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中国的文字一样?”“中国和日本的文字本来是一样的。”“是吗。”“严密地说有很多不同。日本的文字最初是由中国传来,但中国的文字革命以后大大简化,现在我们也不认识了。而日本后来也加入了不同的文字,搞得有点儿复杂。我们用惯了,所以不觉得难,但对于学日语的人来说,相当困难。所谓不同的文字,就像英语里的罗马字。正如罗马字有大写、小写字母之分,日语有平假名、片假名,这种文字和ABC一样,没有独立的意思。但从中国传来的文字本身就带有各种含义。举例来说,JAPAN(日本)是由两个文字组成,是‘太阳和本来’的意思。”“那USA(日语汉字写作‘米国’)呢?”“嗯——,是‘米的国家’。”“米的国家不是日本吗?”“这个不太好答。”“那请你下次教教我。”比利刚要截断话头,羽陆又忙把话头接下去。他要说的在后面:“我的名字由三个字组成。一个是羽,一个是陆,另一个是海,用英语来说,就成了OCEAN·WING·LOBE。”“好像军队呀。海、空、陆军。”“哈哈,大家常这么说。不过我反对战争。”“我也是。我俩一样。”这时羽陆才终于伸手和比利相握。“我叫HIROSHI·HAOKA,和高登一起做老师的助手。请多关照。”他冗长的自我介绍告一段落,比利终于得以进门。安排给比利的客房看起来十分舒适,为了照顾他写作,书桌也事先搬来放好了。“这房间挺不错。”“是最好的客房。一般来说客人很少,所以可能有点霉味,您别介意。”莱安说着,拍了拍床。从窗子能看到后院的泳池。洁西在喂海豚。用的就是刚才车上的沙丁鱼吧。“能看到泳池旁边有个车库吧?”“嗯。”“那里其实是个室内游泳池。”回头看,莱安一副天真的高兴的表情。房门口,羽陆也在抿着嘴笑。“去年才建好的。回头带你去看。”“那太好了。”嘴里虽这么说,其实比利对泳池不感兴趣。“先带你去工作室。”“等一下。”比利拦住正要走出房间的莱安和羽陆,打开包,拿出自费购买的袖珍摄像机。“怎么?你这就要工作了?”第一部分 圣玛利亚岛(4)“在凯恩斯过得太悠闲,我的反应都迟钝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工作。”比利举起相机,跟随莱安听他的介绍。“这里是主要的工作地点。”那里与其说是研究室,倒更像是个录音棚。巨大的扩音器安装在两个墙面上,房间中央雄踞着设有调节音量装置的桌子,隔着玻璃还有个专门录音的小间。乍一看,这是个普通的录音棚,从扩音器里,重复播出好像是海豚发出的叫声。“嗨,杰克!”听到莱安叫他,一个矮个子黑人回过头来。“这是技师杰克·摩根。”听着莱安的介绍,杰克露出平易近人的笑脸。他身穿流里流气的灵魂音乐者时装,脸上穿了洞还戴着环,怎么看,他都不像是研究海豚的科学人员。比利环顾工作室。“简直像是录音棚一样。”“不是像,这就是真正的录音棚。常有真正的音乐人来这儿录音呢。”“喔!”“所谓音乐人,他们很好事儿的。”杰克说。他说话就像饶舌歌手一样语速又快,说得又刻薄。“他们胡扯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和音的话,声音就不一样了。实际上根本毫无变化。他们打算的是休假,然后顺便工作。那些什么音乐人下流着呢。放下录音,跑到海滩上吸大麻。甚至有个家伙吸过量,跳到泳池里要和我们的海豚做。”莱安皱起眉头。“那是尼尔。”“对,已经禁止那家伙再来了。”“尼尔?是尼尔·西蒙吗?”“是另一个尼尔。不过尼尔·西蒙也来过,他是单纯地来度假。总的来说,我们工作室只是接受些二流的音乐人,适当接待一下,再打发走。给乐曲的前奏里加点海豚的叫声,他们就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回国后还要在摇滚杂志上写些什么‘大自然改变了我们的音乐’,真是搞笑。”杰克大声说完,嘎嘎笑起来。“杰克以前曾在纽约做过录音师,在纽约是屈指可数的人物。”退休后移居到乡下的人,说起自身经历往往添枝加叶。这点比利倒也理解。“是吗。那是因为厌倦了纽约的嘈杂吗?”“我不讨厌纽约,不过每天在录音棚里听那些无聊透顶的音乐,实在够了。最近的音乐怎么听都一个样,真头痛。”“海豚的歌声听不腻吗?”“让我听不够的,只有鲍勃·马利和海豚。哎?是不是有点做作?”杰克看向镜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一下。接下来,莱安盛情邀请,带比利去了一个研究室模样的房间。那里有整齐的书架,收藏有丰富的贝类标本。比利扫视过整个房间,眼睛闪闪发亮。“我爱死这样的环境了,多长时间都能待得住。从小就最喜欢这样。”“哈哈,那你在这里待多长时间都可以,这里对你开放。”沉迷于书架时,比利一不留神踩到了什么。刚感觉到脚下一软,巨大的吠声已经震得旧窗框直抖。在吃惊的比利面前,一条在书架的缝隙中睡午觉的老犬现出身来。“我们的长老——杰夫。来这个岛时它还是条小狗,不知不觉已经变成最年长的了。”随后莱安带比利来到后院的角落。那里排列着许多鱼缸,里面游动着各种各样的水中生物。其中最显眼的是水母。“在海里遇上很可恨,不过在鱼缸里看它很美丽吧?”莱安说这些之前,比利已经贴到鱼缸边,看那些巨大的水母跳着不可思议的舞蹈,看得入迷。“莱安,水母你也研究吗?”“爱好而已。你再看看这个。”鱼缸里形状奇妙的鱼在游动着。像黑蛇一样的鱼。“宽咽鱼!”比利不禁叫出声来。“你知道?”“见到倒是头一次。”宽咽鱼是深海鱼的一种,是栖息于数百米下深海中的珍稀鱼类。因为工作关系,比利曾多次潜海,但他知道,在海中遇到这种鱼的可能性为零。第一部分 圣玛利亚岛(5)“最近深海鱼常常浮上来。这些都是本地渔民拿来的。”莱安指向相邻的鱼缸。比利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些他恐怕一生也无缘得见的深海居民在里面蠕动着。其中还有灯笼鱼等发光鱼,这些珍贵鱼类能用身体发光,美丽得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莫非是要有地震?”“我们也很担心,也可能是海底火山喷发,岛上的人很害怕。你这个时候来得不巧。”“哪里话,因此能见到这样的东西,没什么好遗憾的。”比利在鱼缸边不肯离去,莱安催促他:“好了好了。你想看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看。”“好吧。”比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莱安的秘密水族馆。“最后是室内泳池。”莱安领比利向地下走去。倘然泳池旁边的车库是室内泳池的话,为什么要去地下呢。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比利一走下去就明白了。而且也理解了莱安为什么露出得意的神情。“这是我们最得意的商品。”羽陆说。“真了不起。”比利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里的泳池和外面的泳池直接相连。只要打开卷帘式铁门,海豚能直接进到这边来。”莱安加以说明,但吸引比利视线的,并不是那个而是——那个泳池悬浮在空中!透明的圆筒形池中注满了水,就那样被固定在空中,从地上几乎要仰视观看。吊车立在两侧,坐上去,无论从哪个位置,都能观察海豚。羽陆打开房间的配电盘,按动开关。泳池中的灯亮了,水池的轮廓明亮地浮现出来。比利连呼‘了不起’、‘了不起’,无论如何想看看海豚是如何在这个水池中游动的。莱安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想看看海豚游泳吗?”“哎。”“可是不行。那些家伙讨厌这里,不肯进来。”“?”“试了好几次,根本不行。这样下去,费尽心思做好的设施会变得毫无用处,我也正心里犯愁呢。”“还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吗?”“是啊。”“要不我给你游一回?”羽陆说。“谢了,不必。”大略参观完毕,三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稍事休息。“我有珍藏的日本茶。”羽陆说完,高兴地进了厨房。客厅的墙上挂着大照片。身着婚纱和晚礼服的二人在水中背着氧气瓶,正打开香槟酒。“这是你?”“啊,是结婚典礼的照片。”比利吃惊地忍不住笑出声。“我妻子在三年前死了。”“哎?为什么?”莱安欲言又止,只是简短地说:“在海里。”沉默流淌在二人中间。这时羽陆端来茶。“冰好的。不过日本人不常喝冰好的茶。”比利把茶送到嘴边,脸上有点无精打采。羽陆看后误解了他。“苦吗?”“呃?……不,很好喝。”“是吗?”“是累了吧,在房间里休息一下比较好。”“可能是吧。那我休息一下。”“晚饭做好了叫你。今天可是欢迎宴会!”年轻的羽陆因为少有的访客而显得兴高采烈。一回房间坐到床上,困意席卷上来。躺下闭上眼睛,身体却奇怪地兴奋着,不肯进入梦乡。到达某地的第一天总是这样的情形,勉强入睡的话夜里就会醒来。于是比利起床整理行李。安排给他的房间朝西,阳光从树叶间射进来,在白墙上描绘出椰子树的模样。正整理衣服时,从游泳池边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比利从窗口一看,洁西在和海豚一起游泳。洁西和海豚一起长大,向海豚学习的游泳,她的泳姿十分漂亮。游了一阵,洁西爬上岸,听到有人吹口哨。回头一看,比利正在窗边向她挥手。第一部分 圣玛利亚岛(6)“游得真棒。有没有参加奥运会的想法?”洁西仍是一脸冷淡的表情,捡起浴巾。“喂,洁西。”“啊?”比利抛来个闪亮的东西。洁西没接住,落到了草坪上。一看,是海豚的项链。“朋友为我特别制作的,给你吧。”盯着项链看看,洁西说了一句:“是白海豚。”“对。不愧是莱安的女儿。”“背鳍的位置错了。”说完,洁西把项链戴到自己的脖子上。“《自然天堂》……有时也看看。”“是吗。”“最近办得很没意思。”比利的表情缰住了。他赶紧转移话题。“那些海豚也是白海豚吗?”“是瓶鼻海豚。”“我知道它们的昵称。嗯……乔、梅格、贝思、艾米。”“你真了解。”“名字是从《小妇人》里来的?我事先预习了一下。”“那,哪个是乔?”“呃?”洁西打了个尖锐的口哨,四只海豚整齐地排成一队扬起头。“难道你能分清?”“当然。”在比利看来,它们长得一样。“你不知道哪个是?这些孩子可已经记住你的模样了。”仿佛在说:“对客人的寒暄到此结束”,洁西敏捷地跳入水中。比利又看了一阵她和海豚比赛游泳的样子。即使到了晚上,欢迎宴会开始后,洁西的冷面孔也没有变。吃完饭收拾起餐具,她迅速撤回房间。眼看着她走上二楼,莱安叹了口气。“我女儿很不听话,你别介意。”“我没有……”比利苦笑一下,继续吃饭。“我老婆,是被鲨鱼咬死的。在洁西十二岁的时候。”“呃?”“她和洁西一起游泳……就在离这儿很近的地方。”比利重新眺望客厅的照片。“这一带常有的事故。洁西因为那时受到刺激,至今仍然惧怕大海。”“傍晚时我还看见她在游泳池里游泳……她游得很好。”“在海里不行。”“是莱安太在乎了。”杰克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全都那样,对父亲尤其冷淡。”“那个我知道。”莱安注意到葡萄酒没了,去厨房拿新的。杰克接着找比利攀谈。“年龄的关系。这个年龄大家都那样。我年轻时脾气更坏。”杰克说完,掀起衬衫露出肚子。在侧腹有块青斑。“以前的旧伤。被警察用警棍打的。”“因为什么?”“因为什么来着?哪记得那么清楚。”这回高登突然把左腿架到了餐桌上。在他那大脚板的脚心处,有个圆圆的伤痕。“这是子弹的弹痕。”“?”比利惊得目瞪口呆。看着他,杰克强忍住笑。这时从背后传来疯狂的大笑,回头看去,莱安手握葡萄酒瓶,正笑得满脸通红。“怎么?”“高登这家伙,那是他在打靶场,错给了自己的脚一枪。而且,是因为打了个喷嚏,一下子扣动了扳机。这家伙,纯是个蠢蛋!”这回比利也不禁噗哧笑出来。高登愤然把脚撤下。饭桌上的饭菜几乎全部吃光后,莱安他们驾车前往港口小镇布歇。晚饭后到布歇的酒吧喝一杯是他们每天的功课。那天去的店名叫“奥伊斯物·歇鲁”,是一家牡蛎的专门料理店。在那里,莱安把比利介绍给熟悉的客人。莱安他们混进当地的渔民中,喝了好几杯浓烈的利口酒,还大口吞咽店里拿手的牡蛎菜肴。他们吃菜的样子,好似刚才没吃过晚饭一样。羽陆说他滴酒不沾,于是和高登比赛吃牡蛎。莱安对看得目瞪口呆的比利说:“高登原来是美式足球的运动员,羽陆是柔道选手。”第一部分 圣玛利亚岛(7)高登和陆羽异口同声地谦虚:“现在已经不行了。”比利最大限度,也就能吃两块生牡蛎。店内稍为空闲时,店主塔欧来到他们的桌子。塔欧用满是皱纹的笑容欢迎比利,还请他喝了一杯上等的烈性兰姆酒。比利还没等把杯子送到嘴唇边,已经呛得喘不过气。“他是杂志社记者。”莱安说。“是吗。来采访什么?……人鱼吗?”比利想起,空中小姐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人鱼……是什么?”塔欧惊讶地从鼻子里吐出雪茄烟的烟气。“你不知道人鱼吗?”“不,知道。不过这个岛上不可能有人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