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严重,只是头脑昏沉沉的。” “感冒了吗?现在正流行哩!” “里见小姐和川崎小姐下午会来拿帽子,记得交给她们。” “知道啦!那么,下班后我们去看你。” “不必了,明天应该就好了,有什么事的话打电话给我。”冬子挂断电话。 或许昨夜受到的打击仍残留未去吧?脑海仍旧昏沉沉的。她又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等再度醒来,已经是下午三时过后,由窗帘缝隙射入的阳光已移至床脚。 三时过后的话,应该是船津快搭机的时刻了。 冬子盯视着阳光,久久,坐起身来,但在同一瞬间,双腿内侧和肩胛掠过一阵闷痛。勉强站起来,可是上身仍微微前倾,双腿好像无法并拢。 她慢慢走到厨房前,钮开瓦斯开关。虽然没有食欲,还是希望能喝一杯浓浓的咖啡。 正当她站在厨房等水烧开时,电话铃声响了。 ——会是谁打来的呢? 一瞬,冬于全身紧张了,走近电话。总不可能是那两个男人吧? 她怯怯的拿起话筒,立刻听到是广播的声音,以及船津的声音。 “是我,现在人在羽田机场。你今天果然没有来送行?” “啊……”冬子松了一口气,坐在电话机旁。 “昨夜让你困扰,对不起。你什么时候离开呢?我一点都不知道。” “马上就要搭机了,我只是想最后再听一下你的声音……今天没去店里?” “是的。” “这么一来,会有颇长的时间无法见面了。或许有空我会回来,在那之前你要保重自己。” “你也一样……” “怎么了?好像有气无力的样子。” “不,没什么。” “那么,在最后,请说些什么吧!” “保重……” “我爱你,虽然去美国,同样忘不了。” 船津的声音和广播登机的声音重叠了。 “请别忘了我爱你。” “谢谢。” “那,我走了。” “一路顺风。” “你也要珍重。” 电话挂断后,冬子仍握着话简发怔,久久,才搁回话筒,水烧开了,冬子静静听着沸腾的笛音,隔了好一会才站直身来冲泡咖啡。之后,她端着咖啡杯回沙发,坐下。 ——终于走了…… 她缓缓嘎饮咖啡。浓浓的黑咖啡让她昏沉沉的头脑逐渐清醒了。她走向房门,拿回早上塞人的报纸,翻开,只看大标题。 没什么特别要闻,最多的是胰路事件和车祸事件,也有一则标题是“年轻女性遭强暴”的新闻,当然主角不是她,地点也是千叶县。 冬子收妥报纸。时间是下午三时半。 公寓左手边的树丛传来蝉声。阳光相当强,气温好像也上升了,看这情形,梅雨季节已将过去,冷夏可能也快结束了。 冬子从白色蕾丝窗帘移回视线,点着香烟。确实,在身体疲倦时,最先想到的还是咖啡和香烟。 静静吐出的烟雾先往前面直流,然后微向右倾飘散。凝视着烟雾之间,远逝的记忆在身体稍微缓过一口气之下苏醒了。然后,冬子感到身体里面某个部位有了甜美的触感——很柔和,却很轻松、舒畅。 “奇怪!”冬子喃喃自语,站起身来。只觉得若这样继续坐着会彷徨、不安。 她看看时间。已是船律搭乘的班机起飞的时刻。他此刻坐在座位上正想着自己吗? 但,心里那种甜美的感觉还是不断涌升。 “讨厌!”冬子摇摇头,进入浴室。 她脱掉睡抱、内衣裤,扭开莲蓬头,从头上冲着全身,她想完全冲掉船津的事、两个男人的事,以及留在自己体内的余韵。 从今天早上到现在,这是第二次洗澡了,但是,不管怎么冲洗,好像都洗不掉被男人们强暴的污秽,只是,至少她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了。 从浴室出来,冬子换上鲜艳花色的洋装,心想,这样或许能抹拭掉昨夜厌恶的回忆。 之后,她把咖啡杯拿去厨房,拉开窗帘,开始打扫房间。 外头如她想像的非常晴朗,看样子梅雨季节终于结束了。她推开家具开始打扫,听着吸尘器的马达声、轻轻哼着歌之间,暂时忘掉昨夜之事。 打扫过后,她觉得精神舒爽多了,再度冲泡咖啡。 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但,冬子仍无食欲。平常假日冬子在家也只吃点巧克力或饼干之类,所以没吃东西并不觉得难过。就这样,她茫茫然看了约一个钟头电视节目。不久,阳光暗了下来,房间里逐渐转暗,东边大楼的境壁也被夕阳染红。 快六时了。开灯,凝视黑暗的窗外之间,冬于想起清晨时穿白衬衫的男人所说的话。 “愿意和我单独见面吗?下午七时,我在下北泽大马路口等你,我不是流氓,是学生……” 从初见面时粗鲁的言词,很难想像男人会讲这样的话,那种语气近乎哀求。 “知道吗?我一定会等你。” 冬子无法理解男人的心情。想和自己强暴过的女人单独见面、而且不是开玩笑,是很认真……简直就像在恳求自己喜欢的女人。 ——真是奇怪的人…… 看来那两个男人是满意冬子的身体了,甚至,年轻的穿白衬衫很明显还对冬子有所迷恋。 当然,冬子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原谅他们。纵使他们本性善良,她内心那股被强暴的憎恶永远无法消失,但,若排除这点,却又觉得也不是那样痛恨对方。 他们如争食尸体的秃鹰般藉冬子的身体获得满足——那没有子宫、性冷感的身体。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忽然有些开朗了,视线由窗户移回,再度冲泡咖啡。今天,这已经是第三杯了。第一杯是心情惨淡的回到家,昏睡后醒来之时;第二杯则是下午,船津的班机起飞时;而,现在是第三杯。 喝每一杯咖啡时,冬子的心境皆不同,但是以现在最为平静。 下午七时了,冬子边喝咖啡边想像年轻男人在路口等待的情景。男人会穿何种服装呢?是和清晨同样的白衬衫,抑或穿西装打领带? 不管如何,想像着男人正等待着昨夜所强暴的女性之紧张样子,冬子忽然感到可笑,也有一种仿佛在观赏喜剧的快乐。 但,男人究竟怀着何种心情等待呢?是在路旁站立着,一边抽烟?或者躲在电线杆后,满怀戒心的环顾四周? 如果报警,或许能够逮捕他也不一定。 但,会做那种坏事的男人都很狡猾,或许只是开车在那附近绕圈子,一旦见到警察就马上溜之大吉。 当然,冬子也不想报警。明知这样是放任他们为非作歹,但,她只希望忘掉这件事。 问题是,男人明知危险,若仍然在现场出现,也不得不佩服其勇气了。 冬子又啜饮一口咖啡,感觉上,她认为想像着男人站在路边、不停望着四周等待的情景,就已经是向对方报复。不久,七时半了,男人应该已经离开,而,今夜如果不去见对方,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了吧! 一瞬,冬子忽然感到男人很可悲了。既然害怕警察,男人等待时绝对非常紧张吧?那么,他又为何要等待呢? 牵牛花 就这样,仿佛被波浪吞噬殷,冬子的身体摇钮,紧紧缠住贵志身体。 也不知经过多少时间,等她意识苏醒时,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己完全燃烧了, 有一股连她也不明白是什么的异样触感掠过全身。 冬子道强暴的两日后,气象局宣布已经出梅,更预测今年夏天脑半期是晴朗懊热的天气,后半则多台风,而且,秋天也会来得特别早。 的确,出梅后的半个月,几乎连日温度都超过三十度,一整天也元风,连北海道的北见一带都有超过三十三度的记录,仿佛整个日本都受热浪侵袭。 但,从八月初开始就有台风来袭,八月十日过后,天气开始转为阴霾,气温也稍稍下降了。 这一个月里,冬子几乎没有外出。当然,她必须到原宿去,但大多是十一时出门,等晚上八时打佯,立刻直接回家,连“含羞草馆”也很少去,只是往返于参宫娇和原宿之间。 “老板娘,你最近有些无精打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 真纪和友美都担心的问。但,冬子只是谈谈一笑,并未回答。 也不是身体哪里不适,但,冬子害怕遇见那两个男人,怕在街头偶然碰上。 冬子清楚认得的只有开车送自己的那位穿白衬衫男人,对于另一个男人并不大有印象,但是,两个男人一定都认得冬子。如果再遇上他们而被纠缠,那就糟透了,亦即,就是这种不安令她不想出门。 但,让冬子变成胆小的原因不只这点。虽说是深夜,突然有那样的遭遇,使她对整个东京都产生恐惧了。有那样多住家,人多车也多,照理说女人单独出门应该很安全,但,事实不然。 大都会里有很多人,却不见得这样就没有危险潜伏,毕竟人愈多,心理异常的人也愈多。 还有一点,那就是上次受到的打击仍未消失。本来,冬子以为时间能令自己忘掉一切,但,当时的瞬间景象时而仍会清楚浮现她脑海,让她头晕目眩,感到自己是个不洁的女人,忍不住在想,男人在恐惧和不安时会无法勃起,难道女人的身体就无法拒绝吗?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就很低落,连和人见面都觉得麻烦了。 ※ ※ ※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其间,船津寄来两封信。第一封是抵达美国后马上寄回的风景明信片,内容是告知平安抵达,以及目前居住的洛杉矾住处的概况,最后还写着“可能要忙一段时间才有空再提笔。” 第二封是半个月后寄达,内容为自己的英语还不够运用,必须边进会话学校补习边学习建筑设计,最后则说:“自己也不知道离开日本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看样子,离开有很多朋友的东京,船津还是很寂寞。 边读着信,冬子忽然在想,如果告诉船津那天晚上的遭遇,船津会如何呢?责任感一向强烈的他,很可能变成精神衰弱也未可知,因为,他应该负一半责任。可是转念一想,冬子觉得事到如今再提起这件事也没有用,又不能马上见面,只是徒然让彼此再度受到伤害而已。 突然间,距离感使冬于觉得和船律的感情变得空虚,渺茫了。目前,冬子较接近的人只有贵志、中山夫人、S百货公司的木田,还有设计师伏木。当然,冬子也未对他们提及那天晚上之事。 夫人独自住在代宫山的家中,精神好像比以前更好了。可能因为丈夫不在而无聊吧?更频繁到店里来,也经常打电话,一星期前还强迫冬子“今夜一定要来”,但是,冬子坚决拒绝了。 不知何故,自从那夜以来,冬子似乎对自己的心情更能够控制了,以前考虑太多,经常被动的答应一些事,但,现在却可以毫无顾忌的当面拒绝了,也不知是否经历配种遭遇反面产生勇气?还是已经看开一切? 见到这样的冬子,夫人眼神锐利的盯视她,说:“你有点变了!” “怎么说呢?” “好像忽然有了自信。” “我完全没有自信呢!” “可是,我总觉得你好像世故许多,不再那样心事重重了。” “讨厌!” 冬子很讨厌自己被认为这样,但是,她内心的确有某一部分变坚强了,虽不知是否与那一夜的遭遇有关,可是的确已经很少再自寻烦恼。 ※ ※ ※ 这一个月内,贵志来过三次电话,还是同样想到就打来。 第一通电话是船津赴美国的翌日。 “船津昨天走了。”贵志连一旬寒喧也没有,开口就这么说。 “你去送行了?” “他好像是很寂寞的样子。你没去吧?” “我最近比较忙。” 贵志接着说:“他好像一直在找你哩!” “怎么可能……” “就算再忙,如果你去了,他一定会很高兴。”贵志似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所说的理由。“很久没见面了,今晚可以碰面吗?” “有朋友在青山新开了一家餐厅不去捧一场也不行。” “我今天……” “还是很忙吗?” “对不起。”才刚经历那种事,冬子实在不想和贵志见面。 “那么,下次吧。” 听到贵志这样说,冬子反而被激起想见贵志的冲动,想见他,说出自己的遭遇,那么应该会安心多了。因此,贵志挂断电话,冬子有些后悔。第二通电话是半个月后,打来时已是深夜十一时过后,同样一开口就问:“怎么样?稍微空闲了吗?” “你在哪里?” “赤坂喝酒之时忽然很想见你,是‘星期三上午’,能来吗?”冬子沉吟一会儿,回答:“我已经在休息了。” “你最近似乎都不出门,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 “喝点酒消除忧郁吧?” “可是,今夜我不想喝。”冬于虽想向贵志说出自己的遭遇,却又觉得不希望让他知道,而,现在若和他见面,很可能会被看穿。 “那太遗撼了。” 冬子挂断电话。她告诉自己:你没有子宫,而且又被人强暴,死心吧! 第三通电话又是过了半个多月,正好是台风过去,雨也停止的傍晚。 “生日快乐!”贵志一开口就说。 冬子一时说不出话来。确实,今天是她二十九岁生日,但,贵志竟然记得。 “很想陪你吃饭,挪不出时间吗?” “不必啦!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我有送花过去,收到了吗?” “还没有……” “应该快到了才对。”之后,贵志问:“下星期想去北海道吗?” “咦……” “下星期的话,中元节也过了,应该比较不忙,而且,北海道的天气也相当凉爽了。” 听说北海道,冬子心动了。最近因为连续暑热难耐,冬子有些瘦了,也有点疲累。 “去那边有事吗?” “在札幌要举行学术会议,目的在讨论札幌的象征性建筑地标。”“那么,中山教授也会去了?” “应该会吧!不过,和我们无关。怎样?如果你要一起去,我会先安排机票。” “下星期的什么时候?” “会议日期是五、六、日三天,如果娜不出时间,你星期天自己前来就可以。目前应该不会太忙了吧?” 冬子考虑的并非店里的事,而是自己的身体。如果和贵志一起,旅途上又会和他上床,而,一个月前曾被强暴之事,贵志会察觉吗? 当然,冬子的身体并没有留下被强暴的痕迹,却总觉得皮肤和感觉还留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夏天最好是休息一段时间。店里的事交给女职员们应该没问题吧?” 真纪和友美分别在这星期和上星期都休过假了。 “北海道白天虽热,入夜后就凉了,睡觉很舒服。” “真的可以陪你去吗?” “当然。那么,机票明天我会叫公司的人选过去,你星期六出发即可。”说着,贵志补上一句:“是没有像船津那么好的人了。” “我又……” “我知道,开玩笑的。”贵志笑了,挂断电话。 冬子又想着自己和贵志的关系。和船津接近时,已忘掉贵志的事,说完全忘掉是骗人,至少已不太想起;但,船津一不在,贵志以电话邀约时马上就答应,不仅毫无抵抗感,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一般。 ——难道船津和自己真的有永远扯不清的缘分…… 当然,没有子宫不会怀孕,也不必担心染上什么忌讳的病,但,被强暴那件事仍在内心留下创伤,如此还能坦然和贵志上床吗? 如果可能,冬子很希望能有一次毫无性关系的旅行,不过,贵志不可能会答应的。 ※ ※ ※ 冬子家阳台盆栽的牵中花开花了。本来,牵中花被认为是初秋的花,不过最近栽培的品种却在夏天就开花。 出发旅行当天早上,牵牛花也开了四朵,两朵红色,两朵为谈紫色。冬于浇水后,关闭阳台的落地窗,锁上。 稍大的行李箱内除了内衣裤外,还有替换的洋装,以及朝晚转凉时穿着的一件睡袍。 羽田机场的班机起飞时间是上午十一时。冬子在二十分钟前抵达机场海关大厅,很难得,贵志先到了,正在柜台前等待。 “我一直担心你会赶不及呢!” “对不起,路上塞车。” 还有一点时间,两人先喝一杯咖啡。 “中山教授好像昨天就出发了。” “没有一起吗?太好了。” 并不是见到教授会有什么固扰,但,碰了面至少总得聊些什么,而现在的冬子只希望和贵志静静的单独旅行。 中元节的返乡人潮过后,旅客量减少了,却仍接近客满。 冬子坐在靠窗座位,贵志坐她身旁。 “当时梅花才刚要绽放呢!” “大家都说北海道的夏天最好,我却不太赞同,风景全是翠绿,缺乏变化,而且游客也多。” “不过,至少很凉爽吧!” “你没去过北海道?” “大学时代曾走马看花的逛过道南一带。” “这次也是走马看花哩!” 冬子能和贵志一起的时间是星期六、日两天,星期一早上就回东京。 “你在札幌也有交情不错的朋友吗?” “大学时代的一位同学目前在北海道大学任教,不过不像藤井那样会喝酒。” “藤井先生后来怎样?” “上次他来东京时曾碰过面,不过,和他太太的关系好像仍旧没有改变。” “没有改变?” “就是彼此没有肉体关系。” 飞机缓缓在路道滑行,不久,开始加速,一瞬轻微的冲击过后,飞机升空了,然后急速上升,座位稍呈倾斜。 这时,冬子问:“这样子藤井能忍受吗?” “目前是他自己不想向太太要求。” “这么说,他们夫妻真的……” “最初是如此,不过,最近他好像另外有女人了。” “讨厌!” “但,男人这样做也是不得已的,若是健康的男人,都会有需要的,不是吗?” “他太太知道吗?” “她自己要他去外面找女人,又能如何?” “男人实在太任性了!” “可是,藤井还是深爱妻子。” 在倾斜的机身里,冬子眼前浮现藤井敦厚的脸孔。 ※ ※ ※ 八月中旬过后的札幌已无盛夏的阳光。白云掩映的天空、广袤的草原都透着秋意,才不过半个月前还热得超过三十度,现在则即使在大白天里也只有二十二、三度,至于朝晚更是得穿上较厚的衣服了。 抵达札幌当夜,冬子穿上带来的长袖外套上街。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这里了。” 贵志虽是这么说,仍带冬子至薄野的磅蟹专卖店吃全套的螃蟹大餐。之后,在薄野稍销逛了一圈,就进了酒吧。通常和冬子在一起时,贵志不去女侍应生较多的酒廊场所,顶多是只有一、两名女待应生的酒吧。 薄野的这家也是一样,虽然有三名女待应生,不过店面很窄,只有柜台前的座位,并无厢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