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转移她的思想,我要她能睡。” “我什么时候进去?” “那些人出来你就进去,”他说,“他们快了……出来了。” 官方2人走出来。他们用低声讨论着,根本没再理我们。窦医生点头指示我进去,劳太太没进去。我和医生进去后,窦医生把门关上。 戴太太用3个枕头垫在背后,半斜卧在床上。她穿一件蓝色睡袍。可见女仆或窦医生,或他们两位,必须急急给她更衣。她袜子在地上,衣服在椅子上,一个紧身褡似的束腰,有缎带花边,串着条因常用而弄脏的粉红绳索,抛在另一椅子的背上。整个局面,绝不是戴太太平时允许男士拜候的样子。 她微突的眼珠看着我。好像不易集中视力。她说话声音有点模糊。 她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赖,赖唐诺。” “噢,是的,我忘掉了。是太大的震惊。”她把眼皮闭下,随又张开道:“我要你继续未完的工作。” “什么工作?” “调查工作。你知道刚才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心里想什么?” “他们想希顿自己偷了首饰……他没有……我不希望他名誉有损……他没有经济困难……收入非常好……人寿保险4万元……意外死亡加倍……你把这一切替我顺利办妥,你可以办理吧?嗯……你姓什么来着?” “赖。” “赖先生……是的,你会办吧。” “我立即办。”我告诉她。 “早上来看我,好吗?” “你要我来,我就来。” “对,要你来。” “几点钟?” “早餐后。” “10点半以后。”窦医生职业性的通知。 她把眼光转向窦医生。语音更为含糊:“华伦,你是不是要我睡觉?” “是的。” 我说:“戴太太,你自管睡好了。我们侦探社立即开始行动。白天黑夜都有人工作,你不必耽心,好好睡。” 窦医生自她背后把枕头移开:“这样最合理想,可兰,让这位年轻人替你工作。现在你已把一切安排妥当了。再也不要去想,睡吧。” “睡吧!”她睡态地重复医生的话。 窦医生用手势暗示我可以走了。 我用脚尖悄悄离开。 劳太太仍在外面等我。“她要什么?”她急着问我。 “要我明晨10点半来见她。” 她脸上现出怒容:“你真会说老实话。” 4 6点不到,闹钟把我自睡眠中吵醒,睡得真甜。但不得不疲乏地爬起来,冲了个冷水浴,精神稍有好转。我刮脸,穿衣,进车库,用公司车开始兜每一个市立公园。这是一个冗长乏味的跑腿工作。好在清晨车辆不多,所以尚称顺利。沙漠的暴风半夜后已停止。清晨空气中只有凉爽。太阳虽已出来,尚未太热。两侧高楼大厦的市街现在还很冷清,再过二、三小时,就人潮、热潮一起来了。 每个公园都有人玩网球。我只注意穿短裙短裤的女球迷。我一个人,开车在球场旁慢慢兜圈,在别人看来一定认为我是神经病。 在格利飞公园,我见到4个人在男女混合双打。其中一位女郎引起我注意。她混身充满活力。轮她发球时,她把球抛起,背向后弯,球在头上相当高,她全力压下过网,充满信心。他对侧的男人每次都不太接得住,连着吃了她好几次发球,慢慢习惯了,才懂得怎么回球。我相信,他们以前没有一起玩过球。 轮到对侧是女的接她发球时,她非常客气,不太用劲,也给我暗示着她们互不相识。 我感兴趣的女孩,很明显认识与她并肩作战的男人。他是个常玩球的人,但样子很保守。一辆脚踏车斜靠在铁丝篱笆上。一件毛衣结在脚踏车把手上。 我停下车,熄灭引擎,点支烟,看他们打球。 7点3刻他们停止比赛。4人在网前交谈了一会。无非“正好碰到你们,好高兴”,或是“你们玩得真好,希望能常见面”等等客套。 又等了一下,女郎自网球场出来,把毛衣从车把上解下,套上身。就在短裤外,围上一条扣钮扣的裙子。我走过去,把帽子举了一下。 她用冷而毫不在意的眼光看我。她绝不是随便会上钩的女郎。 “你球玩得很好。”我说。 “谢谢。”语调倒不怎样冷,但绝对是远远的。 “不要跑呀。”我说。 她轻蔑地斜看我一眼。 “我想和你谈谈,史小姐。” 她已经把脚放在踏脚板上,准备踩下去时,听到我提她的姓,停止一切动作,她好奇地看着我。 我说:“对不起,只好以不常用的方法来和你互相认识。我一定要在你看到报纸前,和你谈谈。” 她用小心、毫无表情的眼光研究我,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给她一张名片。她看一下问:“报纸有什么新闻?” 我说:“戴医生死在车库里……一氧化碳。” 她脸上的表情完全冻结,用不动声色的语气说:“造个谣言来骗我?” “来告诉你事实。” “怎么找到我的?” “没有几个女孩对网球那么入迷。一大清早骑脚踏车,来球场练球。”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习惯?” “你的手套……脚踏车链上来的石墨滑润油。像你这种球迷,不工作的早上,一定出来打球,所以,你自己的公寓,或租的房间里,一定有另外备用的球拍。你没有汽车。你替戴太太工作只有3个月时间。你另外一只网球拍,已经被警方在戴医生车箱里找到。” 她说:“可怜的人,他有肾丝球肾炎……是一种无法治的慢性病……但他有太多勇气。数年来他一直在注意自己的症状,也没有自己治疗,把一切变化都记录下来。我想,假如我能引他早上出来运动运动,可能对他健康有益。他总自己找理由不运动,说他要应付急诊。我指出他的急诊都在晚上,从来没有病人早上急诊找他。他的急诊病人,最喜欢在他入睡后找他。” “为了不使戴太太怀疑,医生骗他太太,他早上也出诊,是吗?” 她耸耸肩说:“我不知道他怎么告诉她。我们只玩过少数几次球。告诉你这些够了吗。” “是的。” “他怎么死的?” “他开车回车库。可能引擎有什么不对,他要调整一下,或是把什么线路接通。” 她慢慢地说:“他对自己修汽车,最有兴趣而且是能手……像清理打火嘴啦什么的。” “司机干什么?” “戴医生不喜欢别人伺候。他喜欢一切自己来。他从不叫司机开车。司机是为戴太太雇的,用来当跟班的。” “保险箱失窃,你为什么马上离开了?” 她说:“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开始又想踩车离开了。 我说:“目前变得有关系了。你的失踪,使人怀疑。不多久,警察就会四处找你了。” 她自车上下来把脚踏车重新靠在铁丝篱笆上,说道:“好,我们谈谈,要我坐进你车来吗?” 我点点头。 我替她开车门,她说:“你先进去好了,我坐你边上。” 我进车,把自己滑到驾驶盘后,她轻快地跟进来,坐在我右边。她说:“你问我答,还是我自己讲自己的?” “你讲你的。” “有烟吗?” 我给她支烟,替她点上,她把自己靠到车座上。我知道她要点时间,整理一下话题,所以没有催她,任她吸烟。 她说:“说起来话长。” 我问:“什么事说起来话长?” “我离开的事。” “就从你开始替戴太太当秘书开始。” “不行,还要长得多。” “怎么会?”我问。 “更久以前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改姓史,重新开始。” “说说看。”我建议。 “我希望忘记这一段。也希望别人忘记这一段。能不能不再提它。” “假使我知道,也许可以帮你忙。” “我不要人帮忙。” “那是梦想,事实上你已经是众矢之的了。” “怎么会?”她问。 “首饰失窃、秘书失踪、警察设多大幻想力。他们把2与2加起来,至少得个4,有时得6甚至8。目前有点像12。” “他们要先能找到我才行。”她说。 “我已经找到你。” “你是警察吗?” “不是。” “那么你是什么?” “私家侦探。” “什么人雇你的?” “戴医生。” “雇你做什么工作?” “找到你。” “现在你找到我了,下一步如何?” “向雇主报告。” “戴医生死了。” “向他太太。” 她摇头:“你不必,我离开汽车,骑上脚踏车,马上开溜。” “假如我把你送交警方?” “那我就要大费唇舌了。可是我看得出你不会如此做。” “也不是我雇主的意思。我想戴医生要找到你,比要找到首饰还更有兴趣。” 她看了我好几秒钟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保险箱里有点他认为有用的东西。他认为偷开保险箱的人也要这东西。把警察请来可能是个失策的打诨手法。” “他认为,是我拿了保险箱里的东西。” “理所当然。”我说。 “我没有拿。” 我说:“我受雇要找到你。你可以自己和我雇主谈。” “照刚才你的说法。戴太太不是你雇主。” 我对他笑笑:“遗产的一部份。” “你知道保险箱里,藏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她靠在车座上,抽烟,眼望远处。我知道,若非她在决定要不要告诉我,就是在想一个比较好的谎话。她把烟头在烟灰盘里弄熄。说道:“戴医生对劳芮婷爱护倍至。不单因她的原因,也是因为她女儿……小珊玛。为了保护她们两个,他什么都肯做。” 她停下看看我,又说:“这件事,他告诉你了吗?” “现在轮到你上台,我只是听众,你说你的。” “即使告诉你了,你也不说?” “不说。” “他没告诉你,你说不说?” “不说,我要用我知道的,来看你有没有说谎。” 她说:“我不知道其中的详情。芮婷的离婚丈夫叫劳华德,是个标准坏蛋。一直在骚扰芮婷。他要监护小珊玛,至少争个部分时间监护。他请了律师,向法院多次陈情,甚至因为芮婷参加了一个鸡尾酒会,弄了好几个人出面作证。突然之间,一切销声匿迹,我们再也听到不到劳华德这个名字。医生墙上那只保险箱,也是在那时候装上的。” “还有其他证据吗?” “有的,小事情,一件件凑起来。” “你认为戴医生,使劳华德放手,不再骚扰劳太太。” “是的。戴医生插了一手。不能称为威胁,只是做了些手脚。” “很有兴趣。所以保险箱被窃,你就开溜?” “没错。” “事后又和医生打了一场网球。” “什么事后?” “你开溜之后。” “没有的事。打球是事前。” “那么,星期三早上,你没有和医生打球?” “不是星期三,是星期二早上。星期三他去钓鱼。我是星期二下午离开的。” “你住哪里?” “这不关你事。” “这个故事,你可不能交差。” “你假如有良心,应该紧闭尊口。你应该对戴太太说,她丈夫的死亡,使你和他之间的合约结束了。除非她另外付钱请你来找她的首饰。否则叫她开张支票,拜拜。” “为什么你叫我如此做?” “这样,每个人都快活。” 我说:“医生认为他要的在你那里……保险箱里的。” 她说:“不对,你弄错了。医生认为我知道在什么人那里。” “那……你知不知道呢?” 她犹豫了几秒钟,说道:“不知道。” “能不能猜一下?” “不能。” “假如医生没有死,这两个问题,你不会那么快回答‘不’是不是?” 她说:“为什么?” 我说:“我真希望知道为什么。” “我还想要支烟。”她说。 我又给她支烟。从她吸烟的样子,我知道她很努力在想。突然她说:“我一定得冲个凉,吃些早餐。你不想把我交警察,又不想我再溜掉。我们来个君子协定。我告诉你我住哪里。你就算了,收兵了。” “住哪里?”我问。 “雅丽小舍……女子公寓,离这里只几条街,在佛蒙路。” “一个人住?” “不,是和另外一个女孩分租。” “在戴家你也有一个房间?” “是,我上班规定住那里。休假时才回来,一周休假一天,但有两夜。” “规定周几休假?” “周三,我星期二晚上离开,星期四早上回去。” “听说最近戴医生也不愿死干活干,他也自己挑一天休假。也是星期三,不是吗?”我问。 她冷冷地看我,说:“你要干什么?把我硬拉进去?还是特别选我出来?” “哪一种有效?” “哪种都无效。”她说着,伸手拉把手打开车门。我让她离开。她走向脚踏车,骑上,头也不回地很快往前骑。我留在车里,看着她背影,发动车子,远远跟着。她来到雅丽小舍,把车架在马路上靠人行道边。自己走进去。 我找个车位停车,拨公用电话打给卜爱茜。卜爱茜是白莎有效率,默默工作的秘书。 “用过早餐没?”我问。 “才吃完。” “抓你公差办件事。” “什么事?” “撞烂一部脚踏车。” “用什么来撞?” “用你自己的汽车。不过这是件公事。” “白莎知道吗?” “不知道。” “最好要她知道。” “不行。不太容易解释清楚。” “你在哪里?” “车子停在佛蒙路,雅丽小舍向前几家店面,路边。” 她说:“我来得及做完工作,去办公室不耽误开门吗?” “应该可以,不会耽误太久的。” “告诉我,怎么做?” 我说:“听清楚。从雅丽小合西北面横街,转弯进来。转送佛蒙路前按两下喇叭,极慢极慢过来,使我有时间准备,我会开走我的车。公寓前面停着部脚踏车。假如你没见到脚踏车,或是你鸣喇叭后,我没有让开,你就去开办公室的门,剩下的不要你管了。” “好,”她说,“我鸣喇叭两声。看到你车时,你开车离开。若脚踏车停在那里。我又做什么?” “想办法路边停车靠向公寓。你的技术不够好。你撞烂了那脚踏车。撞得很烂,反正再也不能骑了。” “之后呢?” “一个女孩会出来跟你吵架。” “我怎么办?” “你保了全险的吧?” “是的。” “你非常傲慢不逊。说她不可以把脚踏车停马路上,即使马路边上,可还是马路上。告诉她,你车保有全险,你绝不会为这些小事麻烦自己。给她你的姓名、地址、把车开走。” “就这样?” “就这样。” “不要跟踪她?” “绝对不要。绝对不要。” “之后呢?” “向你保险公司报告。告诉他们,有人来申请保险给付时,你要看详细清单。” “好,”她说,“马上上路。” 我挂上电话在车里等候。我估计卜爱茜10分钟可到。爱茜有个特别优点,她要做什么事,都是全力以赴,彻底万分。 自我挂断电话起8分30秒,卜爱茜赶到。我听到2下嘟嘟。自后视镜看到她的车以慢速在拐进这条街来。我习惯性地看看表,在笔记本上匆匆记一笔,把车开走。心里非常满足,非常自鸣得意。 直直自佛蒙路向前开,从后视镜看到爱茜一寸寸地在向后路边停车。突然前轮急急一转,车尾撞向停着的脚踏车。前方正好是十字路口,我把车转弯向右。 5 我轻松地用过早餐,来到办公室。卜爱茜在打字机前努力工作着。她一面敲打字键,一面抬头向我致意。 “一切顺利吗?”我问。 “嗯哼。” “那女孩出来了?” “有。” “我们老板呢?” “里面,在看文件。” 我走进去,柯白莎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海钓使她皮肤成健康的麦色。花白的头发,使她有慈母的样子。 “看到戴医生的事了?”我问。 “是的,怎么发生的。唐诺?” “他叫我在书房等他,说好最迟9点半一定回来,我看小说出神了,根本没感觉时间过得多快。” “报上说是你发现的尸体。” “没有错。” 她扮了个鬼脸说:“我想情况升级了。白莎该有点生意做做了。” 我说:“我想戴太太会聘用我们。我已经找到史小姐。” “已经找到了?” “嗯哼。” “你怎么找法的?” “还不是跑腿的老办法。我发现她有骑单车和早上打网球的嗜好。我又有她外形的描述。清早骑单车去打网球的妙龄女郎不太多。” “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白莎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无法跟踪她。她知道我在查这件案子之后,更没有跟踪的可能性。她给我一个假地址……雅丽小舍。她骑单车到那里后,在里面等。我不走,她也不出来。我不想太使她不方便,所以我先走了。” “为什么不等她出来,再跟踪她?” “用汽车跟踪脚踏车高手?你有没有试过?” 她仔细想了想。 我说:“她会向交通拥挤的地区走。选一条两行汽车在等候交通信号的小路,大模大样骑过去,把我一个人抛在车里发呆。” “那你怎么办了?” “让爱茜去把她脚踏车撞烂了。爱茜车是保全险的。” “你想那女孩,会笨到用自己的真名,去要求赔偿。” “会的。爱茜表演好的话,就会的。我告诉爱茜要自大一点,不在乎这些小事,告诉她保险公司名字,就离开。” “戴太太有什么反应?” “叫我10点半去看她。” “她要什么?” “警方认为首饰是她丈夫监守自盗的。她要洗刷丈夫名誉。” “你能代她洗刷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是他自己偷的。” 白莎用她小而冷的眼睛看着我。她从桌上一只防潮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把一端装进一个长长的象牙烟嘴,点烟,想找点话题来说说。她再次把烟嘴拿起,凑向嘴唇的时候,左手的钻戒闪闪发光。 “你对她说什么?” “我对她说,我接受这个工作。” “你既然认为他是监守自盗,你为什么还接手呢?” “因为她的医生,叫我不要刺激她。” “但是你10点半还要去?” “是的。” “为什么?” 我说:“戴太太提出了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 “什么问题。” “她说她丈夫有一个4万元的人寿保险,意外死亡的话,保险公司加倍给付。” “这有什么稀奇?” “保险单上绝不会这样写。也不是这样意思。” “什么话!”白莎说,“我自己也有人寿保险,1万元加入我的遗产。这可以处理我的债务。假如我意外死亡就付2万。” “不对,不是这样的。” 白莎脸都红了:“你是说,我连我自己人寿保险给付办法,都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 白莎小心地把象牙雕刻烟嘴放回桌上。她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些钥匙,选一把钥匙另外打开个抽屉,拿出只小箱子,打开那箱子,拿出一张人寿保险单,展开说:“来看。”我转到她身后,自她肩后一起看。 “看到了吗?”白莎胜利地说。 “看到你错了。” “什么!” “你错了。” “你疯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就像我刚才说的。” “不对,不像你刚才说的。保险单上说,死亡是由于意外原因时,加倍给付。” “我怎么说?” “你说意外死亡。” “不是一样吗?” 我说:“要叫他们付款时就不一样。” 白莎看着我说:“唐诺,有的时候我爱你,有的时候我恨不能咬你一口。”她折起保险单,放回小箱,锁上,关好抽屉,把抽屉也锁上,把钥匙放进另一只抽屉。过了一会,她说:“好,你是学法律的。你知道里面有不同。我对这一窍不通,我看保险单清清楚楚说,我要是意外死亡,他们要双倍给付。” 我说:“意外死亡,和‘死亡是由于意外原因’,有所不同。通常情况下,人死亡都是意外。例如你做一件事,因为没有专心,你死了。这是意外死亡。但什么叫做死亡是由于意外原因呢?造成死亡的原因,必须是个真正的意外。” 白莎说:“我还是不太了解。” 我说:“假如你开车进车库,东摸西摸瞎修自己的车子,让引擎转着,吸进一氧化碳,死了。死亡的原因,就不是意外。这死亡的原因都是你自找的。你没有熄火。是你的疏忽。你自己把自己暴露在有毒环境太久。” “这种情况下,戴太太得不到双倍给付?”白莎问: “得不到。” “你怎么知道她的保险条例,和我的一样?” “它们统统都是一样的,我见过的都一样。这是标准格式。” “保险公司知道这里面有差别吗?” “当然知道。实际上,全世界只有他们最知道。甚至很多律师还弄不清楚。” 白莎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晃来晃去,等保险公司把坏消息告诉戴太太。” “之后呢?” “等她去见她的律师。” “再之后呢?” “所有的人都放弃没办法之后,我们来建议,可以为她争取那另外4万元。” “用什么方法。” “目前还不知道。” “假如我们可以争取到这4万元,我们可以要求一半,甚至……” 我说:“不要太贪心。” “至少我们要分它一部份。” “我们……是要分它一份。” 白莎突然警觉,怏怏地说:“我的意思,我要分它一份。我……当然会给你一份奖金……” “是我们,要分它一份。”我说。 白莎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辞职不干了。” 白莎突然愤恨地把自己脊背伸直。坐下的回旋椅在吱咯作响。“你要干什么?”她喊道。语音有点沙哑。 “辞职。” “什么时候?” “现在。” “为什么?” “有人邀我合伙创业。” “哪一种行业?” “一人一半,是个私家侦探社。” “哪一家。” “就是你的这一家。” 白莎闷在座椅上想。 “为你的健康,你须要多钓点鱼。”我解释。 她说:“唐诺,你是个有脑筋的小鬼。你有勇气,有幻想能力。你迫得白莎只好让你走路。问题是你没有生意头脑。你花钱像流水。你吃女孩子亏。我接受你做合伙人,这个地方6个月之内,会破产。我劝你维持现状,白莎赚钱时,会给你红包……” “公司一人一半,否则我走路。” “也好,”白莎怒道,“你走路,我绝不受威胁,我……” “别生气,”我告诉她,“好来好往。请爱茜结结账,我应得的给我开张支票。” “你跟戴太太的约会,怎么办?” “你自己出马好了。” 白莎把椅子推后,满脸怒容:“当然,我自己去!” “小心不要激怒她,”我说,“医生希望她不要激动。激动对她血压不利。生气对健康最损伤。” 我告诉我房东太太,我去旧金山找工作,我的房租付到月底。我会另外安排行李搬运。 她对我从无好感,但失去我还是伤感的。我有正当工作,按时付房租。她问我为什么被解雇了。我告诉她我是自己辞职的。她不相信。 我来到旧金山,住在廉价旅社里3天。第3天,我用旅社的信纸信封,给洛杉矶房东太太一封信,告诉她我已决定在旧金山长住。 第二天一早,我出去早餐。到海滨溜冰。吃了午餐后,坐在海滨长椅上看雾自海外滚来。我进城,看了场电影。下午5时,我回到旅社。 柯白莎坐在旅社大厅里,她正在盛怒,眼睛都要爆出来了。 “你死哪里去啦?”她问。 “喔,到处看看,”我回答,“一切还好吗?” “好个鬼。” “怎么会?等多久了?” “你这小鬼知道我等多久了。我乘飞机来,12点1刻到这里,一直到现在。” 我说:“真对不起,为什么不回你自己旅馆,留张字条,叫我来看你?” “那样你就不来看我了。”她生气地说:“总之,我在你……在你……之前,我要再和你谈谈。” 我说:“不太远有个小酒吧。” “好,我们走。” 旧金山爽适的雾,使人精神愉快。柯白莎,下颔向上,双肩向后,大步走在街上,手脚都很健朗。她仍在生气,两次过马路都没注意行人交通信号。我必须抓住她,以免被罚款。 我们在小酒吧坐定。白莎要了双份白兰地。我要威士忌苏打。白莎开口:“唐诺,给你说对了。” “什么说对了?” “每件都对了。”她承认:“保险公司的人非常非常同情。他们不能加倍给付,因为死亡不是由于意外原因。他们暂时不付这原始的4万元给她。他们建议戴太太去看律师。” “尔后呢?” “她去看她律师。律师也一筹莫展。现在外面又出了个谣言,说戴医生是自杀的。说他自己偷了首饰,被发现,怕被捕,所以自杀。何况他本有慢性不治之症。” “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自杀吗?” “引擎好好的,没有须要修理的地方。扳手和引擎上,完全没有他的手印……车头盖上有。看来他是自己决定这样走法,又不要他太太难过。” 我问:“找到史小姐了?” “她没有向爱茜投保的全安保险公司去申请给付,我……我……我也还没有开始去找。” “为什么?” “我不认为戴太太特别想找到她。” “为什么呢?” “我想那女孩和医生……他们二个有点什么关系。” “什么人告诉你的。” “戴太太她听到了一些闲言。她现在强调,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葬礼昨天已举行过了。” “很有意思。”我说。 “你混蛋!”她说。 “又怎么啦?”我把眉毛抬起,眼睛睁大。 她说:“我去看城里最好的律师。二个不同的律师花了50元。25元一位,只问了几句话。” “为什么?我不了解。” 柯白莎说:“律师看发生的事实,看保险单。告诉我戴太太想打申请双倍给付的官司,根本站不住脚,完全没有希望。即使他不是自杀,是意外,但绝不是由于意外原因,正如你所指出一样。戴太太也见过他自己的律师。那律师一开始说绝对胜算在握,但仔细深入,发现不是那回事。戴太太愿意付4万的一半赌这口气。” “这样呀。” 白莎愤恨得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你那猴头猴脑的脑袋里,有一个可以要到双倍给付的计划。我相信,现在我要求3/4,她也会给我,为的是赌气,她恨透保险公司了。戴医生老以为保险单上是意外死亡。她也这么想。保险公司一副同情样,猛做好人,说什么我们也想给你钱,只是同业公会会反对,所有保险单都一样的,我们爱莫能助。就是不肯付钱,还说假如赔了钱,他们自己就犯法。” 我喝完了我的威士忌苏打。“你看,旧金山真是个好地方。”我说:“我越来越喜欢它了。” “喜欢个鬼!”白莎说:“你跟我回去,替我收拾这残局。” “不行,我在这里前途蛮乐观的。我……” “你马上跟白莎回去。”白莎硬性地说:“我不该让你走的。我渐渐太依靠于你了。没有你生意难做了。” 我说:“不行,白莎。二人公司,对半分成,你不会高兴的。你十分重视个人,你容不下合伙人。你喜欢独断独行,你喜欢当老板。” 白莎倔强地说:“不要让外表骗了你。我仔细想过,既然你提出这个要求,你答应一件事,我就接受。” “什么事?” “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来去自由,不准管我。你可以随便雇人工作。我还钓我的鱼。” “怎么突然变钓鱼迷了?”我问。 “想想戴医生。”她说:“我去参加葬礼了。可怜的人,曾日夜工作,做牛做马。假如他轻松点,偶尔放松一下,多钓钓鱼,说不定会活久一点。他要能预知这一点,他会叫他有钱的病人自己去跳海,医生要钓鱼。” “我自己一向胖得不想运动。我自己也讨厌,但总是饿得受不了要吃。那一场病,倒给我减了肥,也给我户外运动的机会。现在我很硬朗。吃照吃仍能保持体重。你年轻,又天生瘦小。你不怕变胖,你应该努力工作,我应该钓鱼。现在你决定,要不要这个合伙事业。” 我微笑着说:“白莎,你付酒钱吧。否则我还是要开公账的,因为我是合伙人。” 白莎用她冷冷发亮的小眼,瞪着我:“你这个小混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的。” “从现在开始,我真的会这样做的,”我告诉她,“这一点必须声明在前。” 白莎差一点把皮包甩我头上。想想她自己应该慢慢接受——我是她合伙人——这个概念。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想到,我真会把酒钱报公款开支。 “你是知道的,”我轻快地说,“我对钱的价值不太清楚。我花钱像流水,我吃女孩子亏。” 白莎怒目注视着我足有30秒钟,深吸口气,慢慢地,不太甘心地打开皮包,拿出一张5元钞票,喊道:“买单。”又对我说:“我来付账,至少可省我一半小费。” “可以省‘我们’的。”我纠正她。 她小眼瞪了一下,但没说话。 6 戴太太说:“我很高兴你回来了。赖先生。当然我也很喜欢你的伙伴,但我对你更有信心。也许因为希顿选中你的关系。” 她穿着黑衣服,没有化妆,凸眼看来更忧伤。 “你真正的希望是要我们做什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