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很难遇到像咱们这么合谐的,你遇见我多幸运啊。” 现在也只能这么说说相互安慰了。 看了下表,过了十一点了。 偶然谈起阿部定的事,没想到说了这么长时间。 外面的大风仍在猛烈地刮着,雪停了,明天可以回东京了。十点要去公司,明天必须早起。 久木翻了个身,打算睡觉,凛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那个吉藏挺强的吧?” 久木意识到凛于是在拿他和吉藏进行比较,便照书上说的答道: “确实很有两手,不仅精力过人,而且,能长时间控制自己使女人满足。阿定说他是她所知道的男人里最棒的。” “就为了这个把那东西割下来的?” “她交代说‘它是我最喜爱的宝贝,不割去的话,他老婆就得碰它’,阿定不想让任何人触摸它。他的身子虽然留在了旅馆,但是只要把它带在身上,就觉得总是和吉藏在一起,不会感到孤单的。” “她真够坦率的。” “至于为什么用血写那几个字,她说‘把他杀了的话,就会觉得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想把这个告诉大家,就写了各人名字中的一个字’。” “你是在哪儿看到这些的?” “检察官的调查记录里写得清清楚楚。” “我想看看。” “回去以后我拿给你看。” 久木说完,便在凛子的陪伴下,安然入睡了。 夜里,久木梦见了阿部定。 好像是从日光回到浅草后,阿定站在通向商店街的小路上看着自己,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肤色白皙,风韵犹存。自己正看得入迷,她忽然消失在人群中了。 凛子也梦见了阿定,有许多人在围观她,自己也去看热闹,结果被警察赶开了。 两人同时梦见同一个人是很少见的,但久木在浅草这种热闹的地方梦见她,并不是偶然的。他曾听一位老编辑讲过,战后不久,阿定在浅草附近开了一个小小的料理店,据说虽然上了点年纪,仍然显得年轻美貌,不减当年。可是后来,她受不了人们好奇的目光,不久离开了浅草,音信皆无了。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多大年纪了?” 昭和十一年她三十一岁,应该九十岁左右吧。 “也许还活着呢。” 从编纂昭和史的角度上说,久木很想见上她一面,可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本人不愿抛头露面,就不好强求,再说,她的心情都完全反映在调查记录上了。” 久木说完,站了起来,穿上睡衣,打开了凉台的窗帘,昨天下了一天的雪已经停了,中禅寺湖以及周围银妆素裹的雪景在阳光的辉映下,耀眼夺目。 “你来看。” 昨天一晚,他们都沉浸在阿部定的阴郁的故事里,现在面对这大自然的良辰美景,心情才舒展开来。 两人看得入了神,这时女招待进来了。 “早上好。车已经开通了。” 昨晚那么担心道路不通,想方设法想回去,现在听说车通了,反而懒得动了。甚至希望老不通车才好呢。 一想到要回去,他们的心情又忧郁起来了。 久木心想,回东京之后,是去参加会议呢,还是下午再去呢,还有,怎么对妻子解释呢。凛子更是烦恼,没出席婚礼,又多在外面住了一晚,怎么跟丈夫交代呢。 他们面临着一个非常严峻的局面,对此两人都心照不宣。 八点吃完早饭,九点出发,坐出租车下了山,乘上电车到东京时快中午了。久木估计赶不上上午的会,就在上车前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说是有点感冒,不能参加会了,可是还没敢给妻子那边打电话。凛子也一直没跟家里联系。 上午十一点到浅草,两人都不想就这么分手,就去一家荞麦馆吃了午饭,吃完饭有十二点多了。 现在去公司,还能上半天班,久木站在大街上犹豫不决起来。 “你马上回家吗?” “你呢?”凛子反问道,久木见她神色有些不安,就说: “咱们去涩谷吧。” 现在去他们的住所,就会一直呆到晚上,情况会更加恶化的。 明知如此,久木还是这么提议,凛子立即表示同意。 坐上出租车,久木轻轻地握住了凛子的手说: “咱们快赶上阿定和吉藏了。” 二人心里都清楚,回到他们自己的家后,下一步会做什么。 从浅草到涩谷用了快一个钟头。他们一进屋便一起倒在了床上。 虽说不算出远门,然而旅行归来的安心感和疲倦使他们互相依偎着昏昏入睡。 等他们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窗帘把外头的亮光遮得严严实实的,屋里很黑,两人不由自主地相互爱抚起来,然后便紧紧拥抱在一起。 无论公司还是家庭都早已被他们忘记了,不,应该说是为了忘掉这些,才不顾一切地耽溺于快乐的。事毕之后,他们又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六点了,天色已黑,凛子用现成的东西做了顿简单的晚饭,两人还喝了点啤酒。 他们边看电视边聊天,谁也不提回家的事,吃完饭,又不自觉地搂在了一起。并不是非要激烈地寻求什么,只是卿卿我我地相互抚爱对方,不分白天黑夜地享受着愉快的时光。此时此刻,久木脑子里仍不时地闪过该回去了的念头。 十点时,久木去了趟厕所回来,问凛子: “怎么办?”凛子明白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你说呢?” “我也想这么呆下去,可是不回去不行啊。” 到了这个关头,久木也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这句话。 对于陷入情爱深渊的恋人来说,没有比分别更让他们难受和寂寞的了。 凛子坐在镜前梳妆,脸色苍白,沐浴打扮后仍是一脸倦容。久木也一样,浑身充满了倦意。 好容易一切准备停当,凛子也穿戴整齐了。 久木突然双手把凛子搂到怀里。现在已无需再说什么,久木在心里祈祷着。 即便凛子的丈夫恼羞成怒地责骂她,甚至打了她,久木也希望她能平安无事。过了这一关,再继续见面。 凛子也察觉到久木的意愿。 “我走了……” 凛子费力他说出了这句话,突然怯懦地掉过脸去,眼里噙满了泪水。 久木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 “有什么事给我来电话,今晚我不睡觉。” 久木也同样面临着难题。一直对他相当宽容的妻子,今天也一定会和他吵闹的。 “我不想让你伤心……” 久木的话使凛子的心情好了一些,又补了补妆,戴好帽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走出了房间。 十点以后,楼里静悄悄的。乘电梯下了楼,来到大街上。 坐一辆车的话,又会难舍难分的,于是分别叫了车子,上车之前两人紧紧握住了手。 “记住给我打电话……” 久木等凛子上了车,目送车子走远后,自己也坐在车里闭上了眼睛,绵长而奢华的情爱之宴,终于曲终人散了。 良 宵 十月的最后一周的星期六,久木一直呆在家里看电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看的节目,不外是一周的社会动态追踪报道或高尔夫比赛等等,到了下午三点,他忽然想起什么,关上了电视。 久木起身到自己的房间去,开始准备外出的行装。 以往有妻子帮着,最近几乎都是久木自己准备了。他穿上花格夹克上衣,浅褐色的裤子,打好领带,便提着已装好包的高尔夫用具包回到客厅,妻子正在桌前摆弄计算机,眼看临近年底送礼季节了,这会儿她像是在计算成套陶器价格的估价。 “我该走啦。” 听到久木的声音,妻子才摘下老花镜,转过头来。 “今天晚上不回来是吧?” “嗯,先参加一个招待会,然后去箱根的仙石原饭店住一晚,明天在那儿打高尔夫球。” 说完久木走到门口,妻子随后起来送他。 “我六点在银座也有个洽谈会,得晚些回来。” 久木点了点头,背起包走出家门。 其实,今天晚上是去和凛子幽会的。拿着高尔夫包出门,是为了给自己外宿打掩护。 不过,久木刚才对妻子所说的也并不都是假话。 今天傍晚出席在赤坂的饭店颁奖酒会,以及,晚上在仙石原的饭店住宿都是事实,只不过,发奖仪式是凛子参加的书法协会举办的,而仙实原是和凛子两个人去。 尽管确有其事,同伴者是密而不宣的。这固然是为了瞒着妻子,似乎不大合适,但多年来形成的冷淡的夫妻之间,适当的隐瞒或许不能一概说成是恶意的。 从世田谷到赤坂的饭店,开车需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坦率他说,妻子并没有特别值得挑剔的地方。年龄比久木小六岁,今年四十八岁,圆圆的脸庞,显得很年轻。她说年轻的男职员猜出的年龄比她真实年龄小了五、六岁还多,看她那副高兴劲儿,不像是在瞎说。 她长相一般,性格十分开朗,家务事以及养育女儿方面都很精干利落。另外与十年前去世的婆婆的关系也处得不错。若全面打分的话,可以打到七八十分。然而,也正是这种无可挑剔的安心感,使人觉得过于平淡无聊而成为一种缺憾了。 久木与妻子之间已有十年不再有性生活了。当然,以前就不算频繁,所以,就自然消亡了,对他而言,妻子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生活伴侣更合适。 久木公司中曾有这么一种奇谈怪论,说是“工作和性交不带回家去”,现在久木和妻子的关系就跟这差不多。 这或许是男人们的信口托词,然而,对于二十多年来朝夕相处,彼此已了如指掌的妻子,要她“兴奋起来”也是枉然。这么长时间的生活在一起,妻子更像是近亲,因此,有人打浑地说“不准和近亲交配。” 总之,二十五年之久的婚姻,已没有了浪漫和激情,两人之间只有安定在维系着。换句话说,男女之间,或者图安宁,或者要激情,二者不可兼得。 不能说完全出于这个原因,但现在的久木在寻求后者的激情,并沉浸于其中了。 星期六的傍晚,道路格外拥挤。离家时还觉得出来得太早了,看现在这样子,五点以前能到就不错了。穿过堵塞的涩谷,沿青山路朝赤坂方向开着车,久木看了眼助手席上的高尔夫包苦笑了一下。 和凛子一起出去旅行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从公司直接去目的地的,所以比较轻松,可是今天是假日,不方便出门,想来想去只好说成是和朋友去住饭店打高尔夫球了。 昨天晚上跟妻子说了之后,她没有表现出怀疑的样子,今天,久木出门时她的表情也很正常。 久木觉得妻子还没觉察到什么,同时又觉得妻子早已看穿了一切。 妻子原本不是个嫉妒心强、喜怒无常的人,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总是我行我素,久木很难摸透她的真实心态。 结果,妻子的好脾气倒纵容了久木,他不断地在外面结交女友。 妻子那麻木不仁的沉静态度里,似乎隐含着唠叨也是多余的,丈夫迟早会回到身边来的想法。 但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大一样,久木是相当认真地投入的,可是她怎么还是这么满不在乎呢。 这一段时间,她正热衷于陶器顾问的工作,所以顾不上他,不过,也说不定有别的要好的男人了。久木想像不出哪个男人会去追求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可又一想,自己比妻子还大呢,看来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妻子移情别恋,是件令人不快的事,然而现在的久木根本没有资格去责备她。 到达饭店时已是四点五十分,离颁奖开始还有不到十分钟。 久木把车存在停车场,来到二楼会场,那里已聚集了一些书法家和有关人员。 从人群之间穿过,久木在接待处签了到。这时,早已在等候他的凛子走近前来。 凛子身着淡紫色和服,系一条白色绣花腰带,云鬓高高盘起,上配珍珠发饰。走近一看,和服胸前的图案是小朵的菊花,色泽逐渐加深,接近裙边时,变成了绽放的大朵橘花了。久木呆呆地看着,凛子惊讶地问道: “你怎么啦?” “哎呀,实在是太美了。” 穿西服和和服,凛子给人的印像迥然不同。穿西服时,聪明伶俐,惹人喜爱;穿和服时,是一副端庄稳重,光彩照人的夫人风度。 “左等右等不见你的人影,真让人担心。” “车堵得走不动。” 久木在凛子的引导下进了会场,坐在中央偏后的地方。 “你就在这儿先呆一会儿。” “你坐哪儿啊?” “我坐前边。会后在隔壁有个小型招待会,你也参加一下。” 久木点点头,凛子转过身朝前面走去,她背后的腰带是两个扇面的鼓形结。 在这次书法展览中,凛子获得鼓励奖,其作品在美术馆展出,一平米左右的纸上,书写着“慎始敬终”四个字。 “以谨慎开始,以恭敬告终。” 久木读着,凛子解释说:“任何事情都要这样才对。” 话是不错,可是在久木看来,有点儿过于凝重古板了些。想说出来,又觉得这就是凛子作人的准则,就一个劲儿点头赞同。 先是大奖和优秀奖,然后是鼓励奖,这回有三人入选。 “你一定得来啊。” 应凛子之邀而来的久木,又有些担心她的丈夫也会来,按说她应该不会把两人男人同时请来的。 按预定时间,发奖仪式五点准时开始。 书法家和有关人员共有近二百人出席,首先由主办单位的报社和书法家代表讲话。久木这才知道,这是个具有全国规模的传统悠久的协会,已举办过近三十届书法展览了。 主办者讲话后开始授奖。从最优秀奖起获奖者依次上台领取奖状和奖品。不愧是书法家,身着盛装和服的老者至妙龄少妇,一位接一位地登台,每一位都得到与会者的热烈掌声。 轮到获鼓励奖的凛子领奖了,和她同时获奖的还有两位,一位是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另一位是更为年长的女性,正值盛年的凛子夹在中间,愈显得光彩照人。 被念到名字的人上前一步领奖,凛子是第二个。 霎时间,会场里掌声四起,比其他人的都要热烈。 凛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接过奖品。久木不由充满了自豪感。 与会者似乎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凛子身上,凛子因紧张而脸色略显苍白,与浅紫色和服相映衬,既雍容大方,又不失姣妍和妩媚。 不知女宾们作何感想,男性们大多注视着台上的凛子,他们一定是从外表的美一直想像到脱去衣服后的裸体美。 这种优越感也许就是拥有美丽的女演员或艺妓的妻子、情人的男人们所独自享有的快感了。 就在久木品味着这一感觉时,凛子在又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走下了领奖台。评委作了讲评之后,颁奖结束了。 接下来,在隔壁大厅里有个庆祝酒会,大家站起来向那边移动着。 久木正犹豫要不要去参加时,凛子走过来对他说: “去一会儿就行。” “要很长时间吧?” “呆上三、四十分钟就可以溜走了。” “好吧,去呆一会儿,然后我在一楼的咖啡厅等你。” 凛子点点头,又回到书法家那边去了。 在酒会会场里,比颁奖仪式来的人还要多,有将近三百人的来宾。首先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祝酒,然后,酒会正式开始。 久木在离人口处不远桌旁喝着啤酒,一边环视着会场,凛子正在靠近主桌的地方,和一位上年纪的男人交谈着。 书法名人除外,一般的书法家以女性居多,在这众多的女性之中,凛子的姿色非常引人注目。虽然不那么雍容华贵,但是,典雅的气质中,透出成熟女性的动人魅力。出席者们似乎都有同感,凛子的身旁聚集了很多男人,都笑容可掬地跟凛子说话。 久木这才知道,原来凛子是这个圈子里的后起之秀,他正望着凛子出神,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你到底还是来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衣川。 “你呀,是凛子叫我来的。” “我本来不打算来,今天完事早,就来看看。” 衣川说着,朝里边瞧了瞧, “看见她那么受欢迎,心里美滋滋的吧?” 这种时候遇到衣川,和凛子一块儿走不大方便了,不过一个人正无聊,有个人说说话满不错。 “没想到书法协会里有这么多女性啊。” “从事绘画的也不少,但不如书法的多,要说这也算是个问题。” “热热闹闹的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