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赶快行动。决不能丢下多姆瓦尔太太。” 上面发话下来说,所有能够提供有用证词的人,全都到海滩去,在那里,地方调查官要开始初步的调查。等一会,他再来找多姆瓦尔太太。这样,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除了两个海岸警卫队员和阿斯泰因·杰曼外,其他人都出去了。 阿斯泰因·杰曼最后一次在死者身边跪下,深深地弯着腰,脸贴在手上,久久地祈祷。然后她站起身来,准备打开前门,这时,雷莱恩走到她跟前说: “这位小姐,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你想说什么,先生?我正听着呢。” “不是在这儿说。” “那么,先生,到哪儿说呢?” “就在隔壁,让我们到客厅里说吧。” “那不行。”她断然反对。 “为什么不行?尽管你没有跟多姆瓦尔太太握手,我想她总还是你的朋友吧?” 还没让她反应过来,他就把她拉进了客厅,随手把门关上了,一把就把她拽到了多姆瓦尔太太跟前,这位太太正站起身来,想离开这屋子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雷莱恩对她说: “太太,听着,我请求你不要走。阿斯泰因小姐在这儿,也用不着把你赶走。 我们有一些很严重的事情需要大家商量,而且一刻也不能耽搁。” 这两个女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都带着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表情,怒视着对方。从这种神色里,可以觉察出同样的精神上的慌乱和同样压抑着的无比愤怒。 霍赖丝曾以为她们两人是朋友,进而言之,在某种程度上,也可能相信她们就是同谋,这时满心惊恐地估计:看来,爆发一场充满敌意的冲突是无法避免了。她把多姆瓦尔太太强拉回她自己的座位上去,这时,雷莱恩则站在房间中央,语气果断地说开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知道了这件事的一部分真相,如果你们愿意和我合作,坦率地告诉我那些我还需要补充的细节,就能让我挽救你们两个人,你们每个人都知道你们面临的危险,因为你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对这桩罪行,你们自己要负什么样的责任。可你们现在都还在被仇恨的情绪支配着,敌视对方,只有我才能清楚地看清这些事,并采取相应的行动,检察官半个小时以后就要到这儿来了。在那以前,你们双方必须达成某种协议。” 两个女人都惊跳起来,好像这句话把她们都惹火了。 “不错,你们必须达成一个协议,”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更让人觉得不可违抗。“不管你们是否愿意这样,你们都得达成一个协议。要考虑进去的还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多姆瓦尔太太,还有你的两个小女儿。是周围的环境让我站到了她们中间,为了她们的安全,为了保护她们,我得过问这件事。一个小小的错误,或者一句话,就会绰绰有余地把她们给毁了。而这样的事情,绝不能让它发生。” 一提及她的孩子,多姆瓦尔太太就垮了,又痛哭起来。阿斯泰因·杰曼,耸了耸肩膀,做出一个朝门口走的姿势,雷莱恩又一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上哪儿去?” “地方检察官已经传唤过我了。” “没有,还没有找你。” “找过我了,正像所有要录口供的人那样,我该去了。” “你当时并不在现场。关于发生的事,你一无所知。没有一个人知道谋杀的事情。” “我知道谁是凶手。” “不可能。” “这人就是多姆瓦尔·特里西。” 这句指控的话随着她满腔怒火的爆发冲口而出,她那架势也充满了威胁,咄咄逼人。 “你这个贱货!”多姆瓦尔大大大叫,向她冲过去。“滚!你给我滚出这房子! 哎呀,你这个要多践就有多贱的女人!” 霍赖丝想去制止她,雷莱恩却轻轻对她说: “随她们去。我就想让她们这样……让她们互相攻击,就能暴露真相。” 阿斯泰因小姐却发出了一阵大笑,用一句俏皮话来抵挡对她的攻击;她嗤嗤地笑着说: “叫我贱货?为什么?是因为我说你是凶手吗?” “为什么?原因多着呢!你是一个下贱胚!你听着,杰曼,你是 一个下流货!” 多姆瓦尔·特里西骂了又骂,似乎这能让她感到痛快似的。她的愤怒减弱了,也很有可能是她再也没有力气斗下去了;现在轮到阿斯泰因小姐反击了。她捏紧了拳头,脸相大变,让人觉得她一下子老了20岁: “你!你还敢骂我,你!尽管你杀了人!你还胆敢在你杀死的人躺着的床面前抬起头来!啊哈,要是我们当中有一个是贱货的话,那就是你,特里西,你自己心里明白!是你杀了你丈夫!是你杀了你丈夫!” 她往外冒着这些可怕的话时,激动得往前扑过去,她的指甲几乎就要碰到对方的脸上了。 “啊,别对我说你没有杀死他!”阿斯泰因吼叫着。“你不能这样说,我不会让你这样说。不要这样说。那把刀子就在这里,就在你的包里。我的哥哥摸到过它,那时候他正在跟你谈话,他的手拿出包来时,还沾上了血,那是你丈夫的血,特里西。就在那时,就在最初那一刻,即使我还没有发现任何事情,你满以为我不会猜到吧?哼,特里西,我立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那个海员回答我说‘多姆瓦尔先生,他已经被人杀害了,’就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我对自己说:‘那是她,就是特里西,是她杀了他。”’ 特里西没有回答。她放弃了为自己辩护。霍赖丝,虽然她能理解那些明知自己要失败的人的泄气情绪,可她还是痛苦地看着特里西。她那耷拉着的脸,还有她那绝望的样子,让霍赖丝大生怜悯之心,求她说话为自己辩解: “求你了,我求你,把这些事解释清楚。凶杀发生的时候,你正在这儿的阳台上,不过那把刀,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你怎么解释这事?” “解释!”阿斯泰因·杰曼尖叫着说。“她怎么能够解释?外面的样子又管什么用?不管是有人看见还是没人看见,这又有什么关系?让事实来说话吧。那把刀就在那儿,就在你的包里,特里西这就是事实。 是的,是的,就是你干的!是你杀了他!归根到底是你杀了他!啊,我经常对我哥哥说,‘她终究会杀了他的!’弗雷德里克还老为你辩护。他对你是太软弱了。不过,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也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情。好了,现在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刀插在背上!胆小鬼!孬种!你想叫我什么也不说?好,我一刻也没有犹豫!弗雷德里克也是一样。我们立刻开始找寻证据,我痛快地臭骂了你一顿,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你已经完了,特里西,你完蛋了。现在没有什么能够救你。刀子就在你手里拿着的那个包里面。检察官正向这儿走来;这把刀将会被人发现,上面还沾着你丈夫的血迹。你那个钱夹子也会被发现,它们都在你的包里。它们都会被发现的……” 她的怒火完全淹没了她自己,以致她没法往下说了,她站在那儿,两手张开,她的脸颊由于神经的颤抖,正在抽动。 雷莱恩轻轻地抓住了多姆瓦尔太大手里拿着的那个小包,可她却抓着不放,他坚持着要拿走,并且对她说: “请你让我拿走吧,太太。你的朋友杰曼说得不错。检察官就要到这儿来了;事实是,刀和钱夹都在你的手上,这样会立刻被他们逮捕的。这事可不能让它发生。 请让我拿着吧。” 他那友好的声音,缓解了多姆瓦尔太太的抵抗情绪,她一个接一个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指。他拿到那个包,打开来,掏出一把有乌木柄的小刀,还有一个灰色的皮钱夹,他不声不响地把这两件东西装进了自己的外衣口袋里。 阿斯泰因·杰曼惊奇地瞪着他说: “你疯了,先生!你有什么权利……?” “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乱扔。现在我就不再担心了。检察官绝不会到我的口袋里寻找它们。” “我会向警察报告的,”她嚷着,非常气愤。“我会告诉他们的!” “别,别这样,”他说,还一边笑着,“你什么也不会说的!警察拿这事将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们之间的争吵必须私下来个了结。老去把警察拖进各人的日常琐事里来,可不是个好主意。” 阿斯泰因小姐气得话都说不上来: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说话,先生!归根到底,你是个什么角色?是这个女人的朋友吗?” “自从你开始攻击她的那时候起,我就是她的朋友了。” “我攻击她是因为她有罪。你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她杀了她的丈夫。” “我并不否认这一点,”雷莱恩说,十分平静。“我们都同意这一点。多姆瓦尔·雅克是被他妻子杀死的。不过,我得再重复一次,警察一定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们会从我这里知道的,先生,我发誓他们会知道的。这个女人一定得受惩罚:她犯了谋杀罪。” 雷莱恩走到她跟前,按着她的肩膀说: “你刚才问我有什么权利插手这件事。那么,小姐,请问你又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因为我是多姆瓦尔·雅克的朋友。” “仅仅是朋友?” 她有点吃惊,不过,又马上恢复了镇静,回答说: “我是他的朋友,我有责任为他的死报仇。” “不管怎么样,你会保持沉默的,就像他本人一样。” “他死的时候,他自己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你就想错了。如果他想要控告自己的太太的话,他早就这样作了。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控告她,可他一直默不作声。” “这是为什么?” “为了他的孩子。” 阿斯泰因小姐的怒气还是没消,她那架势还是满怀憎恨,还是一心想着报仇。尽管这样,雷莱恩的话还是在她身上产生了作用。在这间小小的、充满仇恨和敌意的、关闭的房间里,他渐渐掌握了主动。阿斯泰因·杰曼也明白,他才是她面对的敌手,而多姆瓦尔太太却感到极大的安慰,因为就在她面临崩溃的边缘时,意想不到地竟有人拉她一把。 “谢谢你,先生,”她说,“这整个事情你都一清二楚。你也知道,正是为了我的孩子,我自己才没有放弃。可为了做到这一点,我有多么难啊!” 情况有了变化,事情有了转机。多亏在她们争吵的时候,甩出了那几句话,罪犯已经抬起头来,又鼓起了勇气,而控告她的人反而犹豫起来,似乎感到了不安。 到头来,控告的人不敢再说什么了,而罪犯却觉得需要打破沉默,想要一吐为快。 很自然,她要说出来的话语,立刻就会是对事实的供认,是为了放下心里的沉重负担。 “我想,现在是时候了,”雷莱恩对特里西说,态度仍和以前一样温和,“你应该也能够为自己的行为作一番解释了。” 她又啜泣起来,在椅子里缩成一团。由于内心愧疚的折磨,她那张脸看起来又苍老、又憔怀;她声音低沉,全然没有愤怒的情绪,开始说起来了,说话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在这以前的四年,她一直是他的情妇,我无法告诉你,我所遭受的痛苦。是她自己把这事告诉我的,这全是出自她那邪恶的用心,她对我的痛恨甚至比她对雅克的爱更强烈。每天,我都会受到新的伤害……她甚至打电话告诉我她和我丈夫的幽会……她要我受尽侮辱和折磨,好叫我自己来了结自己。有时候我也真的这么想过,但是,为了我的孩子,我挺住了,雅克越来越软弱。她要他和我离婚,慢慢地,他也开始同意。由于她和她哥哥的摆布,她哥哥同她一样是个危险的人,却比她更狡猾。我能感觉出来,雅克开始对我狠起来了,可他又没有勇气离开我,我是他们中间的障碍,他对我怀恨在心。天呀,我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呀!” “你本来就应该让他自由的,”阿斯泰因·杰曼嚎叫。“一个女人不会因为丈夫要离婚,就会把他杀掉的。” 特里西摇摇头,回答说: “我也不会因为他要离婚,就会把他杀掉。如果他真的想离婚,早就该抛下我了;那我又能干出什么事来?可是,杰曼,你们的计划变了,离婚对你来说,还远远不够,你还想从他身上得到其它的东西,另一件事,你和你的哥哥一直不肯放松。 对这事,因为他本人的懦弱,他到头来还是同意了。尽管他自己……” “你这是什么意思?”杰曼气急败坏地说。“另一件事是什么?” “就是要我的命。” “你撒谎!”杰曼大叫起来。 特里西的嗓门并没提高。她既没表示反感,也没表示气愤,只是回答说: “要我的命,杰曼,我看了你最近的几封信,一共有六封,都是你写的,他蠢得把它们放在他的钱夹子里,昨天晚上我都看了,六封信里虽然没有可怕的字眼,可是字里行间,却满是杀机。我看信的时候,全身都发着抖!雅克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可无论如何,当时,我并没想到要在他背上捅一刀。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杰曼,并不会轻易杀人的。要是为这事,我把命丢了,这都是你的罪过。” 她转过身去看着雷莱恩,似乎是问他,她说的这些,她吐露的真情,是否对她有危险。 “不用怕,”雷莱恩说,“任何事情,我自会有办法了断的。” 特里西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那可怕的情景又在她眼前重现,正在撕裂着她的心。阿斯泰因·杰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手交叉着,眼神却显得焦急。这时,丹尼尔·霍赖丝正满腹疑惑地等待着人家坦白罪行,解释这无法捉摸的谜团。 “在这以后,也正是因为你作的孽,杰曼,我把那个钱夹又放回它原来藏着的抽屉里,今天早上,我对雅克什么也没说。我没有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事情,这事太可怕了,一切都照常,我必须赶快行动;你的信暴露了你今天到这儿来的秘密……起初我想,我搭火车逃跑算了。我机械地抓起了那把小刀,想用它来防身。可当我和雅克到了海滩时,我又想,是的,我应该接受死亡。‘我就要死了,’我想,‘一死百事了,这场恶梦也就随着结束!’只是为了孩子,我希望我的死会像一次意外的事故,这样,就不会把雅克牵连进来了。这也是为什么你们到那悬岩上去散步的计划,倒还让我觉得适合的原因。从那高高的悬岩上掉下去,这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了。于是,雅克离开了我,去了那海滩上的小屋里,他再从那儿到特罗伊斯·马西尔兹去,同你们会面。在上那小屋去的路上,就在那游廊底下,他把那小屋的钥匙给弄丢了。我走下去,同他一起找钥匙。后来,那件事就发生了。都是你的过错,是的,杰曼,这都是因为你作的孽。雅克的钱夹子从他的运动衫里滑落出来,他当时根本没注意到,同那钱包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张照片,我立刻就认出来,这是今年我和我的两个孩子在一起照的照片。我把照片捡起来,我看见……天哪!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杰曼。照片上的面孔不是我的,而是你那张脸!你在那照片上把你那张脸放了上去,却把我的面孔给弄掉了!那是你那张脸!你一只胳膊搂着我大女儿的脖子;我的小女儿竟坐到了你的膝盖上。那是你,杰曼,我丈夫的妻子,我的孩子的未来的母亲,把我的孩子带大的人,将会是你,你,你!当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我拿出了那把小刀。雅克正弯着腰,我把刀子插到了他的背上。” 她坦白的字字句句,没有半点假话。听到这些话的人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从来没有什么其它事情比听到这场悲剧,能让霍赖丝和雷莱恩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 她倒在自己的椅子里,完全精疲力尽了。可她继续往下说,同语含糊,叫人难以听清,只好不停地向她俯下身去,越靠得近,才能弄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我当时想,肯定会有人大叫起来,我也会立即被人给抓走。可是没有。这件事发生的方式,加上当时周围的情况,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后来,就在我站起来的时候,雅克也同时站了起来;你看,他竟然没倒下去。没有,他没有倒下去!我捅了他一刀,他居然还能站着不倒!我回到了游廊上,从那儿,我看着他。他把运动衫搭到肩膀上,显然是想盖住他的伤口,然后,一点也不摇晃地走了。或者说,只有一点点摇晃,这也只有我才能觉察出来。他甚至还跟几个在那儿玩牌的朋友说话来着。然后,他走进小屋不见了。……我立刻就回到了屋里。我自己劝说自己,所有这一切,不过是场恶梦,我并没有杀他,要不,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让他受了一点轻伤。雅克等一会儿就会出来的。我非常肯定这一点。我从我的阳台上望出去。 即使是只要我有过一丝这样的念头,那就是雅克也许要人帮忙的话,我就会朝他飞跑过去。可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人们说有些事总会有预感,我可根本没有这样的预感。我很平静,正像一个人在作了一场恶梦之后,把梦里的事情都给忘了一样。没有,我可以发誓,我一点也不知道,直到……” 她谈不下去了,一阵呜咽,哽住了她的喉咙。 雷莱恩为她讲完了她没能讲完的话。 “我想,是直到他们到这儿来,告诉你所发生的事?” 特里西缓过气来,又结结巴巴地接着说: “是的,直到那一刻,我还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事,我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想要对着所有的人大声喊叫:‘行了,不用再找了,这事是我干的!刀子也在这儿,我就是那个罪犯!’不错,我就要这样说了,可就在这个当口,我看见了我那可怜的雅克。他们正把他抬到这儿来。……他的面容是那样安详,那样温和。也正是因为看见了他,我才感觉到了我肩上的担子,而他,也已经明白了他自己的责任,他一直默不作声,忍受着那难言的痛楚,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也同样得保持沉默。他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可这次谋杀,我们两人都是有罪的;为了不让这罪过报应到我们的孩子身上,我们两人都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他痛苦难熬地死去的时候,他是再清楚不过地看到了这一点。他拿出了惊人的勇气和毅力,从地上站了起来,还要和那些跟他打招呼的人说话,最后,把自己锁在了小屋里,静静地死去。他做到了这一点,尽了他自己最大的努力。单单是这一个行动,就抹去了他的一切过错。因为他这样做了,因为他没有告发我,这就等于告诉我,他已经原谅了我,而且,是要我保持冷静,要我保护我自己。为了保护我自己,我能同任何人拼命,特别是你,杰曼。” 最后的几句话,她说得格外坚定。起初,她完全被自己不由自主地杀害自己丈夫的行为压垮了,这会儿,她已经恢复了一点精力,可以来回想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也有厂力气来为自己辩护。正是那个坏女人的仇恨,把他们两人推向了死亡和犯罪的道路,面对着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女人,她攥紧了拳头,决心同她决一死战,这不可动摇的决心,让她全身都在颤抖。 阿斯泰因·杰曼并没有退缩。她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当特里西坦白的事情越来越清楚时,她脸上不妥协的表情是越来越坚定,看来,似乎任何情感都不能软化她的铁石心肠,没有任何同情或负疚的心情能穿透她的内心。最终,临到末了,她那薄薄的嘴唇竟浮显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杰曼已经把她的猎物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慢慢地,杰曼抬起了头,走到镜子跟前,她整了整自己的帽子,又往脸上补了点粉,然后朝门口走去。 特里西急忙走过去说: “你想上哪儿去?” “去我想去的地方。” “去见那检察官?” “好像是那么回事。” “你不能走出这扇门。” “只要你高兴,我会在这儿等他。” “那么你想告诉他什么?” “哈,当然是告诉他你刚才说的事情,我要把你刚才愚蠢地说出来的一切都告诉他。他不会怀疑这事吧?你刚才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对我解释得够清楚了。” 特里西抓住她的肩膀: “不错,不过,我同时还想向检察官说说另一些事,杰曼,这些事可是跟你有关系的。如果我完蛋了,那么你也没有好下场。” “你没法伤害我。” “我可以揭发你,把你写的那些信公之于众。” “什么信?” “就是那些要置我于死地的信。” “你撒谎,特里西!你所说的那个有名的阴谋,不过是你想象出来的。雅克和我都没有想过要你死。” “不管怎样,你已经这样干了。你写的信就是铁证。” “撒谎!那不过是一些朋友写给朋友的信而已。” “那是淫妇写给奸夫的信。” “那你就拿出证据来。” “它们就在这儿,就放在雅克的钱包里。” “不,它们不在这儿。” “你说什么?” “我说,那些信是我的。我已经把它们拿回来了,或者说,是我的哥哥把它们给我拿回来了。” “你把它们偷走了,你这个贱货!你必须把它们交出来,”特里西喊叫着,还摇晃着对方。 “我可没拿,在我哥哥那儿,他已经走了。” 特里西摇摇晃晃地走到雷莱恩面前,两手一摊,现出了一副绝望的神态。雷莱恩说: 她也没说假话。当她哥哥在你的包里摸索的时候,我就一直注意着他的行动。 他拿出了那个钱夹子,同他妹妹一起,在里面找什么东西,然后,拿出了那些信,把钱夹又放了回去,他哥哥就离开了。” 雷莱恩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啊,至少,是拿走了其中5封。” 两个女人都走近他跟前来。他到底打算说什么?要是阿斯泰因·弗雷德里克只拿走了5封信,那么那第6封信又怎么了? “我是这样认为的,”雷莱恩说,“当那个钱夹子掉到沙滩上时,那第六封信也同那张照片一起掉了出来,多姆瓦尔先生当时肯定把这封信捡起来了,因为我就在他的运动衫的口袋里发现了这封信,而这件运动衫就挂在那床旁边。这就是那封信,上面还有阿斯泰因·杰曼的签名,这封信就足以证明,写信人具有谋杀的动机,而且是把这桩谋杀强加在她的情人身上的同谋犯。” 阿斯泰因小姐的脸都变青了,她沮丧得不想再为自己辩护了。雷莱恩继续往下讲,并且是直冲着阿斯泰因小姐来的: “在我看来,小姐,你应该对所发生的一切负责。很明显,你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在你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想用色情这个手段为自己弄到些好处。借着这个手段,你唆使多姆瓦尔先生,不顾一切障碍,要她娶你,这样,你就可以占有他的财产了。我有证据可以证明你对钱财的贪婪,也可以证明你那些恶毒的预谋,如果需要,我就可以把这些证据抛出来。我在那件运动衫的口袋里找到那封信以后几分钟,你也开始了干我刚刚作过的事情。我拿走了那第六封信,但是,在那口袋里还留下了一张纸条,那是你急于要找到的东西。当时,也一定是跟那封信一样,从那个钱夹里掉了出来。那是一张未划线的普通支票,票额为10万法郎,是多姆瓦尔先生签给你哥哥的,也不过是一份小小的结婚礼物吧,就是我们常说的那种男人送给女人的零花钱。按照你的吩咐,你哥哥急急忙忙骑上摩托车到勒哈夫去了,想赶在银行4点钟关门以前,把那张支票兑现。我也可以顺便告诉你,他没法将那支票兑现,因为我已经电告了那家银行,告诉了他们多姆瓦尔被谋杀的事,这就可以停止所有多姆瓦尔先生帐目的支付。要是你坚持想要报复的话,事情的结局就该是:这些证据全部会交到警察手里,这也正是他们可以用来起诉你和你哥哥的罪证。我还想加上一件,也许可以算是有启发作用的证据,时间是两周以前,在布雷斯特到巴黎之间的火车的餐车上,我偶然听到了你和你哥哥之间的谈话。可我觉得,你肯定不会逼着我走出这么极端的一步,我想,我们彼此之间应该能够互相理解。你说,是不是?” 像阿斯泰因小姐这样德行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能够顽抗下去,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就会拚命挣扎,负隅顽抗,可一旦被打垮了,他们也会马上见风使舵。杰曼是个贱家伙,她心知肚明,她顽抗的最后一次努力,也已经被她面对着的这样一个对手给打垮了。他已经把她抓在手心里了。除了投降之外,再没有其他出路。 她没有再要花招,既没有做出什么恫吓之类的举动,也没有歇斯底里地疯狂大发作。她只是点了点头: “我同意,你有什么条件?” “从这里走开,如果你被叫去查问,你只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就行了。” 她走开了。在门口,她迟疑了一下,然后,从她的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说: “那支票。” 雷莱恩转过头去看着多姆瓦尔太太,只见她大声说: “就让她拿着吧,这笔钱,我是碰也不会去碰的。” 接下来,雷莱恩又详详细细地教多姆瓦尔·特里西,在被叫去盘问时,应该怎样应付,应该怎样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最后,才和 丹尼尔·霍赖丝一起离开了这屋子。 在下面的海滩上,公共检察官和地方的调查人员一起,还在忙着他们的调查取证工作,察看周围的情况,盘问目击证人,然后,又聚到一起商量。 “真没想到,”霍赖丝说,“你竟然把那把刀子,还有多姆瓦尔先生的那个钱夹子放在你身上!” “这事在你看来,是太危险了,我想是吧?”他说,一边还大笑起来。“这事在我看来,真是太滑稽了。” “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你不怕他们可能会怀疑到什么事吗?” “天那,他们什么也不会怀疑!我们只告诉那些好心的人,我们看见了什么,而我们的证据只会增加他们的困惑和不解,因为事实上,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再在这儿呆一两天,看看动静。问题解决了,对这事,他们绝不会摸到什么头绪。” “无论怎样,从这事一开始起,你就猜出了其中的奥妙,这又是怎么回事?” “原因是这样的,我不像人们常常做的那样,老是去寻求当时当地并不存在的难题的答案,而只是把事情摆到它们本来那样的情况去思考,答案自然而然就出来了。一个大男人,走进了自己的小屋,把自己锁在里面。半小时以后,他被发现死在里面了。没有一个人曾经进去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我看来,问题只可能有一个答案,没有必要再去绞尽脑汁了。因为既然谋杀不是在屋里发生的,那么行凶一定是在进屋之前,在他走进自己的小屋时,他就已经受了致命的重伤。立刻,我想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案件的真相。多姆瓦尔太太,本来今天晚上就要被杀掉的,她预先就知道了谁会是凶手,并且,当他的丈夫向地面弯下腰去时,在一阵狂乱之中,她把刀子插到了她丈夫的背上。没有其它事情要做了,留下的问题是找到她行为的动机。当我知道了事情的动机以后,我就毫无保留地站到了多姆瓦尔太太一边。这是全部故事。” 一天快过去了。湛蓝的天空的颜色正在变深,大海比以前更加平静。 “你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后,雷莱恩问道。 “我想,”她说,“要是什么时候我也成了某些阴谋诡计的受害对象,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应该信任你,毫无保留地完全相信你。我知道,就像我知道自己活着那样清楚地知道,就算是有千难万险,你都会来救我。你无比的决心中蕴藏的力量,是任何力量也不能战胜的。” 他回答她说,声音非常温柔: “我无比的决心就是为了能让你快乐。”本e书由老羊皮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书作者所有第六章 拿斧头的女人 大战以前叫人最迷惑不解的一件事情,当然要算是人们说的拿斧头的女人那件事了。要不是在最残酷的情况下,普林斯·雷莱恩或者说亚森·罗平不得不来处理这件事的话,还有,如果我今天不把他提供给我的详细情况公之于众的话,这宗疑案是怎么破获的,只怕至今不会有人知道,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让我来讲讲事情的经过吧。那时候,在18个月的时间里,有五名妇女神秘地失踪了,这是五名有着不同社会地位的女人,年龄全.在20到30岁之间,都住在巴黎和巴黎管区内。 这5个女人的名字是:莱道夫人,一位医生的妻子;阿登特小姐,一位银行家的女儿;科弗瑞小姐,库贝沃伊那儿的一个洗衣女工;维尼斯特·霍莱恩小姐,一个女裁缝;还有格罗林格夫人,一位艺术家。这5个女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能够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能说明她们为什么离开了她们的家,为什么她们没能回去,是谁把她们诱骗走的,又怎么能够把她们关押起来,她们又被关在什么地方。 所有这些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在她们离家出走后一个星期,都在巴黎西郊的什么地方被发现;每次被发现的时候,她们都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而这些被害的女人全都是被斧头砍在脑门上致死的。她们的身体因为缺少食物,饿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全身还被捆绑得结结实实。而每一次,就在离她们那血污满面的尸体不远的地方,总会发现车轮碾过的痕迹。这就证明,尸体是被人用车从什么地方运来,扔在那儿的。 这5次谋杀事件是这样的相似,以至只要对其中的一次作过调查,就可以回答所有5次案情的问题。也正因为如此,调查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一个女人失踪了,一个星期以后的某一天,她的尸体被发现了,这就是全部情况。每次捆绑她们的绳子几乎都是一样;每次留下的车轮痕迹也一样,而且斧头砍下去的方式也都一样: 斧头总是正正地砍在头顶上,刚好砍在额头的正中央。 犯罪的动机是什么?是谋财害命?因为这5个女人的珠宝首饰、钱包,还有其它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可是从弃尸的地点来看,都是荒郊野地,抢掠财物的人也很可能是路经那些地方的盗贼,甚至还可能是某些见财起心的过路人。当局也曾认为这可能是有人在实施一个报复计划,或者是有预谋地在除掉一批人,这批人可能存在着某种利害关系,比如说,这些人或许都是某一笔巨额遗产的继承人。诸如此类的推测一个接着一个,可是,一次又一次地,人们又掉进了五里雾中。每次有人提出一种理由来,可是只要考查一下事实,马上就被推翻了。有时似乎有了什么线索,可又不得不立刻放弃。 后来,突然出现了一件轰动一时的新闻。有一位扫街的妇女,在人行道上捡到了一个笔记本,本子里面,除了一页以外,全都是空白。而这一页上,竟写着被害的5个女人的名字,按她们被害的日期先后顺序排列,而且,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三位数的数字:莱道,132;维尼斯特,118;等等。 当然,仅仅是这件事看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慢着,这名单上并不是5个人,后边还写着第六个人的名字!是的,就在“格罗林格,128,”这一行的下面,写着“威廉姆森,114。”难道这个人就是第六个将要被杀害的人不成? 威廉姆森,显然是一个源于英语的姓名,这就大大地缩小了调查的范围。事实上,也没花多久的时间就查明了,有一个叫威廉姆森·霍迈恩的小姐,在奥托伊尔那儿一家人家里当保姆,她已经离开那儿,回英格兰去了。虽然她动身前,就已经写信给她在英国的姐妹,告诉她要回去的消息,可打那以后,她的姐妹们就再也没听见她的任何消息了。 一轮新的调查又开始了。一个邮递员在移登的树林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威廉姆森小姐的脑袋被从中间劈开了。 我用不着再去描述那群情哗然的场面了,也用不着去写那些看了这个名单的人们那种被恐怖所笼罩、全身发抖的样子了,因为现在毫无疑问,这个名单就是那个凶手本人写的。比这记录本身更叫人可怕的是,这名单就像是一个生意人认认真真地记下来的帐目:“在某一天,我杀了某人;在某一天,我杀了某人!” 现在,总共已经有了6具尸体。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笔迹专家们经过鉴定后取得了一致的意见,毫无异议地宣布这字迹出自一个女人之手。这是一个受过教育的女人,而且是一个颇有艺术品味、富于想象力并且极度敏感的女人。“拿斧头的女人”,就像记者们称她的那样,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物。大大小小的报纸,都为她花费了大量的篇幅,研究她的内心世界,结果,这些文章都被湮没在一片牵强附会、互相矛盾的解释之中。 不过,其中有一名作者,一位年轻的新闻记者,他的偶然发现让他成了公众注意的中心。他提供了一丝真实的情况,给这漫无头绪的案件,带来了一线能穿透黑暗的光明。在猜测那些名字后面的数字的意义时,他曾经问自己,这些数字是否是代表那些把一次谋杀和下一次谋杀分隔开来的天数。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查看那些日期。他立即发现,他的设想是正确的。维尼斯特小姐是在莱道夫人之后132天失踪的;科弗瑞小姐是在维尼斯特·霍莱恩小姐之后118天被拐走的;如此等等。 这样,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警察也不得不接受这精确的和事实相吻合的结论:那些数字与两次案件之间的时间间隔完全相符。那么,把那拿斧头的女人记录在案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接着,下一个推论就势在必然了。最后一个受害者,威廉姆森小姐是在6月26号遇害的,她的名字后面的数字是114。那么,这不就是说,在114天以后,也就说,在10月18日,将又会有新的罪行发生?这也就是说,这可怕的勾当会按照罪犯的不可告人的意图,再一次重演吗?那么,从逻辑上的推论来看,她所有的作案规律不就可以归于一个结论:就是那些数字——所有那些数字,无论是以前的、还是最后的一个数字,它们的数值就是罪行发生的最后日期? 因此,在10月18号以前,在按照逻辑推论会出现另一次血腥的悲剧以前的这段日子里,人们一直琢磨和议论这推导出来的准确结论。很自然,那一天上午,当普林斯·雷莱恩和霍赖丝在电话里约好当天晚上见面时,就提起了他们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事情。 “小心点!”雷莱恩一边说,一边还在笑。“如果你碰上了那个拿斧头的女人,你可得绕着道走!” “好,要是我被那个女人拐走了,我该怎么办?” “在你经过的路上撒下白色的小石头,直到那把斧子在空中往下劈时,你就说,‘我可一点也不害怕;他会来救我的。’这位‘他’就是我本人……吻你的手,亲爱的,咱们晚上见。” 这天下午,雷莱恩和罗斯·安德烈以及达尔布里克聚在一起,准备他们前往议会的事情。在4点到7点之间,雷莱恩买来了各种晚报,没有一家报纸报道了什么拐骗之类的事情。 9点,他去了健身房,参加一场私下举行的拳击。 9点半,霍赖丝还没来、虽然他并不着急,还是打了电话给她。回电话的是那个女仆,她说,丹尼尔夫人还没回家。 一阵恐惧抓住了他,雷莱恩急忙往当时霍赖丝住的地方跑,那是一套带有家具出租的公寓,就在蒙卡尔公园附近。那个保姆是他雇给霍赖丝的,绝对忠实可靠。 她对他说,她的女主人在两点钟的时候就出去了,手上拿着一封贴了邮票的信,说她到邮局去,还说 从邮局回来以后,再换衣服。这就是最后看到她时的情形。 “这封信是寄给谁的?” “寄给你的,先生。我看到信封上写的是:普林斯·雷莱恩。” 他一直等到半夜,可是白费工夫,霍赖丝并没回来;第二天,她仍然没有回来。 “不要对任何人说一个字,”雷莱恩对那女仆说,“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的女主人到乡下去了,你马上也要到她那儿去。” 就他自己而言,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霍赖丝的失踪正好可以用那个日期,就是10月18号来解释。她是那个拿斧头的女人的第7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