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既然已经为她不幸的失足进行了弥补,我们希望她幸福地生活着。既是一个好公民,又是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可怜的小莉莉·甘博尔。”波洛摇了摇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着她的姨妈的脑袋挥动一把砍肉的斧头,使出的力气足以把她杀死。根据他的观点,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个好孩子,在这个案子里,他的同情心属于那位姨妈。他又将目光移到了维拉·布雷克的报道上。显而易见,维拉·布雷克属于那种万事不顺,处处出错的女人。首先,她的一位男朋友原来属于一个犯罪团伙,因为杀了一位银行警卫而受到警察的通缉。后来,她嫁给一位受人尊敬的商人,结果却发现那位商人接受过失窃的财物,为人销赃。她的两个孩子也是如此,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也受到了警察的“特别关照”。他们跟着妈妈一起到商店里去,做过很多次趁人不注意偷拿商品的勾当。然而最后,终于有一个“好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他主动给可怜的维拉在海外的自治领地安置了一个家,她带着她的孩子们离开了这个令人心酸的国家。从此以后,一种新的生活等待着她们。在受过多年命运的打击之后,维拉的痛苦终于过去了。“我说不准,”波洛怀疑地说,“也许她发现自己又嫁给了一个专门定期在客轮上作案的大骗子。”波洛向后一仰,仔细看那四张照片。伊娃·凯恩一头鬈发,盖着她的耳朵,头上还戴着一顶大帽子,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它们蹭着她的耳朵,就像她拿着一个电话听筒一样。贾尼斯·考特兰的帽子压得很低,一直压到了耳朵上面,披一个大围巾,一直垂到了她的臀部。莉莉·甘博尔一副小孩的模样,大张着嘴巴,戴着一副厚眼镜,样子像患有腺样增殖体肿胀性呼吸困难。维拉·布雷克一身黑白分明的衣服,看起来那么不幸,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麦金蒂太太剪下了这些报道和照片一定有什么原因。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她对这些故事感兴趣吗?波洛不这么认为。麦金蒂太太在她长达六十年的生活中,只保存下来寥寥无几的几样东西。从警察对她物品的记录上,波洛了解到了这个情况。她在去世前的那个星期天,把这份报纸剪了下来,在星期一,她去买了瓶墨水,她从来也不写信,而这一次却打算给什么人写一封信。如果那是一份公事信件,她很可能会去请乔·伯奇帮助她写,因此,那不会是一封有关公事的信件。那么,它究竟是怎样的一封信呢?波洛的眼睛又一次浏览了那四张照片。《星期天彗星报》这样问道:如今这些女人在哪里呢?波洛想,这些女人中的一个在上个十一月份也许就在布罗德欣尼。3第二天,波洛和帕姆拉·霍斯福尔小姐进行了单独会晤。霍斯福尔不能和他谈很长时间,因为她随后必须赶往设菲尔德。她这样向波洛解释道。霍斯福尔小姐身材高大,很有男子风度,她吸烟、喝酒都很厉害。看着她粗犷的面庞,再想想《星期天彗星报》上那些过分缠绵伤感的文章竟然是出于她的笔下,总使人感到不太可能,然而事实却正是如此。“快讲,快讲,”霍斯福尔小姐不耐烦地对波洛说道。“我马上就要走。”“我约您出来,是想和您谈一谈《星期天彗星报》上您写的那篇文章,就是去年十一月那一组关于不幸女人的系列文章。”“啊,那个系列,糟糕透了,是不是?”波洛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见解。他说:“我特别要指出的是十一月十九日刊登的那一组和犯罪案件有关的那些女人的文章。它谈到了伊娃·凯恩、贾尼斯·考特兰、维拉·布雷克和莉莉·甘博尔。”霍斯福尔小姐咧嘴笑了笑。“噢,我想起来了。就是那篇《如今这些不幸的女人在哪里》吧?”“依我看,您通常会在这些文章刊登之后收到一些来信吧?”“这是肯定的了。有些人好像是除了写信就没什么更好的事可做似的。有的人来信说,他有一次曾看到杀人犯克雷格在大街上走;还有人喜欢告诉我说,他的人生经历比我所能想像到的要更加不幸。”“在那篇文章刊登之后,您有没有收到从布罗德欣尼一位叫麦金蒂太太寄来的信?”“我敬爱的先生啊,我怎么会记得呢?我收到的信成捆成摞,我怎么能够记得住来信人的姓名呢?”“我想您会记得的,”波洛说,“因为几天之后,这位麦金蒂太太被人谋杀了。”“啊,现在您终于吐出了实情。”霍斯福尔小姐忘记了她要赶往设菲尔德的事儿。她分开两脚,安安稳稳坐在了那把椅子上。“麦金蒂——麦金蒂,我确实记得那个名字,被她的房客在脑袋后面砸了一下,从公众的观点上看,那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的罪案,也没什么性吸引力可以渲染。您说那个女人给我写过信?”“我认为她给《星期天彗星报》写过信。”“那是一回事,它总是会送到我手里的。至于说那桩谋杀案——它的名字肯定上了报纸——我当然应该记得——”她停了一下。“啊,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从布罗德欣尼发出的信,是从百老汇。”“您记得是这样吗?”“是的,啊,我不敢肯定,但那名字,很有意思的名字,是不是?麦金蒂。是的,字写得很难看,好像文化程度很低。如果我能认出那字迹的话……但我肯定,那信是从布罗维寄来的。”“您刚才说字写得很糟糕,布罗德欣尼和百老汇——这两个地点看来差不多的样子,很容易被混淆。”“是的,也许是吧,不管怎么说,没有人愿意知道这些希奇古怪的农村地名。麦金蒂,是的,我确确实实记起来这回事,也许是那桩谋杀案使这个名字给我留下了印象。”“您能记起她在信中都说了些什么吗?”“说关于一幅照片什么的。她说她知道有一张和那报纸上一样的照片——如果她找到了,我们是不是会付钱给她?能付多少?”“您给她回信了吗?”“我敬爱的先生,我们根本就不要那种东西,我给她发了千篇一律的答复,对她表示了礼节性的感谢,但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也没谈,可是我们将那封信寄到了布罗维——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收到。”她说她知道有一张和报纸上一样的照片。此时波洛的脑子里回想起了一句话,那是莫林·萨默海斯太太不经意的声音。“当然,她有点儿爱打听事儿。”麦金蒂太太喜欢打听事儿。她为人诚实可靠,但她喜欢小道消息,喜欢打听别人的事儿。人们保守秘密——想把过去那些愚蠢无聊的事情忘掉,你守秘密有时是为了怀旧的原因,有时只是不愿意回首,不再想那些过去的事情。麦金蒂太太看见过一张旧照片,后来她认出了那张照片在《星期天彗星报》上被刊登了出来,她不知道是否能用它换点钱。波洛利索地站起身来。“谢谢您,霍斯福尔小姐。请您允许我问一下,关于您所写的那些案件的具体情况是否真实可靠。比如说,我注意到克雷格案件的审判时间您给搞错了——事实上,那案子的受理时间比您说的要晚一年;还有关于考特兰的那个案子,丈夫的名字叫海伯特而不是哈伯特,我记得好像是这样;莉莉·甘博尔的姨妈住在伯金汉郡,而不是伯克郡。”霍斯福尔小姐点上一支烟。“我的先生,没有一点是准确可靠的,整个事情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大杂烩,我只是把那些事情东拼西凑,拉到一起,然后大笔一挥,随意发些感慨而已。”“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您们那些女主人公也许并不是那么有代表性的吧?”帕梅拉像一匹野马一样发出了嘶鸣般的长笑。“她们当然没有什么代表性。”“您怎么想?”“我毫不怀疑伊娃·凯恩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无赖,根本不是个受到伤害的小贱妇。至于说考特兰,她为什么要默默地忍受一个性虐待狂长达八年之久,因为他一直能挣钱养家,而那位浪漫的小男朋友却身无分文。”“那么您又是怎么看那个不幸的孩子莉莉·甘博尔呢?”“我们不愿意她手里拿着一把砍肉的斧头围着我跳来蹦去。”波洛在他的手指上做了记号。“她们离开了这个国家。”波洛扳着手指说道:“她们离开了这个国家——她们到了新世界——她们去了国外——她们到了自治领地,又开始一种新的生活。那么现在就没什么情况说明后来她们是否回到过这个国家吗?”“没有,”霍斯福尔小姐应道。“不过现在,我真的要走了。”那天晚上,在晚些时候,波洛给斯彭斯打了电话。“我一直在挂念您,波洛,您是不是有了什么进展?”“我已经着手调查了。”波洛答道。“是吗?”“调查的结果如下:住在布罗德欣尼的那些人都是非常好的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啊,我的朋友,想一想吧,‘很好的人们’,在此之前,就是杀人动机啊。”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9章 1“都是很好的人们。”波洛一边喃喃低语,一边迈步来到车站附近靠近十字路口的一扇大门前。台阶上挂着的铜牌子表明,伦德尔医生,医学博士,就住在这里。伦德尔医生身材魁梧,神情快活,大约四十岁,他对来访的客人表示了诚挚的欢迎。他说:“伟大的赫尔克里·波洛的光临,使我们安静的小村庄感到无限光荣。”“啊,”波洛心满意足,非常高兴。“这么说您听说过我?”“我们当然听说过您。谁会不知道您呢?”对这一问题作何种回答都会有损于波洛的自尊心。他只是礼貌地说道:“很幸运,我来访时您正好在家。”这并非幸运,事实上恰恰相反,这是波洛准确地把握了时机。但是,伦德尔医生还是由衷地回答说:“是啊,正好碰上我在家。一刻钟后就有一个外科手术。现在,我能为您做什么呢?我满怀好奇,迫切希望知道您来此有何贵干,是来休养度假,还是我们中间发现了什么案情?”“那是过去了,不是现在。”“过去?我记不得——”“麦金蒂太太。”“啊,当然,当然了,我都快忘了。但是您不是说您来此是和这件事儿有关吧——您来此不是为了这事儿吧?现在已经太迟了。”“请允许我向您表示信任,我是受雇于被告一方,奉命而来,要找出新的证据以提出上诉。”伦德尔医生敏锐地问道:“但是又有什么新的证据呢?”“这个,哎呀,我没有什么权利要说出——”“噢,当然——请原谅我。”“但是我想到了一些问题,我该怎么说呢,我认为有些地方非常奇怪——非常——我到底该怎么说呢——引人深思。伦德尔医生,我来找您,是因为我知道麦金蒂太太以前曾受雇于您,帮您做过工。”“噢,是的,是的,她在我这儿帮过工。来点儿喝的怎么样?雪利?还是威士忌?您更喜欢雪利酒?我也是。”他端来两只杯子,在波洛身旁落座,继续说道,“她过去每周来一次,帮着做些清理工作,我有一个很好的女管家——非常好——但是家具上的铜把手,还有擦洗厨房地板之类的活儿——哎,我的女管家斯科特太太的膝盖不太好,她不能很方便地跪在地上擦地板,麦金蒂太太是个非常出色的雇工。”“您认为她是个诚实可信的人吗?”“诚实可信?啊,这是个奇怪的问题。我认为我不可能说——我没有机会了解,根据我所知,她相当诚实可靠。”“那么,如果她对谁说过一句话,您就认为她说的是真实可信的了?”伦德尔医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噢,我不愿意那么想。我对她的了解确实很少,我可以问一问斯科特太太,她了解的会多些。”“不必,最好还是别这样做。”“您使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大了,”伦德尔医生和气地说,“她会到处说什么呢?是不是有点儿诽谤别人。诽谤,我想我就是这个意思。”波洛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说:“您明白,所有的这一切在目前还处于特别谨慎保密的状态,我只是刚刚开始着手我的调查。”伦德尔医生干巴巴地说:“那您得加快一点儿吧,是吗?”“您这话很对。时间对我而言非常紧迫。”“我必须说您的话很让我吃惊……我们这里的人都相当肯定地认为是本特利杀的人,这不可能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这看起来是个非常普通的,不足挂齿的案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这就是您要说的话吗?”“是的——是的,这样来评价此案,非常公平合适。”“您认识詹姆斯·本特利吗?”“他来找我看过一两次病。他为自己的健康感到紧张、担心。我想是他母亲对他过分娇生惯养了,人们经常会看到这种情况。我们这儿也有一个与此类似的事情。”“噢,真的吗?”“是的,我指的是厄普沃德太太,劳拉·厄普沃德,她对她的儿子太溺爱了。她把他捆到了她的裙子上,她让他处处听她的支配。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但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在你我之间——但是确实还是相当有天赋,正在成为一名很有前途的剧作家。”“他们在这里住的时间长吗?”“有三四年了吧,布罗德欣尼的住户没有哪一家在这儿定居的时间有多么长。最初的村庄是绕着‘长草地’旅馆周围的几户农舍,我知道您现在就住在那里吧?”“是的。”波洛的语气没有预想的那么欢欣鼓舞。伦德尔医生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那倒确实不像是个旅馆。”他说,“那个女人对如何经营旅馆简直是一无所知,她过去一直住在印度,一结婚就有成群的仆人围着她转。我敢说您住在那里一点儿也不舒服,没有人在那儿住过太长的时间。至于说那个可怜的老萨默海斯,他现在正苦心经营着蔬菜果园,什么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惊人的成就。她倒是个好心人,可是她没有一点儿生意头脑。好在当今时代,只要你不想使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免遭灭顶之灾,那么生意经就无处不在。不要以为我治好了哪个病人,我只不过是个引以为荣的表格填写人和证书签字人。不过我还是喜欢萨默海斯太太,萨默海斯太太是个很迷人的女人,虽然萨默海斯先生喜怒无常,脾气暴躁,他属于老一辈的人了,已经过时了。您应该知道,老萨默海斯上校那才叫趾高气昂得不得了,经常暴跳如雷。”“他是萨默海斯少校的父亲吗?”“是的,老家伙死的时候没有留下多少钱。当然,这些人总是固执己见,不肯作丝毫的变通。真不知该佩服他们,还是该说他们是傻瓜。”他看了看表。“我不准备再打扰了。”波洛说。“我还有几分钟。另外,我还想给您介绍一下我的妻子。我不知道她现在到哪儿去了,听说您来了,她非常高兴。我们俩对犯罪破案都很着迷,读了很多那方面的东西。”“是犯罪学,侦探小说,还是周末版报纸?”波洛笑着说。“三种都读。”“您也屈尊读《星期天彗星报》吗?”伦德尔笑了笑。“没有这种报纸,星期天怎么打发?”“五个月以前,上面登过一些很有意思的文章,其中一篇是关于那些和谋杀案有牵连的女人,以及她们的不幸经历。”“是的,我记得您提到的这些文章,不过,全是一大堆胡说八道的废话。”“啊,您是那么认为吗?”“当然,我只在报上看到过克雷格的案子。其它的几个案子——像考特兰的那个案子,我可以告诉您,那个女人决不是个不幸的无辜受害人,她绝对是个残酷恶毒的女人,我知道这个情况,是因为我的一个叔叔照顾过那个丈夫。他当然不地道,但他的妻子也决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她然后抓住那个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怂恿他谋杀了她的丈夫。然后,他因过失杀人罪被关进监狱,而她却一身无事地走开了,成了一个很富有的寡妇,后来又嫁给了别人。”“《星期天彗星报》没有提到这些情况,您知道她嫁给谁了吗?”伦德尔摇了摇头。“我记不得那个名字了。不过有人告诉我说,她自己干得很漂亮,给自己安排了很好的出路。”“读了这篇文章,有人会禁不住想,现在那四个女人都在哪里呢?”波洛打趣地说道。“我知道上一星期,在一个晚会上,也许有人会认出这四位女人中的哪一位,我敢打赌,她们全都把自己的过去掩盖得严严实实。根据那些旧照片,你根本就不可能认出她们,这是我的话,她们看起来都清白无辜。”钟报时的声音响了,波洛站了起来:“我不能再打扰您了,您已经非常友好地接待了我。”“恐怕对您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像我这样的人很少,几乎不知道自己的清洁女工什么样子。不过,请稍候片刻,您必须得见我妻子一面,不然的话,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他带波洛来到前厅,大声叫道:“希拉——希拉——”楼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回答。“请你马上下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一个脸色苍白、瘦小、头发金黄的女人轻快地从楼上跑了下来。“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希拉,你觉得怎么样?”“啊!”伦德尔太太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那淡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波洛。“夫人。”波洛以他非常独特的方式向她微微一鞠躬。“我们听说您到这儿来了,”希拉·伦德尔说,“但是我们没想到——”她停住了,她的蓝眼睛飞快地看了看她丈夫的脸。“她对他唯命是从,说话做事,一切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波洛心想。他说了几句礼节性的应酬话后告辞了。他得出的印象是,伦德尔医生和蔼可亲;伦德尔太太嘴巴很严,善解人意。对伦德尔夫妇的了解到此为止,这就是麦金蒂太太每个星期四上午要来做工的伦德尔家。2亨特大院是一所牢固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大门前有长长的车道,杂草丛生,极不整洁。刚刚建成的时候,它可能不是一座很大的宅院,可是现在庞大得很不便于管理了。波洛问那个前来开门的年轻外国女人,韦瑟比太太是否在家。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知道。请进来吧,也许亨德森小姐在吧?”她把他一个人留在大厅里。按房地产经纪人的话说,这个大厅装修得非常华丽——摆着很多从世界各地搜集到的古董、文物。哪一样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干净整洁,它们落满了灰尘。过了一会儿,那个外国女人又出现了。“请进来吧。”她说。然后,他被领进了一间很冷的小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大书桌,在壁炉架上,放着一只大大的、非常难看的铜咖啡壶,巨大的壶嘴看起来好像一个硕大无比的鹰钩鼻子。波洛身后的门开了,一个姑娘走了进来。“我妈妈正在床上躺着,”她说,“要我帮您什么忙吗?”“您就是韦瑟比小姐?”“我是亨德森,韦瑟比是我的继父。”这是个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衣着朴素,身材高大,表情拘谨,她的一双大眼睛显得非常警觉。“我急于知道您是否能告诉我一些麦金蒂太太的情况?她过去在这里干过活。”她眼睛盯着他。“麦金蒂太太吗?可她已经死了。”“我知道她死了,”波洛轻声说,“然而我还是想听听她的情况。”“噢,是不是因为保险或其它什么事?”“啊,不是为保险的事,是有关新的证据。”“新的证据?您的意思是说——有关她的死因?”“我受雇于被告的律师,”波洛回答说,“负责调查对詹姆斯·本特利有利的情况。”她仍然盯着他问道:“但是,难道不是他杀的人吗?”“陪审团认为是他杀的人。但是,审判会出现失误。”“那么说真是别人杀了她?”“有可能。”她急切地问:“谁?”“这——”波洛缓缓地说,“这目前还是个疑问。”“我难以明白。”“不明白吗?但愿您可以给我讲一讲麦金蒂太太的情况,对吗?”她很不情愿地开口说:“我想是吧,您想知道什么呢?”“啊,从头开始讲吧。您认为她这人怎么样?”“噢,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爱说话还是沉默寡言?非常好奇还是谨小慎微?令人愉快还是愁眉不展?是个好女人或者不是个很好的女人?”亨德森小姐想了想。“她干活很卖力,但是,她话太多,有时候她会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我不是很喜欢她。”门开了,那个外国女仆说道:“迪尔德丽小姐,您妈妈说请把客人带上去。”“我妈妈想让我把这位先生给她带到楼上去?”“是的。谢谢您。”迪尔德丽·亨德森疑惑地看了看波洛。“您愿意上楼和我妈妈谈谈吗?”“当然愿意。”迪尔德丽·亨德森在前面带路,穿过客厅上了楼,她无关紧要地讲了一句:“外国人有时确实很讨厌。”因为她的话明显是指她的女佣,而并非指前来拜访的客人,所以波洛没有注意它,不觉得她是在冒犯自己。他想到迪尔德丽·亨德森好像是个头脑相当简单的年轻女人,简单到在社交场合很不会说话的程度。楼上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小摆设,这是一个爱好旅游的女人的房间。这个到过世界上很多地方去旅游的女人,看来下决心在她所到的每一处都买一份那里的纪念品。大多数的纪念品很明显可以看出是为了取悦游客和赚钱而制作的。房间里的沙发、桌子和椅子都摆得太多,衣服、布料也多得过分,因而空间显得太小。在这所有的摆设、衣服的正中间端坐的就是那位韦瑟比太太。韦瑟比太太看起来是个小女人,一间宽大的房间里的一个哀婉动人的小女人。这就是那种效果。但实际上,她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小。“可怜的小小我”这盘磁带如果放在这个房间里播放的话,肯定会达到它的最佳效果。她此时正舒舒服服地靠在一个沙发上,在她旁边放着书本和一些针线活儿,另外还有一杯橘子汁和一盒巧克力。她愉快地说道:“您得原谅我不能站起来迎接您,但是大夫坚持要我这样做,每天都要休息好。如果我不按照别人吩咐的那么做,每个人都会责备我的。”波洛接过她伸出的手,带着很得体的敬意微微鞠了鞠躬。他的身后传来了迪尔德丽固执的声音:“他想要知道麦金蒂太太的情况。”那只娇弱精巧的小手,驯服地放在波洛的手掌中,使波洛一时间感觉自己握着的是一只小鸟的爪子。但这可不是一种精美的细瓷器的那种爪子,而是一只锋利无比,贪婪食肉的利爪。韦瑟比太太轻声笑着说:“你多可笑啊,亲爱的迪尔德丽。麦金蒂太太是谁呀?”“噢,妈妈,您真的应该记得,她替我们干过活儿,就是被人杀死的那个清洁妇女。”“别说了,亲爱的,这太可怕了!她死后好几个星期我一直都很紧张。可怜的老女人!可是她怎么这么傻,竟然把钱藏到地板下面,她应该把钱存到银行里去。我当然记得这些事情,我只是忘了她的名字。”迪尔德丽很迟钝地又重复了一遍:“他想知道她的情况。”“噢,现在请您坐下来吧,波洛先生。我非常好奇,伦德尔太太刚刚打来电话说,我们这儿来了一位非常著名的犯罪学家。她告诉我一些您的情况,当弗里达那个傻子说有一位客人时,我相信那肯定是您。我于是吩咐下去,把您请到楼上来,现在,请您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像您女儿说的那样,我想了解麦金蒂太太的情况,她在这儿做过工。我知道她每星期三来照顾您,而正是在星期三,她遇害死了,所以,在她死的当天,她在您这里干过活,对不对?”“我想是这样的,现在我说不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是的,事情过去好几个月了,可那天她有没有说什么——什么特别的话?”“那种女人总是说话太多,”韦瑟比太太厌恶地说,“没有人真愿意听,可不管怎么着,她总不会说那天晚上她会被人抢劫、遭人杀害吧,对不对?”“凡事总有原因和结果。”波洛说。韦瑟比太太皱了皱眉头。“我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许我自己也不明白——至少现在还不明白。我正在努力打破疑团,寻找线索……您看周末报纸吗,韦瑟比太太?”她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是的,当然了,我们这里有《观察家报》和《星期天时刻》,为什么问这个呢?”“我想知道。因为麦金蒂太太看过《星期天彗星报》和《世界新闻报》。”他停顿了一下儿,但没有人作出任何反应,韦瑟比太太叹了口气,又微微闭上了她的眼睛。她说:“这太令人沮丧难过了,她的那个可怕的房客,我确实认为他脑子有些不太正常,可是他又显然是个受过相当教育的人。那就使情况更糟了,对不对?”“您是这样想吗?”“当然,我就是这么想的,多么残酷的罪行啊,竟然用一把砍肉用的斧头,哎呀呀!”“警察从来也没有找到那件凶器。”波洛说。“我想他可能是把它扔到水塘或什么地方去了。”“他们打捞过那些水塘了,”迪尔德丽说,“我,我亲眼看到的。”“亲爱的,”她妈妈叹息着说,“别说得这么吓人。你知道我多么痛恨这种事情,我的头受不了。”那个姑娘严厉的目光直视着波洛说。“您就不应该继续谈这件事了,”她说,“这对她很不好。她敏感得过分,连侦探小说都不敢看。”“我很抱歉,”波洛说着,站起身来。“我这样打扰您只有一个理由,一个人在三个星期内就要被处死了。如果他没有那么干——”韦瑟比太太用胳膊肘撑起身子,她的声音很尖锐,很刺耳。“他当然干了,”她叫道,“当然是他干的。”波洛摇了摇头。“我并不十分肯定。”波洛疾步走出了房间,当他下楼时,那个姑娘从后面赶了上来,她在客厅拦下了他。“您是什么意思?”她问道。“您是指我刚才说的话吗,小姐?”“是的,可是——”她停了下来。波洛沉默不语。迪尔德丽·亨德森慢慢地说:“您让我妈妈很难过,她痛恨那种事情——抢劫、谋杀,还有暴力。”“这么说,当一个确实在这儿干过活的女人被人杀死的时候,对她来说,肯定是个极大的打击。”“噢,是的。噢,是的,确实如此。”“她心力交瘁,是吗?”“她不愿听到任何关于那件事儿的消息。我们——我——我们都尽量,尽量使她避开任何关于那件事情的消息,避开所有惹人讨厌、恐怖可怕的事情。”“战争期间怎么样?”“幸运的是我们这一带从未受到过轰炸。”“小姐,在战争期间,您做过什么工作?”“噢,我在基尔切斯特参加过志愿救护队的工作,还给妇女志愿服务队开过车。当然了,我不能离开家,妈妈需要我,就像现在这样,她不愿意让我出去太多,很多事情都太难了,还有仆人——当然,妈妈从来不做家务的——她身体一直不很好。要找到合适的人来帮忙,实在太难了。正因为这样,麦金蒂太太才这么受欢迎,她对我们帮助很大,她从开始来帮忙的时候就是这样。她活儿干得很出色。但是,当然了,现在什么事情都和过去不一样了。”“您很介意这些事吗,小姐?”“我?噢,不。”她好像很奇怪,“但对妈妈来说就不同了,她——她很多时候是生活在对过去的回忆里。”“有些人就是这样,”波洛说,他的想像回到了不久前他待过的那个房间。在那里,他拉开一个五斗柜的抽屉,那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一把折断的扇子,一个银咖啡壶,一些旧杂志。那个抽屉装的东西太满了,怎么也合不上。他轻声说:“他们保存东西——保存过去时代的记忆——包括舞会的票子,用过的扇子,还有那些逝去的老朋友的照片,甚至是菜单和戏院的节目单,因为,看着这些东西,过去的记忆就复活了。”“我想是这样吧,”迪尔德丽说,“我自己却不明白,我从来不保存东西。”“您总是在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迪尔德丽语气缓慢地说:“我不知道该向哪里看……我的意思是说,能一直看到眼下就足够了,是不是?”前门开了,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年男人走进了大厅。当他看见波洛的时候,他的脚死死地站住了。他瞟了迪尔德丽一眼,他的眼毛向上扬了扬,带有一种询问的神情。“这是我的继父,”迪尔德丽说,“我不知道您的名字。”“我叫赫尔克里·波洛。”波洛像平时那样,要说出这个了不起的名字时,总是感到不好意思。韦瑟比先生听了好像没什么印象。他应了一声“噢”,然后转身挂他的大衣。迪尔德丽说:“他来是问一下麦金蒂太太的情况。”韦瑟比先生一动不动,停了一会儿,然后在挂钩上挂好了他的大衣。“在我看来,好像是很令人注目。那个女人几个月前就死了,虽然她在这儿干过活儿,我们对她和她的家庭却毫不了解。如果我们知道的话,我们早就应该报告给警察了。”他的话里有一种想要结束的口气,他看了看他的表。“午饭再过一刻钟就要准备好了。”“恐怕今天的时间太晚了。”韦瑟比先生的眼毛又抬了起来。“是吗?我可以问一问为什么吗?”“弗里达今天一直很忙。”“我亲爱的迪尔德丽,我痛恨总要提醒你,但是管理家务的任务已经落到了你的肩上。如果按时开饭、做事守时,我会很赞赏的。”波洛推开前门,自己走了出去,他回过头看了看。韦瑟比先生投向他继女的目光中,有一丝冷冷的厌恶,他的继女回敬他的目光里可以看出类似仇恨的眼神。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10章 波洛吃过午饭才去拜访第三户人家。午饭吃的是文火炖牛尾、番茄汤,还有莫林乐观地希望能够做成薄煎饼的那种食物,这些东西吃起来味道都很怪。波洛漫步向山上走去。目前,向右一转,他就要来到拉伯纳姆斯大院了。这是两个小院合并到一起,又按照现代的品位重新进行了修缮,这里住着厄普沃德太太和她那位前途远大的年轻剧作家罗宾·厄普沃德。来到门前,波洛停住脚步,伸出一只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胡子。这时,一辆车从山上开了下来,一个苹果核用力地从车上被扔了下来,正砸在波洛的脸颊上。波洛惊得跳了起来,嘴巴抗议地喊了一声。车停住了,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非常对不起,我砸到您了吗?”波洛作出答复之前安静了下来,那张脸看上去很高贵,灰白的头发翻卷着不整齐的波浪,他的记忆之弦被拨动了,尤其是那个苹果核也有助于提醒他的记忆。“可以肯定,”他喊了一声,“您是奥里弗夫人。”的确,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侦探小说作家。随着一声惊呼:“啊,是波洛先生。”那位女作家试图立刻从轿车里抽身出来,轿车车身很小,而奥里弗夫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波洛赶忙上前伸手相帮。她低声作了解释:“开车开了这么远的路,人都给累坏了。”奥里弗突然从车里冒了出来站在了大路上,那样子简直就像火山爆发一般。大量的苹果也随着她的话音哗啦啦快活地滚下山去。“袋子破了。”奥里弗夫人解释道。她从胸前外衣上抖落几片吃剩的苹果皮,然后,像一只巨大的纽芬兰狗一样摇了摇她那硕大的头颅,藏在她衣服里的最后一只苹果,从她身上滚落下来,去追那些沿着山坡滚下去的苹果了。“我的苹果袋子烂了,”奥里弗夫人说道,“这些都是很好的苹果。不过,我想在这里的农村,一定会有很多苹果,对不对?也许都是运出去。我发现现在很多事都这么古怪。好了,您怎么样,波洛先生?您不在这里住吧?是的,我敢肯定您不是住这里。那么,我猜一定是谋杀案了?我希望不会是我的女房东吧?”“您的女房东是谁?”“在那儿,”奥里弗夫人说着,用头点了点。“我意思是说,如果那套房子就叫拉伯纳姆斯的话,就该是那个地方了。在经过教堂之后,左边的半山腰上,是的,肯定是那个地方。”她又问:“我的女房东怎么样?”“您不认识她?”“是的,可以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我的职业需要,我的一本书正在被改编成戏剧,由罗宾·厄普沃德来改编。我们要一起把剧本过一遍。”“我向您表示祝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奥里弗夫人说,“这纯粹令人痛苦,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写的书给我带来了足够的钱,也就是说,那些吸血鬼们拿我的书赚足了钱。如果我得的越多,那么他们赚得更多。所以,我不让自己过分劳累。但是,你体会不到那种痛苦,别人将你笔下的人物形象改来改去,让他们说些他们从来也没说过的话,做些他们从来也不会做的事。如果你表示抗议,他们就会说这样的戏才好看,这就是罗宾·厄普沃德脑子里整天打的主意。人人都说他很聪明,如果他真的那么聪明,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自己写剧本,而让我笔下那个可怜不幸的芬兰人安生呢?现在,他改得连个芬兰人的影子都不见了,他变成了一个挪威抗议运动的成员。”她伸出手抓了抓她的头发。“啊,我把我的帽子弄哪儿去了?”波洛朝车里看了看。“夫人,我想您肯定是将它坐到身下了。”“啊。看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奥里弗夫人表示赞同,拿过被坐扁的帽子,察看了一番。“啊,好了。”她又快活地接着说,“我从来就不怎么喜欢这帽子,但我想星期天我也许得到教堂去,虽然主教大人说过不一定非去不可,我还是认为那个老式的牧师还是希望到教堂去的人能戴着帽子。不过,还是给我讲一讲您的谋杀案或什么别的案子吧,您还能记得我们的谋杀案吗?”“难以忘怀。”“十分有趣,对不对?不是真正的谋杀——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样。但是后来我就喜欢了。这次是谁?”“这个人不像谢塔纳先生那么引人入胜。是一个老清洁女工,她几个月前遭人抢劫杀害了。您可能在报纸上看到过,她的名字叫麦金蒂太太。一个年轻人被指控有罪,而且被判处了死刑。”“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干,您知道是谁干的,而且您打算证明事实的真象。”奥里弗夫人敏捷地反应道,“这太精彩了!”“您想得太远了,”波洛叹息了一声说道,“目前我还不知道是谁干的——由此开始,要证明事情的真象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男人总是这么慢慢腾腾,”奥里弗夫人充满了诋毁的口气。“我很快就能告诉您是谁干的。我猜是这一带的什么人吧?给我一两天时间,让我转一转,我就会明白谁是杀人犯,凭一个女人的直觉——这,才是您所需要的,在谢塔纳那个案子中,我非常正确,对不对?”波洛殷勤地提到奥里弗夫人在那个案子中一直不停地变换着她的怀疑对象。“你们这些男人啊,”奥里弗夫人宽容地说,“试试看,如果一个女人来领导伦敦警察厅的话——”她把这个很好的提议扔到了半空中,因为从院子大门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您好,”一个很悦耳的男高音说,“您是奥里弗夫人吗?”“是我。”奥里弗夫人答应一声,又小声对波洛说:“别担心,我会非常谨慎的。”罗宾·厄普沃德走下台阶,他光着头,穿一条非常破旧的灰色法兰绒裤子和一件很不正规的运动衣。如果不是有发胖的趋势,他应该算得上一个相貌堂堂的人。“阿里亚登,我的宝贝!”他大叫着,热烈地拥抱了她。他站开一点儿,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亲爱的,关于第二幕,我有一个绝妙的构思。”“是吗?”奥里弗夫人毫无热情地说,“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好极啦,”罗宾说,“你带行李了吗?”“带了,在车后面。”罗宾拖出来两只箱子。“真没意思,”他说,“我们找不到合适的佣人,只有一个老珍妮特,我们还总得迁就着她。真叫人讨厌,不是吗?你的箱子怎么这么重,难道里面装了炸弹了?”他摇摇晃晃上了台阶,回过头叫道:“进来喝一杯吧。”“他这是叫你呢,”奥里弗夫人说着,从车的前排座位上拿过一个手提包、一本书和一双鞋,“刚才你真的说想让我不谨慎不怕声张?”“越不怕声张越好。”“我自己不倾向于那么做,”奥里弗夫人说,“不过,那是你的谋杀案,我会尽力帮你。”罗宾又出现在门口。“进来吧,进来吧,”他喊道,“等一会儿再管那辆车。老妈妈急着要见你们。”奥里弗夫人快步奔上台阶,赫尔克里·波洛紧随其后。拉伯纳姆斯的室内装饰非常讲究格调。波洛猜想,在这上面一定化了很大一笔钱,其结果却是代价昂贵,又简朴得高雅,每一片小橡木板都货真价实。起居室的壁炉旁有一把轮椅,上面坐着劳拉·厄普沃德。她微笑着表示欢迎。她是一个充满活力神采飞扬的女人,年纪大约六十岁左右,头皮呈铁灰色,下巴坚硬顽强。“我很高兴见到你,奥里弗夫人,”她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让人当面恭维你,说你写的书。但是,多年来,你的书一直是我巨大的安慰——尤其是自从我成了这么个残疾。”“您这么说真是太客气了,”奥里弗夫人说着表情极不自在,双手扭捏地交叉在一起,像个在校的女学生。“啊,这位是波洛先生,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在您的门外,我们俩碰巧相遇。事实上,我当时拿苹果砸到了他的身上。”“您好,波洛先生。罗宾!”“什么事,妈妈?”“给我们弄点儿饮料来,香烟在哪里?”“在那张桌子上。”厄普沃德太太问:“您也是一位作家吗?波洛先生?”“噢,不,”奥里弗夫人说,“他是个侦探。您知道,就像歇洛克·福尔摩斯那种人——头戴鹿皮帽,手拉小提琴,如此等等。他到这里来是为了侦破一桩谋杀案。”好像传来了打碎杯子的叮当响声。厄普沃德太太大声说:“罗宾,小心点。”她又对波洛道:“那非常有趣,波洛先生。”“这么说,莫林·萨默海斯的话是对的。”罗宾喊着说,“她唠唠叨叨地告诉我说,我们这里来了一位侦探,她好像认为这事滑稽可笑。不过,这件事是相当严肃的,对吧?”“当然是严肃的,”奥里弗夫人说,“你们中间有一名杀人凶手。”“是的,但是你朝周围看看,是谁被谋杀了?或者是否有人被活埋了而大家都吓得默不吱声呢?”“不是默不吱声,”波洛说,“关于那桩谋杀案,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麦金——什么太太——一个老清洁女工——去年秋天。”奥里弗夫人说。“噢,”罗宾·厄普沃德失望地叫了一声,“但是那件事早过去了。”“一点也没有过去,”奥里弗夫人说,“他们抓错了人。如果波洛先生不能及时查出真正的凶手,那人就会被处死。这种事真令人激动。”罗宾开始给大家发饮料。“这杯白衣女士鸡尾酒,给您,妈妈。”“谢谢,我亲爱的宝贝。”波洛微微皱眉。罗宾把饮料又分别递给奥里弗夫人和他。“好了,”罗宾说,“为罪恶干杯。”他喝了下去。“她过去经常来这里干活。”他说。“麦金蒂太太吗?”奥里弗夫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