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了整整第十二层的社长室和秘书室,和楼下的那些编辑部、广告部、销售部、业务部不同,它是一个空气清新、安静神秘的空间,洋溢着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威严。 走廊地板铺着灰黑色和棕色的格子形图案。一侧墙壁上贴满了《东西新闻报》的头版,报导着自明治时代以来的重大历史事件。这些新闻从西南战争开始,依次为日清、日俄战争、关东大地震、无条件投降、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人类首次登上月球、美元危机、田中前首相被捕、苏联解体、阪神淡路大地震、奥姆真理教,最后以缓缓倒塌的纽约世贸中心大厦的报道结束。 另一侧为展览橱窗,它分类展示着东西新闻社的概况。由这些概况可知,东西新闻社每天使用的报纸重约1500吨,把它换算成直径l米、重850公斤的纸卷的话,为一千八百多卷。印刷时使用的油墨达到了22吨。 在概况介绍之后,橱窗里则摆放着以新闻协会大奖为首的琳琅满目的奖牌和奖杯。 东西新闻社人事厚生局的武藤诚一直接进入了秘书室。 在以玻璃墙隔开的秘书室中,摆放着各种赏叶植物,宽敞舒适。同以往一样,今天也有十几个秘书在忙碌地制定着常务理事以上领导的日程,以及安排婚丧嫁娶等事宜。 饭岛秘书长就在最里面的办公桌前等着武藤。 他和武藤是同年进入这家报社的,有着典型的北国人的形象,容貌端正,肤色白皙,身上散发着一种虚无主义的气息。饭岛用他那雕刻家般的手示意武藤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坐下。 “就我的观察,社长并没有太生气,反而有点感兴趣的样子。” 饭岛面对武藤坐下,凑过头来小声地说。 “我们也没有做违背社长意愿的事儿。” 饭岛点着烟,随着吐出的烟雾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只要实事求是地对杉野社长说清楚就行了。像你刚才那样无所谓的口气,是社长第二讨厌的态度。顺便再提醒你一下,不要啰里啰唆地解释,那是社长第一讨厌的态度。该认错的时候就老老实地认错。现在社长的心情好像不太坏,就看你做得怎么样了,有道是‘伴君如伴虎’。” “……知道了,就这些吗? ” “就这些。” 武藤站起来了。 “武藤。” “嗯? ” “真有你的。” “什么? ” “虽说不是你做的,是故意不做的吧。我倒认为没有错。” 武藤轻轻地点了点头,推开了通向报社高层管理者办公室的门。 在宽敞的走廊尽头,是东西新闻社总社长杉野俊一的办公室。 经过走廊两侧各高层管理者的办公室,武藤敲响了社长室那特别厚重的大门。 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很安静地打开了。 一瞬间,杉野社长洪亮的骂声传进了武藤的耳中。 不过那不是冲着武藤的。 宽敞舒适的社长室里,在靠里的办公桌前,杉野社长背对着门,正冲着电话怒骂。 来开门的岸边广告局长耸耸肩,在武藤的耳边小声地说:“直到刚才,还说得很和气,渐渐就激动起来,成了这样。你猜电话那头是谁? ” 武藤摇摇头。 “秀峰出版社的乾社长。” 武藤叹了口气。 “今后一段时间,咱们报社和秀峰之间大概会冲突不断。我看他们出版社的书籍、杂志的广告也不用惦记了。这些都是因为你。” 广告局长用这种半是嘲讽的口气说完之后,在屋子中间的沙发上坐下了。 杉野用很难想像是出自一家全国知名大报社社长之口的十分粗俗的话语骂完之后,像摔东西一样地放下了话筒。 他活动活动肩膀,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后,用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注视着仍旧站在门边的武藤。接着杉野命令道:“坐下。” 在沙发前的桌子上放着《秀峰周刊》的宣传样稿。它原计划刊登在明天《东西新闻报》早刊的社会版上。 在罗列的标题中,有一行中体字自然而然地映人了眼帘:“聘任绑架犯之女为记者,东西新闻社的‘公正和良知’”。 “秀峰和咱们报社作对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是他们的眼中钉。从报社高层的权力斗争到记者的桃色新闻,甚至连职工食堂的饭菜,他们都要写文章攻击。不过,这次有点太过分了。” 杉野气愤地把《秀峰周刊》的宣传校样扔到了桌上。 武藤默默地拿起广告校样迅速读起来。 等他读完,杉野说道:“虽说事关人权,他们做了一些处理,把被录用者的名字换成假名,并以正面的形式作报导,但从整体上看,尽是瞎编滥造,没有深入挖掘。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我想问你的是,这篇文章的内容是不是真的? ” 武藤目光看着广告校样,回答道:“是真的。” “你怎么能确定是真的? ” “因为有侦探所的调查报告。” “侦探所? 咱们报社现在还在用侦探所? ” “这是从前任人事厚生局长那儿继承来的,据说是很早以前遗留下来的做法。” “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上一任局长本来打算废除,可是不巧又赶上了奥姆真理教事件【注①】……”【注①】奥姆真理教,是日本一个以佛教和瑜伽为主的新兴宗教教团,也是日本代表性的邪教团体。进行过松本沙林事件、坂本堤律师一家杀害事件与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等恐怖活动。创立于1984年,教主为麻原彰晃。 “明白了。不过从明年开始不要再搞这个了。这涉及到人权问题。如果东西新闻社在招聘职员时使用侦探所这件事被曝光的话,那才是真正的丑闻呢。” “是,我知道了。” “还有,你接受了《秀峰周刊》的采访吧? 文章中出现的招聘负责人是你吧? ” “是。”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告诉我? 要是那时告诉我的话,这样的文章我很简单地就能封锁掉。” “他们是通过电话采访的,而且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写这种揭人隐私的文章……” “混蛋! ” 伴君如伴虎。 “你当了多少年记者了? 难道没有想到他们会把那些在报纸上绝对不该发表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就发表出来吗? ” “……” “还有,你提交的最终面试者的个人资料中,有关这事的记载一点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向进行最终面试的报社高层管理者隐瞒这个情况呢? ” “因为我认为咱们聘用的是她本人,和她父亲是谁没有什么关系。” “你是认为东西新闻社的高层在知道那个人的父亲是绑架犯后,就会拒绝聘用她当记者吧? ” “我没有那种意思……” 武藤一时欲言又止,接着又下定决心似的,抬起了眼睛。 “实际上还有一个理由。” “什么? ” “我直说了吧,二十年前,我在横须贺分局。” 杉野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是吗? 那么当年的绑架案件是你采访的了? ” “我还采访了犯人的家属,而且亲眼看见了当时还只有两岁的那个小女孩儿。她被记者、照相机重重包围着,大概是受了惊吓吧,在一个可能是亲戚的女人的怀里不停哭着。二十年后那个孩子来报考东西新闻社,而且层层过关,一直杀到最后的面试。我感到多少有点缘分。而且这是事实。特别是咱们报社,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错误的话,在最后的面试中被刷掉的人几乎没有。最后的面试可以说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因此,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很复杂。当然,这些情况那个女孩儿完全不知道。” 杉野取出桌子上放着的烟,广告局长给他点上火后,他深深地吸了一下,长长地喷出一口烟来。 “刚才那些话就算我没问过。那么,这个颇有争议的被录用者的名字叫什么? ” “朝仓比吕子。” 杉野皱起了眉头,锐利的目光向远方望去。 “是那个女孩吧? 两个在笔试中写出了汉字中‘矍铄’一词的人中的一个,我印象挺深的。她是一桥大学【注②】的吧? ”【注②】一桥大学(日文:ひとつばし だいがく,英文:Hitotsubashi University)是位于日本东京都国立市的一所国立大学。其前身为1875年创设之商法讲习所,1920年升格成东京商科大学,1949年更改为现在的校名。2004年改为国立大学法人。日本国内的旧制三大商科大学(旧三商大)(神户大学,大阪市立大学)之一。目前大学部有4000多人,一个年级(包含所有科系)大约只有950人左右,由于学生的稀少,在毕业生就业时非常抢手。在商社、金融业有着压倒性的强势。 “是的,专业是社会心理学,擅长英语和中文。在新闻写作的笔试中也名列前茅,在所有参加考试的四千六百人中,她和另一个人并列第一。而且由于那个人已经被财政部抢走了,她实际上是单独的第一,遥遥领先于其他人。她进报社后希望分配到国际部工作。那件事后,她被经营餐饮店的一对夫妇收养,这对夫妇在荻洼开了家烧鸡店。” 武藤把准备好的朝仓比吕子的简历原件递了过去。 杉野接过后,盯着它看了起来。 每年在最终选考阶段,杉野都会面试一百多个学生,但这不过是他繁忙日程中的一件小事而已。 “我想起来了。不过这张相片可照得不怎么样,那个女孩儿长得更好一些。”说完,杉野把简历扔还给了武藤。 “不管怎么样,还是来考虑该怎么善后吧。先让岸边向所有刊登《秀峰周刊》宣传广告的报社联系,请求他们不要刊登它的标题部分。大概会有多少家报社呢?” “他们在朝日、每日、读卖、日经、产经、东京,还有各种地方报上大概都会做宣传广告。” “这件事严重地侵犯了人权,所以即便是咱们的竞争对手也应该会帮忙的。” “还有电车、地铁内的悬挂广告,该怎么办呢? ” 杉野深深地吐了一口烟气。 “是啊,还有这个。当然这也得请他们帮忙。不管怎么说,这个标题尽量不要让读者看到,要把能想到的所有的办法都使出来。” “明白了。我马上去办。” 岸边站起来,走出了社长室。 “不能运用法律手段,真遗憾。” 杉野自言自语地说着。 “又不能向新闻管理部门申请禁止他们出版,而且这件事情搞得越大对朝仓的伤害也就越大。她知道这件事情吗? ” “我还没有和她联系过,说不好。不过,如果秀峰的记者没有和她接触过的话,应该还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她迟早都会知道的。你赶紧去对朝仓说明情况。再怎么说,她都是一个处于敏感年龄段的女孩儿。你可不能让她说出要放弃录用之类的话来。你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参加四月份的新职员就职仪式,这是你的任务。一定要拿出诚意去办这件事。还有侦探所那边……”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杉野咂咂嘴,迅速地转过身来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我现在很忙。如果不急的话……什么? ……明白了,给转过来。” 杉野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我是杉野。……是是,很抱歉最近没跟您联系。……是……是的……什么?……但是,那是因为……是……是……明白了。我一定那样安排……不不……那好,一定一定……再见。” 放下电话后,杉野把身子重重地倒向宽大的椅背,两手交叉着放在了头后。他闭着眼睛思考着什么。然后他睁开眼睛,说道:“叶山的。” 这是报社内部的人对报社董事长中条贵子的称呼,因为她住在叶山,这多少有点揶揄的意味,有时也称作叶山殿下。她是东西新闻社的中兴之祖的孙女,持有东西新闻社已发行股票的75%。据说她虽然年近八十,但仍然不时给报社的高层经营者打电话,给他们出难题。 “董事长有什么事儿吗? ” 武藤小心地问道。 “就是这件事。” “这件事? ” “朝仓这事。” “她的信息可真灵通。” 武藤说道,或许因为有点吃惊,他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儿。 “恐怕是那些想凭借她股票势力的人告诉她的吧。是谁干的我大体上能猜到。不过这些先不管它,董事长对这件事情可是非常地关心。” “董事长说什么了? ” “到底是东西新闻社啊,连重罪犯的女儿也没有任何偏见地就聘用了。所谓社会的中流砥柱就是这样的吧,我非常地高兴。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问题……”说到这儿,杉野的语气变得很无力。 “接着董事长又说,像东西新闻社这样的知名报社不应该聘用绑架犯的女儿。” “……这好像有点矛盾。” 沉默几秒钟后,杉野说道:“唉,这事得由我来处理。像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有一次,她说看到咱们报纸上登的梅子干的广告后,买了点儿一尝,很不合口味,就叫咱们以后不要再登梅子干的广告了。” “那事我听说过。” “这次的事咱们争取在报社内部解决。不管怎么说,你尽快去见见朝仓,向她说明一下情况并道歉。还有侦探所那边也去一趟。特别要注意确认一下这件事是不是从他们那儿泄露出来的。” 武藤站起来行了一礼后,走出了社长室。2武藤和人事部长邹访纯一一起从地铁丸之内线的荻洼站下车时,是在当天下午的前半段。他们和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起顺着台阶来到路面上。在初夏的阳光中,路上行人穿着明朗、淡色调的服装刺激了他们的视网膜,邹访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他们两人拿着在报社复印的地图,向比吕子的伯父、朝仓胜雄的烤鸡店走去。比吕子的简历上写的家庭住址是这个店附近的公寓。邹访上午打电话通知有关录用的事宜时,朝仓说下午他在烤鸡店里,如果在店里见面也可以的话,就请到那里去。邹访回答说在哪里都行,顺便问了一下地址和走法,并说下午将和武藤局长一起前去拜访。 “是不是有什么对比吕子不利的消息? ” 在挂电话前,朝仓胜雄问道。一种茫然的不安通过电话线传递给了邹访。 “不,没有。聘用比吕子之事,我们没有丝毫的动摇。不过,我们这边有点事儿……”说到这儿,邹访和站在旁边的武藤交换了一下目光。武藤轻轻地点了点头,邹访接着说:“因为我们的不注意,泄露了比吕子的隐私,给她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想到府上说明一下情况并道歉。” “啊,是吗? ” 冷淡的回答,仿佛喜忧参半似的。 “比吕子现在不在家吗? ” “对,可以用手机把她叫回来。不过,我想今天你们先对我说一下情况,然后我和妻子再慢慢地对她说,你们看怎么样? ” “那太好了,如果您肯这样做,真是太感谢了! 那么今天下午,我们就先去拜访您。当然将来我们也会找机会直接向比吕子道歉的。那今天下午见。” 邹访说完放下电话后,对武藤说:“看样子是个可靠的人。” “麻烦了。” “从电话中的感觉来看,大概会很好地解决的。” “不是。我是说给你添麻烦了。” 一瞬间,邹访不知该说什么:“哪儿的话。这也是人事部长的工作嘛。不是我多嘴,大家都认为局长的做法没有错儿,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穿过车站前的商店街,名为“鸟朝”的这个小店安静地矗立在住宅区深处的一角。两间房大小的木制两层小楼,如果不是门口挂着醒目的红灯笼的话,很容易错过。 “看上去挺不错的店。” “不说别的,这个烤鸡店看上去倒挺高级的。” “嗯,没准儿挺贵的。” “让人感觉就像是过去那些住在荻洼的文化人经常光顾的店似的。” “没准井伏鳟二【注①】之流的也是它的常客呢。”【注①】井伏鳟二(1898~1993),日本小说家。本名满寿二,广岛县人。1920年入早稻田大学法文专业。因同窗好友青木南八早逝,深受刺激,于1922年退学。为纪念这位挚友,写了小说《鲤鱼》(1926),继而创作《山椒鱼》(1929)等作品,从此开始作家生涯。早年受西方现代派文学影响,曾为新兴艺术派成员之一。这个时期的作品多采用象征手法,充满遐想。后来创作的《约翰万次郎漂流记》(1937)和《多甚古村》(1939)等则是描写下层人民生活的作品,显示出现实主义倾向。1941年被征入伍,在新加坡《昭南日报》和昭南日本学园任职,翌年复员。战后发表《路劫的故事》、《佗助》、《山峡风物志》、《今日停诊》、《遥拜队长》、《流浪汉宇三郎》和《黑雨》等。代表作《今日停诊》(1949)通过一位老医生给患者治病的故事,描写市井小民的喜怒哀乐,反映战后初期社会的混乱、底层群众生活的艰辛和他们之间的真挚情谊。《遥拜队长》(1950)以嘲讽的笔调,揭露了法西斯军人可鄙可憎的面目。1965年出版的长篇小说《黑雨》,描绘了原子弹爆炸后广岛人民悲惨的情景。 井伏的作品多取材于日常生活,人物大抵是些善良的劳苦群众,写他们在人世间的挣扎,诉说他们的不幸和悲哀,并寄予深切的同情。他的作品富有乡土气息,在幽默风趣之中,透露着深沉的悲哀,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1960年被选为艺术院会员,1966年获日本政府授予的文化勋章。《遥拜队长》等作品已有中译本。 “不会吧。” 这时,小店的门轻轻响了一声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位手提水桶和舀勺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白皙,身体微胖,围着围裙。她开始向店前洒水,从她娴熟的动作来看,马上可以明白这项工作她已经干了很长时间了。 没多久,她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向这边观望的武藤和邹访,她眯起了眼睛,嘴角泛起了微笑,向他们俩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东西新闻社的吧? 我从我丈夫那儿听说了。” 说着,她解开了系在头上的手巾。 “我是比吕子的母亲幸枝,这次比吕子多亏你们照顾。” “不是我们的照顾,比吕子能够合格全是靠她自己的实力。啊,忘了介绍了,我是人事部长邹访,这是人事厚生局长武藤。” “我是武藤,祝贺比吕子得到录用。” “哟,你们都是这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呀……” 一瞬间,幸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的表情,但是她马上又恢复了亲切的笑容,“这儿太热了,站着说话也不方便,请,请到屋里去。”说着,她把两人领进了屋。 掀开帘草编的门帘,走进一间纵深很长的屋子,在柜台后的工作台上,两个年轻人忙碌地准备着当天的料理,一个往竹签上穿肉,另一个正在切鸡肉。 武藤和邹访被带到了二层的雅座。二层的雅座上有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正坐在木纹优美的座椅上,一边搔着花白的头发,一边思索着什么。幸枝从背后叫了一声,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目光和善,与想象中的中年人形象正好符合。 “啊,你们好! 我正在想下个月的菜谱呢,这一想起来,周围的什么事儿都瞅不见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整理着摆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和写了一半菜谱的宣纸,然后把武藤和邹访让到了上座。 “每个月都换菜谱吗? ” 在交换名片时武藤问道。 “是的,虽说我们是以烤鸡、鸡肉料理为主的店,不过只做这些的话,很难让人感受到季节变化。幸好楼下的年青人和我都会做鱼,所以我们的套餐里,还适当在鸡肉料理中加上了各种应季的鱼和蔬菜。” “原来是这样。” “不过,鱼的进货量很难掌握。进得少,卖完没货了,顾客会不高兴,多了,连续几天又不得不做相同的鱼。像有的鱼可以生吃、烤、红烧的还好办,可是像现在这种时候,只有望潮鱼【注②】,要是进多了的话,就得天天吃红烧鱼了,真叫人为难。”【注②】望潮鱼,又名章鱼、长章、短脚章、坐蛸、石吸、章干、八爪鱼、八带鱼等。属无脊椎动物、软体动物门、头足纲、蛸科(章鱼科),或称蛸(shāo)。中国南北沿海均有分布。渔期分为春秋两季,春季3-5月份;秋季9-11月份 。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大家初次见面的尴尬就在他的笑声中一带而过。 手艺上乘,接人待客也很擅长,店里的生意一定很兴隆。 这时,幸枝捧着放啤酒的托盘走了过来。 由于武藤和邹访是在工作时间,而且马上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所以他们坚决推辞,但是又实在是拗不过胜雄和幸枝的强劝,不得已勉强喝了一口。 “你们想说的事,是比吕子父亲的事吧? ” 胜雄把喝了一半的啤酒杯放在桌子上,犹豫了片刻,问道。 武藤他们正在考虑该怎么说,没想到先被胜雄说出来了,两人互相望了望对方。武藤看着胜雄的眼睛,点了点头。 “正是这样,但是请不要误解。不管比吕子的父亲是什么人,对这次的录用没有任何影响。这点在今天早晨邹访打给您的电话中就已经说过了。” “是的,我听说了。所以我才能比较冷静地接待你们两位,那么为什么……” 稍微停顿了片刻,邹访反问:“你知道《秀峰周刊》吗? ” “什么? 《秀峰周刊》? 名字还是知道的。它在你们的东西新闻报上也经常登广告,不是吗? ” “《秀峰周刊》这一期上有一篇关于比吕子的文章,当然没有写出比吕子的真名。” 邹访从带来的报社信封中取出了《秀峰周刊》的广告,递给了胜雄,幸枝也在一旁看着。 武藤和邹访屏住呼吸,观察着两人阅读时的表情。胜雄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幸枝两手掩着口鼻,飞快地浏览着。 “在胜雄把广告放到桌上的同时,武藤和邹访低下了头。 “本来我们应该保密,可是没有想到却以这种形式泄露了被录用者的隐私,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道歉才好。” 听了武藤的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的胜雄抬起头来,说道:“虽然在文章中比吕子是匿名,可是知道的人一看还不立刻就猜出是谁了吗? 你们报社今年聘用了多少女学生为记者? ” “整个报社是五十三人,如果除去大阪分社的十九人的话,东京这边是三十四人。”邹访回答道。 “那样的话,不是很容易就猜出来了吗? ” “我们会尽全力防止事态发展到那种程度的。” “你们为什么让杂志刊登这样的文章? 以东西新闻社的实力,难道这样的文章都不能阻止发表吗? ” 幸枝用稍带着愤怒的口气问道。 “是的,夫人,请理解。作为报社来讲,我们是要维护言论自由的,其他的新闻媒体发表什么样的文章,我们是没办法阻止的。” 邹访赶快解释道。 “即使伤害到别人,也是这样吗? 真滑稽! 我不能原谅。”“唉,等一下,幸枝,你埋怨错了对象。是《秀峰周刊》做得不对,这两个人只是因为泄露了消息,来道歉的。” “我知道,可是,比吕子太可怜了。” 幸枝用两手揉着眉梢说。 胜雄叹口气,继续说:“我们夫妻没有孩子,确切地说是不能生孩子,是我的问题。所以二十年前,那件事发生后,我们就收养了比吕子。她的父亲以那种形式死去,她的母亲,就是我的妹妹,本来身体就很弱,自那件事后,就卧床不起,当年就死了。之后比吕子就成了我们的养女。” “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幸枝的眼睛看着处。 “这孩子从小就很聪明,在学校的成绩总是第一、第二名。虽然她身子里没有我的血,但是我非常为她骄傲。我们家总是人才辈出。” 胜雄无力地笑了笑:“扯得有点远了。武藤先生、邹访先生,我想说的是,请你们一定要多关照比吕子。考大学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学习到很晚,我听她说正在犹豫是报考东京大学好呢,还是报考一桥大学好时,还在想她是在开玩笑吧,可是她很顺利地就考上了一桥大学。就是成为大学生之后,我们也没要求什么,她就主动到店里来帮忙。这年头,像这样孝顺的女孩儿哪里找? ” 胜雄说到这儿,喝了一口啤酒,显得有点兴奋,继续说道:“我什么都跟你们说了吧。比吕子上初中的时候,我对她讲了她父亲的事。幸枝不同意讲,可是我看到比吕子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觉得还是对她讲讲事情的真相更好。我没有学问,在大报社的领导面前说这话,好像有点不合适。不过,我认为人既然在上天赋予的环境中生存的,比吕子就应该好好地接受这个环境。当然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对我们夫妻这么说:不管怎样,我的父母是你们。” 一时间,大家陷入了沉默。刀切在案板上的有节奏的声音,从楼下的厨房传了上来。 “对不起! ……白天这样醉酒,太不应该。” “你呀,总是这样。” “你不也一样,刚才你还瞪着眼睛,好像要把他们俩吃了似的。” 邹访笑了,插入到两人的争论中:“为人父母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们也决不会辜负你们。现在咱们该做的是,怎样才能在不伤害比吕子的情况下把这件事告诉她。” “是的,今天比吕子回来后,我马上对她说。总比她先从别的地方知道这事要好。” “真难啊。” “没有办法。” “真的是个难题,拜托你们了。” 武藤说着,他们俩人低下了头。 “最近这几天,我会让比吕子给你打电话。” “那太好了。” “武藤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 “什么? ” “比吕子父亲的事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即使是大报社,也不应该知道这事吧。” 武藤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 马上,他好像下定决心似的,讲道:“从侦探所得知的。” 胜雄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似的,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还一直以为报社是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呢。老实说,我有点意外。” “这是因为奥姆真理教事件的缘故才保留下的做法。因为有人认为,从组织防御的观点来看,这是一种必要的恶,这种观点在当时是很有说服力的。” “原来如此,那么说,这个消息是从侦探所泄露的了? ” “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实际上,待会儿我们就要去那个侦探所。一是告诉他们合同到今年为止,明年就不再继续了。另一个,也是打算问问这件事。“ “我现在才注意到一件事,”幸枝说,“东西新闻社是在知道比吕子父亲的事情之后,仍然决定聘用她的。” “关于这事,还有一个小插曲,实际上……” “邹访,不要说了。” 武藤打断了邹访的话,面向胜雄夫妇说道:“对不起,我们不能对你们说选拔过程,因为这涉及到报社内部的一些事情。我能说的只是,比吕子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在竞争率超过一百倍的考试中脱颖而出,得到了录用,这是事实。”夫妇俩互相看了看,表情放松了。 “真对不起,差点把局长的那点往事说了出来。” 走出朝仓夫妇的视线范围后,邹访说道。 “没关系。我只是讨厌把这种事作为趣谈来讲而已。” “但愿什么事也不要发生,比吕子平平安安地来参加新职员入社仪式。” “可不能太乐观。听了刚才朝仓夫妇的话,我觉得比吕子有点认死理。” “是,我也那么觉得。” “这种类型的人,要是认准什么事,有可能得出很荒谬的结论。” “是啊,但愿那对夫妇能帮忙,我觉得他们很可靠。” “嗯,确实是。真是好人,对比吕子比对自己的亲生子女考虑得还周到,这可不容易做到。” 他们俩人在车站附近拦了辆出租车,向侦探所方向驶去。3 这天韦秀和像平时一样,在职工食堂要了碗放了个生鸡蛋的荞麦面,吃完回到编辑资料室时正是午休前片刻。 在走廊中碰到同事时,听他们小声聊到武藤人事厚生局长被叫到了社长室,《秀峰周刊》又写了篇关于东西新闻社的什么文章。不过韦秀和听到的仅是些只言片语,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点也抓不着头绪。 虽然韦秀和与差不多所有的职员都面熟,不过他却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而谁也不主动过来和他说话。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两年左右了。 编辑资料室的人算上韦秀和总共有三人。而正式职员只有他自己。剩下两人是外聘的二十多岁的女性,负责把其他部门送来的人员、组织以及事件的资料输入电脑中,每天下班时她们俩都一起准时地离开报社。本来编辑局次长也兼任这个室的室长,可是自从韦秀和成为这个屋子的主人后,他一次也没有踏进过这里。 以前这里很宽敞,摆满了书架,气氛有点像图书馆。韦秀和过去也经常到这里来查阅资料。但是受到信息技术革新的冲击,现在这里只有中央电脑和三个职员,此外就是六个摆放着终端电脑的小格子,冷清枯燥,苟延残喘。几乎没有记者到这里来查阅资料。他们可以从自己办公桌上的终端电脑直接连接这里的中央电脑,进行查阅。不来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韦秀和觉得可能不是那样。可能有很多人不想和他见面。 韦秀和刚走进屋子里,外聘的两人说了句要去食堂吃饭就出去了。 韦秀和开始了他每天午饭后的必修功课,在办公桌上摆开折叠式的棋盘,研究起江户时代后期的围棋来了。这是一局被称作“耳赤之局”的古棋,是井上幻庵因硕【注①】和被后世称作“棋圣”的十八岁的桑原秀策【注②】下的。井上幻庵因硕曾受到本因坊家【注③】的顽强抵抗,使其就认名人棋所的企图没有得逞。棋书上说,在他们对局时,不懂围棋的医生发现幻庵的耳朵变红了,就猜出棋局的形势对幻庵很不利,这局棋因此而得名。【注①】井上幻庵因硕:井上十一世。井上家历史上与名人因硕(中村道硕、桑原道节)相提并论的棋杰。井上家,日本江户时代围棋世家之一,与本因坊家、安井家和林家并称为日本围棋四大家。井上家出过两位名人,即中村道硕和三世井上道节因硕。除了初代掌门人中村道硕以外,井上家的历代掌门人都称为因硕。井上家是日本围棋四大家中维持时间最长久的,最后一代掌门人十六世惠下田因硕于1961年去世。【注②】桑原秀策:又名本因坊秀策(1829年6月6日-1862年9月3日),日本江户时代的围棋棋士,被许多人认为是围棋黄金时期(19世纪中期)当中最伟大的棋士。【注③】本因坊家:日本江户时代围棋世家之一,与井上家、安井家和林家并称日本围棋四大家。本因坊家的始祖是一世本因坊算砂。本因坊家在历史上产生了7位名人,有5人入主棋所,在日本围棋界中长期居于领袖地位。相沿至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因时代更替,门中无人接替,秀哉乃将本因坊名义转让给日本棋院,本因坊家就此中止。后来日本棋院将本因坊设为锦标,由棋手比赛争夺,是现代意义的围棋锦标赛的开始。 韦秀和看着棋谱上棋子的编号,交替地把黑子和白子摆在棋盘上。按照秀策的思路走下去,黑一、三、五在右下角出现了大斜定式,其中暗藏着复杂玄奥的变化,黑白逐渐分化成求厚重和捞实利的格局。这时幻庵的白子好像已经占据优势。棋书上虽然附有参考图来说明,但还是不太容易看得懂。留传于后世的天才们的棋谱,不是他这个业余二段棋手能够明白的,钻研古棋虽说多少能提高棋艺,但最终还是消磨时间而已。 但韦秀和没有别的事儿!“耳赤之局! 独自在这儿钻研古棋,你的爱好可真与众不同啊! ” 突然背后有人说话,韦秀和吃惊地回过头去。 之后,他又一次地吃惊起来,瞪大了眼睛。 杉野社长一边笑着说,一边顺手反锁上了门。 “你可真行,我只不过摆到中盘,你就看出是耳赤之局了。” 这么说着,韦秀和站了起来,心中不禁又想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杉野社长在围棋杂志社策划的比赛中,被让三子后,曾经多次战胜顶尖的专业棋手。以前听负责围棋、象棋的记者说他有业余六段以上的实力。 杉野把一个外聘职员的椅子拉到棋盘前,坐下后,从棋盒中拿出一个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你在开玩笑吧? ” 韦秀和重新坐好后说。 “没开玩笑,社长也好,失意的职员也罢,下棋的乐趣是一样的,不是吗? ”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的水平相差太远。我的棋力还没有强到可以跟社长通过抓子猜先对局【注④】的程度。”【注④】抓子猜先对局:围棋术语。对局的先后手,由大会抽签编排或对局前猜先决定。竞赛规程对此应作明确表述。猜先的顺序是:先由高段者握若干白子暂不示人。低段者出示一颗黑子,表示“奇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出示两颗黑子则表示“偶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高段者公示手握白子之数,先后手自然确定。双方段位相同时,由年长者握子。 “你是什么水平? ” “二段左右,不过没有证书。” “嗯,那么我让你四个子吧。” “六个子。我知道你有八段的证书。” “那不过是名誉八段而已,咱们报社可给日本棋院提供了不少赞助。” “那么取中间,五个子怎么样? ” 停了一小会儿,杉野点了点头。 “好吧,但是得要下快棋。我一点钟还有客人。” “知道了,我尽量。” “还有一个。” “什么? ” “我想跟你赌一赌。” 韦秀和皱了皱眉,他搞不清杉野在想什么。 “我赢了的话,你得白给我做件事。” “什么事? 太难的话我可不干。” “很难,不过那是我赢了之后的事。” “那要是我赢了的话,你给我什么奖励呢? ” 杉野轻轻地笑了笑,不过用没有笑意的眼睛盯着韦秀和说道:“在下次人事调动时,我把你调回社会部,这个怎么样? ” 韦秀和开始默默地往棋盘上摆了五个棋子。 这五个棋子的威力确实是巨大的,从序盘到中盘,韦秀和一直占有优势,不断地发起进攻。但是意识到劣势的杉野决定背水一战,他打人了左边的黑子地,每手棋都令人窒息、生死攸关。而当不知最佳下法的韦秀和行棋较慢时,杉野就用小声地咳嗽来催促他。在这样的催促下,韦秀和放下了棋子。 韦秀和两次失误,这样棋局就在不明朗的形势中进入了终盘。 结果一数,白子赢了二子。 “你下得也不错,三段应该是绰绰有余。” 杉野一边把白子放回棋盒一边说道。 “如果你不咳嗽的话,我没准能赢呢。” “那也是一种计策。” “知道,那么你让我做什么事儿呢? ” 杉野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多了,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二十年前,在横须贺市发生了一起绑架事件。有个婴儿在综合医院被绑架,绑架犯的恐吓电话打给了医院的院长。” 韦秀和微微地笑了起来:“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在横须贺分局,负责采访这件事。当然因为有报导协定的缘故,都是秘密行动的。” “好像是这样,我调查了一下情况,所以才到这儿来的。因为我觉得这件事由当时负责的人去办最合适;而且我听说你的时间也很多,所以重新调查这件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是说让我重新调查这件事吗? ” “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呢? ” 韦秀和眯起眼睛,思考起杉野的真实意图来。 “犯人成功地拿到赎金后,在车祸中丧生了。具体细节我忘了,不过我觉得再去调查二十年前的事件,是挖掘不出什么新材料来的。” “但是被绑架的婴儿最终也没有找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和处理成人的尸体不同。婴儿很小,轻轻地就能抱在手中。把横须贺市的土地整个翻一遍,也许能找到他的骨头……这个暂且不说,你现在干嘛非要重新调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 ” 对韦秀和的问题,杉野显得有点意外:“你不知道吗? 现在咱们报社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你看,我像生活在无人的荒岛上一样。” “你落魄至此,也都是你自己的缘故。” 韦秀和默默地点点头。 “明年春天,那个犯人的女儿要进咱们报社来。听说她擅长英文和中文,希望去国际报导部工作。” 韦秀和感慨万千,叹了一口气说:“《秀峰周刊》把这件事写成文章发表,所以武藤局长被叫到社长室去了? ” “你不也知道吗? ” “我只是将道听途说的消息像拼图一样拼到一起了而已。对了,我想起来了,事件发生时,武藤局长也在横须贺分局。那时我得到他不少照顾。” “他一直在照顾你。两年前你被处分时,很多高层负责人都主张辞退你,是武藤说服他们,把你留在了这里。他很欣赏你作为记者的才能。” “这事我无意间听说过,我很感谢武藤局长。” “嗯,你还是有很坦诚的一面嘛。” 韦秀和不理社长的话,接着问道:“这回也是武藤照顾了那个女孩儿吗? ” “在不失公平的范围内应该是有的,他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 “像他做的事儿。” “行了,就说到这吧。很久没有下过这么有意思的棋了。你输了,你帮我去调查这件事,至于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但注意不要掀起什么风波。你的职务还是照现在这样。对有关的人你只说是编辑资料室要整理过去事件的资料就行了。不像记者那么招摇,反而容易得到有价值的信息。另外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这件事在报社内一定要保密。一个月左右吧,你给我提交一份调查报告。” 杉野站了起来。 “社长,我不是不愿赌服输,可是我觉得为了那个女孩儿,把这件事放在一边,让它自己慢慢地过去不是更好吗? 我感觉你太在意这件事了。” “行了,别说了。你不是也想到外边去跑跑吗? ” “但是……” 一瞬间,杉野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我想那么做,就那么做。下棋下输了的你没资格说三道四。” 扔下这句话后,杉野打开门走出去了。 几乎同时,那两个外聘的女孩儿吃过饭回来了。 “刚才从屋里出去的人是谁呀,我怎么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一个女孩儿天真地问道。 “我过去的棋友,跟我下棋,被我下得落花流水,生气走了。” 这么回答着的时候,韦秀和仍然在考虑着其他的事情。 我想那么做,就那么做。 杉野社长最后扔下的那句话,过去好像听报社中谁说过似的。 住在叶山的董事长老太太,时不时地会给社长出一些难题。为了隐瞒真相,强行让部下去做,在遭到反对时,社长总用这句话封住部下的嘴。 原来如此,韦秀和想。 让重新调查的是那个怪诞、偏执的老太太。那样的话,就可以解释清楚了。这么无聊的事情,是不能让在职的记者去办的。要是在报社里传开了的话,有失社长的身份。确实像社长说的那样,自己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个社长真是狡猾,不过也有点可爱,不是吗?想到这儿,韦秀和微微地笑了笑。从明天开始会变得忙碌一点了。虽然不会成为新闻稿件发表在报纸上,不过总比钻研古棋谱有意思得多。 韦秀和开始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中,检索起二十年前发生在横须贺的事件来。4 出租车沿着甲州街道行驶,穿过新宿的高层建筑群,驶向新大久保。这里小规模的杂居楼聚集在一起,车驶进了狭窄的小路。 出租车一边躲让着行人和自行车,一边缓慢地行驶着,在路的两侧,挤满了数目惊人的从事各行各业的小公司。有小广告印刷公司、餐巾公司、食品店、晚报的广告代理店、制冰店、房屋租赁店、鲜花店、美容店、高利贷公司,还有在暗中支援暴力团的事务所。 武藤和邹访在一栋底层是咖啡店的小楼前,下了出租车。 顿时,夏日午后的热浪包围了他们两个人。 抬头望去,可以看见三层的窗户里侧贴着“严守秘密,香山侦探社”的字样,还有社长褪色的照片。 因为没有电梯,两人沿着狭窄、阴暗的楼梯上到了三楼。门边的地板上堆着摞起的碗和盘子。 邹访轻轻地敲了敲门,没等回答就径自推开了门。 与此同时,门铃响了两声。 屋里摆放着六张办公桌,但是没有人。 拉椅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从镶有毛玻璃的木制的屏风后面,香山探出了头。 香山认出两人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用手示意他们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梅雨季好像过去了,热吧,把外套脱了吧。” 说着,香山用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突然造访,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实际上一小时前,我给你们打过电话。报社的人说你俩都出去了,我想你们可能是到我这儿来了,就一直等着呢。” 武藤和邹访互相看了看。 “干我们这行儿的,会从各个渠道得到消息。跟我们有业务往来的同行告诉我的,你们是为了朝仓比吕子的事情吧。” 香山眼睛向下看着桌子,在想下一句该说什么,武藤和邹访二人静静地看着他。 窗户上贴的相片确实是香山的,但头一次看的人想认出来可能要费一番周折。他现在快六十岁了,而照片至少是二十年前的。岁月的流逝,使他曾经浓密的头发已经秃顶了。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敢肯定。不过,我想向《秀峰周刊》泄露消息的确实是我们。” “请说具体点儿。” 武藤说。 “关于她的调查我们并没有转包给其他侦探社,是我们自己调查的,而负责调查她的调查员菅野这星期一直没有到公司来。昨天晚上我去了趟他住的地方,可是没有人。报箱里的报纸从上星期五就没取过。信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高中同学聚会的通知书、结婚场馆的广告之类的。我正在担心的时候,同行打电话告诉我说东西新闻社录用者的信息被泄露给杂志社了。我马上明白了,他把绝对应该保密的信息泄露给了委托人之外的第三者,换得钱后逃跑了。虽然我不想这样考虑,但是这种解释是最自然的。真对不起,对东西新闻社、对朝仓比吕子,我真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 香山深深地低下了头。百叶窗的影子映在他那秃顶上,照出了清晰的斜纹。 “菅野是个什么样的人? ” 邹访问道。 “在我这儿干了四年左右……请等等。” 香山走出屋去,不久又返回来了。 “这是他的简历。” 在简历的右上角贴着一张黑白相片。 有一种虚无主义的感觉,长得倒很英俊。但是细长的眼睛中隐藏着一丝狡诈,薄薄的嘴唇也透出了他内心的冷酷。菅野从经济类的专科学校中途退学,来到这个侦探社之前已经在五家公司工作过。没有结过婚,今年秋天就三十七岁了。但让武藤和邹访更感兴趣的是菅野毕业的高中。那是带有横须贺这个地名的神奈川县的县立高中。 “他高中是在横须贺度过的。” 武藤说。邹访接道:“正是那个绑架事件发生的时候。” “所以到什么时候,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件事。” 香山很痛苦地说:“实际上,他曾经很兴奋地向我报告说,挖掘出了很了不起的事情。我一听,就是这事儿。” “可是,这些情况很难和当时那件事联系到一起呀! ” “确实是这样。可是干我们这行的,调查亲属关系是很简单的。而且比吕子的亲生父亲的姓很少见,很容易被记住。菅野充分利用了这点。嗯,他叫……” “姓九十九,叫九十九昭夫。” 对武藤的回答,香山显得有点意外。 “不愧是报社的人,什么都知道。在报告书中应该没有写到这个。” “局长那时也在横须贺,负责采访这件事。” “是吗? ”香山看了武藤片刻。想说点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又回到了正题。 “菅野是一个工作狂。这可能源于他对别人的好奇心太旺盛的缘故。当然如果没有这种好奇心的话,是没法干我们这行的。可是要是太旺盛的话,也不好。坦白地跟你们说,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曾经想隐瞒。人人向往的大报社,已经闯到了最后的阶段,却因为与自己无关的原因而被拒之门外,太可怜了。尤其又是女孩儿,我着实苦恼了一段时间。我也有这么大的女儿。” “那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 邹访的口气中带有一点儿责难的成分。 “因为这件事太重大了,所以我在反复思考后,决定不把这件事写入调查报告,而是通过电话告诉邹访部长。好像有点太随便,不过我是希望口头把这事告诉你们后,你们能把它隐瞒过去。” “而我,在知道了不想知道的事情后,无法决定,又把情况向武藤局长做了汇报,局长果然像期望的那样,隐瞒了这件事。” “就像是把点着火的炸弹又安在了另一根导火线上似的。” 武藤说完这话后,三人都轻轻地笑了起来。笑毕,武藤又说道:“大体的经过我知道了。香山先生,还有一件事。录用者的身份调查就到今年为止吧,明年我们报社就不再调查录用者的身份了。” 香山好像已经预想到了,点了点头说:“听了你这话,我觉得像卸下了肩上的担子似的。实际上,我早就考虑关掉这家侦探社了。这回我可以下决心了。唉,这虽然是从我父亲那代传下来的家业,可是在现在这样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哪家企业都在控制招聘新职员,身份调查减少了很多,而婚外情的调查,减少的就更多了。现在关门还不至于有太大的损失,我多少还可以给那几个员工一点补偿金。” “是吗? ” 武藤反问后,三个人陷入了沉默。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