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你们这种人都爱窥探隐私。我不允许这样。我现在感到很虚弱。迪尔德丽小姐在家吗?”“她带着狗出去散步了。”“多蠢。她可能知道我需要她。给我一份牛奶加鸡蛋,再来一点白兰地。白兰地在餐厅的餐具柜里。”“明天早饭就只剩下三个鸡蛋了。”“那么,就得有人不吃鸡蛋。快去吧,好吗?别站在那里看我。你化妆太浓了,这不合适。”大厅里传来了狗吠的声音,在莫德出去的时候,迪尔德丽和她的锡利哈姆犬进来了。“我听见你的声音了。”迪尔德丽气喘吁吁地说,“你跟她说了什么?”“没什么。”“她看起来很生气。”“我让她知道她自己的位置。傲慢无礼的姑娘。”“噢,亲爱的妈咪,你难道非这么做吗?现在找个人多么难呀。她做饭又那么好。”“我想她对我傲慢无礼根本无所谓!啊,好啦,我不会和你长时间在一起了。”韦瑟比太太翻起眼皮,鼻子一张一合喘起气来。“我走路走得太远了。”她说。“你本来就不该出去,亲爱的。你出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原想呼吸些新鲜空气对我会有好处。真闷得慌。没有关系。一个人如果只是别人的累赘,便不真的想再活下去。”“你不是个累赘,亲爱的。没有你我会死的。”“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我能明白我让你受了多少累,还总让你担惊受怕。”“你没有——你没有。”迪尔德丽充满激情地说。韦瑟比太太叹了口气,眼睑闭上了。“我——不能多说话,”她喃喃道,“我必须静静地躺一会儿。”“我会催莫德快点把鸡蛋做好。”迪尔德丽冲出房间。匆忙之中,她的胳膊肘碰到桌子,将一尊青铜神像碰掉在地上。“真是笨手笨脚。”韦瑟比太太赶忙避开,喃喃自语道。门开了,韦瑟比先生走了进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韦瑟比太太睁开眼睛。“啊,是你吗,罗杰?”“我对这里的喧闹感到莫名其妙。在这所房子里要安安静静读书简直不可能。”“这都怪迪尔德丽,亲爱的。她带那条小狗进来了。”韦瑟比先生弯下腰,从地板上把那尊奇形怪状的神像捡了起来。“迪尔德丽年龄不小了,她肯定不该总是撞掉东西。”“她总是手忙脚乱。”“嗯,在她这个年纪还手忙脚乱简直荒谬。她难道就不能不让那条狗狂吠乱叫吗?”“我会跟她说的,罗杰。”“如果她把这里当作她的家,她就必须考虑我们的意愿,而不应该做得好像这所房子这个家是属于她似的。”“也许你宁愿她离开吧。”韦瑟比太太喃喃地说。透过半闭着的双眼,韦瑟比太太注视着她的丈夫。“不,当然不。当然不。她的家自然是和我们在一起。我只是请她多点头脑,做事稳当点儿。”他又问道:“你刚才出去了,伊迪思?”“对。我只是到邮局去了一趟。”“关于可怜的厄普沃德太太,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吗?”“警察仍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他们好像毫无希望破案。找到任何动机了吗?谁得到她的钱?”“我想是她儿子吧。”“是的——是的,那么,看起来这的确肯定是那些无业游民干的。你应该告诉这姑娘她必须多加小心,把前门锁好。天近傍晚之后,只带着铁链开条门缝。这些人现在这种年头心狠手辣胆大妄为。”“好像从厄普沃德太太家什么也没有拿走。”“奇怪。”“这和麦金蒂太太大不相同。”韦瑟比太太说。“麦金蒂太太?噢!那个清洁女工。她和厄普沃德太太有什么关系?”“她替她干活儿,罗杰。”“别傻了,伊迪思。”韦瑟比太太又闭上了眼睛。当韦瑟比先生步出房间时,她暗自微笑了。她睁开眼的时候,吓了一跳,看见莫德正站在她面前,手里端着一个杯子。“您的蛋奶做好了,夫人。”莫德说。她的声音又大又清脆,在这死一般沉寂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宏亮。韦瑟比太太抬起头,心里隐约感到一种警觉。这个姑娘多么高大挺拔不屈不挠啊。她站在韦瑟比太太面前就像是——像“厄运之神”——韦瑟比太太心里想到——接着就纳闷她脑子里怎么会想到如此令人震惊的措辞。她抬起胳膊肘接过杯子。“谢谢,莫德。”她说。莫德转身走出了房间。韦瑟比太太仍然隐约觉得沮丧。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22章 1赫尔克里·波洛租了一辆车回到布罗德欣尼。他很累,因为他一直在思考。思考总是让人精疲力竭。而他的思考并不完全令人满意。这就好像是一个图案,明明白白可以看见,可以编织进一件东西里,然而,尽管他手里正握着这件编织用的材料,他就是看不出来那个图案究竟是什么。然而问题就在这里,这正是关键所在,全部的症结都在这里。这种图案本身带有自己的色泽,精细微妙,不易察觉。在离基尔切斯特不远的地方,他的车遇上了萨默海斯的接站汽车,正从对面驶过来。约翰尼开着车,车上还坐着一个人。波洛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擦肩而过。他仍然沉浸在思考之中。当他回到“长草地”旅馆,他直接进了会客厅。他从屋里那把最舒服的椅子上拿掉一只盛满菠菜的筐,坐了下来。从头顶隐约传来打字机敲击的声音。那是罗宾·厄普沃德正煞费苦心修订一个剧本。他已经三易其稿,都撕毁重来了,他是这么对波洛说的。可是不知怎么,他仍然难以集中精力。罗宾也许真正感觉着他母亲死亡带给他的巨大悲痛,但是他依然是罗宾·厄普沃德,他最主要的兴趣还是他自己。“妈妈,”他庄严地说,“应该希望我继续工作。”赫尔克里·波洛听过很多人说类似的话。这种死者对生者的希望是最方便的一种假设,被死亡夺去生命的人对他们亲人的希望从来不抱任何怀疑态度,而那些希望通常是符合他们自己的意向爱好。在目前这个情况下,这很可能是真的。厄普沃德太太对罗宾的工作抱有很高的期望,并且为他感到巨大的骄傲。波洛向后一仰,闭上了眼睛。他想到了厄普沃德太太。他在考虑厄普沃德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了他有一次曾经听到一名警监说过的一句话。“我们要把他拆开,看看他是由什么构成的。”厄普沃德太太是由什么构成的呢?门砰的一声响,莫林·萨默海斯闯了进来。她头发蓬乱,焦虑不安。“我难以想像约翰尼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说,“他带着那些包裹到邮局去,早就该回来了。我还指望他把鸡窝的门固定好呢。”作为一名真正的绅士,波洛恐怕应该自告奋勇,主动提出修理鸡窝的门。可是,波洛没有这么做。他想继续思考两件谋杀案,思考厄普沃德太太的性格为人。“我找不到农业部寄来的表格,”莫林继续说,“我到处都找遍了。”“菠菜在沙发上。”波洛主动帮忙道。莫林对菠菜并不挂念。“那份表格是上周寄来的,”她努力想着,“我肯定是随手把它放哪儿了。也许是我给约翰尼缝补外套的时候。”她迅速翻了一遍橱柜,开始把抽屉全都拉开,大部分东西都被她粗暴无情地横扫在地板上。赫尔克里·波洛看着她简直是一种痛苦。突然,她发出了胜利的欢呼。“找到了!”她兴高采烈地冲出了房间。赫尔克里·波洛长叹了一声,继续冥想。整理东西要有条理,讲究精确——他眉头紧锁。橱柜旁边那一堆杂乱无章的东西干扰了他的注意力。找东西怎么能这样!条理和精确。事情就该这么做。条理和章法。虽然他把头扭到一边,他还是能看见地板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针线纽扣,一堆袜子,信件,编织的毛线,杂志,封蜡,相片,一件套衫——杂乱无序!波洛起身,走到橱柜旁边,以迅速而敏捷的动作开始把这些东西重新放回到开着的抽屉里。套衫,袜子,毛线。然后,在第二个抽屉里放进去封蜡,照片和信件。电话铃响了。刺耳的铃声惊得他跳了起来。他急忙走到电话旁,拿起了听筒。“喂,喂,喂。”他说。电话里跟他说话的是斯彭斯警监的声音。“啊!是你呀,波洛先生。我正想找你。”斯彭斯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出来。一个很忧虑的人这一次却变得充满信心。“那张认错的照片让我说了一大堆胡言乱语,愚蠢透顶,”他既有责备又是纵容地说,“我们有了新的证据。布罗德欣尼邮局里的一位姑娘提供的。萨默海斯少校刚把她带来。好像她那天晚上正站在那所房子对面,她看见一个女人进去了。时间大约是八点三十以后九点钟以前。那人不是戴尔·亨德森。那是一位金黄色头发的女人。这就使我们回到了原来的思路上——肯定是她们两个人中的一位——伊娃·卡彭特和希拉·伦德尔。惟一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哪一个?”波洛张着嘴,但是没有说话。他小心地故意地将听筒又放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电话又响了。“喂!喂!喂!”“请找一下波洛先生好吗?”“我就是赫尔克里·波洛。”“我听出来了。我是莫德·威廉斯。你十五分钟内可以赶到邮局吧?”“我马上就去。”他放回听筒。他低头看看双脚。他应该换一双鞋吗?他的双脚有点痛。唉,好了——没关系。波洛下定决心似的戴上帽子,离开了。在他走下山坡的路上,碰上了斯彭斯警监的一位下属和他打招呼,他正好从拉伯纳姆斯院里出来。“您好,波洛先生。”波洛礼貌地答了一句。他注意到那位弗莱彻神情激动。“警监派我来彻底搜查,”他解释道,“您知道——任何细小的东西我们都有可能错过去。你不会想到吧?我们当然搜过了书桌,可是,警监想,也许会有一个秘密抽屉——里面肯定藏有报纸剪贴之类的东西。啊,没有秘密抽屉。但是,搜完抽屉之后,我开始检查那些书本。有时候人们会把一封信夹在他们正在读的书里,您知道吗?”波洛回答说他知道。“这样你发现了什么东西?”他的问话彬彬有礼。“不是一封信或诸如此类的东西,不是。但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至少我认为有趣。请看。”他打开一张包在外面的报纸,露出了一本相当破旧的书。“它放在书架上。一本旧书,好多年前印刷的。但是,请看这里。”他打开书,翻开扉页。上面有铅笔签名:伊夫林·霍普。“有趣吧,您不这么认为吗?如果您想不起来的话,这个名字是——”“这是伊娃·凯恩离开英国时用的名字。我当然记得。”波洛说。“好像当麦金蒂太太认出照片上的一个人在布罗德欣尼时,这人就是厄普沃德太太。这就把事情弄得有些复杂了,不是吗?”“的确。”波洛有所触动地说,“我敢向你保证,当你拿着这个回去告诉斯彭斯警监时,他惊得头发根儿都会弄掉——是的,肯定会的。”“我希望不要如此糟糕。”弗莱彻警佐说。波洛没有作回答。他继续朝山下走去。他的思绪停止了。什么事都不对劲。他走进邮局。莫德·威廉斯正在那里看编织的花样图案。波洛没有对她说话。他径直走到卖邮票的柜台。当莫德买完了东西,斯威蒂曼太太朝他迎过来,他买了几张邮票。莫德出了商店。莫德好像全神贯注在想心事,并不说太多的话。波洛于是就能很快跟在她后面走。他在路上很快赶上她,和她并排走着。斯威蒂曼太太从邮局窗户里朝外看见了,她极不赞同地独自咕哝道:“这些外国人!都是一路货。老得都能做她爷爷了,他真是!”2波洛说:“你有话要告诉我?”“我不知道是否重要。有人试图从窗户里潜入韦瑟比太太的房间。”“什么时候?”“今天早上。她出门去了,那姑娘带着狗在外面散步。那个冷冰冰的老家伙独自关在书房里。我像往常一样正在厨房里做事——它对着书房的另一面——但是,实际上它极其有利于——你明白?”波洛点点头。“这样,我蹑手蹑脚上了楼,进了那个尖刻女人的卧室。有一个梯子对着窗户,一个男人正摸索窗户把手。自从谋杀案发生之后,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加了锁,封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新鲜空气都透不进来。当那个人看见我,他就仓皇下了梯子逃走了。那梯子是园丁的——他爬到梯子上砍常春藤,当时他去用茶点了。”“那人是谁?你能仔细讲讲他的样子吗?”“我只是瞥见他一眼。等我走到窗前,他已经下了梯子逃走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背对着太阳,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脸。”“你肯定那是一个男人?”莫德想了想。“穿衣服像个男人——戴着一顶旧毡帽。那也可能是一个女人,当然……”“很有意思,”波洛说,“很有意思……再没别的事了?”“暂时没有。那个老女人保存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艺!肯定是脑子有毛病!今天上午她回家时我没听见,她就大骂我偷听偷看。下次我真会杀了她。如果有人自己找死,那女人就是。真正是令人讨厌的东西。”波洛轻轻咕哝着:“伊夫林·霍普……”“你说什么?”她追着他问。“你知道这个名字?”“噢——是的……这是伊娃什么的在她去澳大利亚的时候用的名字。它——它在报纸上出现过——在那份《星期天彗星报》。”“那份《星期天彗星报》说了很多事情,但是它没有说这件事。警察在厄普沃德太太屋里找到一本书,书上写着这个名字。”莫德惊叫道:“那么说就是她了——而她并没有死在那里呀……迈克尔是对的。”“迈克尔?”莫德仓促地说:“我不能久留,我做午饭要晚了。我把东西都放在了烤箱里,可是会烤干的。”她说着跑开了。波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邮局的窗户后面,斯威蒂曼太太的鼻子紧贴着玻璃窗,她纳闷那个老外国人是不是那种……3回到“长草地”旅馆,波洛脱掉鞋子,换上一双软拖鞋——这下,两只脚肯定是放松了。他重新在那把轻便摇椅上坐下来,又开始思考。到现在,他要思考的问题很多。有些问题他过去遗漏了——很小的问题。图案全都在那里摆着,需要的只是组合。莫林手里拿着酒杯,用做梦一般的声音在说话——在提一个问题……奥里弗夫人关于那天晚上在雷普剧院与塞西尔的叙述?迈克尔?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提到了一个叫迈克尔的人——伊娃·凯恩,克雷格家的女教师——伊夫林·霍普……当然啦!就是这个伊夫林·霍普!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23章 1伊娃·卡彭特非常随便地走进了萨默海斯家的房子,像大多数人那样,哪个门和窗户方便就从哪里进去。她是来找赫尔克里·波洛的。当她找到他的时候,开门见山地说:“听着,”她开口道,“你是侦探,而且大家公认是个好侦探。好吧,我要雇你。”“假如我不接受雇佣呢,亲爱的女士,我可不是辆出租车!”“你是一位私人侦探,而私人侦探收取佣金对不对?”“这是惯例。”“好,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付钱给你。我会付出很高的价钱。”“为什么?您想要我干什么?”伊娃·卡彭特厉声道:“保护我不受警察干扰。他们愚蠢透顶。他们好像以为我杀了厄普沃德家那个女人。他们到处打探,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东翻西找。我不喜欢这样。它会叫我脑子受不了。”波洛打量一下她。她说的话有些的确是事实。她看起来比他几星期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面貌老了许多。她的眼圈说明她熬过了很多不眠之夜。从嘴唇到下巴,还有手上都出现了皱纹,当她点一支香烟时,手抖得厉害。“你必须制止这一切,”她说,“你必须这么做。”“夫人,我能做什么?”“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他们赶走。真可恶!如果盖伊是个男子汉,他就会制止这一切。他不会允许他们迫害我。”“噢——他什么也不做?”她闷闷不乐地说:“我还没有告诉他。他只是一个劲谈给警察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他倒是挺好。那天晚上他参加了一个可恶的政治集会。”“您呢?”“我就坐在家里。事实上我在听收音机。”“可是,如果您能证明——”“我怎么能证明?我主动提出给克罗夫特夫妇一大笔钱,让他们说他们进出过我家,看见我呆在那里没动——那该死的下流坯拒绝了。”“那对您来说可是个极不明智的举动。”“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本来可以把这件事了结。”“您这样做,很可能等于让你的仆人相信你确实犯下了那桩谋杀罪。”“呃——我给克罗夫特钱,无论如何是为了——”“为了什么?”“什么也不是。”“记得——您需要我的帮助。”“噢!确实没什么关系。可是克罗夫特传的她的口信。”“厄普沃德太太的?”“对。请我那天晚上过去看她。”“您就说您不去?”“我为什么要去?该死的无聊的老太婆。为什么我要去握她的手?我从来连一次想去的念头都没有过。”“口信是几点捎给您的?”“是我不在家的时候。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我想大概是五六点钟之间吧。克罗夫特带的口信。”“您给他钱,要他忘掉他带过口信。为什么?”“别装傻。我根本不想跟那事沾边儿。”“那么,您给钱让他证明您不在案发现场吗?您认为他和他妻子会怎么想?”“谁管他们怎么想呢?”“陪审团会管的。”波洛严肃地说。她瞪着他。“你不是当真吧?”“我极其认真。”“他们会听仆人的话——而不听我的?”波洛看着她。竟然如此粗暴愚蠢!竟然与可能对她有帮助的人为敌。目光短浅,愚蠢透顶的想法。目光短浅——如此湛蓝可爱的大眼睛。他平静地说:“您为什么不戴眼镜呢,夫人?您需要眼镜。”“什么?噢,我有时候戴。小时侯我戴。”“您那时侯还带牙托。”她瞪大眼睛。“我是那样,事实上。为什么说这些?”“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我过去当然很丑。”“您母亲也这么认为吗?”她生气地说:“我不记得我母亲。我们这是在说什么鬼东西?你愿意接受这份差事吗?”“很遗憾我不能。”“你为什么不能?”“因为在这件事上,我为詹姆斯·本特利工作。”“詹姆斯·本特利?噢,你是说杀了那个清洁女工的缺心眼的家伙。他和厄普沃德家有何相干?”“也许——什么也没有。”“那么,好啦!是不是钱的问题?你要多少?”“这是您一个极大的错误,夫人。您总是从钱上来考虑问题。您有钱,您就认为只有钱是重要的。”“我并不是总是有钱。”伊娃·卡彭特说。“是啊,”波洛说,“我想也不是,”他轻轻地点着头,“这就说明了很多问题。这也原谅了一些问题……”2伊娃·卡彭特原路返回,和来的时候一样,只是因为波洛记得她以前的事而走路有点儿跌跌撞撞。波洛轻声自言自语:“伊夫林·霍普……”这么说,厄普沃德太太给迪尔德丽·亨德森和伊娃·卡彭特两个人都打了电话。也许她还打电话叫过其他人。也许——随着砰一声门响,莫林进来了。“这回是找我的剪子。很抱歉午饭做晚了。我有三把剪子,可是一把也找不到。”她朝橱柜冲过去,她那套波洛很熟悉的程序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东西很快就被翻了出来。带着一声喜悦的欢呼,莫林离开了。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波洛迈步上前,开始往抽屉里重新放回东西。封蜡,记事簿,照片——照片……他站在那里,瞪着手里拿的那张照片。走廊上传来了疾步奔走的脚步声。尽管上了年纪,波洛还是能够很快移开脚步。他把那张照片扔在沙发上,又在上面放了一个座垫,然后自己坐在上面,刚坐好莫林又进来了。“真见鬼,我那满满一漏勺菠菜又放哪儿了?”“在那边,夫人。”他手指着那个漏勺,因为它就安放在他身边沙发上。“原来我把它放这儿了。”她一把抓了起来。“今天什么事都耽误……”她的目光停在了赫尔克里·波洛身上,他正直挺着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你坐在那里究竟想干什么?还加个座垫,那是这房间里最不舒服的座位了。所有的弹簧都断了。”“我知道,夫人。可是我——我在欣赏墙上那幅画。”莫林抬头瞥了一眼那幅油画,画面上是一个海军军官手拿望远镜。“啊——是好看。这大概是这所房子里惟一的好东西。我们说不准这是不是著名肖像画家庚斯博罗的作品,”她叹息一声,“反正约翰尼不愿意卖掉它。画上的人是他的祖父的祖父,我想是好多辈了吧,他和他的船一块沉入海里,或者是做过什么特别英勇的壮举。约翰尼为此感到无尚骄傲。”“是的,”波洛轻声说,“是的,他有令他骄傲的地方,我说的是您的丈夫!”3三点钟的时候,波洛来到了伦德尔医生家。他吃的是炖兔肉、菠菜和很硬的土豆,还有一种很特别的布丁,这次倒是没有烤糊,相反,“水用得太多了。”莫林这样解释。他还喝了半杯泥糊糊的咖啡。他感觉不好。门是那位上了年纪的女管家斯科特太太打开的,他请她引见伦德尔太太。她正在客厅听收音机,当听说他来访时,吃了一惊。他对她的印象则和第一次见面时相同。她小心谨慎,警惕性很高,害怕他,或者害怕他所代表的某种东西。她好像比原先更苍白忧郁了。他几乎可以断言,比以前也更加瘦削。“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夫人。”“一个问题?噢,说吧。”“厄普沃德太太在她死那天给您打过电话吗?”她盯着他。她点点头。“在什么时间?”“斯科特太太传的口信。我想大概六点钟左右吧。”“内容是什么?是请您那天晚上过去吗?”“是的。她说奥里弗夫人和罗宾要去基尔切斯特,她将独自一人在家,因为那天晚上,珍妮特照例应该放假外出。问我能不能过去和她作伴。”“定什么时间了吗?”“九点钟或者稍晚一些。”“您去了?”“我本来要去的。我真的打算去。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搞的,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已经十点多了。我当时想时间太晚了。”“您没有告诉警察厄普沃德太太给您打过电话?”她的眼睛瞪大了,流露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神情,凝望着波洛。“我应该那么做吗?既然我没去,我认为就没关系。也许,即使如此,我也觉得相当内疚。如果我真去了,她可能现在还活着。”她说着突然屏住了呼吸,“噢,我希望事情不像那样。”“不完全像那样。”波洛说。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说:“您害怕什么,夫人?”她猛地吸了口气:“害怕?我不害怕。”“可是您害怕。”“胡说。什么——我应该有什么可害怕的?”波洛停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想也许您是害怕我……”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慢慢地不服气地摇了摇头。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24章 1“这样会使人发疯。”斯彭斯说。“不至于如此糟糕。”波洛语气很镇静。“这是你说的话。每一点新的情况都把事情搞得越来越复杂。现在,你告诉我说厄普沃德太太给三个女人打过电话,请她们那天晚上过去。为什么叫三个人?她难道不知道她们中谁是莉莉·甘博尔吗?或者说是不是真有莉莉·甘博尔?就拿那本写着伊夫林·霍普名字的书来说吧,它难道不正是说明了厄普沃德太太和伊娃·凯恩是同一个人。”“这恰恰和詹姆斯·本特利说的麦金蒂太太对他说过的话完全一致。”“我认为他不肯定。”“他是不肯定。詹姆斯·本特利对什么事都不可能肯定。他没有好好地听麦金蒂太太说的话。然而,如果詹姆斯·本特利有印象,麦金蒂太太说的就是厄普沃德太太,那就很可能是真实的。印象通常是这样。”“我们从澳大利亚(顺便提一下,她去的是澳大利亚,不是美国)收到的最新消息好像是说那位涉嫌的‘霍普太太’二十年以前就死在那里了。”“我已经了解到这一情况。”波洛说。“你总是什么事都知道,对不对,波洛先生?”波洛对这句嘲讽没有在意。他说:“一方面,我们知道‘霍普太太’死在了澳大利亚——另一方面呢?”“另一方面,我们知道厄普沃德太太是北部一位富有的制造商的遗孀。她和他住在利兹附近,还生有一子。儿子降生后不久,她丈夫去世。这个小男孩患有肺结核。自从她丈夫死后,她大部分时间住在国外。”“这种经历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于伊娃·凯恩离开英国四年之后。厄普沃德在国外某地遇见他的妻子,结婚之后将她带了回来。”“因此,厄普沃德太太实际上有可能是伊娃·凯恩。她没结婚前叫什么名字?”“哈格里斯,我想是这个名字。但是这能说明什么?”“确实能说明什么。伊娃·凯恩或者是伊夫林·霍普,也许死在了澳大利亚——但是她也许是安排了一次很容易说明问题的死亡而使自己重新以哈格里斯的名字而复活,攀上了一个很富裕的婚姻。”“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斯彭斯说,“但是就假设这是真的吧。假设她保存了一张她自己的照片,再假设麦金蒂太太看见了照片——那么,惟一能够得出的推测是她杀了麦金蒂太太。”“有那种可能性,难道不可能吗?罗宾·厄普沃德那天晚上在播音。伦德尔太太提到那天晚上去到那所院子,可是没有人听见她说话。据斯威蒂曼太太讲,珍妮特告诉她,厄普沃德太太其实并不像她故意显得那么腿脚不便活动。”“这些解释都合乎情理,波洛先生,可是事实却是,她自己遇害了——而且是在认出了一张照片之后。这下,你又想说这两起死亡并无关联。”“不,不。我不这么说。它们联系密切。”“我无话可说。”“伊夫林·霍普。这是整个问题的关键。”“伊夫林·卡彭特?你难道是这样想的?不是莉莉·甘博尔——而是伊娃·凯恩的女儿!但是,她肯定不会杀害她的亲生的母亲。”“不,不。这不是杀母罪。”“你是个多么叫人恼火的家伙,波洛。接下去你该说伊娃·凯恩和莉莉·甘博尔,还有贾尼斯·考特兰以及维拉·布雷克现在全都住在布罗德欣尼。四个人都是嫌疑犯了。”“不止四个。伊娃·凯恩是克雷格家的保姆,请记住。”“那与这案子有何关联?”“哪一家有一位保姆,那一家就肯定有孩子——或者至少会有一个孩子。克雷格家的孩子情况如何?”“一儿一女。亲戚把他们领走了。”“因此,又有两个人应该纳入被考虑的范围。两个有可能保留照片的人,其目的是我所提到的第三种原因——复仇。”“我不相信。”斯彭斯说。波洛叹息道:“不管怎么样,这一情况必须予以考虑。我想我知道事实真相——虽然只有一个事实令我困惑不解。”“我很高兴能有什么事让你困惑。”斯彭斯说。“为证实一件事,亲爱的斯彭斯。伊娃·凯恩是在克雷格被处死前离开这个国家的,是这样吗?”“非常正确。”“而当时,她快要生孩子了?”“非常正确。”“天哪,我多傻呀,”赫尔克里·波洛说,“整个案情极其简单,不是吗?”在这句话说完之后,差一点儿发生第三起谋杀——警监斯彭斯在基尔切斯特警察局差点儿动手要了赫尔克里·波洛的命。2“我想进行单独的电话交谈,”赫尔克里·波洛说,“请接通阿里亚登·奥里弗。”不费一番周折难以接通奥里弗夫人的私人电话。奥里弗夫人正在工作,不能让人打扰。然而,波洛不顾各种借口和阻拦。现在,他听到了女作家的声音。女作家又生气又有些气喘吁吁。“好吧,怎么回事?”奥里弗夫人说,“你难道非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不可吗?我刚构思了一个在装饰布店里发生的极其精彩的谋杀案。你知道,就是卖那种滑稽西服背心和连衫裤的老式布店。”“我不知道。”波洛说,“无论如何,我要给你讲的事情重要得多。”“不可能,”奥里弗夫人说,“我的意思是对我而言。除非是我对自己的构思有了大致的轮廓,就匆匆记了下来,这才重要!”赫尔克里·波洛对这种创作的艰辛毫不在意。他提了一些尖锐的,非常有必要回答的问题,奥里弗夫人答得有些模棱两可。“是的——是的——是一家很小的保留剧目巡回演出剧院——我不知道剧院的名字……噢,有一个人名叫塞西尔什么的,我和他说话的那个人名叫迈克尔。”“好极了。这就是我所需要了解的全部情况。”“可是为什么要问塞西尔和迈克尔呢?”“继续构思那些连衫裤和西服背心吧,夫人。”“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不逮捕伦德尔医生,”奥里弗夫人说,“如果我是伦敦警察厅的官员,我就那么办。”“非常有可能。我祝你好运,写好那个发生在布店里的谋杀案。”“整个构思现在都没了,”奥里弗夫人说,“你把它赶跑了。”波洛连连道歉。他放下电话,面带微笑看着斯彭斯。“我们现在动身吧——或者,至少我要动身——去见一位教名是迈克尔的年轻演员,他在卡拉冯保留节目轮回演出剧院担任小角色。但愿他就是那位我们要找的迈克尔。”“究竟为什么——”波洛机敏地避开了斯彭斯警监越来越强烈的愤怒。“你知道吗,我亲爱的朋友,什么叫众所周知的秘密?”波洛说了一句法语。“这是法语课吗?”斯彭斯警监怒不可遏地问。“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即每个人都可能知道的秘密。因此,目前当不知晓这一个秘密的人从来不会听人讲述它——因为如果每个人都认为你知道一件事,就不会有人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