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不理会夫人的叫喊,只管穿了鞋,推开门。 出到外面,跑了有百多米,在确认中山夫人没有追来后,冬子才停下了脚步。 然后,像抖落尘土似的,她用手拍打拍打肩头,继续走路。 为什么突然想逃避夫人呢? 以前,每次夫人约她,虽也有抵触,但她最终总是依照对方的意愿行事。有时,自己甚至期待对方来约。 可是,今天夫人刚一靠近,冬子就直发毛。身上感觉像有长着无数触手的虫子爬上来似的,她甚至打起了哆嗦。 这到底是为什么? 夫人的态度与以前相比并没什么不同。 她身上所穿的很奔放的大花便装和连衣裙也都与平常无异,脸上也仔仔细细地化了妆。 虽说年纪大了点,但夫人很注重个人修饰,嚷嚷也好,亲昵也好,都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只是今天夫人遭人遗弃,情绪有波动。冬子对夫人感情大起大落已然习惯,她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当夫人靠近她时,她的身体竟禁不住有些发抖。 仔细分析一下,好像并不是夫人有什么地方令她讨厌,也不是她对哪里不满意。问题不在乎情绪,而是身体自身不接受这种触摸。准确地说,是被触摸的感觉令到她毛骨悚然。 现在来看,今天晚上也许不是夫人,而是冬子有问题。夫人一如既往,改变的是冬子自己而已。 说不定…… 冬子放慢脚步,在街灯下面她忽然若有所悟。 可能我已不再需要她了…… 冬子脑海里浮现出贵志的面容。 坦率地讲,她现在根本就不想与夫人亲热,有贵志一个人也就足够了。她的身体已经很满足了。 现在夫人对自己已无任何意义…… 以前因为自己太寂寞才接近她,但并非出自本心。 在身体无法得到满足时,也许那只是一种暂时纤缓的游戏而已。 在性快感已然恢复的今天,冬子已不再需要夫人了。与夫人相比,贵志不知要好多少。冬子一面惊异于自己的任性而为,一面对自己何以会变成这样大惑不解。 从九月中到九月末,冬子每天都忙到差不多十点钟。 她尽量不把工作带回去做,而总是留下来在设计室里做完它。友美和真纪也出了不少力。 像冬子这样的小店,有四、五件大货做,便马上会忙起来。 最近很少铺子肯一件一件费工费时,耐心细致地去做。所以,大百货店及小商店都时不时地有加工订单来。 从这一点来看,店子的个性已得到认同。其实,坦白地讲,做少数几件高级品,并没有多少钱可赚。大量生产普通品,利润还要大得多。 但是,像冬子这样的店子若与大的生产厂商进行竞争,不可能会取胜。就算钱赚少点,应该说,现在的思路还是对的。 尽管这么忙,这段时间冬子还是和贵志会了三次。 从札幌回来是在八月中以后。所以也就是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个人三度见面。 其中,有两次去了以前去过的旅馆,第三次则是在冬子的公寓。 几次都是在加班结束后,过了十点钟才见的面。 要早在以前,冬子肯定会困倦不堪,第二天会很辛苦。但现在冬子当晚都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醒后精神也很饱满。 “这段时间,你身体状态不错嘛。” 贵志也看出来冬子状态不错。 “是不是因为那方面精进的缘故啊。” 贵志调皮地看着冬子说。 这种说法虽听起来不大入耳,但冬子又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这几次,每次相会冬子都爱欲燃烧,甚至连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以前的冷淡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遏止不住的频频高潮。 “看来,以前还是精神负担太重了。” “幸许是吧。” “医生是怎么说的。” “我没问过医生。” “摘除子宫以后,是有一段时间很不正常。” “我早已经忘记那回事了。” “以前我也劝你忘了它,可你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一点,确如贵志所言。 “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冬子马上想到了在陌生的公寓里强奸自己的男人。 “我大阪的一个医生朋友也说这种情况纯属精神原因造成。” “你还问了这事?” “我很记挂这件事。不过,这其中原因很复杂,医生也不大明白。” 确实,医生也说过,手术后身体不会有变化,所以不影响性生活。 仅只是肉体因素的话,正常人变成性冷淡的确不可思议。如果说是对方的问题,那么一度曾经燃烧而后再度冷淡就不好解释了。这里不仅要考虑身体因素,而且还应考虑精神影响。 “这只是我的主观想像。你在手术之后,就认为自己不再是女人了。尤其是你怀疑,一个可做可不做的手术导致你失去了作为女人极其重要的东西,这使得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贵志所做的这些推理分析颇有道理。 “这个我们姑且不谈。你后来为什么又恢复正常了呢?如果说手术是造成性冷淡的原因的是不是也应该说恢复性快感也与此相关呢?” “你一直怀疑手术是错误的,现在疑云尽消,所以也就好了。” “不对。” 冬子明确地摇头否认。” “那是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 冬子想起那两个男人,但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好起来是由于这个原因。 “一下子就拨云见日了。” “拨云见日?” “一种就这样了的感觉。”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快感顿失因何事,性趣重温又为何。真该感叹女人身体之不可思议呀!” 贵志像朗诵诗一般地说着,离床站了起来。 “你这就回去?” “明天早上九点,车来接我。” 贵志推搪似地说着,开始穿衣服。 “要不要泡杯咖啡?” “好吧。” 冬子整整凌乱的头发,进了厨房。 “船津来信了,好像混得不错。” 贵志从背后正在渔咖啡的冬子说,“那家伙好像挺活跃的。” 冬子不声不响地将咖啡放在贵志面前。 “好香的夜半咖啡哟。” 贵志接下去说道: “明年我们应该可以结婚。” “你又提这事……” “更耐心等等。” “我现在这样子就很幸福。” “我就不觉得是那么幸福了。” “你是个怪人。” 冬子微笑着摇摇头。 贵志轻吸了口咖啡。那条刚刚还抱着自己的健壮胳臂就在眼前,而那令自己狂乱不已的手指正将杯子送向唇边。 “怎么啦?” “没什么。” 贵志一问,冬子慌忙将视线从贵志的手指上移开。 “真奇怪。” “真奇怪……” 像鹦鹉学舌一样,冬子也跟着说了一句。 “明天开始,我到关西去三天,回来我再打电话给你。” “路上小心。” “我走了。” “再见。” 冬子朗声道别。等贵志身影消失后,她关上房门。 贵志走在水泥走廊上的脚步声渐去渐远,慢慢听不到了。冬子在确认他真的走远后,又躺回床上。 虽说刚刚才亲热过,但不知为何,她很迷恋贵志的身体。她想把贵志留在床上的味道全部收集起来。 已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冬子觉得,这刚刚恢复快感的身体又引出了新的依恋,她因此而生出了些许淡淡的忧愁。 11、鸡冠花 冬子房间的阳台上不久前还在盛开的牵牛花现在枯萎了。只剩下藤缠绕的竹干还孤零零地立在花盆上。 十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冬子从店里回来时,从站前的花店里买了盆鸡冠花回来。 鸡冠花有红色、黄色、杂色等等,冬子从中挑了最红的一种。 花店的主人告诉冬子:“鸡冠花又名雁来红,雁来时,比现在更红。” 这段时间,冬子有点偏好收集红色的花。 以前她总觉得红色太扎眼,因此比较喜欢杏色或蓝颜色,而这段时间似乎这爱好变了。 女人喜欢红色,有两种说法:一种说这是因为她的心在燃烧,另一种则说她的心太寂寞。 究竟哪种说法对,冬子也不知道。不过,站在不同角度看,两种说法都各有其道理。 的确,独身生活的寂寞随年龄增长而逐渐加深。每当见到高中时的朋友给了婚,儿女绕膝的情景,冬子便会产生一种被抛弃一样的寂寞。 冬子之所以会有这种感受,也许是因为三十岁这个年龄已逼近眼前之故。 别人也许不太留意。但眼角开始出现的小皱纹已令人不安地想到了年龄问题。 它使人生出青春已逝之感。 虽有这种种不安,冬子却始终没有打破一个人的独身生活,这是因为在她的心中始终装着贵志的缘故。 无论怎么想挣脱,七年时间的耳濡目染却无法无视。脑袋虽有分手之意,身体和感觉却没有截然分开。 不论身体是燃烧还是冷淡,说到底,也都只不过是贵志摇摆起伏。 现在,当冬子的身体再度燃烧起来的。也许是她对贵志产生了二次恋情。而且贵志也重又开始接近冬子。 虽说是韶华不再,但新的欢愉使冬子在这段时间再度美艳动人起来。 事实上,贵志也曾半开玩笑地夸过她:“最近你又光彩照人起来了。”这一点冬子也有感觉。皮肤开始有了弹性,白粉也更容易亲和皮肤。 这个一度几乎就要枯萎的女人,如今重又如花朵般地绽放出了美丽。 冬子觉得自己虽身体纤瘦,但不知哪里潜隐着一股顽强劲,宛如不死身一般,这甚至令她感到忧虑。在她的身体里面,似乎潜藏着与她的柔弱外表相反的,女人的一种实实在在的韧劲。 鸡冠花的红,有猛烈燃烧的热烈,又有沉寂静穆的凄清。 这种红,脆弱与顽强并存。 这正如冬子的表里两面。 傍晚,落日之下,冬子品味着鸡冠花之红,正放窗帘时,贵志打来了电话。 “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一个人在愣神。” “啊——” 贵志点点头说:“明天咱们见一面吧。” 冬子爽快地答应了贵志的约会。 “明天八点呢,还是九点。” “就八点吧。” “在赤坂吃晚饭。上次去的法国餐馆怎么样?” “好吧。” 谈好约会的事之后,贵志说:“我现在正在搞新大楼的设计。” 已经完成的还行,正在设计的东西,冬子没多大兴趣。 贵志说这些话,内容并不重要,他就想告诉冬子一个意思:他正在忙。 贵志很体贴人,也许他觉得星期六晚上,冬子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怪可怜的。 如果做得到,我会马上去。可是我现在去不了。原因不是因为我在家里,而是因为工作忙。这就是贵志的潜台词。 冬子对贵志的良苦用心可说是了如指掌。有时候甚至会因过于了解而觉得没有趣味。 多少年了,都一直这么反复下来了。虽然有时候也觉得厌倦,但冬子却始终未离开贵志,也许正是为贵志的体贴所惑吧。 贵志不是那种对一个女人用情专一的人。冬子虽明知道这一点,却一直跟他到现在,其中一个重在原因是因为她有一种安全感,相信跟着他,不会有大错。 即使冬子什么也不讲,也有贵志为她考虑到。总之,贵志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表面上虽然他很冷峻,我行我素,但实际上他是很有人情味的。有时候从他的脸上可看出他的这个弱点。 这种爱和被爱的方式,仔细想想也许是恶性的。如果是被经济因素或社会地位所诱,则亲近也简单,离开也容易。 即使是分手了,也不会造成什么心理影响。 冬子现在已经太迟了。在外人看来,这可能会被看成是惰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贵志说要在明年结婚,究竟办得到办不到呢?他那么善良,也许无法让妻子同意离婚。 不过,冬子现在对这些东西已无所谓,自从身体出现冷淡反应以来,冬子已不大在意形式,而更注重实际。比为人妻子更重要的,首先是做一个女人。 以前冬子想快点到三十岁。她以为一到三十,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心神不定,就可以守着贵志一个人过下去。而且心情也可以平静下来。 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已没有必要了。 性快感恢复,冬子以同一个人开始了第二次恋爱。 翌日八点,到了法国餐馆,贵志还没有到。 等了约十分钟,贵志才左冲右突,从桌子上缝隙间穿行而来。 “我来晚了,你点了什么东西没有?” “还没有。” 冬子只要了杯饮料。 “那我们点菜吧。葡萄酒煮牛肉似乎挺不错的,要一个怎么样?” “你点就行了。” 贵志又叫了红酒和汤,一本正经地转向冬子:“好漂亮的项链。” 冬子马上伸手到胸口说道:“船津送的。” 今天冬子出门时,很自然地就戴上了。本想穿浅蓝色连衣裙配玉石项链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船津送的项链。 “一个自称是他在美国的朋友的人带来的。” “是嘛。” 贵志瞅了瞅,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他还喜欢着你吧?” “没有的事,听说他在那边跟一个美国女人同居了。” “哟嗬……” “一个那么正经的人,想不到居然也会这样。” “不是这么说。” 贵志喝了一口葡萄酒品品味,用餐巾擦擦嘴角说: “没有个女人会很寂寞的嘛。” “他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是在国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在日本,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女人不会随便找个男人。说什么会寂寞,男人真是自私。” “也许你是对的。” “女人一个人呆着……” “男人肯定没有女人坚强。” “不对。” “男人很脆弱。精神是如此,性快感亦是如此。” “哪有这回事,你瞎编。” “男人会阳痿,但不会性冷淡,男人会有某种程度的快感,但一直起伏不大。男人身体里面永远是刮着同样的风,平淡无奇。所以,还是做女人的好。” “真的?” “女人总能痛痛快快地热烈燃烧起来。” “便也有熄火的时候。” “即使是熄了,火仍旧是火。一遇合适时机,便会重新燃烧起来。”. “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轻巧。” “她也是,因为要像燎原的烈火那样……” “别说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 冬子忽然有点可怜起贵志来。 被各种各样的女人包围着,他只是要把对方的火烧起来。也许,船津啦、中山教授啦,那个叫竹田的男人啦,统统都是一样的。” “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 “时而燃烧,时而熄火的。” “无缘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