笹垣把这个男孩带到现场,测试是否能从发现尸体的房间经由通风管逃离。男孩花了约十五分钟,从相对于大楼玄关的另一侧通风管现身。“累死了。”这是男孩的感受,“中间有一段爬得很吃力,要是手臂力量不够,一定爬不上去。女生不可能!”笹垣无法忽视男孩的意见。自然,小学女生中,有些人的体力和运动细胞都不输男生,但一想起西本雪穗,他实在无法相信她会在通风管里像只猴子一般攀爬。就他的调查,西本雪穗的运动能力并不特别优秀。怀疑十一岁的女孩是杀人凶手,是自己胡思乱想吗?菊池道广的证词果真是小孩子的错觉吗?笹垣心里开始动摇。“我不知道您说的通风管是什么样子,但的确很难想象女孩子会玩那种游戏,尤其是唐泽雪穗。”筱冢一成带着沉思的表情说。他以雪穗的旧姓称呼她,是纯粹因为叫惯了,还是因为不想承认她现在与自己冠有相同的姓氏,笹垣不得而知。“这下我完全走入了死胡同。”“您不是找到答案了吗?”“我不知道能不能叫答案。”笹垣点起第二根烟,“我试着回到原点,把以前所有观点全部抛开,这么一来,以前完全看不见的东西就出现在我眼前了。”“您是说……”“很简单。”笹垣说,“女孩子不可能通过通风管,那么通过通风管离开现场的就是男孩。”“男孩……”筱冢一成仿佛在玩味这个字眼的意思,沉默片刻后问道,“您是说,桐原亮司……杀了生身父亲?”“是,”笹垣点点头,“推理的结果便是如此。”6笹垣脑海里并非立刻便出现如此特异的想法。是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桐原亮司这名男孩再度引起笸垣的注意。那是时隔许久,笹垣再度前往桐原当铺时的事。笹垣假装闲话家常,想从松浦嘴里套出关于桐原洋介生前的蛛丝马迹。松浦毫不掩饰地露出厌烦的态度,对笹垣的问题也不愿认真作答。一年多来不断接受访查,也难怪他无法维持亲切友好的态度。“警察先生,你再来多少次,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松浦皱着眉头说。这时笹垣的视线停留在柜台角落的一本书上。他拿起那本书,问松浦:“这是……”“哦,那是小亮的书。”他回答,“刚才他不知道在做什么,先放在那里,大概就忘了吧。”“亮司同学爱看书吗?”“他看书不少,那本书好像是买的,不过他以前也常上图书馆。”“常上图书馆?”“是啊。”松浦点头,脸上的神情像是说:这有什么不对?“哦。”笹垣点点头,把书放回原位,内心却开始暗潮汹涌。那本书是《飘》,也就是笹垣去找西本文代时,雪穗正在看的书。笹垣不知道这能不能叫作交会点:两个喜欢阅读的小学生恰好看同一本书,这是极有可能的。再说,雪穗和亮司并不是在同一时期看《飘》,雪穗早了一年。但这仍是令人好奇的巧合,笹垣于是前往那家图书馆。从桐原洋介陈尸的大楼朝北走二百米左右,一座小小的灰色建筑便是。图书馆员戴着眼镜,一望便知年轻时是个文学少女。笹垣向她出示西本雪穗的照片,她一看到照片,便重重点头。“这女孩以前常来,总是借好多书,我记得她。”“她都一个人来吗?”“是啊,都是一个人。”说着,图书馆员微微偏着头,“啊,不过,有时也和朋友一起,一个男孩。”“男孩?”“是的,感觉像是同学。”笹垣急忙取出一张照片,是桐原夫妇与亮司的合照。他指着亮司问:“是不是他?”图书馆员眯起眼睛看着照片。“哦,感觉很像,不过我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他们总在一起吗?”“我想不是,应该是有时候。他们常一起找书。哦,还有,也会剪纸来玩。”“剪纸?”“男孩手很巧,会把纸剪成一些形状给女孩看。我记得提醒过他剪下来的纸屑不要乱扔。我这样可能很啰嗦,可我真的没法确定他就是照片上的男孩,只能说很像。”或许是怕自己的意见具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力,图书馆员的语气很慎重。然而,笹垣却近乎确定,他眼底出现了在亮司房里看过的那幅精美剪纸。原来雪穗和亮司常在这里碰面,命案发生时,他们便已认识。对笹垣来说,这简直是颠覆昔日所想的新发现,他对命案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于是,他再度回头思考凶手自通风管脱身的假设。若是桐原亮司,就可能在通风管中来去自如。一个在大江小学与亮司同过班的男孩说,他们经常爬通风管玩。根据这男孩的说法,亮司熟知大楼中通风管的位置与走向。不在场证明呢?在桐原洋介的推定死亡时间,亮司、弥生子和松浦都在家里。但后二人包庇亮司的可能性极高,而专案组却从未针对此处加以审视。但是……儿子会杀害父亲吗?当然,漫长的犯罪史中弑父案为数众多。然而,如此异常事件的背后,必须具备背景、动机和条件。笹垣自问桐原父子间是否存在其中任何一项,他不得不回答:一项都没有。根据他的调查,他们父子俩之间没有任何摩擦。不仅如此,几乎所有的证词都说桐原洋介溺爱独生子,亮司敬爱父亲。笹垣一面持续进行实地访谈调查,一面怀疑一切会不会只是自己的想象,会不会只是因为陷入迷雾的焦虑而产生的妄想?“我很清楚,如果告诉别人这些推测,只会被当成异想天开。所以认定亮司就是凶手的看法,就连对同事和上司我也没提过。要是说出来,他们一定会认为我脑袋有问题,也许当时就得从一线退下来了。”笹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么,动机这方面您后来有何发现?”一成问道。笹垣摇摇头。“那时应该说没有发现,亮司总不会为了那一百万元就杀了父亲。”“您说那时没有,这么说,现在有了?”一成凑过身来,笹垣伸出手要他少安毋躁。“请让我按顺序说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我独自调查也遭遇挫折,但我后来仍一直追踪他们。不过不是随时盯着,只是偶尔到附近打探一下消息,掌握他们成长的状况、念哪所学校等等,因为我认定,他们必然会有所接触。”“结果如何?”笹垣报以长叹:“我无法找出两人的交会点。不管是从上到下还是从里到外,怎么看他们都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如果照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大概连我也会放弃。”“发生了什么事吗?”“是的,他们初三的时候……”笹垣将手指伸进烟盒,但里面已空空如也。一成打开桌上玻璃盒的盒盖,里面装满了健牌香烟。笹垣道声谢,拿起一根。“初三的时候……这么说,跟唐泽雪穗的同学遇袭事件有关?”一成边为笹垣点火边说。笹垣看着一成。“你也知道那件事?”“今枝先生告诉我的。”一成说,初中时代那件疑似强暴案,发现被害人的是雪穗,都是今枝告诉他的。一成还说,他曾告诉今枝自己大学时代遇到同样的事件,而今枝把雪穗视为两起事件的联结点。“不愧是职业侦探,连这些都查出来了。我现在要说的就是这件强暴案。”“好。”“只不过,我看的角度和今枝先生有些不同。这件强暴案最后并没有抓到案犯,但那时有一个嫌疑人,是另一所初中的初三学生。可是后来证实了他的不在场证明,洗清了嫌疑。问题在于为那个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作证的人。”笹垣吐了一口对他算是高级香烟所形成的高级烟雾,继续说,“嫌疑人叫菊池文彦,就是刚才提到的发现尸体的男孩的哥哥,而为他的不在场证明作证的,就是桐原亮司。”“哦?”一成惊呼一声,身体微微从沙发上弹起。笹垣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这可是件奇闻哪!不是巧合两字就解释得过去。”“究竟怎么回事?”“事实上,我是在案发一年多之后才听说了这件强暴案。是菊池文彦本人告诉我的。”“他本人?”“由于发现尸体那件事,我认识了菊池兄弟。有一次很久没见面,碰头时菊池文彦提到一年前发生了一件怪事,把强暴案和当时他遭到怀疑的事告诉我。”笹垣是在大江小学旁一座神社前遇见菊池文彦的,当时他已经是一个高中生了。聊了一些学校的事后,他似乎突然想到,便说起强暴案的事。“简略地说,是这样的:强暴案发生时,菊池同学正在看电影。正当他苦于无法证明此事时,桐原亮司挺身而出。电影院对面有一家小书店,那天桐原和小学时代的朋友一起在那家店里,刚好看到菊池同学进入电影院。警察也向和桐原在一起的朋友确认过,证明他的证词不假。”“所以就洗清了嫌疑?”“是,菊池认为自己很幸运。但没多久,桐原便与他联络,意思是说,如果他知道好歹,就不要乱来。”“乱来?”“菊池说,那时他从朋友那里拿到一张照片,拍的据说是桐原的母亲和当铺员工幽会的场面。菊池曾经拿那张照片给桐原看。”“幽会照片……这么说,他们两人果然有私情了。”“应该是。先把这件事搁到一边。”笹垣点点头,抖落烟灰,“桐原要求菊池把那张照片交出来,同时要他发誓,从今以后不再管当铺命案。”“也就是给予并索取。”“不错。但是,菊池事后仔细回想此事,认为事情可能不那么单纯,才会想告诉我。”笹垣似乎想起了菊池文彦那张满是青春痘的脸。“不单纯是指……”“一切可能都是设计出来的。”笹垣指间的香烟已经很短了,但他还是又吸了一口,“本来菊池之所以会遭到怀疑,是因为他的钥匙圈掉落在现场。但菊池说他从未去过那个地方,那个钥匙圈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掉的东西。”“您是说,是桐原亮司偷了钥匙圈,再放在现场?”“菊池似乎这么怀疑。所以说桐原才是真正的案犯。他在电影院前和朋友一起看到菊池后,立刻赶到现场,攻击他盯上的那个女孩,然后留下证据,让菊池遭到怀疑。”“桐原事先知道菊池同学当天会去电影院吗?”一成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问题就在这里,”笹垣竖起食指,“菊池说,他并没有将这事告诉桐原。”“那么,桐原不就不可能布下这个陷阱了吗?”“的确会导出这样的结论,菊池的推理也是在这里就卡住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事情一定是他设计的。”菊池当时不服气的表情,笹垣至今记忆犹新。“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听了菊池的话之后,便查阅了那件强暴案的记录,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因为唐泽雪穗也牵连在内?”“正是。”笹垣深深点头,“被害人是个名叫藤村都子的女孩,发现者是唐泽雪穗。我认为这里一定有问题,于是又把菊池找来,确认详情。”“您说的详情是……”“他去看电影那天的详细经过。结果,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笹垣说得口干舌燥,把冷掉的咖啡喝完,“当时,菊池的母亲在市场的甜点店工作,电影的特别优待券就是客人给他母亲的。而且,有效期限就到当天,这么一来,他只能在那天去看。”听到这里,一成似乎明白了笹垣的意思。“给那张优待券的客人是谁?”“不知道姓名,但菊池记得他母亲是这么说的:一个举止高雅、大约读初三或高中的女孩……”“唐泽雪穗?”“这么想不算突兀吧?假如唐泽雪穗和桐原亮司是为了封住菊池的嘴,才设计了那件强暴案,整件事的榫头便接得毫厘不差了。为了这个缘故,牺牲一个毫不相关的无辜女孩,除了冷酷实在无可形容。”“不,那个姓藤村的女孩,也许不能说完全无关。”这句话让笹垣紧盯着一成:“什么意思?”“他们选上那个女孩是有原因的,这也是今枝先生告诉我的。”一成将遇袭女生对雪穗怀有竞争意识、四处散播雪穗身世、事情发生后却态度骤变、对雪穗驯顺无比等情况一一告诉笹垣。这些笹垣都一无所知。“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如此,这一事件可以同时达到唐泽和桐原的目的,真是一箭双雕啊!”笹垣发出沉吟,然后,他看着筱冢,“这件事有些令人难以启齿,不过筱冢先生刚才提起的大学时代的那件事,真是偶发事件吗?”一成回视笹垣:“您是说,那是唐泽雪穗授意的?”“我觉得有此可能。”“今枝先生也作了同样的推理。”“哦。”“如果真是如此,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因为她相信这种做法能够轻易夺走对方的灵魂。”“夺走灵魂?”“对。杀害当铺老板的动机,多半便隐藏在让他们如此深信的根源中。”就在一成瞪大眼睛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7筱冢一成说声“抱歉”后离座,拿起话筒低声说了几句,旋即回转。“不好意思。”“时间没问题吗?”“没问题。刚才的电话不是公司的公事,是我个人进行的调查。”“调查?”“是。”一成点点头,略显犹豫,但还是开口了,“刚才笹垣先生对我说,我高升了,嗯?”“是啊。”笹垣想,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吗?“其实,这算是贬职。”“贬职?不会吧,”笹垣笑了,“你可是筱冢家的少爷啊。”但一成没有笑。“笹垣先生知道优尼斯制药这家公司吧?”“知道。”“从去年到今年,不断发生怪事。我们和它在许多领域都是竞争对手,有几项研究,筱冢药品的内部资料却被泄漏给了对方。”“有这种事?”“是优尼斯内部人士来告的密,只不过优尼斯并不承认。”说着,一成露出一丝冷笑。“从事研究方面的工作,内部一定很复杂。但这跟筱冢先生有什么关系?”“来自该公司的内幕消息,说资料是我提供的。”笹垣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没错。”一成摇了摇头,“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告密人究竟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因为他只通过电话和邮件联系。只是,筱冢药品的内部资料的确泄漏出去了。看到告密者送来的资料,研发部的人十分震惊。”“但筱冢先生不可能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设计陷害我。”“你心里有谱吗?”“没有。”“唔。可是,如果因为这样就贬职,实在是……”笹垣偏着头沉思。“董事们似乎也相信我不会这么做。但既然发生这种事情,公司不能不采取行动。再说,也有人认为既然会遭到别人设计陷害,表示当事人也有问题。”笹垣不知该说什么,沉吟不已。“还有一点,”说着,一成竖起一根手指,“董事里有一个人,希望把我调得远远的。”“谁?”“我堂兄康晴。”“哦。”笹垣明白。“他似乎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把为难自己未婚妻的麻烦撵出去。对我则声称,这次调动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调回。天知道是什么时候。”“你所说的调查是指什么?”闻言,一成的表情又转为凝重。“我正在调查内部资料是怎么泄漏出去的。”“有眉目吗?”“某种程度上算是,”一成说,“他似乎是通过电脑入侵的。”“电脑?”“筱冢药品正转为无纸化办公,不仅公司内部以网络联结,和几个外部研究机构也可以随时交换数据。看样子似乎是从网络入侵的,就是所谓的黑客。”笹垣不知如何作答,陷入沉默。这是令他棘手的领域。一成显然也明白老警察的心事,嘴角露出笑容。“不必想得那么难。总之就是通过电话线路,在筱冢药品的电脑上作怪。根据目前的调查,大致已经知道是从哪里入侵的了。帝都大学药学系的电脑是中转站,也就是说,有人先侵入帝都大学的系统,再从那里进入筱冢药品的网络。只不过要查出是从哪里进入帝都大学系统的,恐怕非常困难。”“帝都大学?”笹垣觉得很耳熟,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他与菅原绘里的对话。登门去找今枝的女子就是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药剂师。“你说药学系?附属医院的药剂师也能使用那里的电脑吗?”“体制上可以。只是筱冢药品的电脑虽然和外部的研究机构联结,但并不是所有信息都对外公开。系统各处都设有屏障,公司内部机密理应不会外泄。所以黑客应该是对电脑具有相当知识的人,多半是专家。”“计算机专家……”笹垣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疙瘩。他心中有一个人选。曾经造访今枝事务所的帝都大学附属医院药剂师,陷害筱冢一成的神秘黑客……这只是巧合吗?“怎么了?”一成诧异地问。“没事,”笹垣挥挥手,“没什么。”“刚才那个电话打断了您。”一成坐着挺直了背脊,“如果可以,麻烦您继续说。”“呃,我讲到哪里了?”“动机。您说,那多半是他们想法的根源。”“没错。”笹垣也调整了坐姿。8那段时间有如置身于一股下沉的气流中一般。星期六下午,美佳一如往常在房间边听音乐边看杂志。床头柜上放着空了的茶杯,和装了几块饼干的盘子。那是二十分钟前妙子端来的。那时她说:“美佳小姐,我待会儿要出门一下,麻烦你看家。”“你出去的时候会锁门吧?”“当然。”“那就好,不管谁来我都不应门。”美佳趴在床上看着杂志回答。妙子出门后,宽敞的宅邸里便只剩美佳一个人。康晴去打高尔夫,雪穗去工作,弟弟优大到祖父家去玩,今晚要在那边过夜。这种隋况并不少见。生母去世后,美佳就经常被独自留在家里。一开始还觉得寂寞,现在反而觉得一个人更轻松自在。至少,总比和雪穗两个人单独相处好得多。正当她从床上起来,准备换CD的时候,走廊上传来电话铃声。她皱起眉头,如果是朋友打来的,当然很开心,但多半不是。家里共有三条电话线,一条是康晴专用,一条是雪穗专用,剩下的那一条由全家共享。美佳央求康晴早点让她拥有专线电话,康晴就是不肯答应。美佳走出房间,拿起挂在走廊墙上的无线电话分机。“喂,筱冢家。”“啊,您好。我是杜鹃快递,请问筱冢美佳小姐在吗?”是个男子的声音。“我就是。”“啊,呃……有菱川朋子小姐寄给您的东西,请问现在送过去方便吗?”听到这几句话,美佳觉得纳闷。送快递的时候会这样先通知收件人吗?不过她以为这是一种特别系统的配送方式,并没有多想,倒是菱川册。子这个名字勾起了她的好奇。朋子是她初二时的同学,今年春天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举家迁往名古屋。“方便啊。”她回答。电话另一头的人说:“那么我现在就送过去。”电话挂断后几分钟,门铃响了。在客厅等候的美佳拿起对讲机的听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男子,两手抱着一个水果纸箱大小的箱子。“喂。”“您好,我是杜鹃快递。”“请进。”美佳按下开门钮,这样便可开启大门旁出入口的锁。美佳拿着印章来到玄关等待。不一会儿,第二道门铃响了。她打开门,抱着纸箱的男子就站在门外。“请问放在哪里?东西挺重的。”男子说。“放在这里好了。”美佳指着玄关大厅的地板。男子入内,将纸箱放在那里。男子戴着眼镜,帽子压得很低。“请盖章。”“好。”她回答,拿好印章。男子掏出票据:“请盖在这上面。”“哪里?”她向他走近。“这里。”男子也走近她。美佳正要盖章,票据突然从眼前消失。她正要惊呼,嘴巴却被什么塞住了,好像是布。极度惊愕之下,她吸进一口气。刹那间,意识离她远去。时间感变得很奇怪,耳鸣得厉害,但那也只是有意识的时候,意识像信号极差的收音机,不时中断。全身无法动弹,手脚变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剧烈的疼痛是唯一确定的感觉。她并没有立刻注意到疼痛来自于身体的中心,因为太过疼痛,全身的感觉似乎都已麻痹。男子就在眼前,看不清他的脸。气息喷在她身上,很热。她被强暴了……这只是美佳本身的认知,她明白自己的身体正在遭受凌辱,心却仿佛在远观。更高一层的意识在观察,在想:我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呢?另一方面,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包围着她。那是一种即将掉落到一个不明深渊的恐惧,不知这场地狱般的磨难将持续到何时的恐惧。风暴何时离去,她不知道,也许那时她失去了意识。视力首先慢慢恢复正常,她看到一整排盆栽,仙人掌盆栽。那是雪穗从大阪娘家带来的。接着听觉恢复了,耳里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车辆声,还有风声。突然间,她意识到这里是户外,她在庭院里。她躺在草地上,看得到网,那是康晴练习高尔夫用的。她撑起上半身,全身疼痛,有割伤,也有撞伤。而身体中心有一种不属于割伤、撞伤,像是内脏被翻搅后闷闷的剧痛。她意识到空气冰冷,发现自己几近全裸。身上虽然穿有衣物,但已成为破布。我很喜欢这件衬衫——另一个意识带着冷冷的感想。裙子还穿在身上,但不用看也知道内裤被脱掉了。美佳呆呆地望着远方,天空开始泛红。“美佳!”突然传来人声。美佳转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雪穗正飞奔而来。她望着这幅景象,恍若身处幻境。9便利店的袋子深深陷进手指中,都是宝特瓶装的矿泉水和米太重了。拿着这些,栗原典子费力地打开玄关的门。她很想开口说“我回来了”,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深知里面已经没有听这话的人了。典子先把买回来的东西往冰箱前一放,打开里面西式房间的门。房里漆黑,空气冰冷。在昏暗中,浮现出一台白色的个人电脑。以前它的屏幕总是发出亮光,机体会传出嗡嗡声。现在既不发光,也不出声。典子回到厨房,整理买回来的东西。生鲜、冷冻的东西放进冰箱,其余的放进旁边的橱柜。关上冰箱前,她拿出一罐三百五十毫升装的啤酒。来到和室,打开电视,又扭开电暖炉。等待房间变暖的间隙,她把在角落窝成一团的毯子盖在膝上。电视里,搞笑艺人正在玩游戏,成绩最差的艺人被迫高空弹跳作为处罚。她想,庸俗的节目。以前她绝对不会看这个,现在,她反而庆幸这种愚蠢的存在。她才不想在如此阴暗冰冷的房间里看一些会让心情沉重的节目。拉开罐装啤酒的拉环,大口喝下,冰冷的液体白喉咙流向胃,全身泛起鸡皮疙瘩,窜过一阵战栗,但这也是一种快感。所以即使到了冬天,冰箱里还是少不了啤酒。去年冬天也一样,他在天冷时更想喝啤酒。他说,这样可以让神经更敏锐。典子抱着膝盖,想,要吃晚饭才行。不需任何精心调理,只要把刚才在便利店买回来的东西微波加热一下就好。但是,连这样她都觉得麻烦,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其实最主要是因为她没有半点食欲。她调高电视的音量,房间里没有声音,感觉更冷。她稍微向电暖炉靠近。原因她很清楚,寂寞。待在安静的房间里,似乎会被孤独压垮。以前并不是这样。一个人独处既轻松又愉快,就是因为这么想,才会和婚介所解约。但是,与秋吉雄一的同居生活,让典子的想法产生了极大的转变。她明白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喜悦,曾经拥有的东西被夺走,并不代表就会回到原来没有那种东西的时候。典子继续喝啤酒,叫自己不要想他,但脑海中浮现的仍是他面向电脑的背影。这理所当然,因为这一年来,她心里想的、眼里看的都是他。啤酒很快就完了,她压扁啤酒罐,放在桌上。桌上还有两个同样也被压扁的啤酒罐,是昨天和前天的。最近她连屋子都不怎么打扫了。先吃饭吧,正当她这么想,要奋力抬起沉重的身躯时,玄关的门铃响了。打开门,只见门前站着一个六十开外的男子,身上穿着严重磨损的旧外套,体格结实,眼神锐利。典子凭直觉猜到男子的职业,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栗原典子小姐吧?”男子问道,带着关西口音。“我就是。您是……”“敝姓笹垣,从大阪来。”男子递出名片,上面印着“笹垣润三”,但没有职衔。他又加上一句:“我到今年春天都还是警察。”果然没猜错,典子确认了自己的直觉。“其实是有些事想请教,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现在吗?”“是的。那边就有一家咖啡馆,到那里谈谈好吗?”典子想,该怎么办呢?要让陌生男子进屋,心里不免有些排斥,但她又懒得出门。“请问是关于哪方面?”她问。“很多。尤其是关于你到今枝侦探事务所的事。”“啊?”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你去过新宿的今枝先生那里吧,我想先向你请教这件事。”自称曾任警察的老者露出亲切的笑容。不安的思绪在她心中扩大,这个人来问什么?但另一方面,她心里却又生出几分期待。也许可以得到他的消息?她迟疑了几秒钟,把门大大地打开。“请进。”“可以吗?”“没关系,只是里面很乱。”“打扰了。”说着,男子进入室内。他身上有股老男人的气味。典子是九月到今枝侦探事务所的。在那之前约两周,秋吉雄一从她的住处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突然不见踪迹。她立刻意识到他并未遭逢意外,因为住处的钥匙被装在信封里,投入了门上的信箱。他的东西几乎原封不动,但原本他就没有多少东西,也没有贵重物品。唯一能够显示他曾经住在这里的便是电脑,但典子不懂得如何操作。烦恼许久后,她请熟悉电脑的朋友到家里来。明知不该这么做,还是决定请朋友看看他的电脑里有些什么。从事自由写作的朋友不但看过电脑,连他留下的磁盘也看过了,结论是:没有任何东西,什么都不剩。据她说,整个系统处于真空状态,磁盘也全是空白。典子思忖,真的没有办法找到秋吉的去处吗?她能够想起来的,只有他曾带回来的空资料夹,上面写着“今枝侦探事务所”。她立刻翻阅电话簿,很快就找到那家事务所。也许能有所发现?这个念头几乎让她无法自持,第二天她便前往新宿。遗憾的是她连一丁点儿资料都没有得到。年轻女职员回答,无论是委托人或是调查对象,都没有“秋吉”的相关记录。看来没有寻找他的方法了。典子一心这么认为。所以,笹垣顺侦探事务所这条线索找上门来,自令典子惊疑交加。笹垣从确认她前往今枝侦探事务所一事问起。典子有些犹豫,但还是概要地说出到事务所的经过。听到和她同居的男子突然失踪,笹垣也显得有些惊讶。“他会有今枝侦探事务所的空资料夹,实在很奇怪。你没有任何线索吗?你和他的朋友或家人联系过吗?”她摇摇头。“即使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关于他我实在一无所知。”“真是奇怪。”笹垣似乎相当不解。“请问,笹垣先生到底在调查什么?”典子这么一问,他迟疑片刻后,说:“其实,这也是一件怪事:今枝先生也失踪了。”“啊!”“然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在调查他的行踪,但完全没有线索。我才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来打扰栗原小姐。真是不好意思。”笹垣低下白发丛生的脑袋。“哦。请问,今枝先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去年夏天,八月。”“八月……”典子想起那时的事,倒抽了一口气。秋吉就是在那时带着氰化钾出门的,而他带回来的资料夹上就写着“今枝侦探事务所”的字样。“怎么了?”退休警察敏锐地发觉她的异状,问道。“啊,没有,没什么。”典子急忙摇手。“对了,”笹垣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你对这人有印象吗?”她接过照片,只一眼便差点失声惊呼。虽然年轻了几分,但分明就是秋吉雄一。“有吗?”笹垣问道。典子几乎抑制不住狂乱的心跳,脑海里百感交集。该说实话吗?但老警察随身携带这张照片的事实让她揪心:秋吉是什么案件的嫌疑人吗?杀害今枝?不会吧?“没有,我没见过他。”她一边回答,一边将照片还给笹垣。她知道自己的指尖在发抖,脸颊也涨红了。笹垣盯着典子,眼神已转变成警察式的。她不由自主地转移了目光。“真是遗憾。”笹垣温和地说,收起照片,“我该告辞了。”起身后,像是忽然想起般说:“我可以看看你男朋友的东西吗?也许可以作为参考。”“他的东西?”“不方便吗?”“不,没关系。”典子领笹垣到西式房间,他立刻走近电脑。“哦,秋吉先生会用这个啊。”“是的,他用来写小说。”“哦,”笹垣仔细地看着电脑及其周边,“请问,有没有秋吉先生的照片?”“啊……没有。”“小的也没有关系,只要拍到面部就可以。”“真的连一张都没有,我没有拍。”典子没有说谎。有好几次她想两人一起合照,但都被秋吉拒绝了。所以当他失踪后,典子只能靠回忆还原他的身形样貌。笹垣点点头,但眼神显然有所怀疑。一想到他心里可能会有的想法,典子便感到极度不安。“那么,有没有任何秋吉先生写下的东西?笔记或是日记之类。”“我想应该没有那类东西。就算有,也没留下来。”“哦。”笹垣再度环顾室内,望着典子粲然一笑,“好,打扰了。”“不好意思没帮上忙。”她说。笹垣在玄关穿鞋时,典子内心举棋不定。这人知道秋吉的线索,她真想问问。可她又觉得,如果告诉他照片里的人就是秋吉,会令秋吉很不利。即使明知再也见不到秋吉,他依旧是她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人。穿好鞋子,笹垣面向她说:“对不起,在你这么累的时候还来打扰。”“哪里。”典子说,感觉喉咙似乎哽住了。笹垣再次环顾室内,似乎在进行最后一次扫视,突然,眼睛停住了。“哦,那是……”他指的是冰箱旁那个小小的柜子,上面杂乱地摆着电话和便条纸等东西。“那是相册吗?”他问。“哦。”典子伸手去拿他盯上的东西。那是照相馆送的简易相册。“没什么,”典子说,“是我去年到大阪的时候拍的。”“大阪?”笹垣双眼发光,“可以让我看看吗?”“可以,不过里面没有拍人。”她把相册递给他。那是秋吉带她去大阪时,她拍的照片,都是一些大楼和普通的民宅,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风景,是她基于小小的恶作剧心态拍下来的。她没让秋吉看过这些照片。然而,笹垣的样子却变得很奇怪。他圆瞪双眼,嘴巴半开,人完全僵住。“请问……有什么不对吗?”她问。笹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照片狠看。良久,才把摊开的相册朝向她。“你曾经去过这家当铺门前吧,为什么要拍它?”“这个……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这栋大楼也令人好奇。你喜欢它什么地方,让你想拍下来?”“这有什么不对吗?”她的声音颤抖了。笹垣将手伸进胸前口袋,拿出刚才那张照片——秋吉的寸照。“我告诉你一件巧事,你拍的这家当铺招牌上写着‘桐原当铺’,嗯?这人就姓桐原,叫桐原亮司。”10手脚如冰。即使在被窝里待了许久,还是浑身冰凉。美佳把头埋在枕头里,像猫一样蜷起身子。牙齿不停地打颤,全身颤抖不已。她闭上眼睛,试着入睡。但是,当她睡着时,便会梦见自己被那个没有面孔的男人压住,因过度恐惧而醒来,全身冷汗,心脏狂跳,简直像要把胸口压碎。同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心里会有获得平静的一刻吗?她不愿相信今天发生的事是真的。她想把今天当作一如往常的一天,就和昨天、前天一样。但是,那并不是梦,下腹部残留的隐痛便是证明。“一切有我,美佳什么都不必想。”雪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时她是从哪里现身的,美佳不记得了。是怎么把事情告诉她的,也是一片模糊。当时自己应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雪穗似乎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当美佳回过神来时,雪穗已经帮她穿上衣服,让她坐进车里。雪穗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她说得很快,加上美佳思考能力迟缓,无法明白说话的内容,只隐约记得雪穗重复说“绝对要极度保密”。她被雪穗带到医院,但她们是从类似后门的地方,而不是从正门进入。为什么不走正门?当时美佳并没有产生这样的疑问,因为她的灵魂并不在身体里。是否进行了检查、接受了什么治疗,美佳并不清楚。她只是躺着,紧紧地闭着眼睛。一个小时后,她们离开医院。“这样,身体方面不必担心。”雪穗开着车,温柔地对她说。美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恐怕一个字都没有说。雪穗完全没有提起报警。不仅如此,甚至没有向美佳询问详情的意思,仿佛这些对她来说是细枝末节的小事。美佳对此求之不得,她实在无法说话,而且害怕被陌生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到家时,父亲的车已经停在车库里。美佳的心简直快要崩溃,这件事该怎么跟爸爸说?雪穗却一脸平静,宛如这种程度的谎话不算什么。她说:“我会跟爸爸说,你有点感冒,我带你去看了医生。晚餐也请妙姐送到你房间。”如今,美佳明白了,这一切将成为她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成为自己和全世界最讨厌的女人之间的秘密……雪穗在康晴面前展现了绝佳演技,她依言向丈夫解释。康晴有些担心,但“别担心,已经从医院拿药回来了”,妻子的一句话似乎让他打消了顾虑,对于美佳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样也没有起疑,反而对美佳让平日厌恶的雪穗带去医院一事,感到十分满意。此后,美佳便一直待在房里。妙子大概是受到雪穗的吩咐,送来晚餐。她将饭菜摆在桌上时,美佳在床上装睡。美佳一点食欲都没有。妙子离开后,她试着小口小口地把汤和意大利面吞下去,但恶心反胃得随时都会吐出来,便不再吃了,一直在床上缩成一团。随着夜越来越深,恐惧也渐渐扩大。房里的灯全关了,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固然害怕,但暴露在光线中更加令她不安,会让她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多希望能像海里的小鱼一样,悄无声息地躲进岩缝。现在究竟几点了?在天亮前,还要受到多少痛苦的折磨?这样的夜晚,往后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快被不安摧毁的她啃着大拇指。就在这时,门把手传来咔嗒的转动声。美佳一惊,从床上看向门口。即使在黑暗中,也知道门悄悄地打开,有人进来了。隐约可以辨识银色的睡袍。“谁?”美佳问,声音都哑了。“你果然醒着。”是雪穗的声音。美佳移开视线。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共同拥有禁忌秘密的人。她感觉到雪穗向她靠近。她用眼角扫视,雪穗就站在床边。“出去。”美佳说,“不要管我。”雪穗没有回答,默默地开始解开睡袍的带子。睡袍滑落,朦胧浮现出一具白皙的胴体。美佳还不及出声,雪穗已逼上床。美佳想躲,却被她压住了,力道比她想象的大得多。美佳呈大字形被压在床上,一对丰满的乳房在眼前晃动。“不!”“是这样吗?”雪穗问道,“你是被这样压住的吗?”美佳别开脸,但脸颊却被握住,被用力扳回来。“不要转开你的眼睛,看这边,看着我。”美佳怯怯地看雪穗。雪穗那一双微微上扬的大眼睛正俯看着美佳,脸孔近得似乎感觉得到她的鼻息。“想睡的时候,就会想起被强暴对不对?”雪穗说,“不敢闭上眼睛,怕睡着了会做梦,对不对?”“嗯。”美佳小声回答。雪穗点点头。“记住我现在的面孔。快想起被强暴的事的时候,就想起我,想起我曾经对你这样。”雪穗跨坐在美佳身上,按住她的双肩,美佳完全无法动弹。“还是你宁愿想起强暴你的人,也不愿想起我?”美佳摇头。看到她的反应,雪穗露出了一丝微笑。“好孩子,不要怕,你很快就会重新站起来,我会保护你。”雪穗用双手捧住美佳的脸颊,然后像是在玩味肌肤的触感一般移动手掌,“我也有跟你同样的经历,不,我更凄惨。”美佳差点惊呼失声,雪穗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那时,我比现在的你更小,真的还是孩子。但是,恶魔不会因为你是孩子就放过你。而且,恶魔还不止一个。”“不……”美佳喃喃地说,却发不出声音。“现在的你,就是那时的我。”雪穗压在美佳身上,双手抱住美佳的头,“真可怜。”这一瞬间,美佳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爆开了,似乎以前被切断的某根神经又被连了起来。通过那根神经,悲伤的情绪如洪水般流进美佳心里。美佳在雪穗怀里放声大哭。11笹垣决定随同筱冢一成于十二月中旬的星期日造访筱冢康晴宅邸。为此,笹垣连续两个月来到东京。“不知他愿不愿见我。”笹垣在车里说。“总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吧。”“但愿他在家。”“这一点不必担心,我有来自内线的消息。”“内线?”“就是女佣。”下午两点多,一成开着奔驰来到筱冢家。访客用的停车位就在大门旁,一成把车停妥。“真是豪宅啊,光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多大。”从大门抬头看房子的笹垣说。大门和高耸的围墙后只看得到树木。一成按下装设在大门旁的对讲机按钮,立刻有人应声。“好久不见了,一成先生。”是中年女性的声音,似乎正通过摄影机看着这边。“妙子你好,康晴堂兄在吗?”。“老爷在家,请稍等。”对讲机挂断了。过了一两分钟,通话孔又传来声音。“老爷请您绕到院子那边。”“好。”在一成回答的同时,一旁的小门传来金属声响,锁开了。笹垣跟在一成身后,踏进大宅。铺着石头的长长甬道向宅邸延伸。笹垣想,真像外国电影啊。玄关那边恰巧有两个女子走过来。不需一成介绍,笹垣便知那是雪穗与筱冢康晴的女儿,他知道那姑娘叫美佳。“怎么办?”一成小声问。“随便找个名堂帮我混过去。”笹垣低语。两人缓缓走在甬道上,雪穗微笑着向他们点头,四人恰在甬道的中点停下脚步。“你好,我来打扰了。”一成率先开口。“好久不见了,一切可好?”雪穗问道。“还好,你看上去气色颇佳。”“托福。”“大阪的店就要开业了吧,准备得怎么样?”“有好多事情无法照计划进行,头疼得很呢,就算三头六臂也不够用。我等一会儿就要为这事开会去。”“真是辛苦。”一成朝向她身边的少女,“美佳呢?你好不好?”少女笑着点头,她给笹垣一种单薄的印象。他曾听一成说她不肯接纳雪穗,但就他所见,没有那种气氛。笹垣有些意外。“我想顺便帮美佳找圣诞节穿的衣服。”雪穗说。“哦,真好。”“一成先生,这位是……”雪穗的视线朝向笹垣。“哦,我们公司的厂商。”一成若无其事地说。“你好。”笹垣低头施礼,抬起头时,眼睛和雪穗的双眸撞个正着。这是时隔十九年的对峙。长大成人的她笹垣已见过好几次,但从未像这样面对面。他想起在大阪那栋老公寓第一次见面的情况,那时的女孩就在眼前,有着一双相同的眼睛。你还记得吗,西本雪穗小姐?笹垣在心中对她说。我可是追踪了你十九年,连做梦都会梦到。但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吧?像我这种老头子,只不过是被你骗得团团转的蠢人中的一个。雪穗嫣然一笑,说:“是来自大阪吗?”真是始料未及,大概是从口音里认出来的。“呃,是的。”笹垣有些狼狈。“果然没猜错。这次我要在心斋桥开店,请您务必莅临指教。”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片,是开业的邀请函。“哦,既然这样,我问问亲戚要不要去。”笹垣说。“真令人怀念,”雪穗凝视着他,“让我想起以前。”她的表情里了无笑意,露出凝视远方的眼神。她的脸上突然间又绽开笑容。“我先生在院子那边,好像是不满昨天高尔夫球的成绩,正在加紧练习呢。”这话是对一成说的。“那好,我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哪里,请慢慢坐。”雪穗向美佳点点头,迈开脚步。笹垣和一成侧身相让。目送着雪穗的背影,笹垣暗想,这女人可能记得我。正如雪穗所言,康晴正在南侧庭院里打高尔夫球,看到一成过来,便放下球杆,笑着迎接。从他的表情感觉不出把堂弟赶到子公司的冷漠无情。然而,一成一介绍笹垣,康晴脸上立刻出现警惕的神色。“大阪的退休警察?哦。”他直盯着笹垣的脸。“有些事无论如何都想让堂兄知道。”听一成这么说,康晴的脸上笑容全失,指着室内说:“那就到屋里说吧。”“不了,在这里就好。今天还算暖和,话说完我们马上就走。”“在这里?”康晴来回看着他们两人,然后点点头,“好吧,我叫阿妙端点热饮来。”庭院里有一张白色餐桌和四把椅子。或许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他们一家人会在这里享受英式下午茶。喝着女佣端来的奶茶,笹垣想象着幸福家庭的画面。然而,会晤并不令人愉快。一成开口后,康晴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一成说的是关于雪穗的插曲,笸垣和一成讨论、整理出来种种暗示出她本性的事,桐原亮司的名字当然也多次出现。不出所料,话说到一半,康晴便激愤不已。他拍着桌子站起身。“荒唐!简直是放屁!”“堂兄,请您先听完。”“不用听也知道,我没时间陪你们胡说八道。你有时间做这种无聊事,不如想想该怎么整顿你那家公司!”“这件事我也有发现,”一成也站起来,朝着康晴的背影说,“我找到了陷害我的黑手。”康晴转过身来,嘴角都气歪了:“你该不会说,这也是雪穗搞的鬼吧?”“你应该知道筱冢药品的网络被黑客入侵之事,那个黑客就是通过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计算机进来的。那家医院有个药剂师不久前跟一名男子同居,该男子就是我们刚才数次提到的桐原亮司。”一成的话顿时让康晴的眼睛睁得老大,他一时间说不出话,半张着嘴一动不动。“这是事实。”笹垣在一旁说,“那个药剂师指认了,的确是桐原亮司。”康晴似乎说了些什么。无关——笹垣听到这两个字。笹垣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可以请你看一下这个吗?”“这是什么?哪里的照片?”“刚才一成先生说明的,将近二十年前发生命案的大楼,就在大阪。那个药剂师和桐原亮司去大阪的时候拍的。”“那又怎样?”“我问她他们去大阪的日期,是去年九月十八日到二十日这三天。这是什么日子,您当然记得?”康晴花了一点时间,但他的确想起来了,不禁低声“啊”了一声。“不错,”笹垣说,“九月十九日是唐泽礼子女士去世的日子。她的呼吸为什么会突然停止,连院方都感到不可思议。”“胡说八道!”康晴把照片一扔,说,“一成,带着这个脑筋不正常的老头赶快给我滚!从今以后,要是敢再提起这种事,就别想再回我们公司。我告诉你,你老子已经不是公司的董事了!”接着,他捡起滚落在脚边的高尔夫球,向网猛力掷去。球打在架起网的铁柱上,大力反弹,撞上了摆在露台上的盆栽,发出破碎的声响。但他看也不看,便从露台上走进屋,砰的一声关上玻璃门。一成叹了口气,看着笹垣苦笑:“有一半和我们预料的一样。”“他一定是死心塌地爱着唐泽雪穗,这就是那女人的武器。”“我堂兄现在是气昏了头,等他冷静下来,应该会好好思考我们的话。我们只有一途:等。”“但愿他能明白。”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女佣赶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听到很响的声音。”“是康晴哥扔的高尔夫球,不知打到了什么。”“咦!有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