。当然堀江和过去的同学也没有任何联系。 韦秀和通过一位退休的警察得知,堀江淳二在服刑时,被送到了八王子医疗监狱。不过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出的监狱,却因法务部的限制规定,无从得知,只有时间在无情地流逝。他被转移到了医疗监狱,可以想像是得了很严重的病。而且这个医疗监狱是以治疗精神病而闻名的,没准他是精神上出了什么毛病。 但是线索到此嘎然而止。 从服刑期限推算,他现在应该已经出狱了,但是之后他的行踪却无从察知。韦秀和在日常工作的间隙,坐到资料编辑室的电脑前,打开了Google的检索页。输入堀江淳二后,一边祈祷着能够再次出现奇迹,一边点击了检索键。 八百多条信息出现了。 不是什么很奇特的名字,理应有这么多条信息出现。 韦秀和一条一条地打开,想从头到尾统统浏览一遍。其中有的网页是相同的,倒也不太费事。 广岛大学有一位和堀江淳二同名同姓的金属工学教授,有两成多的信息指的是他。还有彩票中心的官员、空手道教室的教练、农业高校的同学会名簿、新泻市议会议员、看手相的算命先生、二手车销售店的店长、民问棒球队的候补队员、技工的合格者名单、公开日记中出现的没有前后文的大学生的名字…… 韦秀和把有可能的信息全部抄了下来。这里面有没有要找的堀江淳二,韦秀和心里没有底儿。或许没有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也只能做这种单调的工作了。不光是日本,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众多的“堀江淳二”的行动、功过,在电脑屏幕上显现又关闭了。有时候碰到有意思的文章,就会忘记了本来的目的,兴致勃勃地看了下去。 “真像是……”韦秀和自嘲道:“在大扫除的时候,看垫在柜子底下的报纸似的。” 这时候,外聘的女孩儿叫了一声:“韦秀和。” 回过头去一看,武藤人事厚生局长两手插在裤兜儿里正在对着韦秀和笑呢。 “你还挺忙的嘛,好像比当记者的时候还有干劲。” “你别开玩笑了,我只不过天天盯着电脑而已。” “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你现在接受了一个只有你才能干的特殊任务。”武藤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这种说话方式,使那两个竖起耳朵听两人谈话的女孩儿以为他们不过是在闲聊而已。 “正好我想喝点咖啡。” “我也是这么想,才到这里来的。咱们去外面吧,平时咱们都没有什么机会出去,会缺维生素D的,今天的阳光非常好,去晒晒太阳。” 两人出了报社,在傍晚余辉的照耀下,向着神田方向大约走了十分钟,进了一栋办公楼的地下咖啡店。咖啡店里桌子的摆放空间很宽松,小声说话不用担心旁边的人会听到。 两人用凉毛巾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韦秀和点了冰咖啡,武藤点了热咖啡。 “这么热的天,你还要热的呀? ” “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要注意身体了。就算是夏天也不能吃太凉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我还有上大学的儿子,不像你,离了婚一身轻松。” “已经是大学生了吗? ” 韦秀和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接着问:“他上的是哪所大学? ” “一桥的法学系。正在准备司法考试呢,也不知会怎么样。” “果然是书香门第呀! ” “哪里,哪里。”武藤赶紧摆手。 “不过,一桥大学,是和那个颇有争议的女孩儿是同一所大学的吧? ” “是的,让你说着了。那所学校不是很大,凑巧,我儿子和她还认识。” “我只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那女孩儿要进报社了吗? 我怎么听说她不想进来了。” “现在还没有放弃努力,社长都亲自去劝说过她……” “社长也真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哪儿都去。” “嗯,你的调查进展得怎么样了? 社长没有对你指手画脚吧? ” “没有,只是给横须贺分局的局长打了电话,说我要是去寻求帮助的话,让他们帮帮我。坦白地说,我很高兴,这帮了我大忙。对了,我在横须贺还碰巧遇到了稻垣济江。” “是吗,真让人怀念,她现在还好吗? ” “现在她是当地糕点连锁店的老板,很忙。”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时候稻垣经常把自己做的面包分给我。我妻子得了育婴抑郁症后,根本没法做饭,她帮了大忙。” 韦秀和想起了武藤自杀的妻子。 他过去时常和鲇子两人到武藤家去,在宽敞的后院吃烤肉。武藤妻子的名字应该叫香织。那时她已经怀孕几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忙里忙外。 对武藤局长来讲,那可能是他家庭生活中最幸福的时期,对于即将出生的婴儿,夫妇俩都充满了期待。但是不幸的萌芽就蕴藏在她那鼓起的大肚子里。抚养孩子可能比男人想像的还要折磨母亲的神经。武藤的妻子筋疲力尽,另外她好像又受到了武藤母亲近乎不讲理地指责、干涉,再加上自己的母亲又患重病住进了医院,不幸的事接踵而至,使她终于无法忍受,最后走上了自杀的道路。 这些事,武藤没有过多地对韦秀和讲过,但从当时的若松分局长以及其他同事那里,韦秀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那以后,二十年过去了。 就像是命中注定,武藤仕途一帆风顺,现在已经成了人事厚生局局长。而且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更上一层楼的可能性仍然很大。在下次报社高层管理者改选时,他很有可能当选为董事。用旁人的眼光来看,这二十年武藤可谓青云直上。可是看看他的私生活,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把孩子带这么大,也真不容易。” 武藤笑了:“我先把孩子放到了我母亲那儿,让她照看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生病住院后,我就请了个住家保姆。那是我调到东京以后的事了,所以你不知道。那个保姆叫千代,人很好,她对俊治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似的。” “对了,想起来了,武藤局长的孩子名字叫俊治。” “不要说我的事了。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你不是在重新调查那个事件吗? 我也采访过那个事件,所以挺想知道具体情况。” 韦秀和把目前调查到的情况对武藤说了一遍。 应该有个相当于主犯的同谋存在,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堀江淳二,现在正在寻找他,但却苦于没有线索。接着又讲了在妓院里听到的那个妓女的话…… “那个妓女的话是真的吗? 我倒不是因为她的职业才这么说。” 武藤用半信半疑的表情问。 “嗯,我也觉得她没准儿看错了。就算是真的,也没办法找到她在公共汽车上看见的一晃而过的那个女人。所以我想还是应该先找堀江淳二。” 韦秀和取出烟放在了嘴边。 “韦秀和。” “什么? ” “对不起,也给我一根。” 韦秀和笑着递过了烟和打火机。 “我在很早以前听说你已经戒烟成功了。” “自这件事发生后,又开始抽起来了。我这里正为如何应对朝仓比吕子犯难呢,和对付中年男人不同,根本不知道她的深浅,而且她又是个比较怪异的女孩儿。” “嗯,这件事的女主角叫朝仓比吕子呀。” 武藤察觉到说漏了嘴,显得有点懊悔:“你可千万别对任何人讲啊,一定要记住。” “当然不会讲,而且我也无人可讲。现在能和我一起喝茶聊天的朋友,也就横须贺的野村分局局长一人而已。” 武藤从鼻子里喷出烟来笑道:“你想得太多了,韦秀和,你犯的那事早过去了,现在谁也不会太在意的。”25 韦秀和回到编辑资料室后发现办公桌上有一张留言条。上面写着:“石桥淡山,请回电话。” 他虽然说过回去后向当时的医药代表们打听一下情况,不过韦秀和一直以为这不过是推销员们特有的口头禅而已。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有关堀江淳二的消息? 韦秀和怀着对这个忠实、认真的石桥的感激之情,拨通了他的电话。 “啊,前几天听你讲了很多有意思的话……” 石桥用爽朗的声音说道:“那天你走后,我给能联系上的人都打了电话。其中有一个人说在几年前曾经见过堀江淳二。” 韦秀和咽了口唾沫,等着石桥下面的话。 “不过,怎么说呢,是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知对你有用没用……” “什么样的小事都行,我现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寸步难行,正在为难呢。” “那个人说他在新宿歌舞厅的一个角落里,让堀江看过。” “让他看过? ” “看过手相。当时由于天黑,一开始没有认出是他,可仔细一看觉得有点像堀江,就问他是不是,可是对方却坚决否认,说连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听了这样欲盖弥彰的话,我那朋友反而坚信这个看手相的人就是堀江了。不过,他说后来在那个地方再也没有见过堀江。” 在因特网检索时,曾经出现过有关占卜的网页。 “就这点消息,有价值吗? 我那个朋友也不知道更多的事了。” “这些就足够了,等于差不多知道了一半他的行踪。” “到底是报社,调查能力可真强大。” “不,倒不是因为这个。不过不管怎么说,你帮了大忙了,非常感谢。下次你到我们报社附近来的时候,一定告诉我一声,我请你吃午饭。” “我倒不是为了你的午饭才帮忙的,”说着,石桥笑了起来,“晚饭行吗? ” 韦秀和也笑起来。 “当然,晚饭也欢迎。”26 在地铁东西线的神乐坂站下车后,沿着街道,在已经拉长的建筑物的影子里走了一会,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栋楼。这个建筑物不是很高,报社下属的一个编辑制作公司占据了一层,和想像的不同,这是一栋洋溢着时尚气息的楼。 韦秀和在电梯里确认了一下东日本易学协会的标牌,按下了四层的按钮。 从开着的门进去后,有一个接待台,韦秀和按响了放在台上的按铃。不久,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出现了。他穿着短袖衬衣,系着深蓝色调的领带。长得不是很高,但胸围很宽,戴着一副镜片像牛奶瓶底那么厚、镜框用乌龟壳制成的眼镜。 “你就是刚才打电话的东西新闻报的记者吧? ” 韦秀和回答说:“是的。” 两人就在那里交换了名片。 名片上印着东日本易学协会理事长,间濑一刻斋。 韦秀和被带到了事务所内靠近窗户的沙发处。 事务所中间摆着五张办公桌,其中一张桌前有一位中年女人正在敲计算器。墙上挂着的白板上写着二十多个人的出行计划表,这些人大概都是算命先生吧,此外还有整体的月计划表,看上去和普通的事务所没有什么两样。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男女的脸,标着不同位置的黑痣代表的吉凶。这是惟一使人感到这里是占卜者协会的地方。这张画上说女人眉毛中间有颗黑痣表示她是个女强人。 间濑背对着这张画坐了下来。 “就像刚才在电话里对你说的那样,堀江淳二已经脱离了这个协会,我可能帮不上你太多的忙……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堀江曾经在这里? ” “我上网查的。还有,过去的熟人在歌舞厅附近看见过他正在看手相。” “原来是这样,我们的网页还没有换过,我们协会一向是以光明正大为宗旨的,因此在占卜者的艺名之外,真名也一起公布了,所以让你查到了。” “堀江淳二什么时候退的会? ” “三个多月前。” “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吗? ” “不是,是因为病。到最后他几乎连走路都不能走了。” “果然是这样。” “韦先生……” “什么? ” “关于堀江,你调查到了什么程度? ” 这是很难回答的一个问题。又不能随随便便地对第三者说起堀江的前科。 “他的过去大体上都知道了。” 韦秀和非常含糊地答道。 “包括蹲监狱的事? ” “你知道这事? 罪名也知道吗? ” 间濑很沉重地慢慢地点了点头:“是他自己告诉我的。由于我们这个协会的原则是‘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一般我们是不问对方过去的情况的。不过会问他为什么要当占卜师,因为现在有很多人觉得当占卜师很好玩儿就来了。可是堀江不是这样的。他突然到这里来,是……嗯,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这个楼下一层的那个编辑制作公司的老板劝我出过一本书,这本书好像只卖出了第一版,不过堀江看了这本书后,就来敲我的门了。除了我的那本书,他好像还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对这行很有研究。他做了我的弟子半年多,就出师了。” “堀江现在在哪里? ” “你为什么要找堀江,希望你先对我说说理由。虽说他已经退会了,不过他毕竟做过我的弟子。我得根据你的话的内容来决定告不告诉你。” 韦秀和看了一眼女事务员,示意请她出去。 间濑马上会意了,对那个女事务员说:“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了。” 事务员可能在听两人的谈话,她马上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背起包轻轻地点了点头就走出去了。 韦秀和把调查到的内容扼要地说了一下。虽然他费尽心思想隐瞒自己对堀江是犯罪同伙的怀疑,不过大概间濑还是觉察到了。 听完之后,间濑表情沉重地问:“堀江是同谋吗? ” “不知道。这个只能去问他本人,而且这个事件的执行期限早就过了。” 间濑沉默地注视着韦秀和的脸。厚厚的眼镜片后锐利的眼睛一动也不动。韦秀和移开了视线。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 “没有,什么也没有,你的话我明白了。那么韦先生,咱们做个交易吧,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把堀江的地址告诉你。” “只要是我能做的。” “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不过这是个社会问题。现在有很多道德败坏的占卜师横行,连我们这样的正派的占卜师也深受牵连,这使我们感到很忧虑,因为这关系到占卜学整体的信用。” 间濑说着,举出了一个占卜者集团的名字。 “他们那伙人遇到年轻女孩儿就说她一辈子也结不了婚,遇到上班的人就说他马上就会被炒鱿鱼,总之是把能想到的最坏的占卜结果都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吓唬客人。” “原来是这样。” “然后他们就带着客人去僻静的地方,让客人掏高价消灾或买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这种事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大概他们就是从那些事中得到的启发。” “你是想让我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抨击一下这种现象吗? ” “抨击倒说不上,你只要写篇文章就行了。” 很难办到。韦秀和想。虽说是执行得不太严格,不过报社规定严禁以在报上发表文章作为交换条件来搜集信息。而且还要向编辑局的那些人低头。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人肯听自己的话呢?“不管怎么说,我努力试试吧。” 韦秀和站了起来.回去和报社的人商量一下再说,如果不行再想办法,大不了再来求问濑一次。而且说不定从刚才那个女事务员那里也能打听到堀江的住院地址。无论如何,今天先不要把事情搞砸了,这么想着韦秀和走出了事务所。 回到报社后,韦秀和向占了整个二层楼的编辑局走去。 傍晚正是综合编辑中心最繁忙的时间。虽说办公室智能化了,但地面上仍然散落着许多废弃的稿纸,一个打工的男孩儿正像高丽鼠一样忙碌地穿梭于办公桌之间,收拾垃圾。 共同通信社的新闻快报从安置在各处的喇叭里不断地传出。 强盗杀人犯被逮捕、首相的举动、化工厂爆炸、平壤中央电台的社论、一个喜剧演员的去世……好像谁都没有听,又好像谁都在听。报导那个喜剧演员去世的消息时,楼里响起了小声的议论声,负责文化·娱乐版的编辑连忙开始四处打电话找人去采访相关人士和他当演员的前妻。 韦秀和走向了可以察看各个电视台的新闻,整面墙上都安装着显示屏的区域。在显示屏前摆放着一个非常大的椭圆形桌子。每天两次,各个版面的责任编辑约二十人都聚集在这里,讨论早晚报的报面安排。现在这里只有一个人弯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他是和韦秀和一同进报社的、现任社会部主编的松泽。 韦秀和站着向他打招呼:“看来你很清闲嘛。” 正用两脚夹着垃圾桶、剪着指甲的松泽回过头来。 “没你那么清闲,只能说是忙里偷闲吧。”松泽叼着烟说。 烟熏得他眯起了眼睛。 “想求你办一件事,行不行? ” “借钱的话,可没有,我和你一样,也得养孩子。” “是工作的事。” 松泽把叼着的烟在烟灰缸中揉灭了:“你拉一个那边的椅子坐下。” 韦秀和拉张椅子坐了下来。 “东京都内打着算命幌子搞诈骗活动的集团好像挺猖獗的。” 说着,他就说出了那个集团的名字,并扼要地讲了一下情况。 “你们去调查一下,发篇文章行吗? ” 松泽又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这个和二十年前的婴儿绑架案有什么关系吗? ” “你知道? ” 松泽吐了一口烟笑道:“你可真够傻的。以为别人不知道的可能就你一个人吧。这层楼里不知道这事儿的人,一个也没有。” “从哪儿泄露的? ” “什么泄露呀,武藤局长对编辑局长说的。让他不要管你在工作时间到外面去的事。其实他不说,谁也不会注意你的,可这样一来,反而让人们都注意你了。编辑局长一问原因,说是社长让你去重新调查二十年前的那个案件呢。这么有趣的事,你想那个爱说话的编辑局长能保密吗? 当天整个编辑局就传遍了。” “原来如此。” 韦秀和用手指搔了搔额头。 “对了,怎么样? 那个团伙和绑架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还是你想借机泄私愤? ” “这话一说就长了,和绑架案的关系……哎,我借机泄私愤是什么意思? ” “什么,你不知道吗? ” 韦秀和默默地注视着松泽。 “社会部的那些年轻人已经在追踪这个团伙了,其中一个人的女朋友被那个团伙的人骗过,所以他们正以满腔的正义感在追踪呢。现在慢慢地搞清了一些内幕,那个团伙的幕后主使正是神部喜好。” 他就是两年前把韦秀和的部下、那个年轻的记者逼上了绝路的传销讲座的主犯。后来,他逃过了警方的追究,神秘地失踪了。现在又出现在别的事件中。 “那是个坏主意很多的人。” 韦秀和也取出了烟,松泽给他点上了火。 “这次事件规模虽然不大,不过警视厅也采取行动了。搜查二科和生活经济科之间正在较劲呢。最先掌握线索的是生活经济科,不过因为有过去的那宗传销讲座事件在前,搜查二科一步也不肯相让。不管怎么说,大概到下星期就会迎来高潮吧。这次是一定不会放过神部喜好的。” “文章什么时候能发表? ” “在他作为大本营的那个楼里,产业经济版的记者看到过他。我也想尽可能早点发排,不过还需要再深入调查一下,你那边很急吗? ” “一个非常重要的证人,可能躺在病床上马上就要死了。这文章见报后,我就可以打听出他的地址了。” “是吗? ”松泽笑道:“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你也拿发文章作交易呀?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尽量快点,这星期要是没有什么大事,我就发排。” “非常领情。” “你要是那么想的话,请我吃顿晚饭吧。” “行,什么时候都行。” “就今天,我到九点一直闲着。你调查的这个事件好像挺有意思的,我想听听,而且咱们两个离婚男人在一起,也算是同病相怜嘛。还有,你平时被晾在一边吃冷饭是什么感受,我也想好好地听听。” 韦秀和惟有苦笑。27 “唉,你怎么了? 从刚才开始你好像一直在想什么事似的。” 鲇子轻声问道。 这是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好像要拼命抓住即将逝去的夏日一样,孩子们在游泳池内尽情地嬉戏着。 “你说傍晚要去一个地方,是因为工作关系吗? 去哪儿? ” 韦秀和喝了一口变热了的可乐。 喉咙发干不只是因为天热。 “日大板桥医院。” “不是去看谁吧? ” “是工作,下午三点钟去看一个人。” “还是和那个绑架案有关的事? ” 韦秀和点点头。 “所以你才把今天见面的地点由湘南改到丰岛园的,对吧? 从这里到日大板桥医院开车用不了多少时间,而要是去了湘南海岸的话,一遇上堵车,时间就没谱了,是这样的吧。” “是的。”韦秀和不悦地回答,甚至连“那又怎么了”都懒得说。 “你一定抓到了很好的线索了吧。” “不知道。” “……对不起。” “什么? ” “刚才我说话的方式是不是有点带刺,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鲇子只是表面上笑了笑。 “唉,要是方便的话,跟我说说调查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韦秀和调整了一下心情,说:“到了最后的阶段。不过要是调查成果被今天去见的那个人否认了的话,就白忙活了,因为既没有证据,也没有证词。” “你是说另有犯人存在? ”鲇子吃惊地问,“这不是一个大新闻吗? ” “是吗? ”韦秀和想。 九十九和春木是犯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是还有同伙存在,也不会引起人们太大的兴趣了。而且已经过了执行期限了。 “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件了,算得上什么大新闻,不过是像老照片一样,让人怀怀旧而已。” “医院里的那个人是犯人吗? ”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 “他会承认吗? ” 对鲇子的这个问题,韦秀和感到有点困惑:“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他在临死前能说出真话。那个人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的肝癌已经扩散,医生也无能为力了,好像医生也已经告诉了他……” 韦秀和简单地讲了一下调查的大致情况。因为自己对此也没有太大的信心,所以才想让前妻确认一下自己的做法有没有偏离轨道。鲇子眼睛看着圆桌上的一点,认真地思考起来。她穿着素淡的游泳衣,外面披着一条大浴巾。她那与四十多岁不相称的姣好的身材,透过大浴巾也能感觉出来。虽说眼角的皱纹已经十分明显,但说她只是三十多岁的公司白领,谁都不会怀疑的。尽管鲇子口中不说,但韦秀和知道她为了保持青春花费了多大的努力和金钱。 “就算还有同伙,也不能解释清楚犯人为什么要从非常惹眼的床位上抱走婴儿。” “让她抓住要害了。”韦秀和想。 韦秀和自己也设想了很多遍犯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手塚夫妇的孩子夏雄作为目标的,但结果都徒劳无功。如果犯人打算向医院勒索赎金的话,是没有必要非得绑架手塚夫妇的婴儿的。而且除了手塚是在这家医院生的孩子这点之外,医院和手塚家没有什么其他的关系了。结果只能勉强解释为夏雄当时睡得很香,不用担心他会哭闹才抱走他的。 “婴儿的脚上系着塑料环吧? 未央那时候是这样的。” “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听说是系着塑料环的,上面写着婴儿的名字和血型。” “唉,血型这边怎么样? ” “警方虽然没有公布,不过我知道,是O型,井上的备忘录上写着的。” “那样的话,如果父母的血型都是O型的话,只能生出O型的孩子。如果父母的血型是A 、B 、AB、O中的任何两种的组合的话,也可能生出O型的孩子,应该是这样的。” “现实中,当父母的血型都是AB型时,生出O型孩子的情况非常罕见。可是,如果父母的血型都是在日本很少见到的SisAB 型这种血型时,他们的孩子有可能是O型的,不过这种情况几乎没有见过。” “要是这样的话,只要父母的血型不同是AB型的话,卖给谁家都可以。” “卖? ” “AB血型的人只占日本总人口的10%,而父母同是AB型的概率仅为1%。要是O型血的孩子的话,卖给99%的人家都不会引起怀疑。” “到底是统计学硕士,着眼点与众不同。” 韦秀和的话虽然带有一点讽刺的意味,不过他也意识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深入地考虑过“血型”这个切入点。 韦秀和想了一会儿,忍着笑说道:“但是,卖绑架来的婴儿可是非常危险的。犯人在恐吓信中还提及到了胎记的事,有这么明显特征的婴儿你想谁会买呢? 想卖婴儿的话就只能卖,想勒索赎金的话,就只能勒索赎金,总之只能做一样事。如果两样都想做的话,是无法收场的。而且无论哪样都是难度很大的犯罪行为。” “你说的也是,看来我想的太多了。” 鲇子拍着手笑了。 未央从游泳池上来,走了过来。像她上次见面时说的那样,这次她果然戴着牙齿矫正器。 “看你们聊得这么高兴,还像夫妻似的嘛。” 未央取出浴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到了两人中间。 “哎,我有点冷了,去吃碗乌冬面去吧。” 韦秀和看了看手表。 从游泳池出来,吃完乌冬面,时间正好。28 韦秀和感到身体慢慢地变得紧张起来了。 “从早晨到现在,他的情况还比较稳定,头脑也比较清醒,总的来讲状态还不错。不过他已经是癌症末期了,而且连这末期也都过了一半了,现在给他注射抗癌药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能理解吗? 也就是说他的病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我想下次再有什么变化时,让他挺过来也许不太可能了。当然院方是会尽力而为的……” 三十多岁的主治医师用通俗易懂的话和很诚恳的态度对韦秀和说道。 韦秀和的内衣兜里装着一封住在宇都宫养老院的堀江母亲写的信。对他母亲说他现在快死了真让人觉得不太忍心。但是既然去了,韦秀和还是对她说了实话,堀江的母亲很坚强地听完后,写了封信托韦秀和送给堀江。 当然韦秀和这样做不仅仅是出于好心。机会恐怕只有一次。所以只要能打动堀江,让他说出实话,不管是他母亲的信也好,还是其他什么,能利用的都要充分利用,韦秀和这样盘算着。虽然多少都会受到些良心的谴责,不过对失败的恐惧感,却远远超过了这点轻微的良心谴责。 跟着护士走过长长的白色走廊。不久就到了2A病号楼,护士轻轻地敲了敲其中一间病房的门。门开了,从门缝里露出了另一名护士的脸。两名护士严肃地互相点点头,门全部打开了。 房间意外的宽敞。整个病床都用透明的立体塑料罩盖着。堀江那瘦弱衰竭得不成人形的身上,插着数根导管,他的后脑冲着韦秀和这边。不像睡觉的样子,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今天是少见的比较稳定的状态,不过也不能大意,有什么情况的话,请马上按床头的那个按铃。” 房中的那名护士小声地叮嘱道。 韦秀和点头答应后,护士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一步、两步,逐渐走近病床,韦秀和感到腿有点不听使唤。 堀江好像没有注意到韦秀和,只是愣愣地注视着窗外。他和韦秀和的年龄应该差不多大,可是看上去却有天壤之别。堀江的皮肤粗糙松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可能由于抗癌药的副作用吧,堀江的头发几乎掉光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些夹杂着白发的头发,显得格外地长,散乱地垂在两耳旁。 韦秀和咽了口唾沫,说:“堀江,你是堀江淳二吧? ” 但是堀江依然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可能因为塑料罩遮着,声音无法传送到吧,这么想着,韦秀和从罩子的开口处小心地走了进去。 “堀江,第一次见面,我是东西新闻社的……” 就在这个瞬间,堀江的全身好像划过一道电流似的,变得僵硬起来。只有眼睛慢慢地移过来看着韦秀和,然后头也慢慢地转了过来。 “真年轻……” 韦秀和好像昕到他这样说,声音仿佛呻吟似的微弱。不过,韦秀和的意识被堀江淳二脸上呈现出来的死相震慑住了,全身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堀江的脸就像在骷髅上贴着一层薄薄的皮,一点也感觉不到血在流动,仿佛眼前面对的是一个被丢弃的蜡人。塑料罩中飘荡着死亡的气息。但是堀江的两眼中却泛出令人不可思议的光芒,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对生的依恋吗? 目光澄澈得使人悲哀。 “我是东西新闻社的韦秀和。” 韦秀和递过了名片。 大概连接名片的力气都没有了,堀江一动也没动。 韦秀和把名片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 “我还给你带来了一封你母亲的信,她现在住在宇都宫老人院,腿脚不太好了,坐着轮椅,不过身体还很好。” 韦秀和从内衣兜里取出信。 这次有了点反应。堀江微微地动了动下巴,无言地命令韦秀和把信也放在桌上。那动作显示他对这些东西已经兴味索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