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心里想,这么难受的东西有什么好抽的,但很快就习惯了。 现在,睡觉前,还有工作间隙里,她都会抽几口,都是抽比较淡的百乐门,每天大概最多也就十支。 冬子缓缓地吸一口又吐出来,烟圈在空中漂浮着,转眼便散开了。 房间里异常寂静,是狂风暴雨之后的那种寂静。狂风暴雨袭击完房间,袭击完冬子自己,已经离开了。 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 见到贵志的时候,她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当时她只是想重温一下过去的温馨,然后就各奔东西的。 今天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哪一方主动要求过,事情自然发展,就成了这样。 狂风暴雨刚过去,但冬子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现在,她随时都可以去让别人割开自己的肚子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住院初定在下个星期四,正好是贵志离开的第二天,今天已经星期六,只有不满一个星期的时间了。 乘这个时间,得安排好店里的事情。工作室,店里,进材料,交货,总之住院前还有一大堆问题得处理。 不过,这些准备工作,只需要花点力气和功夫,就迎刃而解了,关键是心理方面,但见过贵志之后,她似乎已经平静了。 2、花蕊 冬子按照原来打算的,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四住进了代代木的医院。 医院在代代木车站往神宫方向的小巷里,离车站不远,却十分安静。 冬子被安排在三楼南端的一间两人病室里。 住院前,冬子只把自己生病的消息告诉了家里还有店里的女孩子。 自从和贵志同居以后,横滨老家就当她不存在了一样,分手后母亲偶尔来电话问候问候她,有时候赶巧了,还送点蛮不错的布料来。 两个月前,母亲突然问她想不想结婚,说对方挺不错,名门大学毕业,现在在商社做事。冬子考虑了一番,回绝了。 “你老是这样;现在还年轻时倒不打紧,等你再大点,你就会后悔的。” 母亲这样说服她。 不过,她自己还没有打算结婚,跟一个陌生人住在一起倒也罢了,一想到要跟这么个人睡觉,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冬子把自己要做手术的消息告诉母亲时,母亲马上问,“该不会把子宫给割掉吧?” 毕竟是母亲,最担心的大概就是这个。 “说是不用。” “都是你太放纵自己了。” 母亲居然在她生病的时候,也借机责备她。 “听说不是什么大手术,你不用操心。” 冬子嘴上不甘示弱,可最后还是请母亲在做完手术后来照顾她。 店里的女孩子听冬子讲了自己的病,满脸狐疑。 “这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 年轻的真纪不可思议地看着冬子。帮手制作帽子的友美只比冬子小一岁,就更关切了。 “听说独身女人容易得子宫囊肿,真的吗?” “癌症一般都是年纪大又独身的人多些,这种病并不一定。” 冬子原模原样地重复了一遍医生的话。 “动手术,你一个人怎么应付的来,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我妈妈会来,你们不用担心,倒是要你们多操心点店里的事。” “这个你完全放心。医院也不太远,我们常去看你吧。” “还有,不要告诉别人我动手术,如果有人问起来,就随便说我感冒了在家休息或者什么的,好吗?” 冬子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得了病,肚子上得留个伤疤。 一位进医院,就开始各种检查,为手术做准备。 先是抽血和验尿,后来胸部照了X光,又做了心电图,虽说不是什么大手术,要事先检查的项目可并不少。 前些天看病的那个年轻医生果然是临时的,这次院长又做了一次检查。 “检查的结果明天就知道了,要是没有什么异常,就明天下午做手术吧。” 院长个头很高,身体也很结实,但做起事来十分干练。 住进医院的第一天下午,冬子站在窗前,漫无目的地望着代代木的森林,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那位船津。 船津一推开门,见只有女人在病室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那里愣了一愣,然后才微微低着头走进来。 “那个,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你说吧。” 还不能做手术,冬子正感到百无聊赖。 船津坐在冬子母亲推过来的圆椅上,不安地左顾右盼着。 “你们所长已经走了吗?” 冬子在母亲面前没有提起贵志的名字。 “走了,他要我问候你。” 说着,船津从西装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所长让我把这个拿来给你。” 信封还是上边有贵志事务所名字的那种,厚厚的。 “本来他让我上午送过来的,不凑巧来了客人。” “辛苦你了。” 冬子接过信封,随手放在枕边。 “你们所长不在,你们肯定很忙吧?” “是忙些,不过,也很空闲。” “天高皇帝远,是吧?” 听到冬子这么说,船津憨厚地笑了。 “手术什么时候进行?” “说是明天下午。” “时间该不会短?” “嗯,听说比较简单。” 自己的病,这个年轻人到底知道多少,冬子有些不安。 “所长不在期间,您如果有事,请和我联系。” “谢谢。” 母亲用咖啡壶烧了水,沏了茶递过来。船津喝了一口,匆匆忙忙站起身来。 “我告辞了。” “我正百无聊赖呢,你有空就多坐一会儿吧。” “我改天再来。” “那真的辛苦你了。” 冬子穿着淡蓝色的睡袍下床,船津转过脸去,深深地掬了个躬。 船津离开后,冬子将信封拿起来。冬子母亲立刻就问她: “刚才这位,哪里的?” “他在贵志先生的事务所工作。” 冬子尽量平静地回答道。母亲一声不吭,转身走出了房间。 剩下自己一个人,冬子打开信封。 里边没有信,只有用半张纸包住的一叠一万元的纸币,共有二十张。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句都没有提过钱的事,只是说如果有什么为难的话跟他联系。 当然,冬子自己也没有想过要他的钱。 他居然派人送了钱过来。 这正是贵志的性格,表面上似乎对人摸不关心,其实更多时候是无微不至,常常装出一副愚鲁憨直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大智若愚。 冬子将钱放回信封里,将信封塞到放在床头柜里的钱包里。 ……真是个怪人…… 冬子已经没有理由收受贵志的钱物,他们俩个人之间的事情,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解决了。 这二十万元算是慰问她的吗?如果是,那岂不是太多了些。 或者,贵志是想告诉她,他想和她恢复过去的关系?或者,只是出于对过去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的同情? 二十万元,从贵志的收入水平来说,并不算多,但对于眼下的冬子来说,却是十分珍贵的,有这些钱当然更好。 冬子忽然有点担心,船津知不知道信封里装的是钱呢? 船津会怎样考虑她和贵志之间的关系呢?他知道他们俩曾同居的事吗? 船律看上去很单纯,又老实,肯定受过比较好的熏陶,冬子可不想让这样一个年轻人知道她和贵志的过去。 冬子正在那里发呆,护土忽然拿着体温计走了进来。 “估计没有发烧,不过还是量一下。” 圆脸护士说着,伸过冰凉的手给冬子把脉。 第二天早晨,院长来巡视,接过护土递过来的病历卡,看了看。 “从检查结果看,你稍微有点儿贫血,其他倒没有什么毛病,还是按照原来计划,今天下午开始吧。” 冬子也担心自己会有些贫血,一听院长这话,心里一愣。 “手术要多长时间?” “加上麻醉之类的,也就两个小时吧。麻醉是全身麻醉,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手术可能就结束了。” “麻醉由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来做,手术没开始你就睡觉了,完全不用担心。” “事后会痛……” “伤口会痛,至于子宫,本身也不是敏感的部位,不会有什么的。” 听说子宫不敏感,冬子感到不可思议。医学上或许真的是这样,不过冬子自己却不相信。 “下午两点开始手术,你提前剃一下毛。” 院长其事地吩咐护士,冬子的脸一下子红了。 “昨天也说过了,中午不要吃饭。” 说完,院长就出去了。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冬子不放心地问母亲。 “别担心,就算痛,两三天工夫就没有大感觉了。” 说话的是隔壁床上躺着的女人,她一个星期前刚做完卵巢囊肿的手术。 “不过,和卵巢比,子宫的手术要难一些的吧?” “反正都要破开肚子,都差不多。” 大家都是外行,什么都不懂,可冬子不由自主地往坏处想。 如果有个万一,自己就这么…… 贵志会从欧洲赶到自己身边吗?会坐在枕边为自己流眼泪吗? 想到这些,冬子才意识到没有人能通知贵志。 还是向母亲和盘托出吧…… 不过,一旦告诉母亲,她肯定会拉下脸来,事实上,从拿到贵志的那个信封之后,她就一直满脸不高兴。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母亲肯定会通知贵志的,她知道我爱他。 冬子这样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了正午,为了便于麻醉,他们让冬子服了安眠药。 醒过来时,冬子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意识的清醒,耳朵似乎要比眼睛还快。 只听到有人在远处呼唤:“冬子”“听见吗?”“好了”。耳边传来这些呼唤。 冬子一直拼命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睑像灌了铅似的,异常沉重,怎么也睁不开,全身软弱无力,整个身体像是别人的。她听得见声音,但不能判断是谁的声音。 突然,额头上冰凉凉的。大概有人触摸,或者敷了冰镇的毛巾。 “小冬子” 这次声音很近,似乎是母亲的声音。 “木之内小姐!” 这个好像是小护土的声音。 冬子又用足了劲试图开眼睛。 然而,浓雾还是混混沉沉的,怎么也驱散不开,终于,浓雾渐渐现出母亲的面孔,现出年轻的护士的脸庞。 “她醒了……手术做完了呀。” “啊” 冬子本来想说话,但似乎只是啊了一声。 “已经好了。你痛吗?” 到底哪里痛,冬子说不清楚,只感到全身浑然无力。 不一会,冬子像被拖下水似的,又陷入沉沉的昏睡状态。 再次睁开睛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花板上和枕头上方亮着灯。 “嗅,你醒了?” 这次母亲的脸很清晰分明。 转了转头,发现母亲身后有一张床,床上躺着那位安井夫人。再仔细看,才发现右手上缠着血压计,左手上插着吊针。 “疼吗?” “疼” 冬子应和着母亲的话,轻轻喊了一声。 不是某一处刺痛的,整个腹部都痛,仿佛有一只火球给塞进肚子里面来,全身似乎被紧紧地捆绑在那个火球上。 “手术已经完了,已经没有事了。” “水……” 母亲拿了块渗了水的药布,轻轻地贴在冬子的嘴唇上。 药布冷冷的,冬子感到十分惬意,贪婪地吮吸着。 “没有事了。” 冬子微微点了点头,一边在心里摘咕,贵志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一个小时之后,疼痛开始袭击冬子。像是被无数支锥子戳着似的,小腹钻心的痛,浑身也像是烧开了的水,滚烫滚烫的。 “疼……” 冬子皱着眉头,小声叫着。事实上,她一大声,疼痛就立即传遍全身。 护士来过以后,医生赶来,给冬子打了针。 平时,光是现在的吊针,就已经够痛的了,可现在做完手术,打针的疼痛就没有感觉了。 打完针,冬子小睡了片刻。 其实,也不算是小睡,应该说是迷迷糊糊,其间痛感并没有消失。 “疼啊……” 冬子像猛然想起来似的,不时叫上一声两声。 第二天早晨醒来,锥刺似的痛感似乎稍微减轻了些,但浑身还是火一样的烫。 量了量体温,三十度二。 “做完手术,短时间内是会发烧,不用担心。” 院长说完,又吩咐打吊针。 整个上午,冬子都是在忍住钝钩的痛感、看着吊瓶里的药液一点点减少当中度过的。 贵志这个时候在哪里呢?他说起先会在荷兰,那现在应该在阿姆斯特丹吧。欧洲的冬天来的早,那边已经开始刮冷风了吧。或许,他正竖着大衣领,大步流星地走在迷雾茫茫的运河边上呢。 多想早些恢复健康啊…… 现在,她更怀恋健康的日子了。 不久,她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已经做好的帽子不见了,真纪和友美分头在找。 夕阳已经悄悄地来到窗台上,窗帘的一头放着一盆菊花。 上午应该还没有那盆花,一问,才知道是自己睡着的时候真纪送来的。 冬子正呆呆望着逐渐变暗的天空,护士走进来。 “医生马上过来。你的感觉好些了吗?” “嗳……” 身体还是热烘烘的,小腹上的疼痛也还是老样子。 护土将挂吊针的架子移开,院长走了进来。显然刚做完另外一个手术,脚上还穿着凉鞋。 “关于你的手术,我想稍微解释一下。” 院长说着,看了冬子,又看着冬子的母亲。 冬子漫不经心地看着院长白褂子里露出来的领带的花纹。 “子宫上的囊肿完全切除了。” 冬子用目光点点头。 “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也没有复发的后患。但是,进行手术时,发现囊肿不但很大,而且长在子宫内侧。你看看明白了,大概这么大吧。” 院长用手比划着,大概有鸡蛋那样大小。 “另外,囊肿还不止一个,已经形成的就有三个,而且,都已经扩展到了子宫粘膜上了。” 肚子竟然有这样令人恶心的东西。冬子赶紧移开脸。 “所以,虽然切除了,但因为大,又多,只有连子宫也一起切除了。” 冬子自然地点着头,她觉得院长说的在行在理。 “这一点,我想得让你知道。” 听院长说到这里,冬子才意识到院长到底在说什么。 “那,这么说子宫……” “对,囊肿长的大,长的地方也不好,所以不得不切除。” “这么说,已经……” “子宫虽然说是已经切除了,但毕竟是体内的器官,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