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被别人修理的次数太多了。” “所以你辞了职,请了教练,跑步、打拳、按摩,想要打别人了?” “差不多。” “你想要办的事,都是全力以赴,没有妥协兼顾的。” “没有的。” “总有些事,也不一定能全如愿。”她说。 路易说:“吃完早餐你什么事也不做,你给我坐在那里休息一个小时,让食物消化,一点工作也不要做。” 我的一生还很少有吃了一餐不须立即工作的机会。我什么也不做,尽量放松自己。过了一小时,我宣布我还有工作要做。路易说应该做呼吸训练及脑壳训练,我坚持有事进城。 海伦说我们尚缺些杂货,列了张单子给我。路易自动愿意跟我去办货。海伦决定留在家中再整理一下。 进雷诺城路上路易都在谈她。“非常了不起的女孩,”他说:“踏破了铁鞋也不见得找得到第二个,不要糟蹋了。” 我把车停在停车场,告诉路易我半小时准回。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他说:“要买的单子在你身边?” 我交给他海伦给我的单子及20块钱。“这是零用,”我告诉他:“用完再给你。” 他的眼中显出一只大狗对他主人忠诚的样子。说声好,把钱装进口袋。 我走一个旅社,把自己关在电话亭里开始工作。我打电话给各超级市场,信用卡申请处,牛奶公司,甚至送冰的厂,自称是旧金山信用调查公司,想调查薛依娃太太的信用,没有资料的地方都请代问他们的经济单位,我会过几天再用电话看有没有消息。 在美国有一个怪现象,不论你用什么身分想要得到商人营业对象的资料都会十分困难。但一旦你说是信用调查,大家都会全力协助。他们也不要你身分证明,几乎万试万灵。 我又跑每家银行,说是在调查一张失窃的支票。问他们有没有一个客户名称为薛太太,薛坚尼太太,薛依娃太太,薛胡依娃或胡依娃小姐。 多数单位都尽可能协助我但没有结果,有一个银行经理非但不给我消息,而且要求我给他身分证明。他的说话使我感到薛太太可能是这家银行客户之一。你要的资料他根本没有时,可以天南地北闲聊十分客气。但你实的资料正好他有时,他就谨慎得多了。 我走回停车的地方,那已是一小时十分钟之后了。车上装了两大袋的杂货,无论车上车旁及车的四周都找不到路易。我坐在车上等候15分钟,太阳已爬得很高,我全身放松后有点困意。什么柯白莎,侦探社全已置诸脑后,我闭上眼不觉人睡,直到醒回来才想起自己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看看表,和路易分手已达两小时。我写了张纸条,放在驾驶盘上。“十分钟返,勿离开。”走去再打几个电话,一方面试试运气,一方面补足几个刚才没想到的漏洞。 我回来时字条还在驾驶盘上,还是没有路易的影子。我只好发动汽车,回到租来的平房。海伦才打扫完毕,一块手帕还扎在头发上。我把杂货搬进房屋子的时候她问:“你把路易卖那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 “怎么说?” “他去办货,我叫他办完在车上等,而且规定他半小时见面,但他黄牛了。我等了他一小时以上,只好回来。” 她解下头上的手帕,进浴室洗手,出来时两手正互擦着护手的化妆品。 她说:“乘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很多事情。” 我在她身旁坐下,过不多久她站起身来,坐到我对面的一只椅子上,面对着我说:“让我看着你,你要说老实话,否则我会知道。” “怎么对我那样没有信心?” 她说:“因为我喜欢你。” “谢谢你。” “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 “你有什么话要说。” “是的。” “那就说吧。” “一般女孩要喜欢一个男孩总想对方能先主动,即使一定要主动也要慢慢来,不太露骨。我的想法不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必多谈。” 我点点头。 “沙漠里和你相处的第一夜,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一夜,第二夜也和第一夜一样美好。” “现在呢?” “现在我不喜欢。” “为什么?” “我以为认为你也喜欢我。” “我是很喜欢你。” “鬼话。”她做个鬼脸地说:“是不是因为我做过—一吃角子老虎那件事,你不敢接近我?” “我没有不敢接近你,我喜欢你。” “这我知道。” 她静了一阵又说:“无论如何,因为跟了沙包一段时间,又因为吃了太多个吃角子老虎,所以我自己认为和警察,和法律是站在敌对的位置的。要不是出太多事我也不会有这种感觉,尤其是指为吃角子老虎出的事。有这么几次沙包被别人捉到,吃角子老虎的老板假装要送官要控告。我们当然知道这只是吓唬吓唬而已,但是警察总是喜弄。要挟你一个够,才放人,所以在我看条子就是——一个条子。” 我什么也没有说。 她把眼光移向自己鞋尖,沉思一下,突然抬眼看向我说:“唐诺,假如你以为我知道一点沙包被杀的实况,你为了要骗我说出来,利用我喜欢你,故意仅装把工作辞去,目的为了骗我情报,我会杀了你的。” “我绝不怪你。” 她仔细看着我:“还有什么要说吗?” 我笑笑,又摇摇头。 她突然站起来:“老天爷,我真希望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我可以说,你一定仍在办那件案子,不过你要记住刚才我跟你说过的话。” “绝对记住,你想路易哪里去了?”我问她。 “我怎么会知道,你给他钱了?” “是的。” 她说:“路易有点不对劲。” “什么地方?” “他被打坏了脑筋,有点糊涂。” “我早就知道,还有什么不对吗?” “说不上来,反正昏头是真的。打拳的最后多少会有一点,沙包也没例外,对事情的看法与你我也稍有不同——唐诺,你是不是认为你我相处一久,只要我喜欢你多一点,就心肝都会挖出来,什么都会不保留地告诉你?” “我还没有想得那么远。”’ “那你现在想得远一点试试。” “好,我会试试。” “假如你骗我。或强迫我说什么,我会杀了你。我——我不但会恨你,而且——而且你也太伤我的心了。唐诺,会使我对所有人失去信心。假如这真是你要玩的把戏,请你现在就结束,对我可能还不太晚,再过几天我就一辈子也不会恢复了。” “这里附近有朋友吗?” “没有。” “那么你要哪里去?你要做什么呢?” 她冷冷地说:“不要用这一套来吓唬我,我想要找个供我吃饭的男人一点困难也没有,我两手空空从这里走出去,我也混得过去,何况我尚还不须出卖自己。” “要做什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总找得到事做,要不要我现在试给你看。” “你要问我的话,我不希望你离开。” “我就怕你不好意思开口要我走。” 我说:“假如你不想告诉我你知道沙包的事,你就一辈子不必告诉我。” 她走过来站在我前面说:“我们话说在前面,你随便要我告诉你什么,或是随便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依你,但是你只要一提起沙包的事,我就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好,我要是知道你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安排,我会怨死,我会觉得我自己一毛不值,我还有什么可留连的,你懂吗?” “懂。” “好极了,我们两个现在要做什么?” 我说:“我们进城,看看能不能在哪个酒吧找到路易。” 她往视了我一、二秒钟,突然大笑出声,但笑声中有一点苦笑的味道。 我走过去一步,站在她面前真诚地对她说:“海伦,我对你都是无条件的,我从来也没有想问你什么。” 她眼睛眯起说:“反正日久知人心。” “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我是一个侦探,我现在还在办案,这的确不是为柯氏侦探社工作。我现在的工作为的是一个女孩,我要还她公道,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在办,连那女孩本身都不知道,再说要是我不办,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肯办。” “所以你要我告诉你,有关——一” “我不要你告诉我任何鬼事情。”我说:“我很喜欢你,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当然,假如没有这件案子发生,我也不可能约你离开拉斯维加斯。但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是一种享受。我喜欢接近你,我喜欢看你做事,我喜欢你每一件事。我已告诉你我来这里是办案,老实说我带你来这里只是顺路,没有希望你提供什么的意思。” “案子办完之后,又怎么样呢?” “我也自己问过这个问题,”我说:“目前我尚没有答案,到时自会另有交待。” “你不会问我有关按包的事。” “不会。”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你根本没有设计这一切,为的是要我上当。” “没有。” “你刚才说的也都是真的没骗我。” “真的,没骗你。” “你知道,你从来没吻过我。” “知道。”我说。 她眼望我,双目直视,坚定有光,她说:“唐诺,你知道,我这下真中了一个杰克宝头奖了。” ------------------ 第十四章 下午2 时左右我找到路易、他坐在侧街上个廉价酒吧最后卡座里。半瓶最便宜的威士忌在他前面桌上,抓住瓶子的手指节皮擦破了,在流血。他的眼睛固定,目光钝滞。嘴里不断轻轻自己对自己在嘀咕,不知说什么。 他抬头看到我:“幄,你来了。”舌头厚厚不听指挥。 我把酒瓶推到一侧:“路易,该回家了。” 他迟疑了一下:“呀!不错,我还有个家,不是吗?噎!老天!”他站起来把手插入裤袋,拿出两张一元纸钞及一些零钱。 “你知道我怎么样?”他说,眼睛看我,两眼蒙上了一层红级:“我把你给我的钱——买东西找回来的钱,都化掉了,我有这个毛病,有时候自己控制不住,我就没法——” 我问:“路易,你又揍了什么人了?” 他问下看着自己手指节,皱眉道:“好玩,我感觉我揍了个男人,又想是喝——醉——喝醉了的幻觉。现在看一看来真摸了人了。等一下,想起来了,那……那是薛坚尼。他真行,一个侧击,但是我给他来了个基本1——2,我给你看我怎么打他的。标准打法,我——在海军,一定是火努鲁鲁,是不是冠军赛,看是冠——” “路易,走,我们回家。” “钞票你没有心痛吧?” “没什么。” “你了解我?” “当然。” “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第一次打到你身上,我就知道我喜欢你,就像和你握手,不过握在你下巴上,对,我们回家。” 帮助他走出酒吧,扶住他来到街上,协助他进入老爷车,回去的半途上,路易用掉我钱的罪恶感突然发作,要求下车,他说:“就把我在这里放下来,我没有资格和你同乘一辆车子,我把你辛苦积下的钱用掉了,我也知道你没有多少钱,我对不起你,我怎能回去面对海伦。放我出去,出去撞死也话该,我有这个见到酒跑不开的习惯,我不是一个好人,我不能自制。” 我一手驾驶,一手握住他靠门正在扭动开门把手的前臂,车子有点东弯西扭,我说:“算了,路易,人哪有十全的,每人都有缺点。” “你不计较今天的事?” “为什么计较?” “不难过?” “没什么难过。” 他开始痛哭,回进屋子还是泪流满面。海伦和我把他服侍到床上,我们给他盖好毯子,在床边放了一大壶水。海伦问:“现在做什么?” “我留在这里照顾他,你用那辆车进城,可以去你说了好多次那家美容院做头发。” 她看着我想要说什么? 我说:“我只能给你旅行支票了,我——” 她对我笑说:“那倒不必,我自己有钱。” “够自己用的?” “当然,我抢了沙包的银行。唐诺,假如你缺钱,我可以支援你,我知道你现在化自己的钱在办事,我也知道可能你还够用,要是头寸紧,我可以支援没问题。” “谢谢,到时再说。” “回见。” “一会见。” 她走向门口,又走回来,把我双手握住,轻轻唤我一下说:“你出去的时候房东来过,他称呼我赖太太。所以要做得像个样,再见。” 她飘出门去,我坐在开饭桌子上,拿起电话簿,列了一张准备一家一家打的电话名册、找到两本过期杂志看了一会,实在无聊,又因为上午太累的训练,不觉瞌睡起来,椅子还不如床,但太累的人连站起来都做得理会,明知应再去看看路易有没有好一点,但还是站不起来,就如此睡着了。 不知多久我突然醒来,努力振作一下去看看路易,他听到开门声说:“晦,朋友,来点水好吗?” “在你床边有一壶水。” 他拿起水壶,也没有用杯子,一喝就喝掉了半壶。 “你知道我很差劲。”他放下水壶,眼光避开我说:“连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差劲。” “我看你不错,蛮好的。” “你不必对我太好。” “不要再提了。”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最好你能叫我去做点事,你叫我去杀人,我也会为你去做。” 我微笑向他说:“头怎么样?还痛吗?” “我的头不喝酒也老会痛,这也是我常豪饮的原因。我头痛毛病太久了,已经习惯了。” “过一下会好一点,要不要再睡一下?” “不了,我要起来,喝很多水,那半瓶威士忌到哪里去了?” “我把它留在店里了。” “那是付了钱的。”他悔恨地说。 “坏在肚子外面,总比坏在肚子里面好。” “不错。”他说:“我能像你那么想就好了,我知道我会老想那半瓶酒,最好你把我——一脚踢走算了,要不然总有一天连累了你,你就化不来了。” “不要这样说,你胃不再难过的时候,一切就过去了。” 他红丝的眼看看我说:“我要把有关拳击的一切都教给你,把你训练成一个最好的拳击手。” “好,听我说,海伦进城做头发,过一下就回来,你招呼一下这个家,我要出去走一走。” “没问题。” “你不会离开?” 他说:“我裤子呢?” “在椅子上。” “把裤袋翻过来,所有钱带走,我就走不了。” 我说:“你已经把剩下来的钱给我了,裤袋已空了。” 他叹口气说:“那好,你走吧。”把枕头放在脊柱后面,点上一支烟,又说:“我一会儿就好了,没关系。” 我走上公路,走不多远就有一个好心的人停车,带我进城。 有个报摊,出售全国各大城的报纸。我找了一份拉斯维加斯的报纸,警方正全力在找荀海伦,那位与死者同居的女郎,警方终于找到了苟海伦失踪后藏匿的公寓,但她已溜走,警方调查在办本案另一角度的私家侦探唐诺,发现赖唐诺、荀海伦及另一退休拳师孙路易似已离城,警方确信荀海伦可能是凶手,或至少知道凶手是谁。所以私家侦探赖唐诺以带她离城为交换条件,想在警方之前先获得消息,警方对赖康诺这种行为十分不满,正研究将来起诉他妨碍刑案调查,妨碍公务等罪,孙与本案亦非完全无关,彼曾出面指认死者为以往拳击名手薛坚尼。 可见警方尚未找到我购买中古车的资料,我又打了几个电话,用我老方法调查。把拉斯维加斯报纸留在电话亭中,当然有关本案的一版,已撕下放入口袋。 我步行了大约一里路,才有顺路车带我回去,海伦已回家,路易准备的晚餐,也是她善的后,我们3个人出去看了场电影,回来分别就寝。 天没大亮路易把我叫起。 “起来,跑步训练正是时候,我不要你出太多汗,现在跑正好。” 我坐起来,双手搓着眼说:“什么正是时候,冷死了。” “出去一跑就不冷了。” 他伸一只手到我肘下,帮我站起,我两腿发抖,肌肉酸痛。 “路易,早上真吃不消,再休息一下好吗?” “走,走。”他推着我。 “喔,我真不想再训练了,我们以后——” 他把窗打开,窗帘全部拉开,把我球鞋拿出来,运动裤抛过来,帮我都准备好,再把窗关起。 门外实在冷但路易那么热心,我只好艰难地跟了他跑,路易不断自肩后向后看我,所以知道我的身体状况调节速度。在归途上我突然学会了路易教我的呼吸方法,我能尽量一次多吸一点空气进去,也能在第2 次吸气前,把肺里的余气多吐一点出来,路易看到我的进步,赞许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回屋带上手套,路易说:“今天要教你重拳,你试着用你的全力来打我这只手,用全部力量。不对,不对,不要先拉后再出台。” 我们又像昨日一样,训练、淋浴、按摩。早餐仍由海伦主厨,咖啡还是那么香。 那天早上,我运气好。 一个杂货零售商有一位记帐客户,名字是薛坚尼太太,她的公寓在加利福尼亚街。 我找到地址,停好老爷车,爬上楼,按门铃。 是傅可娜开的门。 “我可以进去吗?”我问。 “你是什么人?” “荀海伦的朋友。” 她看了我一下,突然她警觉起来:“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说:“我站在这里告诉你?还是过去告诉你?” “进来。”她说着站过一边,使我可以进去。 我背窗坐着,可娜只好对着光线对着我,是她先打破寂寞。她说:“荀小姐教我的方法找不能照办,我已经写信告诉她了。” 我做了一个愤愤不平的姿态问道。“为什么不能办呢?” “那不太公平。” “比你现在所做的要好得多。” 这一记高空打中了要点,她说:“我不知道,当然—一我也没办法未卜先知。”她神经地笑出声来。 “荀小姐想对这件事公公平平地处理,双方不吃亏,那知道你——我们说你并不欣赏。” “只好抱歉.你们怎会找到我的。” “那有什么希奇,这是逻辑上你最可能来的地方。” “你一定要找到我有什么理由吗?” “我认为可以做点事,把一切困难全部解决。” “不,事到如今已不可能了。” “我认为还有可能。” “我看你太乐观一点,请代我问好荀小姐,谢谢她,希望她不要以为我不感激。我想——我想我只要给她说这些,其他都不谈了。” 我向四周看看,看到一只打开着的箱子,衣服折叠好放在桌子和椅子上,屋角落一只小桌上有女帽、手套和皮包,一封经邮局寄来的信件在小桌角上。 “我可以吸烟吗?” “不要客气,也给我一支。” 我给她一支烟,擦支火柴,假作着要给她点烟,想办法移近一点小桌子,看到小桌上有一只烟灰缸,做着去拿烟灰缸的样子,一把去抓那封信。 她看到我想做什么,侧向小桌,动作十分快,我才把信角挟起,她一巴掌把信的大部份压在桌上,我说:“要是这封信不是拉斯维加斯寄出的,就不关我事,要是来自维加斯,我要看看内容。” 她加强行动,用另一只手来抓我手腕。我用力一推,把她整个人推开,我摆脱她阻挠把信纸自信封抽出。 信是草草写就的,内容如下: 已请私家侦探赖唐诺调查本案。已与荀海伦联络。荀海伦男友姓耿者昨晚被谋杀。你在雷诺已不安全。应急速离开另找较安全地点。 信尾签名只用‘W’一个字。 我说:“我们不必浪费时间,我就是赖唐诺,华亚赛出钱雇我找你,同时又使费律知道他出钱在找你,其他的应由你来表白了。” 她看着我,一点斗志也没有了,她已打败跌落陷讲。 我说;“我有一个概念,我可以先说出来。不对的由你纠正。” 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台风之后,站在自家门前,观看还剩下点什么似的。 我说:“我相信老华先生不希望他儿子和你结婚,他认为费律可以有更好的对象,但费律非常爱你,而华亚赛是个自以为是的心理学家。他看费律只是个无经验,羽毛未丰的小孩子,但是知道硬把你们拆散,必会导致父子的不快。然后突然发生了一件他期待的事,等于管他解决了一切困难。他强迫你自己离开,希望费律自然死心。” “费律,”我又继续说。“由于真心爱你,他的反应以及失去你后的痛苦,远超过他父亲的预期。费律不止心碎,而且废寝忘食,人也憔碎了。” 她开始哭泣,很轻声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本来也没准备说话。 我走向窗口,向下看到的是人家的后院,抛弃了的木箱子叠在一分,一根晒衣绳吊在两个柱子之间,没有衣服在上面。一个坑里面有泥浆,反射着阳光。一堆干黑沙,有一把圆铲插在上面。我故意把脸转向窗外,让她可以哭过后整理一下,不要以为我在看她。 足足一分钟之后,她才停止哭泣,自我控制地说:“你想华先生真认为你能找到我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雇用我们来找到你。” “但是他坚持我一定要使自己失踪,失踪到绝对不被任何人找到,这一点是他最坚持的要点。” “就是如此。” “那么聘雇你的目的,只是安抚费律。” “对了。” 我看到她突然产生希望说:“请一位好的私家侦探要化很多钱,是吗?” “是的。” “我想你一定是很好的——很熟练的?” 现在轮到她做决议,轮到她说话,她喜欢兜圈子,就让她玩她的。我说:“我们自认是不错的。” “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华先生现在心里有什么感想。”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些什么事,而后我们把大家知道的合在一起,可以看出些道理来。” “我想你反正都知道了,你认识荀海伦还会不知道……” “不完全知道,我只知道她给你一封信,至于信的内容只是猜测而已。” “你猜测苟海伦给我的信中说些什么?” “我想是叫你上当的东西。” “荀海伦要我上当?” “荀海伦根本没有写什么信给你。”我告诉她。 “她是写了。” “你最好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诉我,由我来做决议。” 她说:“我想你当然知道为什么我会离开?” “薛坚尼。” 她点点头。 “从他说起。” 她说:“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小笨瓜,我有点野,我喜欢打斗,喜欢打斗的人。我不喜欢篮球,但我喜欢橄榄球,坚尼和我同校,他是橄榄球校队,学校后来发展拳击,他是冠军,他成为英雄,虽然后来学校因为太多家长反对,不得不放弃拳赛,但他仍是同学偶像。” “我不断与坚尼来往,家中十分反对。坚尼为了要养我去参加职业拳击,自此他总觉得他是为我牺牲,我和他私奔,正式结婚。”她嫌恶地把肩自后耸翻向前,加上一句:“当然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 她停下来,好像要整理一下应从什么地方继续她的话题似的。 “我们一起生活了三个月,起先的二、三个星期,我完全被催眠似的,但慢慢的,我渐渐了解了他的本质,他是个妒忌心极重,猜忌心极重的粗人。他要控制得住什么人时,他粗暴地利用他一切。当他失利时用一切的理由推托,他曾差一点在这一行爬到顶尖,但是当他遇到比他更好的对手时、他不懂得振作,反而连精神也崩溃了。这都是以后的事,我们才结婚的时候,他正在蒸蒸日上,他自最基本的场合打起,渐渐引起人们注意,但头部不断被打,受损很严重。何况他天性情绪化,极为妒忌,他开始认为我是他的私人财产。慢慢的东一点,西一点凑在一起,他的缺点越来越多,我就无法忍受了。” “你不必在这些地方化太多时间,只要告诉我和他分手后发生什么就可以了。” “在学校里我受过秘书的训练,我得到一个职位,我努力做好一个秘书,事实上我十分成功。” “没有办离婚?” “我一直以为坚尼办了离婚,这是他对我最可恶的阴谋了,我告诉他我要自由,他说最好方法是等候一年之后以遗弃为名就容易办离婚。假如以他虐待为告诉理由对他将来事业多少会有影响。” “我们开始等待这漫长的一年,这一年对坚尼是相当好的,他连胜了七八个月,但突然节节败退了三个月,我对原因不了解,依据他经理人说他心理上有惧怕,但是我总觉得有可能他在玩鬼,连经理人也被他出卖了。外面谣言很多,但也没有证明。我们分手10个月后,他来看我,他情绪十分低落,他说他没有我就没有灵感,再也没有勇气和人对台。” “那是分手10个月之后?”我问。 “是的。”她讽刺地说:“分手后他所有顺利的时间,都神气活现,傲慢向我。但他失利了就向我来求同情,无论如何,他说他是那种一定要有女人来增加灵感的人。他知道我不可能回头,他另外遇到了一名女子,他说那女子绝不能代替我。又说那女子死心爱他所以他也只是喜欢她而已。”她苦笑地说:“这就是薛坚尼的心态,女人死心地爱他,他只是喜欢而已。” “他找你要什么?”我问。 “他要去雷诺,要离婚。” “要你来付钱?” 她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我同意,”她说:“也给了钱。后来薛坚尼说已办妥了。” “那个女人呢?” “他娶了她,所以我没有再去查离婚手续是否真的。” “但是他没办离婚吗?” “没有办,最后证明他只是来骗我一点钱,拿我的钱去骗那女人,那女人也有点积蓄,最后也被他拿走了。” “那女人,不是荀海伦吧?” “不是,她叫什么仙蒂,姓什么我忘了。他不断说到仙蒂,我没见过。” “之后又如何?” “足足好几年相安无事,我也没见他,也没听到他下落,根本也没想他。他退出拳击圈,我想拳击协会抓到他什么把柄不准他再出场是真的,我不相信是他自己退休的。” “之后你碰到了华费律。” “是的,我用傅可娜的名字,使我自己忘记过去,重新做人,你看,我父亲——” “名字的问题没关系。”我说:“说下去好了。” “起先我——” “这些都没关系,从荀海伦说起。” “我接到一封荀海伦寄来又古怪又气人的信,信里说,她自报上得知我即将结婚,她又自称是薛坚尼的朋友。她说坚尼告诉她;薛坚尼和我根本没有离婚。她又说坚尼已痛改前非,决心向上要做一番事业。她想坚尼日前无力办理离婚,如果我不愿等候,我可以去结婚,她会从中设法把事办妥。我嫁给费律后,坚尼会去办离婚的。她说他最近运气不好,过些时就会有钱的,她建议坚尼办妥后我可骗费律因为年龄资料的错误,再结一次婚,甚或根本不再办手续就算同居关系。” “的确是气人,他要多少钱?”我问。 “她根本没提多少钱,尤其没提要我出钱,她只说他要自己立业,立业后才有钱来办离婚手续。” “你有没有想到,这封信可能是坚尼要她写的。” “不会,她说坚尼不知她要写信给我。她说她本意是要写给费律,她不希望看到费律混进重婚案件中去。” “她倒想得很周到。” “荀小姐看起来是站在我这一边,为我着想的。” “你已改了名字,她又怎会知道你以前是薛的太太呢?” “她信中没有提起这一节。” “在我看来这是薛坚尼的恐吓信,假如你不给他创业的钱,他会阻止你和费律的婚姻。假如你答允自华家拿钱给他,他就坐在幕后,也不说话也不离婚,把你看成一只会下金蛋的鹅。” “我可前没有这样想过。” “除了这种想法,没有别的想法。” “那你想荀海伦是——” “我想荀海伦根本没有写这封信。” “但是她要我给她回信。” “你回了?” “当然,我给她回信了。” “回的信是华亚赛口述,你手写的?” “他没有口述。” “至少他知道内容。” “是的。” “这一点,我想知道。” “我想这些都命中注定,我自己活该的,解释都解释不清的,连自己都不知怎么会变得如此糟糕。我一定要想办法把曾经和坚尼结婚三个月这件事,从我记录上取消,这是一个恐怖经验,否则会影响——” “这件事你从来没有和费律谈过吗?” 她点点头。 “费律不知道你结过婚,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薛坚尼这个名字吗?” “对的。” “所以海伦的这封信,对你等于是定时炸弹爆炸?” “是的。” “你怎么办?” “我拿了信,去见费律。” “哪里去见他?”——“去他办公室,那一个晚上,我们本来约好见面。” “但你没有见到费律。” “没有,他有急事出去了。留张抱歉条子,当晚约会不得已取消,他曾给我电话,但我已离开,说好晚上11时再通电话,和约我明天共进午餐。” “华亚赛大概正在办公室?” “是的。” “他从你脸色知道有事已发生?” “那倒不见得,他十分体贴,对我非常好。他已同意我们结婚,当然我知道他心里不愿意,但为了儿子,他表现十分圆滑。” “但,你把全部事实告诉亚赛了。” “是的。” “于是他态度全变了?”我注视她地问。 “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她说:“但他还是十分好心,他告诉我,一开始的确他不赞成这件婚事。但最后来他知道费律是真心爱我,而只要费律喜欢的,他总要帮助他完成心愿,所以看我能使费律高兴,他也渐渐改变心态,能接受我。而且正准备表现给所有亲友看,他是多么欢迎我参加他们的家庭。他也告诉我经过这个决定后,他越看越觉得我是个好女孩,应该得到费律和他的敬爱,他真是太好了。他安慰我,他又了解,又聪明,又能容忍,但处理事情又那么理智。” “他理智处理什么了。” “他非常理智分析婚礼反正已不可能再进行,他说假如那么爱我的费律,一旦得知我以前有过一个男人,两人好过,他现在还活着,而且还有婚姻关系未解除—一你知道费律这个人,那样深爱,那样敏感——一华先生分析到我最怕发生于费律的——一没错” “之后呢?”我问。 “我给他看荀海伦的信,他非常高兴我对他的坦白,他说90%的女人,在我这种情况,会听从荀海伦的建议,结了婚再说。他建议我回信荀海伦,婚姻已取消,如此薛坚尼就不会再和费律联络。” “为什么他要阻止薛坚尼和费律联络?” “他不要费律太受打击。不要费律发现这残酷的事实,这也是整个事件的背景,我们都为费律好,我要给自己留面子,也要替华家留面子,更要保护费律。” “谁这样说的?” “怎么啦!这是我们共同认为正确的,他说至少暂时我应该离开现场,而费律一定不可以知道为什么,直到他心理上完全恢复,然后我们可以告诉他理由,他又说将来有一天我可能摆脱坚尼,可以有结婚的自由时,可以再见费律,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你可以直接走向费律,把所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他——?” “老实说,赖先生,我有过这种打算。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去他办公室的原因,我想把心里一切对他说明,我也会尽量使他不太伤心难过。但是他父亲说他知道费律比我为多,他要我突然失踪,好像出了什么事,连自己也无法控制,我同意他的建议对我们三个人都有好处。你看,订婚早已宣布,结婚日子已定。要取消真是说不过去,华家又不是没有社会地位的。” “换言之华先生不愿别人知道这件婚事取消的原因,是新娘有前夫,还没办好离婚手续。” 她畏缩地点点头。 我说:“我说直话,比较难听,为的是告诉你我的看法。” “你的看法是怎样的?” “我尚还不十分知道,但我相信我知道。” “说说看。” “这件事费律是不会计较的,只要你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无意骗他。你以为离婚已办妥,所以最后结果婚礼是不会取消的,只是延后而已,延后到你办妥离婚。” “我想费律对于我没有告诉他,我结过婚这件事,是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我想他不会在乎的。” “我没有这个信心,我比你更认识他。” “他父亲比你更和他处得久,连他父亲也认为他不会在乎这一点,所以费律会原谅你的。” “何以知道老华先生也认为,费律不在乎我结过婚?” “否则他何必硬要你偷偷离开呢?就是怕费律仍要与你结婚呀?而且他反而叫你做了费律不会原谅你的事,就是你失踪。不告诉他为什么、在哪里。使他那样痛苦。并且提心吊胆以为你受到什么危险的事了。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又要让你哭泣,只是要你了解实况。” “但是华先生答应只要他儿子十分担心的话,一定会把实况告诉他。”她哭着说。 “这就是我所要知道的全部事情了。”我说。 “为什么?” “这表示老华先生出卖了你。” “我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吗?要是他去告诉费律。他要解释,他怎样会知道的。为了解释他怎样知道的,他必须承认他是整个诡计设计的一份子,他必须承认与你研究过,看费律反应,再决定让不让费律知道。而且他是原始阻止你与费律见面,要告诉费律实况的人。再说,要是费律真爱你,不在乎你曾经结过婚的事实,当初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可处理。譬如,华亚赛可以说纽约有件商业上的要务必须亲自处理。他带费律去学习或协助,婚礼可以延后,亚赛可以向亲友解释婚礼只是延后,在延后的时间内你可以和坚尼离婚。费律对他父亲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可能永不谅解,对你当初不先面对他而连玩失踪把戏,也不易谅解。” 她说:“我有点迷糊了,我以为你是替华老先生工作的。” “他雇用了我。” “对呀!” “但是,”我说:“他雇用我时,说明是要找到你,发现你失踪的原因,我现在都办到了,我完成任务了。” 她慢慢坐下,眼光没有离开但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你现在要做什么?”她问。 “我什么也不做,倒是你应该做点事。” “我做什么?” “你买倒打老头一针靶。” “我不懂。” “你突然失踪。”我说。“失踪的原因,可能是突发的记忆丧失症。” “对,这就是老华先生假设可能性之一。” “他,当然曾建议你给荀海伦回信,使薛坚尼不会再和费律联络。” “是的” “他给你一张信纸,又给你一个贴好邮票的信封。” “是的。” “当你还在尽量和敌人合作的时候,他又说服你应该自己失踪,自行失踪这个念头是他想出来的吧?” “嗯,是的,他说要保持他家的声誉,要保持费律永远对我有一个好的印象,要使我和费律的爱在费律心中永远存在,不致变为我给他的欺骗等等。” “好,你就做华老先生要你做的。” “做什么?我还是不懂。” “患了记忆丧失症。” “……”她还不懂。 “你患了记忆丧失症,你患了很彻底的记忆丧失症。那最后一天你在办公室,你低头去拿支铅笔,膨——突然之间,你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你发现自己在街上,完全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怎么会在街上?在街上要做什么?” “这样做有什么用,会有什么好处呢?” “你还不明了吗?”我问:“你被好心的人发现,他们见你有记忆丧失,送你送医院。柯氏侦探社费了不少力气找到你,你还是什么也不记得,柯氏侦探社请费律来认定是你、而你在见到费律的那一秒钟,因为见到心爱的人的刺激,你又回复了记忆,你就——” “不要说了,”她叫喊着:“不要说了,我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 “你把我心都要撕碎了;” “你真笨,”我说:“我现在在告诉你解决整个事件的办法,理智点,少去想罗曼蒂克,留着事情完了再想不迟。” “你说的是不可能的,我不能再欺骗费律。” “你为什么不可以?你已经对不起他,照我的方法做,正好纠正过来。站在费律立场来看,这一个月他所受的,眼睛下面的黑影,面颊上少掉的肉—一” “请你不要再折磨我。” “你答应做我叫你做的,我就不再说。” “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一第一,薛坚尼的问题无法解决,费律和我就绝不可能结婚。不要忘记,我是一个——-” “一个什么?” “结了婚的女人。” 我说;“不,你是个寡妇。” “什么?” “你是个寡妇。” “那姓荀的女人没有讲实话?那封信——一坚尼死了?” “写信时候薛坚尼尚活着,现在他已死了。” 她看了我数秒钟说:“你不是在搞什么花样吧。” “绝对没有,而且立刻证明给你看。” 我把从拉斯维加斯报上撕下的新闻,自口袋中取出,给她看。 “荀海伦的男友就是薛坚尼。”我说:“你现在不是个已婚女子,你是个寡妇。你随时高兴要和什么人结婚都可以。” 她仔细地看着报纸,我看她读报时眼珠的左右转动,过了一会,她读完报纸,但眼光仍留在报上,假装在看报,争取时间仔细想想,以免抬起头来,须立即面对现实。 突然,她抬起头来说:“那么,他是被谋杀的?” “是的。” “什么——什么人杀了他?” “警方尚未查明。” “你是不是知道的?” “我自己有个想法而已。” 她把眼光移开,把下唇慢慢吸进上下二排牙齿之间,又轻轻地咬着,“有没有人雇你找出凶手?”她问。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