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我带东西给你。”中屋说。 冬子带着对方前往“含羞草馆”。 面对面坐下,点叫咖啡后,中屋从皮包内拿出一个以白纸包住的盒子,说:“这是船律托我的。” “给我的吗?” “请打开看看。” 冬子拆开,一看,里面是金项链。 “好漂亮呢!”冬子从盒里拿出,在胸口比着。链子很细,项坠是椭圆形黑色玛淄石,四周嵌金边。“你还要再回美国?” “预定半个月后回去。” “见到船律时,请转告他说我非常高兴。” “他跟我谈过很多你的事,果然和我想像中一样漂亮。” “都已经是老太婆啦!”冬子笑了笑,问:“船津好吗?” “嗯,他大致已适应那边的生活,最近正在建筑师威尔森的研究室帮忙。” “已经开始工作了?” “不,还只是在学习阶段,不过,他很努力。” 年轻的船津到外国吸收新知识,冬子当然替他高兴,可是,感觉上却也离自己愈来愈远了。 “他好像换地址了?”冬子问。 中屋点头。“先前与学长住在一起总觉得太打扰对方,所以自己在比佛利山附近租了一间两房下厅的房子,相当不错。” “住在那样的地方,金钱方面没问题吗?” “他家在博多是酿酒厂,这点钱不算什么的。” “可是,那种年纪了还向家里伸手要钱总是不好。” “是啊,如果他父亲去探望就糟糕了。” “糟糕?” “坦白说,他目前正和美国女孩交往。” “船津?” “是德裔美籍的女孩,我认为不太漂亮,但,那女孩却常往他那里跑。” “这么说已经有亲密关系?” “应该是有吧!毕竟,离开日本总会感到寂寞。” “感觉上刚到外国,并没有挑选的余地,只要有人喜欢自己就好。” 冬子无法想像船津会和外国女性交往。但是,假定此刻中屋所说的是事实,则船津已有很大改变了。 “我说这些,你会不高兴吗?” “不.应该趁年轻的时候尽量享乐的。” “可是也得看对象啊!” 看样子,船津在美国是远比冬子想像的还更挥洒自如了。 “那么,他会跟对方结婚吗?” “我认为不会,不过,最近日中男人在外国很吃香,常成为追逐的目标……我曾劝过他要小心……” 冬子更加不了解男人了。那样纯真的船津,一旦到了外国,居然这样轻易搭上另外的女人,那么,他对自己表现的爱情又算什么呢? “那边既然有了喜欢的女性,我不能接受他赠送这样的东西。” “不.那是不同的,他最喜欢的人还是你。” “可是,他一定也爱对方吧?” “所谓的爱只是短暂的。” “这话怎说?” “因为眼前孤单一人很难忍受,所以……” “我不懂。” “是吗?” “那样太不洁身自爱了。”但,话一出口,冬子又怕被认为自己在嫉妒,接着说:“不过,他能快乐就好。” “是的,他个性开朗,或许很适合居住在美国。” 看来冬子只见到船津的一面而已。在冬子面前,船津畏怯、容易受伤害,可是,他却另有开朗的一面。 “那么,我该告辞了。有什么话要转告他吗?”中屋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问。 “这个嘛……”冬子望向窗外,马上移回视线。“请转告他说我很好,要他自己也保重。” “知道了。” “还有,谢谢他的项链。” “我一定会转达。”中屋点点头,留下柔和的笑容,站起身来。 ※ ※ ※ 从九月中甸至月底,冬子每天持续工作到将近晚上十时。 她尽量不把工作带回家,而留在工作室里完成。友美和真纪也很认真的陪她一起加班。 像她这种小店面,只要有人订制四、五件较高级的帽子,马上就开始忙得团团转了。而且,最近纯手工制作的产品愈来愈少,有些顾客还透过百货公司批发商向她订制。问题是,高级品的利润并不佳,远不如大量生产一般化的产品.可是那样又竞争不过大厂商,也只有靠目前的方式维持经营了。 在忙碌之余,冬子和贵志见过三次面。亦即,从扎幌回来是八月中旬过后,而在不到一个月之内,两人见过三次面。 其中两次是在以前去过的宾馆,第三次则在冬子家,都是加班之后才见面。 如果是以前,冬子一定会觉得疲倦,第二天工作时很难受,但,现在却是事后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醒来也觉得精神极佳。 “最近你身体状况似乎不错呢!”贵志好像很了解冬子的情况。 “是因为能达到高潮的缘故吗?” 冬子虽讨厌贵志这种促狭的言语,但却觉得不能漠视这项事实。最近,每次见面,冬子都剧烈燃烧,连自己都感到羞耻了,以前的冷感已不见踪影。 “由此可见,以前你真的是想太多了。” “我不知道。” “医师怎么说?” “我没问过这种事。” “可是,摘除子宫后,你有一段时间变得很奇怪。” “我已经忘记那件事了。” “以前我也曾要你忘掉,但你却忘不了。” 贵志说的是事实。 “另外还有什么原因吗?” —瞬,冬子想起在陌生公寓房间里强暴自己的那两个男人。 “我在大饭的医师朋友也说,会出现性冷感也以精神因素最多。” “你连这种事也问?” “因为担心嘛!不过似乎原因很复杂,连医师都搞不清楚。” 的确,医师也说过,即使接受子宫摘除手术,对身体应该毫无影响。但,若只是肉体因素.正常人也会性冷感就很奇怪了,就算对象有问题,既然以前都能燃烧、达到高潮,会变成冷感就难以解释了。 “这是我的想像,你认为接受手术后就不再是亥人,尤其是怀疑被摘除原本可以不必摘除的重要器官,更令状况恶化。” 贵志的推测应该是没错。 “可是,现在为何又恢复了呢?如果原因在于接受过手术,是否也应该认为彼此有关联?” “是因为本来认为接受了多余的手术,现在则不再怀疑其正确性,所以痊愈?” “不对!”冬子摇头。 “那又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冬子想起强暴自己的男人,但,并没有证据证明那就是让自己性冷感消失的原因。“好像是甩掉某种东西。” “甩掉?” “所以觉得能够放开一切。” “我不明白。”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感觉被什么东西侵害而变成性冷感,然后因为认为甩掉什么而恢复,女人的身体实在不可思议。”贵志背诵般的说完,爬起来。 “要回去了吗?” “明天早上九时,车子会来家里接我。”说着,贵志开始穿衣服。 “要喝杯咖啡吗?” “也好。” 冬子梳好乱发,走向厨房。 贵志在她背后说:“船津来信了,好像过得不错呢!” 冬子没回答,冲泡好咖啡,放在贵志面前。 “味道真香!这该算是午夜咖啡吧!”接着,贵志又说:“明年应该可以结婚了。” “又来了……” “你再等我一段时间。” “我真的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幸福了。” “我不觉得。” “真是怪人!”冬子轻笑,甩甩头。 贵志慢慢喝着咖啡。冬子凝视着对方那刚刚令自己迷乱的手指。 “怎么啦?” “不!”冬子慌忙移开视线。 “你很奇怪哩!” “是很奇怪……”冬子喃喃自语。 “明天起我要去关西三天,回来后再打电话给你。” “一路上小心。” “那么,我走啦!” “再见。” 等贵志的身影消失,冬子关上房门。 走在走廊水泥地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了。 冬子这才回到床上。 才刚离开,不知为什么,冬子忽然又很怀念贵志的身体了,她很希望能搜集贵志留在床上的一切味道。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境了。 冬子一想到重获喜悦的身体会再度引发对于爱情的执着,不禁有点忧郁了。 雁来红 虽然不是记得很清楚,却知道比以前更激烈、更狂热,即使现在醒来,身体还是沉溺在那种感觉里。恰似每下一场雨秋意就更深般,冬子的欢愉也是每被贵志拥抱一次就更强烈,和冬子初次邂逅贵志的的情形酷似。 不久前才在阳台绽放的牵中花现在已脑萎,只剩下供蔓藤攀爬的竹枝孤伶伶矗立在花盆里。 十月第一个星期五,冬子由店里国家时,在车站前的花店买了时鸡头(译注:鸡冠花)。 她从红、黄等斑多种颜色中挑出最红的品种。 花店老板告诉她:“时鸡头别名雁来红,等雁群飞来的时期会比现在更红。” 最近也不知为什么,冬子特别喜欢搜集红色的花。 以前的她总觉得红色太刺眼,只喜欢灰色和接近深蓝色这类较沉淀的额色,但,最近似乎有点改变了。 常有人说,女人喜欢朱红色代表内心在燃烧。但是也有人说是由于内心寂寞。 终究何者正确,冬子并不知道,不过也许都正确。 的确,单身的寂寞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强烈,见到高校时代的同学结婚,身旁儿女环绕时,内心会有一种被据弃的寂寞。不过,这也是因为冬子已快三十岁的缘故吧?别人或许没有那样敏感。 眼尾有了小皱纹,总让她想起自己的年龄,想到已经不再年轻,青春逐渐远离。 但,在各种不安中,冬子的单身生活仍未崩溃,乃是因为贵志存在于她内心深处。不管如何想抗拒,七年的感情终究无法抹煞掉。即使脑子里有了分手的念头,身体和感觉仍难以割舍。 不论是热情或冷感,都只是因贵志而产生的变化,而,现在又再度接近她了。 尽管青春逐渐远离,随着重拾性的欢愉,最近的冬子似乎又更漂亮了。事实上,贵志就曾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过“你最近更美、更性感了”。的确,冬子也知道自己的肌肤更有弹性、更细傲,仿佛有一段期间已快枯萎的花苞又绽放了。 冬子曾因自己身体如此瘦弱,却又有着旺盛生命力而感到忧郁,似乎体内潜藏着某种和瘦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坚韧,就像叶鸡头的鲜红中既有燃烧般的华丽,又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寂寞。 脆弱和坚韧并存于鲜红中,拾似冬子的内在和外表。 傍晚,在落日中看着叶鸡头的鲜红,拉上窗帘时,贵志来了电话。 “你在干什么?” “发呆。” “哦……”贵志说。“明天要见面吗?” 冬子答应了。 “明天下午八时或九时可以吗?” “八时好了。” “那么,去赤饭吃饭吧!上次去过的‘皮斯特’。” “好。” 约好时间、地点后,贵志说:“我最近正在设计新大楼。” 感觉上贵志会提到这件事,重要的并非其内容,而是要让冬子知道他目前正专注于工作,或许,温柔体贴的贵志考虑到周末夜冬子独自在家很可怜,才刻意这么说的吧! 亦即,如果可能,他很想马上过来,却又没办法,而且理由并非因为在家,而是忙于工作。 冬子对贵志的这种体贴了解得—清二楚。虽然表面上什么话都不说,却对冬子极尽关心能事,而,冬子就是被他的这点体贴所吸引。 就是这种多年以来培养成默契的平淡感情最难割舍,如果是因经济实力、社会地位等客观因素所吸引,会更容易分手,而且分手后也不会留下任何遗憾,但是…… 贵志说过明年或许会和冬于结婚,但,真的有可能吗?或许以他那样温柔的个性,很难忍心强迫妻子离婚。 只是目前的冬子并不在乎这点,她冀求的是实际关系,希望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女人,这样就能定下心来,永远守着贵志。 ※ ※ ※ 翌日下午八时,冬子前往“皮斯特”时,贵志还未到。等了约莫十分钟,贵志才匆匆赶来。 “抱歉,我迟到了。点叫什么了吗?” “还没。”冬子只喝果汁。 “那么,葡萄酒焖牛肉好像不错,你觉得呢?” “随便。” 贵志另外又点叫了葡萄酒和浓汤后,望向冬子。“这条项链真漂亮。” 瞬间,冬子伸手按住胸口,回答:“船津送的。” 今天临出门时,冬子不以为意的戴上。她穿了谈蓝的洋装,本来考虑是否配戴白玉项链,最后还是选择船津送的项链。 “托一位朋友带回来的。”冬子补充说。 “原来如此。”贵志盯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看来他果然喜欢你。” “没有这回事!他在那边已和美国女孩同居了。” “哦……” “像他那样正经的人,真令人搞不懂哩!” “不!”贵志啜了一口葡萄酒,用餐巾擦拭嘴唇。“可能身边没有女人难免寂寞吧!” “他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人在外国,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管在国外或国内,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女人绝对不会和对方在一起的。以寂寞为藉口,男人太任性了。” “或许吧!” “女人可以单独一个人……” “男人比女人懦弱的。” “不对!” “不,确实是。男人较懦弱,不管精神上或肉体都是一样。” “那只是藉口!” “男人一旦精神受影响就会变成性无能,但是女人不一样。” “是吗?” “女人随时能够激烈燃烧自己。” “可是,也有熄灭的时候呢!”冬子辩称。 “就算熄灭了,火苗还是存在,随时会再旺盛燃烧起来。” “没有那么简单的!” “不,一定可以。” “讨厌……” “我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很奇怪呢!” “奇怪什么?” “有时燃烧,有时却熄灭……” “毫无理由吗?” “不知道。” “别谈这些了。待会儿去上次那家酒廊?”贵志问。 冬子点头。 约莫三十分钟后,两人走出“皮斯特”。 外面下着小雨。听说台风在四国一带登陆,可能是受其影响吧! 计程车抵达饭店后,冬子跟着贵志走出地下楼的酒廊。冬子喝白兰地。不久,贵志邀她跳舞。 几乎全是慢步舞曲。跳第三支舞时,贵志在冬子耳畔低声问:“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什么事?” “手术呀!” “讨厌死了……” “我还想摸那个疤痕呢!” 冬子忽然觉得全身发烫了。 走出酒廓已十一时。雨仍下个不停。贵志似想在饭店休息,但,冬子拒绝了。 “那你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