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有一个人被杀死了。” “杀死?” “嗯,用枪。” 路易的眼变大变圆。 “你说谋杀?” “没错,谋杀。我来给你个惊奇,你猜是什么人?” 他糊涂地摇着头。” “昨晚在这里玩吃角子老虎的那个男人。” “你说薛坚尼——那个一回合杀手?” “警方认为他的名字是耿哈雷。” “我告诉你他是薛坚尼。他把左肩耸起保护下巴,挥出右拳,我就立即知道他是薛坚尼。那是他拿手好——” “路易,我要你做件事。” “是,绝对,不论你说什么事,我都照做。” “我要你去停户房去指认尸体的身分。不是指认他是昨天在这里肇事的人,而是去指出他真姓名——薛坚尼。就说是你打拳时的老朋友,到东到西去说你和他比赛过一次——” “我从来没有和他比赛过。” “是一场非正式比赛。健身房安排的非正式比赛。” “但是,我不喜欢去什么停尸房。” “对你有什么害处吗?” “当然不会有害处,但至少一点好处也没有。” “好,假如你不肯——” “等一下,我没说不肯去,我只是说不喜欢去。” “我不会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 “你知道的,只要你要我去做,我会去做,你要我什么时候去?” “现在去。” 他整整领带,把上衣领子自颈后竖起,高兴地笑对我说;“你说现在去,就现在去。看那玩意儿最多使早餐消化差点,但你说去,我去。我回来时你在哪里?” “我还会回来。” “好,说定,等你回来。老实说,我真的可以训练你成为一个拳手,你有本钱。” “我会考虑。” 我答应他,看着他走过吃角子老虎排成的长巷。背后看来,他的头和颈的确很平稳有力地竖在肩上,给人很强壮的感觉。但是我看路易另有感触,我觉得他的入世与出世都是很艰苦的。 我晃到酒吧台旁。酒吧侍者问:“要什么?” 我问。“毕先生来了吗?” “有,在楼上。” “我要见他。” “姓什么?” “赖。” 他快快转向背后镜子,镜子上插着一张小纸卡。他问:“你是赖唐诺先生?” 我点点头。 “老板留了张条子,你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一切免费,我昨晚未上班,不认得你。请问要喝什么?” “目前不喝,只是要见毕先生。” 侍者向一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个人自各方看来不过是个普通观光客,在这五光十色的俱乐部没有一定目的地逗留着。但他见到侍者的眼色,立即警觉机敏地走过来。 侍者对他说:“要见老板。”那人用冷冷的眼光着向我。侍者在侧立即加上一句:“他是赖唐诺,老板有留条——”不久冷眼立即改变。一只带了钻戒的大手伸向我,那人和我热诚地握手说:“欢迎光临,拿点筹码试手气如何?” “不要,谢谢,我想见毕先生。” “没问题,”他说:“请跟我上来。” 他带我通过一个门来到楼梯口,口中说道:“赖唐诺来了。哈罗,我带他上来——”我听到电子锁开启的声音,那人叫我自己上去,他又回向俱乐部。我推开楼梯上面的门,哈维已离座站在我前面,满脸笑容。 “请进,请坐。” 我走过去,坐下。 “喝点什么?” “不要,谢谢,这里每个人都急于要我喝点什么。” “那很好。我交待过要招呼你,昨天的事我们很抱歉、你很大方。你知道你可以使我们很困难。但你没有,所以我实在感激。” “我看得出来。”我把拇指指向下面俱乐部的位置。 “他们对你还好吗?” “非常好。” “你要什么,只要告诉他们你是谁,一切都是你的。” “我绝不想占你便宜,我倒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要借你一个人。” 笑脸立即改变,警觉的扑克脸说:“哪一个?” “孙路易。” 眼光缓和下来,微笑重又显露,过不一下,大笑声响起。“你要他干什么?”他问:“供他吃饭?” “不一定,也许他对我有点用处,借用一下会不会使你不方便。” “不会,不会,一切请便,甚至可以完全转让给你。” “借给我的时间当然由我来付薪水——-” “乱讲,我给他休假30天,照付工资,借给你用,你要他做什么都可以,30天够不够。” “一礼拜就足够了。” “没关系,你带他走好了,他是个可怜虫,我真不愿开除他,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他心地善良,他不害人,但是脑筋打笨了,我真要留他在这里,早晚会给我出个大洋相的,所以我还得派人看住他,你要借他走,对我还很有利,你先借去,他回来前我还得研究研究想个工作给他回来时做。” “他替你工作不久吧?” “不久,事实上我不欠他情,我应该赶他出去,但我不能这样做,他来的时候像一只迷途小狗向你摇着尾巴,你不好意思把他踢到后街去,后街本来是他这种人该去的地方,有太长一段时间,他不是喝醉就是挨揍,也真可怜,也许把他放在牧场工作他可以称职,你什么时候要他?” “也许即刻想要他。” “他一来。我会叫他送来,亲自告诉他,你要他干什么,或许你要保持机密。” 我瞧向他疑问的眼光说:“我要他教找如何打拳。” “借给你了。” 他没有再笑。一直到我离开,他还是半眯着眼斜着看我。 ------------------ 第十一章 我用较轻但坚持的敲门声,敲向2 号套房的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什么人?”声音听得出有点惧怕。 我没有出声,等候了20秒又再敲门。回答的声音更近门口:“什么人?”这次明显地听得到惧怕的味道。 我还是不开口,这次足等了35秒钟,又再较重地敲门。 “谁?” 当我想敲第4 次门的时候,听到里面钥匙开门锁的声音,而后门打开了几寸,我用肩部一推,门就全开了,门内站着双手放在胸前颈下,脸色灰白的荀海伦。 “你好。”我说。 “唐诺,关——关门。” 我用脚后跟把门一勾,接着用脚趾的底部把门踢闭。 “别来无恙?” “坐,唐诺,不要这样看我。” 我坐下,拿出香烟,给她一支,自己也取了一支,划支火柴。 她用两只手捧住我的手才能将火柴凑近抖颤着的嘴唇,她的手指冷冷。 “你怎么找到我的?” “容易。” “不可能。” “你忘了?我是个侦探。” “即使你是全市警力,这也不是易事,我对脱逃还是相当有经验的。” “容易和困难设多大关系,我反正找到你了。” “为什么找我?” “我要听你这方面的故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太不幸了。” “你什么意思?” “警方不会高兴的。” “唐诺,你不会—一你不会做瓜仔吧?” “警方自会找到你的。” “不会,他们找不到我。” 我笑笑,尽可能做成高深莫测的样子。 “警方跟我风马牛不相关。” “但是被谋杀的人是和你同居在你公寓的。而且——一” “他没和我同居!” “他大部份时间消磨在那里,不是吗?” “有的时间在那里,但他没和我同居。” “能证明吗?” “不能。”她说:“我不能每次上床,请个人来公证呀!” 我把香烟自唇边移开,打了个呵欠。 “唐诺,你怎么啦?你不会以为是我杀了他吧?” “你有没有?” “别傻了。” “总有人做了吧!” “他活该,假如你问我的话。” “这样讲法,警察最有兴趣听了。” “警察,警察才不会听到我这样说法,我又不是傻瓜。” “最好不是。” “你可以用你最后1元钱来打赌我不是傻瓜。” “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 “9点差10分到9点过20分。” “没有。” “运气不佳。” “唐诺,你怎样找到我的?我认为绝对安全。” “容易。” “怎样找到的?” “这是职业机密。” “你是不是希望见我定罪?” “信不信由你,我是来帮助你的。” 她脸上轻松了很多,她说:“我也相信你是个好人。” “你不能再住在这里。” “为什么?” “太容易找到你了。” “我真不相信会有可以找到我,1000年也找不到。” “他们会在1000分钟内找到你。” “你有什么律议?” “我能把你送出城。” “怎么送法?” “暂保机密。” “什么代价?” “只要知道事实真相。” “你真的要帮助我出城,唐诺?” “是正在考虑这样做。” “冒这个险?” “我要有交换。” “什么可交换?” “消息。”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她掀嘴说:“我从未见过你这种人,告诉我警方是不是在找我?” “你想呢?” “他们为什么不化点时间去找真正的凶手?” “他们是在找线索。” “我能帮他们什么?袖子里抖不出他们要的线索来。” “这是你与警方之间的事,假如你不告诉他们你知道的一切,你的情况可能不太妙,你是见到耿哈雷活着的最后一个人。” “绝对不是,打架后就闹翻了。” “就没再见面?” “我逃进巷子,没多久他就追来了,他抓住我手臂一起跑到巷底,巷底是铁丝网,他抱起我让我翻过去,他自己也翻了过来。” “之后呢?” “我们等着,等警察跑过,我们躲在暗处,听到他们声音,看到手电照射,听到他们问话,很多人跟在警察后面,但我们溜掉了。” “尔后呢?” “尔后我告诉他,他没有权管制我,我非拆伙不行,他也知道已无法挽回我的心。” “他揍你了?” “没这种事,他求我,向我忏悔,保证以后不发生同类事件,告诉我他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爱我,因为他妒忌,他说他现在懂了,他以后不再干涉我的私生活。” “你感动了?” “我不理他,走了。” “他怎么样?” “他跟我走,我回头告诉他他再跟我,我就给他颜色看。” “威胁他要叫警察?” “当然不是,警察跟我走不到一块去。” “威胁他要喊叫?” “没,我反正只告诉他,要给他颜色看。” “你心里想的是哪种颜色?” “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受够了。” “谋杀他?”我问。 “当然不会,我只是要他不要管我。” “但你威胁他,要给他颜色看。” “没错。” “给他颜色看,与要杀他有差别吗?” “我告诉过你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只是赶他走,我有点疯了。” “想想看,说这句话时有没有人听到?” “没有。” “你们爬过铁丝网?” “是的。” “你怎么回到街上的?” “我沿围墙,见到一个有光的弹子房,穿过到后门,就到了街上。” “弹子房里有人?” “有。” “在玩撞球?” “是,二、三个人在玩。” “他们有没有仔细看你?” “相信有。” “他们会记得你吗?” “我想会的。”她声音听得出有一点担心说:“他们看我的样子,假如我膝盖上有个痣,他们也会记得二十年的,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吗?侦探先生。” “那里的楼上是什么?那一带附近会有房屋出租或是旅馆吗?” “我不知道。” “有没有注意,二楼有窗户或灯光吗?” “没注意。” “楼上要是有灯光,你会注意到吗?” “不见得,那时我太生气了,一生气什么都疏忽了。” “再谈谈耿哈雷。” “不要,唐诺,我要离开这里,你有没有办法使我离开这里?” “有。” “我该怎么办?” “完全照我办法做。” “要多久?” “二、三个礼拜。” “才可以跑掉?” “一半为此,另一半算付我的工资。” 她疑心地望着我:“我是买卖条件?” “不是买卖条件,是商业协定。” “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你能帮助我。” “做什么?” “解开一件我正在工作的案子。” “喔!那件事。” 她说。我把烟灰弹掉。 “好,”她突然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你整好行装就走。” “我行装早整好了,我走得太匆忙,没带什么东西。” “没带箱子?” “只有只手提袋。”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回公寓拿手提袋的?” “你真想知道?” “早晚总会知道。” “那你自己去找出答案好了。” “彭若思怎么样?”我突然问。 “彭若思?是谁?”她回答。 “你认识她多久了?” “她住在哪里?” “本城。” “本城?她做什么的?” “她哥哥是水坝的一个工程师。” 她摇摇头:“我不认识她。” “她,”我说:“就是那个红头发,鼻子像兔子,你和她常在仙掌斑一起玩的女孩子。” “我不知道你指哪一个。” “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吗?” “不认识,我也许消磨时间和别人一起玩玩,但我没有一个朋友像你所形容的人,多少年纪啦?” “喔,23,24岁。” 她摇摇头。 我说:“好,准备好随时走。我们可能会走得匆忙点。” “可以,没问题。” “另外一件事,我们旅行的时候,当然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有的时候——有的时候你必须——” 她笑着向我:“兜了半天圈子,终于你还是露出马脚来了,是不是,唐诺?” 我说:“是的。”站起来,离开。 ------------------ 第十二章 柯白莎,因为我敲门,在里面答道:“什么人?第十三章 我知道白莎会在旅社等我,所以我就不回旅社。我平时积下的钱都是旅行支票形式,我买了一辆很旧的中古车,买了羊毛衬衣,套头毛线衣,皮外套,铺床用品,野炊用品和罐头食品。下午3时30分已准备就绪可以上路了。 我们离城的时候像一群标准的游荡难民,没有人会要阻止我们。甚至有一辆警车还给我们挥挥手。 我们以每小时37哩速度离城。 快近黄昏,我找到一条横交道转弯驶向沙漠。三数百码后我把车靠边离开公路,经过一棵棵高低相同的山艾树,选了个风积平沙地停车。 “这里如何?”我问孙路易。 “妙得很,朋友。” 荀海伦一声不作下车,帮忙把应用东西搬下车来。 “毯子倒真多?”她对我说。 “我们会需要的。” “铺两个床、还是3个床?”她眼看我问。 “3个。” “好。” 她在沙漠地上铺床。路易把汽油炉自原装的纸盒打齐,架起来,灌满汽油,不多久蓝蓝的火焰上已坐着一壶咖啡了。 “我做点什么?”我问。 “不必动手。”他说:“休息一下,你是一家之主,对不对?”他看向荀海伦问。 “对。” “晚饭做好后,我怎么称呼你来吃饭?”他对她笑着问。 “海伦。” “好,我是路易。吃角子老虎的事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一点也没有。”她说。向他伸出她的手。 他握住她的小手,又笑了一次说;“我们会处得好的。” 他开始工作,拿出锅、盘、罐头,做晚餐。他动作不快,但是没有不必要的动作,他真的知道怎样野炊。 海伦和我不止一次希望能帮一点忙但都被他赶走。他说:“这又不是宴会,我们也没有桌子,不须铺桌,也没有太多水洗盘子,根本也没有太多盘子,不过味道一定好。” 过不多久沙漠的风吹过来一阵豆子的味道,有蒜的香味和油炸洋葱的香味。 “路易,什么东西那么香。” 路易高兴地说:“那是我自己的专利发明。你把洋葱切细,加一点水煮干,加点油炸一下,加上蒜泥,开罐豆子,最后再加点糖酱;那玩意儿味道好,吃下去顶饥得很。” 海伦和我平坐在毯子上看着西天落日,是一位伟大的画家用光彩的颜料及看不到的大笔, 在天大的画布上作画。 路易给我们一人一盘冒着热气的食物。他说:“我们在沙漠露营,吃饭要一盘到底,一个人一餐只用一只盘子,而且每人要吃到盘底。”他自己不断地笑着。 我们大家吃饭,不知什么原因,食物好像是我数月来最有味的一餐。吃完了盘中的豆子,我还用法国面包把盘中剩汁沾起来吃。 海伦叹口气说。“唐诺,我真高兴你想出这种旅行法。这是我一生最好吃的一餐饭。” 落日及余晖都消失很快。一会儿穹苍满星斗。 海伦说。“我来洗盘子。” 路易说:“像你这种好女孩子怎么懂得在沙漠中怎样洗盘子。你没有户外生活过,这里没有水,你看我,看我怎样洗盘子。”他把盘子拿起,走到汽车前十多码的地方放着,把车前灯开亮,蹲跪下去,用手把沙捧起撒在盘子里,开始用沙擦盘子。一会儿沙把盘中油腻完全吸收,盘子变得干干净净。路易又把滚水冲盘子。每只盘子只用一点点水,把余沙冲掉即行,盘子变得雪亮而且是干的。 “完工,”路易神气地宣布:“比一缸水洗得还干净。现在我们把它竖在保险柜上,准备明天早餐用,你预备几点钟睡觉。” “我会告诉你的。” “我看我先去铺好我的铺。” “不需要了。”海伦说:“你看我不是铺好了3个平排的铺了吗?” 路易想了几秒钟说:“喔,好。” 我们大家坐在毯子上。 “来个营火如何?”路易建议。 我说:“有人可能会沿大路找我们。” “你说得对,来点音乐如何?” “你有收音机?”我问。 “更好的。”路易说。 他自袋中拿出一只口琴,爱护而轻轻地在手掌中敲了敲,凑向嘴唇。 完全不是我初起想像中的演奏。我以为一定是甜蜜家庭一类的口琴老调。但路易可奏各种曲子。口琴中飘出来的音乐有沙漠夜晚平静安宁的特种情调,和这里的黑暗,星光及寂寞的沙漠混成一体。 海伦在我身旁靠着我的肩,我一只手挽着她的腰。我觉得到她平静有规律的呼吸,她脸颊的温暖,也可闻到她头发上传来的芬芳气息。她握住我的手,瘦小柔软。偶而我会觉得到她深呼吸一下,长长叹口气。 夜尚还温暖。一小时之内有过2 次公路上有汽车经过。车头灯自一个方向过来又消失在另一方向,照射出奇怪的影子,留下红色的尾灯再慢慢消失。但1 小时之内,只有两次,其他时间只有黑暗的沙漠及孤独的我们。 路易给我们的音乐确有风琴的效果。原因当然完全来自环境因素。沙漠、星星、黑夜。但是以路易这种外表的人言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觉得已够得上称为音乐家了。 过了一会,路易停止吹奏,最后一个曲调在黑夜渐渐消失。我们坐着不动,不远处只有我们那辆汽车及山艾树的阴影。他平线以上,什么也没有,我们静静享受这份安静。 海伦半耳语似的说:“这里离开天堂近一点。” 她现在已不再紧张,头的全部重量都靠在我肩上。 微风自沙漠中吹来,很微弱的风,但是冷得厉害,风到之处温暖立即消失。其实不能称之为风,只是空气在移动。海伦靠我靠得更紧,把膝盖缩起来压到我的大腿上,又一阵风来的时候,海伦全身起了次抖颤。 “冷起来了。”路易说。 “该睡了。”海伦宣布,“我睡边上,你睡当中。” 她移向她的毯子,脱去她的外衣,没有亮光所以一切朦胧,恒星光已足够看到除去外衣后她的曲线。我大模大样地欣赏,一点也没有自责。我觉得是在看一件自然的杰作。她钻进毯子,在里面扭动把内衣说卞,穿上睡衣。坐起来把睡衣领子的扣子扣上。 “晚安,”她说。 “晚安。”我说。 路易稍稍有点窘,没开口,假装认为她的晚安是向我一个人说的;她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说:“晦。路易。” “什么呀?” “晚安。” “晚安。”路易咕噜着。 我们等数分钟,等她舒适地睡受了之后,脱下外衣就穿内衣钻进海伦给我们铺好的毯子。 我不知道晚上去冷到什么程度,鼻尖反正越来越冷。天上有一颗星正好垂直悬挂在我的上空,我在想它会不会掉下来,掉下来又会不会压到我。突然我张开眼,一大堆星星展现眼前人上,沙地很硬,肌肉不太听使唤,空气又冷又新鲜,把肺中陈年累月的浊气洗得干净,我再闭上眼尽量放松自己。 我只醒回过一次,那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太阳要出来的方向蓝灰色的云彩镶一条橘黄色的金边。左边有海伦轻轻有韵律的呼吸声,右边是路易的鼾声。我把脖子再缩下一点,又进入睡乡。 我再醒来时,太阳已在地平线之上,山艾树和窄叶灌木的影子比它们本身长得多。左边毯子不断在抽动,我知道海伦在穿衣服。路易在汽车旁,炉子前蹲着,空气中已有咖啡的芳香。 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场合可以使你精神更好。肚子更饿一干燥,清凉,新鲜的空气中你睡饱醒来,咖啡在等你。 荀海伦纤瘦,有精神地自毯子中出来。晨阳照着她的脸变成橘色。她看见我在看她,很自然地说“早,唐诺。” “早。”,我说。 路易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看看,急又转回。 她有趣地看向他说:“路易,早。” “早安。”他自肩部回头对她说。 她整理一下服装说:“我可以天天过这种生活,一辈子也不回都市去。” 她站着面向东方,双臂伸向太阳又展开,慢慢地坐下把鞋子穿上。 路易说:“每人半盆水,不准多用,5分钟后开早餐。” 我们刷牙,洗脸,坐在毯子上。路易给我们炒蛋、咖啡和很好的腌肉。腌肉的确炸得很好,脆而不易碎,有点果仁的味道。他架起了一堆小营火,木柴已变了炭。炭上架了一道铁栅,铁栅上烤着涂了牛油的法国面包。 早餐又好吃又吃得多。我好像不再需要拳击训练。现在已经可以用空手打倒世界上所有好手了。 早餐后我们坐在一起,吸着烟,享受晨阳的温暖。我们三个人抽完了烟,我望望路易,我们两个望向女孩。她点点头,我们同时站起,把毯子卷起,抛进老爷车。什么人也没开口,我们根本不须开口。 半小时后,盘子也洗好了,用具都已装载,我们再次出发。引擎声音很响,而且杂音也多,车子还是可以给我们固定的37哩时速前进。太阳已高升,车子影子渐短,温暖渐渐转变为酷热。右后轮胎刺穿漏气,路易和我把备胎换上。我们一点也没有因此感到苦恼。我们不紧张。我们不在赶时间。每件事都可以轻松为之。与我平时必须拼命争取时效为白莎赚取钞票完全不同。世界上所有时间都是我们的。我们还多次停下来看景色。 这一天我们都在车上。晚上露营,又次日的中午到达雷诺。 路易说:“目的地到了。老板,有什么吩咐?” 老爷车仆仆征尘,我也急需修脸,路易下巴已成黑色。我们3 人都被日晒而且风沙满身,但精神都不错。 “找个汽车营地。”我说:“洗个澡,再决定下一步。” 我们找到一个汽车营地,老板娘给我们一幢房舍有两个房间3 张床。我们分别冲了凉,路易和我两人修了面,我单独出来探勘一下,把他们留在房内。 我打问号台看薛坚尼太太有没有电话。没有登记。我一个一个旅馆用电话问有没有薛坚尼太太住店,也没有。我用电话问水电煤气等公司,他们不肯提供此类消息。 我回头去接了他们两人,重新要找个合适的住处。 近晚时终于找到了理想的地方。离城7 里之外一个男人经营一家加油站。他本拟兼营个汽车修护厂,但因为资金不足,所以现有的是离开公路100 码处一幢大平房。 我们买了很多吃用的东西当晚迁入。路易用口琴吹奏,我和海伦跳了一会舞。厨房里有一个烧木头的火炉,我们让它烧得很旺,整幢房子全靠这个火炉保持温暖舒服。 路易一早把我叫醒,他解释跑步训练开始。 海伦看到我睡态毕露,笑道:“好好享受。”转身又睡。 我穿上球鞋,紧紧腰带,喝点热盐水,和路易跑进寒冷的清晨。 太阳也才起身,空气冷得经过薄薄衣服直刺皮肉。 路易见我在发抖说:“一会儿就好,你身体须要出点汗,来,跟我跑。” 他开始跑得不快,我跟在他后面,1200码后,就不再有冷的感觉。 我才知道这里海拔相当高。我的肺有缺氧的反应。路易还在继续努力,我们跑上路面,球鞋的声音变成单调的拍——拍——拍。 “再跑多久?”我问。 “不要出声。”他自肩后回答。 我紧跟着,脚越来越重。我们跑得不快,我还能呼吸得过来,只是实在太累了,太累了。 又跑一段时间,路易突然停下,用训练专家的眼光看着我说:“好,我们走一会儿。” 我们轻快地走着。吸进大量清冷新鲜的空气,脚虽已累极,但不同的运动方式反使肌肉舒服一点。 几分钟后,路易又开始慢跑,我跟在后面,我们租的房子在1/4里之外,感觉上花了1小时才算跑到。 路易没有太用力。除了呼吸较深外,没有影响。 “把肺完全开放,试着把气吸到肺的底部,你还有很多肺泡没有利用。这也是基本要训练的、自己已有的要充分利用。” 他拿出一双汗渍的手套,套到我手上。 “最易骗过人,”他说:“最困难击出,是真正的直拳。现在我们先来看左直拳。” 我用左手击出一拳。 他摇摇头;“这不是直拳。” “为什么?” “因为你去出这一拳时,你的肘部离开身体太远。是从外面跟了拳一起升起的。在出拳之前你要把肘部紧靠身体,先是左拳,再来右拳。” 我又试了一次。路易看得仍不是味道,但很有耐心地说:“把右手手套给我,我给你看点东西。” 他给我示范,他给我解释,而后一直令我打左直拳到我左手抬不起来为止。 他说:“不算好,也不算坏,但你会有进步的。现在我们试右拳,你打右拳的时……” 窗里睡意很浓的一个声音慢慢地说:“不断的对打、会不会比现在这样容易一点,路易?” 我看向卧室的窗,荀海伦双肘靠在窗槛上,还穿着睡衣,很有兴趣地在看着我们。 路易一本正经他说:“这个人还不堪一击。荀小姐,也许他会为我打一场。” “省省,”她说:“我喜欢眼上有黑圈的男人。此外我还先要刷牙。” 她离开窗口,路易转向我。拉开口笑着。他的缺齿变成黑的空洞。“女孩真好,”他说:“朋友,她真是个好女孩。” 我点点头。 路易思索地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又怕我会反驳他似的,但对他言来很难找到达意的言词,最后他说:“朋友。你知道我的立场,我是你的朋友。” 我点点头。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论做什么都支持。”我又点点头。他冲口而出道:“那就不要因为我不好意思,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来,把手套持紧,我们再来,l一2,1一2,1一2。” 我们收工的时候我已累得不能动了,出汗也太多了、路易对我说:“不可以用冷水洗澡,朋友.冷水对皮下有油的人没有关系。即使如此,出汗之后用冷水仍旧有害无益。你用温水淋浴,也不可用热水。比皮肤温度热一点点就行了。先用手试,也不要淋太久,多用点肥皂冲击后把水再变冷一点没关系。洗好立即用干毛巾擦。多擦一下活活血。躺到床上去,我会接手再给你好好活活血。” 我淋了浴,屋主供应毛巾太薄了,还没擦干身体一半,毛巾就湿了。 路易在我房间等我,我伸手伸腿地倒在床上。他拿出一个瓶子,倒了一些瓶中的液体在手上,我嗅到酒精和草药的香味。路易开始工作,他在我全身擦抹、敲打、轻须重击,又一次一次重复。 我觉得十分舒服全身放松,但不想睡。全身肌肉中有新血流动,连皮肤也变紧一点。 自厨房传出锅碗的声音。路易轻呼一声,跑向厨房,打开厨房门说:“喔,我是这一家的厨师。” 海伦高声漫着吞地说:“你本来是厨师,现在因为你升格为训练师了,早餐由我负责。” 路易回到床边。“了不起的女孩。”他说。把手指压到我脊柱两侧的肌肉继续他的工作。 路易花了半小时做完他认为我需要的按摩工作。我穿上衣服,有点累但并不想睡。海伦已把桌子铺好,早餐有葡萄油、咖啡,烤得全黄的吐司,厚厚的火腿及荷包蛋,还烙了些饼。 我感觉饿,但是吃了东西还消除不了饿的感觉,我猛吃猛吃直到胃再也装不下为止。 路易赞许地看着我。 荀海伦说:“你会把他弄肥了。” “胖不了。”路易说:“他能量消耗得厉害,所以只好从食物中来摄取。他一分肥肉也不会加多。他会变很结实。” 她看着我说:“为什么突然对自卫艺术有兴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