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个月不见,两个人不认识似的看看冬子。 “你这就来店里,行吗?” “没有事了。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冬子将点心递给她们。 三个人在里间一起品尝着点心,冬子了解了自己住院期间的情况。 冬子在医院里的时候也大致了解过,暂时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当务之急一是支付材料费,一是把休息这段时间本该要交的货抓紧时间赶出来,还有,就是得整理收据和信件。 冬子在里间浏览了一退休息期间收到的书信、文件,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就准备回家去。 她还没有足够的力气开工。 “对不起,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打电话到家里,我都在家的。” 冬子吩咐过她们两个,离开了自己的店。 上了出租车,她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去涩谷的书店看看。 经过一番踌躇,她最后还是买了本关于女性生理与病症的书回家。 冬子来回都是搭出租车的,但还是感到十分疲惫,晚餐要了寿司外买,也没有什么食欲。 于是,她很早就上床,翻开刚买的书。 事实上,住院之前她也翻过几本有关子官囊肿的书,但带图片的还是第一次看。 手术前,她对囊肿这种病感兴趣,而现在,她是对子宫的形状感兴趣。 她买回来的书里,对阴道、子宫、输卵管、卵巢等的位置关系都有十分详尽的描述和描绘。 中间是子宫,子宫左右两边是吊线似的输卵管,输卵管的另一端各接着一个卵巢,卵子就是在卵巢里形成的,通过输卵管输送到子宫里,在那里和从阴道里进来的精子结合,这样就怀孕了。这些知识,书本上都解释的非常详细。 如果中间没有子宫…… 冬子用手指遮去图片上的子宫。 子宫无疑是一个中枢,它处在中间,联系着卵巢和阴道,而且从图片上看,它是最大的。 大小或许并不重要,但肚子里没有了这么一块东西,真的没有关系吗? 子宫给摘除了以后,那里会像自己梦见的那样空洞洞呢,还是结肠或者其他东西填满呢? 且别说子宫,阴道又会怎样呢? 上边空洞洞的,真的没有影响吗?不会变成无底洞似的东西? 如此重要的东西没有了,如果说对性爱毫无影响,绝对是假话。 那个医生自己是男人,说不定根本就不了解女性的实际感觉呢。他对自己无法感受的东西,说的也太轻巧了些。 看了一会儿,冬子感到有些恶心。 她甚至感到自己的肚子成了魔鬼栖息的肮脏不堪的东西。 “我受不了……” 冬子抛开书,伏在床上。 我再也不想看了,我再也不去想了,就当它是一时的恶梦,只要恶梦醒了,自己的身体又健康了,管它呢。 她将头理在枕头里,躺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 响的很短,但没有停。 响过五次后,冬子才抓起话筒。 “是我。刚回来。” 千真万确,是贵志的声音。 “我……” “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你辛苦了。” “我刚过海关,准备现在就去你那里。” “现在?” “不方便?” “我没有什么不方便,可一定有人接你吧?” “我会在车上安排好的,十点左右应该能到。” 床头上的闹钟正指在八点半上。 “那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了。 贵志到的时候,正像他在电话里说的,十点刚过。 门铃响,冬子出去打开门,见贵志站在门口,右手拎着一只黑皮袋子。 “辛苦了。” “嗯。” 贵志上下打量了一番冬子,然后问:“可以进来吗?” “请。” 贵志没有扎领带,淡蓝色的衬衣上别着藏青色的蝉形吠,衬着头上微微花白的头发,显得十分洒脱。 “手术很顺利?” “嗳。” “那就好。” 贵志点点头,坐在身边的沙发上。 “我听船津说过……” “他送了钱过来。” “嗯” “那钱是怎么回事。” “也没有什么特别意思。” “不过,我可不能要你的钱。” “别管它,钱总归是有比没有的好。” 贵志说完,从茶几分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纸包来。 “给你的礼物。” “是什么?” “马上就到冬天了。” 外国的包装就是简单,解开包扎的绳子,里边的毛皮就露出来了。 是四条鼠灰色的水貂皮做成的双层披肩。 “啊,真漂亮!衬什么颜色的大衣都行呢。” “也是。” “我正想买呢。真希望冬天早点到。” 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冬子一下子就把贵志派人送现金来的不快丢在脑后了。 “喝咖啡吗?” “好啊。” 冬子把披肩又用纸包好,走进厨房。 “那边工作怎么样?” “就两周时间,要看完法国和荷兰的主要建筑,根本就不可能。” “干吗去看这些?” “至学社要出一本书,叫《欧洲的建筑》,要我写解说,所以去好好看看以前漏掉的一些东西……” “那你这趟可够辛苦的。 冬子在咖啡里加了奶,端给贵志。 “真香。” 贵志慢慢地呷着咖啡。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他看上去比走之前瘦了些。 “结果还是囊肿?” “嗳……” 冬子端起自己的咖啡,点点头。 “既然已经割了,以后就没有事了吧?” “是啊。” 冬子嘴上一边回答,心里却在回味“没有事”这个词。 的确,囊肿已经割除了,已经没有事了,可子宫也没有了。一个问题解决了,同时新的问题也产生了。 “还是尽早做了好。” “嗳” 冬子不知怎样回答是好。 “昨天出院的?” “昨天中午。船津来帮的忙。” “那小子好像喜欢你。” “喜欢我?” “一说起你,就滔滔不绝的。” “他说起我什么了?” “也没有别的,就是些你精神不错啦,手术做过啦之类的,不过听的出来。” 贵志苦笑了一下。 “我没有做过什么啊。” “算了,不管它。不如下次一起去旅行吧?” “去哪里?” “天气转冷了,北方不行,就去南方吧,像博多或者云仙一带怎么样?我突然想在国内放松一下。” 自从和贵志分手以来,冬子基本上没有出去旅行过。和店里的女孩子一起去过一次伊豆,因为工作上的事去过一次大阪,一共就这两次。 “十一月中旬行不行?” 那段时间也很忙,不过离年尾还有一段时间,只要有心去,两、三天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 “去吗?” “好啊。” 回答过贵志,冬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子宫了。 自己这么个身体,万一贵志要,可怎么办?自己还能像以前那样无所拘束地给他吗? “你怎么啦!” “没什么。” 冬子慌忙摇摇头。 “还没有恢复好吧?” “那倒没什么。” “看来我得走了。” 贵志掐灭烟。 “这就走了?” 冬子一说完,就有些后悔了,自己不该跟已经分了手的男人说这么依恋的话。 “车子还在外边等呢。” “那你还不快些。” “我是来看看你精神好不好。” “谢谢你。” “去旅行的事,你考虑考虑。” 贵志又看了冬子一眼,才拎起皮袋子。 冬子恢复正常工作,是出院一个星期之后。 逐渐习惯以后,就算一整天都在店里,她也不再感到疲乏困顿了。 送货的,进货的,还有熟客,见到冬子,都热情地问“你好了?” 甚至有人连什么病也不清楚,问“肺炎好了没有?” 反正,除了中山夫人,其他人似乎不知道她的病是子宫囊肿。 “托您的福,已经好了。给您添麻烦了。” 冬子每回都是这样道谢,同时又有些异样的感觉,似乎自己在做什么坏事。 直到现在为止,除了母亲,还没有知道她连子宫也切除了。 为什么会有意瞒着人家呢?冬子自己也不甚了了,不过心里就是不想告诉别人。 那次见面以后,贵志给店里打过一次电话。 “怎么样,精神好吗?” “托你的福。” 冬子像对陌生人似的先客气一句,然后才感谢他上次的礼物。 “刚做完手术,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贵志显然很担心她,不过冬子自己却没有什么跟过去不同的感觉,无论走路还是跑步,也没有什么疼痛,食欲也很好。出院以来,似乎已经胖了一公斤。周围的人都在担心自己,可其实自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冬子反倒有些内疚。 “这个星期有点忙,下个星期稍空些,到时候找个时间吃餐饭或者什么的。” “嗳……” 冬子点着头,心里却在嘀咕,我跟你到底算什么关系。 一般人们会说这是“死灰复燃”,但冬子自己觉得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虽然冬子也还是以身相许,但不再关心贵志的妻子,当然,如今她也没有任何要把贵志夺到手的念头,只不过是手术后一个人担惊受怕的,使她想再依偎在贵志怀里。 冬子这样解释给自己听,心情也似乎平静多了。也许,自己对贵志的爱恋也相应淡薄了,不过,想想两年前的痛苦,冬子倒情愿保持现在的这个样子。 “不过,只要自己恢复健康就行了。” 说实在的,手术后恢复的这么快,连冬子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起初,她以为没有了子宫,肯定会有些什么后遗症,谁知竟然平安无事,她感到吃惊,自己在失去如此重要的器官之后居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同时又有些忧郁。 虽然,她绝不是希望见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只不过觉得既然身体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有点小腹疼痛、浑身困乏、腰背酸胀之类的毛病,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做手术之前,她自己就想像过这些问题,以为要恢复常态,至少得半年时间,没想到会这么快。 女人的身体居然如此神奇! 以前,她自己觉得身体差,大家也都说她身体差,所以心理反差才这么大。 身体恢复的很快,但冬子又有了新的担忧。 早晨照镜子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嘴边的乳毛似乎变粗了。 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居然有些不怎么明显、轻微的暗晕。 冬子天生体毛比较少,上学的时候,有的同学要刻意刮掉手上和腿上的毛,冬子自己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虽说没有见过别人的,下体那里的毛也很稀疏,让她很难为情。 少女时代,冬子觉得那里不长什么毛,其实就等于自己身体发育不全,所以一直没有自信。 当然,她也觉得太浓密了不好,但太稀薄了,岂不是缺乏女人应有的进力?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一直内心惶惶的。 不过,贵志说不定正是喜欢她稀稀疏疏的样子呢。 贵志拥她入怀的时候,常说,“你小小的,薄薄的,香香的。” 下体毛发稀少,跟没有体臭是否有关,冬子不甚了了,不过,自从贵志这样说她以后,她再也不为体毛少而感到羞愧了。 体毛本身十分稀少的她,现在嘴边竟然开始变黑了! 不会吧…… 冬子想会不会是自己心理作用,于是将脸凑近镜子仔细看,但还是觉得变黑了。 “怎么会呢?” 冬子条件反射似的想到自己没有了子宫。 没有了子宫;不再是个女人,所以胡子变浓了,说不定是荷尔蒙失去了平衡,会越来越接近男人呢。 冬子赶忙卷起袖筒和裤管,看那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胳膊肘外侧,以及小腿左右两侧,都爬满了细嫩的乳毛,日光灯下,不知是否因为皮肤苍白的缘故,看起来居然很黑、很长。 冬子快有一年时间没有剃过这些地方的毛了。夏天穿没有袖的裙子时,她只是在腑窝涂点脱毛剂,别的地方从来都不管它。 至于嘴边,冬子大约每月刺一次,那也不是因为有了胡子,而纯粹是因为乳毛会影响化妆的效果。 大家都说胡子剃的多了,就越来越浓,但冬子从来都不曾担心过。 大概还是因为摘了子宫…… 冬子又对着镜子,转动身体,从不同角度去看。 像是浓了些,但又像是老样子。 现在暂时还不成问题,但做了这种手术之后,胡子会不会变浓呢?她很想知道,可又能问谁呢” 那本女性病症的书上也没有写,看来还是去问院长。 冬子担心着乳毛变粗变浓,很快十天时间过去了。 院长吩咐过,要她出院二十天后去一趟,但她提前三天去了明治医务所。 出院的时候,医生说一般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得复查一下。 “怎么样?” 院长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 “托您的福,已经能像从前那样工作了。” “痛感,还有白带,都没有吧?” “嗳。” “那开始检查吧。” 隔了这么些天,冬子再爬上检查病床。 医生冰凉的手触到小腹的时候,冬子使劲合拢下肢。其实,给固定在架于上,双腿根本合不上,但肌肉还是条件反射性地动了动。 冬子急促地吸了口气。 原先,她是害怕下体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现在又多了一个担心,是害怕失去子宫后的下体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医生会以怎样的感觉看呢?冬子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全身不自在。 不过,显然冬子自己想的太多了。 “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