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许根本就不是他干的。我们这儿来了一位很有趣的小个子外国人。他名字叫赫尔克里·波洛——”“赫尔克里·波洛吗?啊,是的,我对他很了解。”“他真是个侦探吗?”“亲爱的,他非常著名,他也非常聪明。”“那么,也许他会发现,他根本就没杀人。”“谁?”“那个——那个房客。詹姆斯·本特利。啊,我真希望他能洗清罪名。”“你这么想吗?为什么?”“因为我不希望那事会是他干的。我从来也不希望会是他。”奥里弗夫人好奇地看了看她,被她声音里强烈的感情色彩打动了。“你了解他吗?”“不,”迪尔德丽慢慢地说道,“我不能算是了解他。但是,有一次,我的小狗本一只脚被套住了,他帮助我把它解开。而且,我们谈过话……”“他这人怎么样?”“他非常孤独。他妈妈刚去世不久。他非常爱她。”“你也非常爱你母亲吗?”奥里弗夫人敏锐地问道。“是的,这使我明白事理,我意思是说,使我明白他当时的感受。我和我妈妈——我们俩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你知道这一点。”“我记得罗宾给我说你有个继父。”迪尔德丽愤恨地说:“噢,是的,我是有个继父。”奥里弗夫人含糊地说:“那和自己的亲爸爸不是一回事,对吗?你现在记得你的生身父亲吗?”“不记得,他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四岁的时候,妈妈和韦瑟比先生结婚。我——我总是恨他。而妈妈——”她停顿了一下才说,“妈妈的日子很难过。她得不到同情和理解。我的继父是一个最没有良心的人,冷酷无情,铁石心肠。”奥里弗夫人点点头,然后低语道:“这个詹姆斯·本特利一点也不像个罪犯。”“我从来没想到警察会把他抓起来。我相信,这一定是哪个流浪汉干的。有时候,在公路两旁这一带流浪汉可怕极了。肯定是他们之中的哪个干的。”奥里弗夫人安慰似地说道:“也许赫尔克里·波洛最终会查明真相。”“是的,也许——”她突然转身走上了亨特院子的门道。奥里弗夫人在她身后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她在上面写道:“不是迪尔德丽·亨德森。”并且在“不是”两个字下面打上了重号,她因为用力过猛,铅笔都被折断了。3在半山坡上,她遇见了罗宾·厄普沃德正陪着一位漂亮的白金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朝山下走。罗宾为她们作了介绍。“伊娃,这就是那位美妙出众的阿里亚登·奥里弗。”他说,“亲爱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平衡自己的。她看起来也是如此的仁慈宽厚,对不对?一点也不像是整天满脑子沉溺于凶杀犯罪的构思和推理中的人。这位是伊娃·卡彭特。她丈夫将成为我们下一任议员。目前这位议员乔治·卡特韦瑟比先生老糊涂了,疯疯癫癫的。他经常躲在门后面朝年轻姑娘猛扑过去。”“罗宾,你不能散布这种可怕的谣言。你这么做会败坏党的声誉。”“啊,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个呢?这又不是我的党。我是个自由主义者。这是当今我惟一有可能属于的组织,人数少又很挑剔,没有任何加官晋级的机会,我崇拜迷惘的事业。”他又对奥里弗夫人说:“伊娃今天晚上想让我们参加宴会。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晚会,阿里亚登。你知道,这是为了结交名人。我们大家都非常非常激动看到你到我们这里来。你难道就不能把你下一本书的凶杀案地点放在布罗德欣尼的背景下描写吗?”“啊,你一定要这么做,奥里弗夫人。”伊娃·卡彭特说道。“你可以很容易让斯文·耶尔森出现在这里,”罗宾说,“他可以像赫尔克里·波洛一样住在萨默海斯家的旅馆里。我们现在正要到那里去,因为我对伊娃说,赫尔克里·波洛在他那一行里和你在文学界一样是赫赫有名的人,她说她昨天对待他态度相当粗鲁,因此她也要去邀请他参加晚会。不过,说真的,亲爱的,一定要把你描写的下一个凶杀案的地点放在布罗德欣尼。我们都会非常激动。”“啊,请你一定这么写,奥里弗夫人。那会多么有趣啊!”伊娃·卡彭特说。“我们会让谁做杀人凶手,谁来做受害人呢?”罗宾问。“你家现在的清洁女工是谁?”奥里弗夫人问。“啊,我亲爱的,不是那种谋杀案。那太没意思了。不,我认为伊娃可以成为一个相当好的牺牲品。也许可以用她自己的长统袜把她勒死。也不行,有人用过这种方法。”“我认为最好是你被人谋杀了,罗宾,”伊娃说,“未来的剧作家被人刺死在乡村农舍里。”“我们还没有确定下来杀人凶手,”罗宾说,“我妈妈怎么样?她可以用她的轮椅,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脚印。我认为这个主意肯定精彩。”“不过,她可不会把你刺死,罗宾。”罗宾想了想。“是的,也许不会。事实上,我还在考虑她把你勒死。她一点都不会在乎这么做。”“可是我想让你成为牺牲品。杀你的人可能是迪尔德丽·亨德森。那个受压抑的姑娘相貌平常,谁也不曾注意她。”“就这样吧,阿里亚登,”罗宾说,“你下一本小说的情节已经都有了。你所要做的就是虚构一些假相,还有——当然——还要真正在写作技巧上下些功夫。噢,天呐,莫林养的狗多厉害呀。”他们已经来到“长草地”旅舍门前,两只爱尔兰猎狗从里面冲上前来,狂吠乱嚎。莫林·萨默海斯从院里出来,手拎着一个水桶走进了猪圈。“趴下,弗林。过来,考密克。你们好,我刚要清扫猪圈。”“我们知道,亲爱的,”罗宾说,“从我们站的地方就能闻到你那边的气味。猪仔怎么样?”“昨天晚上我们可被它吓坏了,它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也不想吃早饭。我和约翰尼查遍了养猪手册上的所有病症,为它担心得整夜睡不着觉,可是今天早上,它又一点儿事也没有了,活蹦乱跳,当约翰尼来给它喂食的时候它都闹疯了,实际上是把他撞倒在地上。约翰尼不得不再去给自己洗个澡。”“你和约翰尼过的日子多么激动人心啊。”罗宾说道。伊娃说:“你和约翰尼今天晚上来参加我们的宴会好吗,莫林?”“当然愿意。”“主要是为了见见奥里弗夫人,”罗宾说,“不过,事实上现在你就可以见到她。这位就是。”“真的就是你吗?”莫林叫道,“多么令人激动啊。你正在和罗宾一起合作写剧本,对吗?”“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罗宾说,“顺便提一下,阿里亚登,今天早上你出去之后我考虑了挑选演员的问题。”“啊,选演员。”奥里弗夫人松了一口气应道。“我找到了扮演伊雷克的合适人选。赛西尔·利奇——他在保留剧目轮演剧团担任演员。总有一天我们要去看他的演出。”“我们想见见你的房客,”伊娃对莫林说,“他在吗?今天晚上我也想邀他过去。”“我们会把他一起带去的。”莫林说。“我认为我最好亲自邀请他。事实上,昨天我对他有一点态度粗暴。”“啊!他应该在吧,”莫林含糊不定地说,“大概是在花园里吧。考密克——弗林——这两条可恶的狗——”她咚地一声把水桶丢在地上,朝养鸭池的方向飞奔过去,从那里传过来一声声愤怒的鸭子嘎嘎乱叫的声音。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13章 奥里弗夫人手里拿着镜子,朝赫尔克里·波洛走来。此时,卡彭特夫妇的晚宴已接近尾声。在此之前,他们俩都是自己圈子里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现在,杜松子酒已经喝掉了许多,晚会气氛融洽,老朋友旧相识就容易凑到一起,重复大家都熟知的小道消息和飞短流长,两位外人也就能够有机会互通信息,进行交谈。“到外面阳台上去。”奥里弗夫人像个阴谋家一样压低声音说。与此同时,她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小纸片。他们一同走出去,穿过落地窗户,来到阳台上。波洛打开了那张纸。“伦德尔医生。”他读道。他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奥里弗夫人。奥里弗夫人使劲点了点头,一大片白发随着她点头散落下来掩住了她的脸。“他是杀人凶手。”奥里弗夫人说道。“你这么认为吗?为什么?”“凭直觉,”奥里弗夫人说,“他是那种类型的人。热心肠,对人和蔼可亲,如此等等。”“也许吧。”波洛的声音并不肯定。“但是你认为他的动机应该是什么?”“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奥里弗夫人说,“麦金蒂太太知道了这一点。但是不管原因是什么,你可以相当肯定就是他干的。我仔细观察了所有其他人,他是最可怀疑的。”作为一种回答,波洛随意地说道:“昨天晚上,有人在基尔切斯特火车站试图把我推倒在铁轨上。”“天哪。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要谋杀你。”“毫无疑问,我认为正是如此。”“而伦德尔医生昨夜出去应诊了,我知道这一事实。”“我明白——是的——伦德尔医生外出应诊。”“那么,这一事实就说明了问题。”奥里弗夫人满意地说。“不能十分肯定。”波洛说,“昨天晚上,卡彭特先生及夫人都在基尔切斯特,他们又是分头各自回家的。伦德尔太太整个晚上也许独自一人在家听收音机,也许她不是这样——谁也不能证明。亨德森小姐经常到基尔切斯特去看电影。”“她昨天晚上没去。她在家里,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你不能完全相信别人告诉你的一切,”波洛有些责备道,“一家人总是抱成一团儿的。另一方面,那个外国女仆弗里达昨天晚上确实是在看电影。因此,她不能向我们证明亨特宅院里谁在家谁不在家!你看,要缩小范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可以担保我们能够成功。”奥里弗夫人问,“你说的那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准确的时间是九点三十五分。”“那么,拉伯纳姆斯住的这一家人可以被完全排除在外。从八点到十点半这一段时间内,罗宾,他妈妈,还有我一直在耐心地打扑克。”“我还认为你和他很可能是关在一起进行密切合作呢?”“把那位老妈妈丢在一旁,让她往藏在灌木丛里的摩托车上跳吗?”奥里弗夫人大笑起来,“不,老妈妈一直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当更令人悲哀的念头向她袭来时,她长叹一声。“合作,”她痛苦地说道,“整个事件完全是一场噩梦!你怎么能够忍心看到往巴特尔警监脸上贴上一副大大的黑胡子,然后告诉你说,那人就是你。”波洛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这个建议倒真是个噩梦!”“现在你明白我所受的罪了。”“我也在受罪,”波洛说,“萨默海斯太太的烹调技艺之糟,简直难以描述。那根本就不是在做菜。还有那凄厉的寒风,饿着肚子发出哀叫的猫,长着长毛的狗,断腿的椅子,还有我躺在上面入睡就寝的那张可怕恐怖的床”——他紧闭双眼,又想起了诸多的痛苦——“浴室里的水总也不热,楼梯地板上到处有破洞,还有咖啡——他们称之为咖啡的那种液体难以用言语形容其难喝难咽的程度。那简直是对肠胃的侮辱。”“天哪,”奥里弗夫人说,“不过,你知道,她人可非常好。”“萨默海斯太太吗?她很迷人,她相当迷人。这使事情更为糟糕。”“她现在过来了。”奥里弗夫人说。莫林·萨默海斯正朝他们走过来。她长满雀斑的脸上流露着狂喜的表情,手里端着一只酒杯。她热情洋溢地朝两个人微笑着。“我觉得我有些醉意了,”她说道,“有这么多可爱的杜松子酒。我真是喜欢晚会!在布罗德欣尼,我们并不经常举办晚会。这一次是因为有你们二位这么名声显赫的人物。我希望我也能写书就好了。我的问题是,我什么事也做不妥当。”“你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夫人。”波洛醉意朦胧地说。莫林的眼睛瞪大了。她布满雀斑的小脸上那双眼睛显得非常迷人。奥里弗夫人搞不清楚她有多大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多岁吧,她想。“是吗?”莫林说,“我不知道,我倒是全心全意地爱他们每一个人,可是这就够了吗?”波洛清了清嗓子。“请您不要认为我言语放肆,夫人。一个真正爱她丈夫的妻子应该精心照料他的肚子,这是非常重要的,肚子。”莫林好像受到了冒犯。“约翰尼的肚子很好,”她愤愤地说,“十分平坦。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圆肚皮。”“我指的是肚子里吃下去的东西。”“你是说我做的饭菜,”莫林说,“我从来不认为一个人吃什么有多大关系。”波洛发出一声呻吟。“我从来不认为一个人穿什么,或者做什么有多大关系,”莫林做梦似的说着,“我从来不在乎具体的事情。”她闭口不语,停了一会儿,眼睛里透出了朦胧的醉意,好像在望着很远的地方。“有一天,有个女人写了一封信,”她突然开口说道,“一封非常愚蠢的信。问什么是最好的方法——把你的孩子让给别人抚养,那人能给孩子提供一切好处——一切好处,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她的意思是指良好的教育,漂亮的衣服,还有舒适的环境——或者是,在你不能给孩子提供任何好处的情况下是否还应该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我认为这种想法非常愚蠢——愚蠢透顶。如果你能给孩子吃饱——这就足够了。”她眼睛朝下,盯着她手中的空杯子,好像那是一只水晶杯。“我应该知道,”她说,“我曾经就是一个被人收养的孩子。我母亲离开了我,而我得到了一切好处,这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是只要一想起来并不是人家真的想要你,一想起你的妈妈可以忍心让你离开,就总是令人伤心的。”“也许那是为了你好而做出的一种牺牲。”波洛说。她明朗的目光与他相视了。“我不认为事实如此。这是他们自己欺骗自己。但是,事情归根结底在于,他们真的能够离开你……这叫人心痛。我决不会放弃我的孩子——哪怕是给我全世界所有的好处也决不放弃!”“我认为您完全正确。”奥里弗夫人说。“我也深表赞同。”波洛道。“那么,这就好啦,”莫林高兴地说,“我们还在这儿争论什么呢?”罗宾从落地窗走了过来,和他们站在一起问道:“啊,你们在争论什么呀?”“收养问题,”莫林说,“我不喜欢被人收养,你呢?”“噢,那比成为孤儿要好得多,你不这么看吗,亲爱的?我觉得我们现在该走了,对不对,阿里亚登?”客人们一起告辞,伦德尔医生已经提前匆匆离去。他们一起漫步走下山丘,由于鸡尾酒的作用,大家边走边兴高采烈地议论纷纷。当他们走到拉伯纳姆斯门前的时候,罗宾执意要大家都进去。“进去告诉妈妈今天的晚会上的所有情况。亲爱的老妈妈真可怜,因为双腿不能行走,整日关在家里孤苦伶仃。可是她很痛恨对周围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兴高采烈,蜂拥而至。厄普沃德太太见到他们好像很高兴。“还有谁参加了?”她问,“韦瑟比夫妇去了吗?”“没有。韦瑟比太太身体不大舒服,那位闷闷不乐的亨德森小姐不愿意自己去。”“她那个样子真令人悲哀,对不对?”伦德尔太太说道。“我认为那简直是不合情理,是病态。”罗宾应道。“这都是她那位母亲一手造成的,”莫林说,“有些母亲真的几乎要把她们的孩子拖累死了,是不是?”当她遇到厄普沃德太太询问的眼神时,莫林突然脸色涨红了。“我拖累你了吗,罗宾?”厄普沃德太太问。“妈妈!当然没有!”为了掩饰她的慌乱,莫林急忙扯起了她喂养爱尔兰猎狗的一些事情。谈话变得机械呆板。厄普沃德太太下结论似的说:“你不能脱离遗传关系——在这一点上,人和狗都是一样的。”伦德尔太太低声说:“你不认为环境因素是至关重要的吗?”厄普沃德太太打断了她:“不,亲爱的。我不那么认为。环境只是表面的因素——仅此而已。血统关系才是最紧要的。”赫尔克里·波洛的目光好奇地停在了伦德尔太太涨红的面庞上。她用好像是不必要的强烈语气说道:“可是那太残酷了——也不合理。”厄普沃德太太说道:“生活本身就不合理。”约翰尼·萨默海斯慢吞吞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我赞同厄普沃德太太的看法。血统说明一切,我的信条一向如此。”奥里弗夫人疑惑地说:“你的意思是有些东西世代相传。一直传到第三代或第四代人的身上——”莫林·萨默海斯突然用她甜美的高音说道:“但是有句话叫做:‘要对众生慈悲。’”在场的每一个人又一次感到有些尴尬,也许这句严肃的引语在此时插入谈话中使大家觉得不合时宜。他们把矛头转向波洛,使谈话有了转机。“给我们讲讲麦金蒂太太的案子吧,波洛先生。为什么不是那个神情忧郁的房客要杀她呢?”“他过去总是在那些小胡同里边走边沉思默想,”罗宾说,“我经常遇见他。而且确确实实,他看起来非常古怪。”“你认为他没有杀人肯定有你的一些理由,波洛先生。给我们讲讲吧。”波洛对他们面含微笑。他翘了翘他的胡子。“如果他没杀人,人是谁杀的?”“是啊,是谁?”厄普沃德太太干巴巴地说道:“别难为他。他也许正怀疑是我们之中的一位人士干的呢。”“我们中间的人?噢!”一阵喧闹声中,波洛的目光和厄普沃德太太相遇了。厄普沃德太太的目光含有洋洋得意的神情——还有其它的表示——也许是蓄意挑衅?“他怀疑我们之中的人,”罗宾快活地说,“那么,莫林,”他装出威胁的口吻提问道,“在事发的当天晚上你在哪里——那天晚上是什么日子?”“十一月二十二号。”波洛回答。“十一月二十二号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天哪,我不知道。”莫林说。“过了这么久,没有人记得清楚。”伦德尔太太说。“啊,我能记得,”罗宾说,“因为我那天晚上在电台播音。我开车到科尔波特去发表戏剧评论。我之所以现在还记忆犹新是因为我当时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讨论高尔斯华绥笔下的清洁女工形象。第二天,麦金蒂太太就遇害了,我怀疑高尔斯华绥那个剧本里的清洁女工是否像麦金蒂太太一样的命运。”“对啦,”伦德尔太太突然说道,“现在我想起来了,因为你说你妈妈要独自呆在家里,我吃过晚饭就来这里陪她。只是很不幸,我当时没能让她听收音机。”“让我想想,”厄普沃德太太说,“噢!是的,当然。我当时因为头痛已经上床休息了。我的床正对着后花园。”“第二天,”希拉·伦德尔说,“当我听说麦金蒂太太被害了,我就想,‘噢!我也许在黑暗中和杀人犯擦肩而过’——因为一开始,我们都认为这肯定是破门而入的流浪汉干的。”“啊,我还是记不得我当时在干什么,”莫林说,“不过第二天早上的事情我的确记得清清楚楚。是面包师告诉我们的消息。‘老麦金蒂太太被关在屋里。’他说。我当时就奇怪她为什么不像平时那样出门露面呢。”她身上一阵颤抖。“那真是可怕,是不是?”她说。厄普沃德太太仍然眼睛盯着波洛。波洛心想:“她是个智商非常高的女人——也是个残忍成性的人,还很自私。她不管干了什么,都会无怨无悔,绝不紧张犹豫……”一个细细的声音在说话——既是怂恿敦促,又含着牢骚抱怨。“您找到什么线索了吗,波洛先生?”说话的人是希拉·伦德尔。约翰尼·萨默海斯长长的黑脸兴奋了起来。“对呀,线索,”他说道,“我阅读侦探小说时就喜欢找里边的线索。线索对侦探来说意味着一切——而对读者来说毫无价值——一直到你读完全书幡然领悟为止。您能不能给我们讲一条小小的线索呢,波洛先生!”众人哈哈大笑着,恳切的目光都转到了他的身上。这对他们大家来说是一场有趣的游戏(或许对其中一个不是这样?)。但是,谋杀可不是游戏——谋杀是危险的。你想像不到有多危险。波洛出其不意,突然从他口袋里掏出四张照片。“你们想要线索吗?”他说,“瞧,这就是!”他用一个非常夸张的动作,一把将照片全都甩在桌子上。他们都拥过来,弯下腰去争着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看啦!”“这衣着穿戴真是老古董!”“再看看这玫瑰花。”“天哪,看那帽子!”“这小孩多可怕呀!”“不过这些人都是谁呀?”“时髦新潮不是挺滑稽吗?”“那个女人肯定曾经是个美人。”“可是为什么这些人就是线索呢?”“她们是谁?”波洛慢慢地逐个打量着每一个人的脸色。他除了本来可能预料到的之外,一无所获。“你不认识这其中的人吗?”“认识?”“我是否可以这么说,您不记得以前曾经见到这其中的某张照片吗?不过,啊——厄普沃德太太,您呢?您能认出来什么,能吗?”厄普沃德太太犹豫片刻。“是的——我认为——”“哪一张?”她伸出食指,停在了莉莉·甘博尔那戴着眼镜的娃娃脸上。“您看见过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就在最近……在什么地方呢——不,我记不起来了。不过我确信我见过一张和这非常相似的照片。”她坐在那里,双眉紧紧皱在了一起。当伦德尔太太朝她说话时,她才回过神来。“再见,厄普沃德太太。如果哪一天您感觉好的话,我真心希望您能和我共进茶点。”“谢谢你,亲爱的。如果罗宾愿意推我上山坡我就去。”“当然乐意,妈妈。推你的轮椅使我锻炼得肌肉非常发达。你还记得我们到韦瑟比家去的那天吗?路上泥泞满地——”“啊!”厄普沃德太太突然叫道。“怎么啦,妈妈?”“没什么。接着说下去。”“那天我推你上山。先是轮椅打滑,接着我脚下也打滑。我那天还认为我们怎么也不会回到家了。”一阵哄笑过后,大家起身告辞,纷纷走出。波洛想,酒喝多了肯定会使言语不慎。展示这些照片是聪明的做法呢,还是愚蠢之举?那个手势也是酒精的作用吗?他不敢肯定。不过,小声向众人道歉后,他又转身返回。他推开大门,朝正房走去,通过他左边打开着的窗户,他听到了两个人的低语声。那是罗宾和奥里弗夫人的声音。奥里弗夫人说话很少,罗宾则滔滔不绝。波洛推开门,穿过右边的房门,走进了他不久前刚刚离开的房间。厄普沃德太太正坐在壁炉前,脸色阴沉可怕。她正陷入沉思,他的进来使她受了惊吓。听到他表示道歉的咳嗽声,她突然抬起头。“啊,”她说道,“原来是你。你吓着我了。”“很抱歉,夫人。您认为这是其他什么人吗?您认为这是谁呢?”她没有对此作出回答,只是说:“你丢下什么东西了吗?”“恐怕我丢下的是危险。”“危险?”“也许对您是个危险。因为您刚才认出了其中一张照片。”“我并没说我认了出来。所有的旧照片模样都极为相似。”“听着,夫人。麦金蒂太太也认出了其中一张照片,或者说我相信是这样的。而麦金蒂太太死了。”厄普沃德太太眼里掠过一丝想不到的幽默神情,她开口说道:“麦金蒂太太死了。她怎么死的?把她的脖子伸出来,就像我一样。你是这个意思吗?”“是的。如果您知道什么——无论什么,现在请立即告诉我。这样比较安全。”“我亲爱的先生,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我根本不敢肯定我是否真的知道些什么——当然不是像事实那样确定无疑。模糊的记忆是很微妙的。人总应该想想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但是,在我看来,您好像已经想起来了。”“不仅仅如此。总有各种各样的因素要予以考虑。现在你这样急切地催促我毫无用处,波洛先生。我不是那种让别人催促着做出决定的人。我有我自己的头脑,我要花些时间慢慢把事情想清楚。我一旦做出决定,我就着手行动。但是,不做好准备,我不轻举妄动。”“您在很多方面是个神秘女人,夫人。”“也许吧——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知识就是力量,力量必须只用于正确的结果。您要原谅我这么说,您也许对我们英国的乡村生活方式并不赞赏。”“换句话说,您的意思是,‘你只是个可恶的外国佬?’”厄普沃德太太轻轻微笑道:“话不该说得那么无礼。”“如果您不愿意跟我谈,还可以找斯彭斯警监。”“我亲爱的波洛。我不跟警察谈。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耸了耸肩。“我已经警告过您了。”他说。因为到目前,他已经肯定,厄普沃德太太一定十分清楚地想起来她见到莉莉·甘博尔照片的确切时间与地点了。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14章 1“确定无疑,”第二天早上,波洛自言自语道,“春天已经来了。”他前一天晚上的抱怨好像丝毫没有了根据。厄普沃德太太是个敏感的女人,她会照顾好自己的。然而,从某种奇特的方面说,她蒙蔽了他。他根本搞不清楚她的反应。很明显,她不想让他清楚。她认出了莉莉·甘博尔那张照片,她下决心要单枪匹马地行动。波洛一边回想着这些情况,一边踱步走上一条花园小径,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波洛先生。”伦德尔太太早已悄悄跟在他身后,她步履轻盈,波洛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自从昨天到现在,他感觉特别紧张。“请原谅,夫人。您吓了我一跳。”伦德尔太太呆板地微微一笑。如果说他紧张的话,他认为伦德尔太太更加紧张。她的一只眼睫毛一直忽闪个不停,两只手在一起不安地搓来搓去。“我——我希望我没有打断您。也许您正忙着。”“不,不,我不忙。天气很好,我喜欢春天的感觉。到户外活动很适合。呆在萨默海斯太太的屋子里总是,总是有气流。”“气流——”“就是空气不停地流动。”“啊,是的。我想是吧。”“那些窗户总也关不上,房门总是被突然打开。”“那真是一所摇摇欲坠的房子。不过,当然啦,萨默海斯夫妇日子这么艰难,他们也负担不起维修房屋的费用。如果是我的话,我就由它去了。我知道那房子在他们家祖传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可是现在这年头,你不能只为感情的缘故死守旧东西不放。”“是啊,如今我们都不再多愁善感了。”一阵沉默。波洛透过眼角,注视着那双白皙紧张的手。他等待她先开口说话。当她确实开口时,话语非常唐突。“我认为,”她说,“当你要着手调查一件事的时候,你总是得有个前提条件吧?”波洛对这个问题想了想。虽然他并没有看她,他也能清楚地觉察到她盯着他的急切眼神。“正如您所说,夫人,”他不置可否地答道,“这很方便。”“要解释您为什么在那里,而且——而且还问那些问题。”“那也许是有用的。”“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您要来布罗德欣尼,波洛先生?”他有些惊讶地凝视着她。“可是,我可敬爱的女士,我告诉过您——我是来调查麦金蒂太太的死因的。”伦德尔太太厉声说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这很荒谬。”波洛眉毛一扬。“是吗?”“当然啦。没有人会相信这种说法。”“可是我向您保证,事实正是如此。”她黯淡的蓝眼睛眨了眨,朝一旁看去。“你不肯告诉我。”“告诉您——什么,夫人?”她好像是突然粗暴地转换了话题。“我想问你——有关匿名信的事。”“说下去。”当她停下来的时候,波洛鼓励地说道。“匿名信总是撒谎,对不对?”“有时候是谎言。”波洛谨慎地说。“通常是谎言。”她坚持道。“我不知道我是否该那么说。”希拉·伦德尔语气强烈地说:“写匿名信是胆小怯懦、爱搞诡计、阴险狡诈的人做的事!”“噢,是的,这话我应该同意。”“你不会相信任何一封匿名信里的话,对吧?”“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波洛严肃地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里面说的任何一句话。”她又语气强烈地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那不是真的,我告诉你,那不是真的。”她猛然转身走开了。赫尔克里·波洛颇感兴趣地扬了扬眉毛。“现在怎么办?”他问自己,“我还要接着在花园里散步吗?难道这是只颜色不同的小鸟吗?”他觉得困惑不已。伦德尔太太坚持相信他来这里的原因不仅仅是要调查麦金蒂太太谋杀案。她认为这只是一个前提条件。她真的这么相信吗?或者,她正把他引向一条不同方向的道路呢?匿名信和这个案子有什么联系呢?难道伦德尔太太就是厄普沃德太太所说的她“最近”见到的照片上的人物?换句话说,伦德尔太太就是莉莉·甘博尔吗?作为一名恢复了正常人生活的社会成员,人们最后一次提到莉莉·甘博尔的名字是在伊利。难道伦德尔医生就是在那里认识了他这位妻子并和她结婚,而对她过去的历史一无所知吗?莉莉·甘博尔受训做过速记员。她的工作很容易和那位医生的职业发生往来联系。波洛摇摇头,叹了口气。这都有十分的可能性。但是他需要证据。一阵寒风骤起,太阳落下去了。波洛打了个寒颤,迈步向屋里走去。是的,他需要证据搞清楚。如果他能找到杀人的凶器——就在这一刹那,他奇怪地觉得自己突然有了把握——他看见了那件凶器。2后来,他下意识地想,他是否很早以前就看见并注意到了它呢。假如说,自从他住进“长草地”旅馆以来,它一直就放在那里……它就放在靠近窗户的书架顶部。他想:“我以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他拿过来,把它放在手里掂量、检查、左摇右晃,然后又举起来准备劈下去——莫林像往常那样急匆匆闯进门来,还带着两只狗,她声音既轻快又友好地说:“您好,您这是在拿着糖斧头玩吗?”“这是一把糖斧头吗?它就叫这个名字吗?”“是啊。一把糖斧头——或者叫敲糖榔头——我搞不清楚它应该叫什么才合适。样子很怪,对不对?斧头上还有一只小鸟,太小孩子气了。”波洛仔细地拿在手里转动着这件工具反复察看。这是用装饰着花纹的青铜做的,样子像一把扁斧,分量很重,刀刃锋利,还带有红蓝相间的装饰品。在斧头顶端镶着一只绿眼睛的小鸟,样子显得愚蠢轻浮。“拿它杀谁都很好玩,对不对?”莫林语调轻松漫不经心地说。她从他手里把斧头拿过来,瞄准空中一个目标砍了下去。“太容易啦。”她说,“有一首歌谣是怎么说的?‘就是这样干的,他说,把他的脑袋劈开了。’我认为,用这把斧头你想劈开谁的脑袋都很容易,你说是不是?”波洛打量了她一眼。她的雀斑脸安详又快活。她说:“我给约翰尼说过,要是我烦他了,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结果。我说这把斧头是做妻子的最好的朋友!”她哈哈大笑起来,把敲糖斧头放下来,转身朝门口走去。“我来这屋里要干什么呢?”她使劲儿想着,“我记不得了……真糟糕!我最好去看看平底锅里的布丁是不是需要再加点水。”在她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波洛叫住了她。“你是从印度带回来的这把斧头吧,是不是?”“噢,不,”莫林说,“我在圣诞节期间在旧货交易会上买到的。”“旧货交易会?”波洛迷惑不解地问道。“旧货交易会,”莫林解释道,“在教区牧师住所举办。你把自己用不着的旧东西带去,买些你用得着的东西。如果你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倒是不算太糟。当然也有时候,你根本找不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买回来这把斧头和那只咖啡壶。我喜欢那只咖啡壶嘴,我也喜欢斧头上这只小鸟。”那把咖啡壶很小,是铜制的。它的壶嘴很大,弯弯曲曲的,波洛想起了一件很相似的东西。“我认为这些是巴格达产的,”莫林说,“至少我认为韦瑟比夫妇是这么告诉我的,也许是波斯出产的。”“那么说,东西原来是韦瑟比家的了?”“是的,他们家有很多破旧玩意儿。我该走了。去看看布丁。”她走了出去。门砰地一声被带上了。波洛重新捡起那把斧头,把它拿到窗户底下。刀锋边上隐隐约约有些褐色。波洛点点头。他犹豫片刻,然后把斧头带上,回到了自己卧室。在卧室里,他把斧头小心翼翼地用纸和线包好,放在一个箱子里,重新下楼,离开了这所房子。他认为,不会有人注意到丢失了一把斧头。这里的家什物件并不整齐。3在拉伯纳姆斯,剧本合作依然困难重重。“可是,把他塑造成一个素食主义者,我确实认为不合适,”罗宾正在表示反对意见,“这太与众不同了,肯定不会吸引人。”“我别无选择,”奥里弗夫人毫不让步,“他一贯吃素食,他随身带一个轧胡萝卜的小器具。”“可是,阿里亚登,宝贝儿,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奥里弗夫人生气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构思一个使用左轮手枪的人?我当初肯定是疯了!我为什么要把他说成是一个芬兰人,而我对芬兰一无所知!为什么他是个素食主义者?为什么他有这么些稀奇古怪的行为举止和习惯?这些事就这么写的,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你做了一些尝试——人们好像都喜欢这些尝试——然后你就接着写下去——在你还没搞清楚你到底在写什么的时候,你塑造出了像斯文·耶尔森那样令人发疯的人物就束缚住了你的生活。甚至还有人写信说你肯定多么多么喜欢他。喜欢他?如果我在现实生活中真的遇上那位瘦骨嶙峋、摇摇晃晃,只吃素食的芬兰人,我宁愿来一次真正的谋杀,比我所虚构过的任何一次都精彩。”罗宾·厄普沃德充满敬意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知道,阿里亚登,这也许是个精彩之极的主意。有一个真正的斯文·耶尔森——而你把他谋杀了。你也许可以把它写成一本天鹅之歌——在你死后出版。”“绝对不!”奥里弗夫人说,“出书后赚的钱怎么办?写谋杀案得到的每一分钱我都想现在拿到手。”“对,对。在这一点上,我万分赞同你的做法。”这位烦恼不堪的剧作家在屋里来回踱着大步。“英格里德这个人物变得越来越令人厌烦,”他说,“地窖里那场戏的确会十分精彩,在那之后,我不知道我们怎么样不让下一场戏突然从高潮降下来。”奥里弗夫人沉默不语。她觉得每一场戏都让罗宾·厄普沃德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