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本丝放下空咖啡杯,坐回椅子上。 “很有希望吧?”汤美说。 “不,完全不。”杜本丝说,“不过,可能很有希望。总之,老年人告诉我那案件,也知道那件事。大多数人都从较年长的亲友那里听到在什么地方藏东西或找到东西的事。也有人说遗嘱藏在陶器的花瓶里;也谈到牛津或剑桥中藏了东西呢?真是想不透。” “也许有人有大学尚未毕业的侄子,那侄子把东西带到牛津或剑桥。” “也许,但又不像。” “有人实际谈到梅丽·乔丹?” “都是听说的--并非实际知道梅丽是德国间谍,而是从祖母、婶婆、姐姐、表兄弟或堂叔的海军朋友知道这案件的人听来的。” “他们都告诉你梅丽·乔丹怎么死了?” “他们都把她的死和莨菪与菠菜的插话连在一起。他们说,除了梅丽之外,每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有趣得很。”汤美说,“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意见也许太多了。一个叫贝茜的说:“啊,我只听祖母说,当然案件发生时,祖母还是个小孩子,所以细节可能会有错误。她经常都是这样的。’你知道吧,汤美,每个人都有其说辞,所以显得很混乱。有所谓间谍,有所谓野餐中毒等等,不一而足。我无法得知正确日期,说来也难怪,谁知道祖母所说事情的正确日期。祖母说:‘我当时只有十六岁,真的好可怕呀。’事实上,当时几岁。现在谁也不知道。祖母也许会说自己九十岁。可是,人一过八十岁,都想说得比自己实际的年纪大。但如果七十岁,就想说成五十二岁。” “‘梅丽·乔丹’,”汤美引用这字眼时加重了语气,“‘不是自然死亡’,他是有所感的。他会这样告诉警察吗?” “你是说亚历山大?” “唉——也许他说得太多,才必须死。” “又回到亚历山大啦?” “从坟墓可以知道亚历山大去世的日子。可是,梅丽·乔丹——去世的日子和原因还不知道。”汤美说,“但结局我们都知道。把已经知道的名字、日期及其他列成表看看。真奇怪,从各处听来的片语只字往往可查出意外事件。” “你好像有很多有用的朋友。”杜本丝羡慕地说。 “你也有吧。”汤美说。 “没有啊。” “不,你有。你不是动员了很多人吗?”汤美说,“你带着生日簿去见某老太婆,又去见养老院的人。所以你知道他们的婶婆、曾祖母、堂叔、教父、陈述谍报故事的海军老提督,这类人物那一时代所发生的事情。只要日期有点底,调查有些进展,我们可能——唔,不错——抓到一些线索。 “刚才你说的大学生是谁——那个在牛津或剑桥藏东西的人啊。” “他们似乎和谍报活动没有太大关系。” “唉,不错。”杜本丝说。 “还有医生和老牧师。”汤美说,“可以探询一下这些人的事。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真的前途茫茫,长路迢迢。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采取难以预测的举动,杜本丝?” “你是说有人会在两天内要我的性命吗?不,不会。没有人邀我去野餐,车子的煞车没问题。放盆景的小屋虽有除草剂的瓶子,但好像没有打开盖子的痕迹。” “有一天,趁你做三明治的时候,艾塞克可以立刻把瓶子拿去。” “哎呀,太过分了。请你不要说艾塞克的坏话。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可是,不知为什么——叫我想起——” “想起什么?” “想不起来了。”杜本丝眨着眼睛说,“你说到艾塞克时,我想起了一些事。” “唉。”汤美叹口气。 “一个老太太,”杜本丝说,“每天晚上都要先把她的宝贝藏在手套里,我想那是耳环。她以为大家都想毒死她。此外,有人想起说,有一个人常把东西收在慈善箱里。你知道有一种为流浪汉募捐的陶器箱吧?上面贴了签条。但那显然不是为流浪汉而设。她常先放五铸纸币进去。做为捐钱的引子。钱满了就拿走,再买另一箱子,而把原籍毁掉。” “这样要花五镑吧。” “我认为这是一个办法。我的侄子艾穆林常说,”杜本丝说,“‘没有人会偷流浪汉和慈善家。如果有人打破慈善箱,一定会被发现,可不是吗?’” “你在楼上房间查书时,有没有找到不太有趣的书?” “没有。为什么?” “我认为那是藏东西的最好地方。对吧,像无聊之至的神学书;或里头掏空、陈旧难解的书。” “没有这种书啊。要是有,我会注意到的。” “你看过?” “不,当然没看过。” “瞧,你没看过,一定把它扔在一边啦。” “《成功的荣冠》,我只记得这本书。”杜本丝说,“共有两册。啊,但愿我们的努力也能得到成功的荣冠。” “似乎非常不可能。谁杀害海丽·乔丹?我想有朝一日我们会写一本这样的书,对不对?” “要是我们能找到凶手的话。”杜本丝郁郁地说。 ------------------ 四 “下午,准备做什么,杜本丝?继续帮我列名字、日期和事件的一览表,好吗?” “我不想再弄。”杜本丝说,“烦死了。一件一件写下来,真累人。我又常常写错!” “是的,你的确做不来,已经犯了好几个错。” “希望你不要犯更多错误,一发现错误,往往叫我焦躁得很。” “不帮我忙。要做什么呢?” “睡一觉,舒眼一下也不赖。啊,不,我还不想休息。”杜本丝说,“我想去拿马锡德肚里的东西。” “你说什么,杜本丝?” “我说我要去拿出马锡德肚子里的东西。” “你到底怎么啦?好像凶神恶煞。” “是马锡德啊--在KK里。” “在KK里,是什么意思?” “是放垃圾杂物的地方啊。就是那摇摆木马,肚子有洞的。” “啊,原来如此。所以--你要去查一查马锡德的肚子,是不是?” “是的。你也帮忙一下好吗?” “免了吧。” “请你帮帮忙嘛?”杜本丝恳求。 “既然如此,”汤美深深地叹口气说,“不愿意也只好答应,总之,比作一览表有趣。艾塞克也在?” “不,我想今天下午他不在,我们不希望艾塞克在场。我想我已从他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了。” “他知道得相当多。”汤美深思道,“我以前就晓得。他告诉我许多过去的事,连自己记不清的也说。” “他已快八十了。”杜本丝说,“我相信一定如此。” “是的,我知道。但他告诉我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人常常听到许多事情,但,听到的是否正确,就不得而知。去拿出马锡德肚子里的东西吧。最好先换一换衣服。KK里到处灰尘,蜘蛛丝满布,还必须翻动马锡德的肚子洞。” “要是艾塞克在,让他把马锡德翻过来,我们查马锡德肚子就容易多了。” “你投胎前,难道不是外科医生吗?” “唔,这跟外科医生的工作的确有点类似。我们现在就来取出可能危害马锡德生命的异物吧。先替马锡德化妆一下如何?这样,黛波拉的孩子下次来住的时候,就不会想坐上去了。” “啊,现在,我们的外孙已经有很多玩具和礼物了。” “这倒不关紧要。孩子并不特别喜欢昂贵的礼物。他们喜欢玩旧扣子、布做的洋娃娃或心爱的熊宝宝。其实这种熊往往是用炉边地毡卷成一团,缝上黑鞋扣的眼睛就成。孩子对玩具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喂,走吧,去看马锡德,到手术室去。” 把马锡德仰面朝天,采取适合动手术的姿态,实在不是一件易事。马锡德相当重,而且到处有钉子。钉子有的颠倒,有的露出尖头。杜本丝擦拭手上的血,汤美的套头毛衣刮了一个口子,不禁骂了一声。 “可恶的木马!” “老早以前就该把它当木柴烧掉。” 这时,老艾塞克突然出现,加进他们的阵营。 “哎呀!”他有点讶异地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你们要对这老马做什么?我能帮忙吗?怎么做好呢——抬到外面去,怎么样?” “不需要。”杜本丝说,“我们只想让它翻过来,好伸手到洞里,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你是说要拿出它里面的东西?怎会想到这种事?” “嗯。”杜本丝说,“我们只想拿出来看看。” “你认为会能找到什么吗?” “大概全是垃圾。”汤美说,“但这也不错。”他以有些怀疑的声调说下去,“只稍微清理一下,也许里面还放了别的东西。对啦——游戏用具、循环游戏的球等等。” “以前有循环游戏的草坪,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是福克纳太太住在这儿的时候,唔,就在现在的玫瑰园那一带,并不很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汤美问。 “循环游戏的草坪吗?唔,是我也记不得的老古时候。总有人想说出以前发生的事情——以前隐藏了什么,或谁为什么隐藏之类。虽然说了很多,但其中也夹杂了谎话,也有事实。” “艾塞克,你真会动脑筋。”杜本丝说,“你似乎什么都知道。你如何知道循环游戏的草坪的?” “啊,这儿有装循环游戏用具的箱子啊,已经放很久了,用具大概留下不多了。” 杜本丝弃置马锡德向放细长木箱的KK角落走去。费了些气力打开紧闭的盖子后,褪色的红球、蓝球和一根翘曲的球槌就出现了,其余全是蜘蛛网。 “大概是福克纳太太时代的吧。他们说,福克纳太太也参加过竞赛。”艾塞克说。 “温布尔敦的?”杜本丝怀疑地说。 “不,不是温布尔敦。我想不是。唔,是地方性的。在这村里,以前常举行竞赛。我曾在照相馆看过照片——” “照相馆?” “唉。在这村里,叫达兰斯。你知道达兰斯吗?” “达兰斯?”杜本丝含混地说,“啊,卖底片这类东西的人,是不是?” “是的。其实,现在照料店务的并不是老达兰斯。是他孙子,也可能是曾孙。主要是卖明信卡。也卖圣诞卡、生日卡之类。以前还帮人照相。现在全都保存着。一天,一个人到店里来,说要曾祖母的相片。她说她本来有一张,但不知怎么竟毁损、烧掉或遗失了,所以希望店里还留有原版。我想她不可能找到。不过,那店铺收藏了许多旧照相簿。” “照相簿。”杜本丝沉思般地说。 “还有没有要我帮忙的?”艾塞克说。 “唔,是珍妮吧,希望帮我们一下忙。” “不是珍妮,是马锡德;可不是马提达,我想叫马提达也行。可是,不知为什么,以前一直都叫马锡德。我想是法国式的称呼。” “法国式还是美国式?”汤美沉思地说,“马锡德。路易丝,这一类。” “你认为这是藏东西的好地方吗?”杜本丝把手臂伸入马锡德的肚子里,一面说。她取出一个旧皮球。球原本是红黄色,现在已开了一个大口。 “是孩子放过去的吧。孩子常把东西放进这种地方。” “自古以来就这样,只要看到洞。”艾塞克说,“不过,据说,也有年轻人常常把信放在这里,代替邮筒使用。” “信?寄给谁?” “大概是少妇吧。不过,这是在我这一代以前的事了。”艾塞克循例回答。 “这种事常常发生在距艾塞克那一代很久以前。”杜本丝说。但这时,艾塞克已把马锡德调整到适当姿态,借口必须关上温室,离开了他们。 汤美脱掉夹克。 “真不敢相信,”杜本丝从马锡德腹部的大伤口拔出刮伤、满沾尘埃的手臂,微微喘气说,“里面塞了这么多东西,似乎还可以再塞。从那件事以后,没有人清扫过这肚子。” “为什么要清扫?谁会想去清扫?” “说的也是。要是我们。全去清扫吧?” “只因为我们想不到更好的事做。可是,我不认为做这种事有什么用。啊!” “怎么回事?” “啊,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汤美把手臂抽出一点,调整好姿态,再伸进探查。编织的围巾出现了。这显然曾一度是蛾的住家,后来由更低级社会生活的动物继承。” “真恶心。”汤美说。 杜本丝推开他,把手臂伸过去,停在马锡德身上掏它的肚子。 “小心钉子。” “这是什么?” 杜本丝拉出来看,似乎是玩具马车或公共汽车的轮子。 “白费时间。”杜本丝说。 “的确。” “全部浪费了更好。哎呀,手臂上有三只蜘蛛在爬。马上就会出现毛毛虫!我最讨厌毛毛虫。” “我想马锡德肚子里不会有蚯蚓,它们不会把马锡德当住宿用的地方吧?” “反正快掏空了。”杜本丝说,“哎呀。这是什么?啊,很像插针垫。竟然有这么奇妙的东西,还插着针呢,都生锈了。” “是不喜欢缝纫的女孩搞的吧?”汤美说。 “唉,很有可能。” “刚才还摸到像书的东西。” “啊,那也许很有帮助。马锡德的哪一边?” “盲肠或肝脏一带。”汤美以专业医生的口气说,“右边的侧腹。我想该开刀看看!” “请,先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我想最好把它取出来。” 名为书,实已古色苍然。书页变色,装订也松掉,快要散成一页一页的纸张了。 “像是法文手册。”汤美说,“‘儿童用书,小小家庭教师’。” “唉,我也跟你想法一样,孩子不想学法文,故意把书丢掉,投到马锡德肚子里。亲切的老马锡德。” “马锡德好端端站着,要把东西塞进肚子的洞里,应该很不简单。” “孩子倒无所谓,他们的高度刚好,只要屈膝钻进底下就行。啊,是什么,滑溜溜的,摸起来很像动物的皮。” “算了吧,真恶心。”汤美说,“可能是死兔子呢。” “不,不是毛皮之类,质地似乎不大好啊,又有钉子。好像挂在钉子上,有线或绳子。奇怪,没有腐烂呢?” 杜本丝小心翼翼地把模到的东西取出来。 “是钱包。”杜本丝说,“对,对,以前是很漂亮的皮革,非常漂亮的皮革。” “看看里面,放了什么?” “一定放了一些东西。”杜本丝说。然后满怀希望,加上一句:“可能会出现五镑钞票。” “大概不能用了。纸会腐烂,可不是吗?” “那可不知道。许多奇妙的东西都没有腐烂,五镑钞票以前都用非常好的纸质。虽然薄,却很耐久。” “哦,可能是二十镑钞票。这可不无小补。” “什么?大概是艾塞克那一代以前的钱吧,否则他应该会发现。嘿,你想想看!也可能是一百镑钞票哪,金币也行。以前,钱包中常放金币。玛丽亚姑婆就有装满金币的大钱包,常让我们这些孩子看。她说是为法军来袭击做准备的钱。我想是法军。总之,是为非常时期或危机而准备的,漂亮厚重的金币。我常想,要是长大后有装满金币的钱包,该多好啊。” “你打算从谁那儿得到装满金币的钱包?” “我想没有人会给我。我认为,人只要长大,就有权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长大到能穿斗篷的成人——以前是这样称呼的。斗篷上围着长毛皮围巾,戴着无边帽。有塞满金币的大钱包,要是有爱孙回学校,常常用金币做奖赏。” “孙女呢?” “我想女孩子没有金币。但是,她有时会送我一半的五镑钞票!” “一半的五镑钞票?没什么用吧。” “哪里,很有用!她把五镑钞票斯成两半,先送一半,然后再用信寄来另外一半。嗯,这样就没有人会偷。” “啊,每个人都有种种不同的预防方法嘛。” “不错。”杜本丝说,“喂,这是什么?” 她正在翻检皮包。 “先离开KK,”汤美说,“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吧。” 他们走出KK,到外面一看,胜利品的真面目愈发清晰。是厚厚的上等皮夹。因为岁月的关系,已皱纹遍布,却完整无损。 “放在马锡德里面,可免湿气侵蚀。”杜本丝说,“汤美,你知道我认为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总之,不是钱。一定不是金币。” “唉,不是钱。我想是信。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得清。非常旧,也褪了色。” 汤美小心翼翼地推开皱纹遍布、黄黄的信纸。信纸上的字非常大,而且是用深蓝墨水写的。 “聚会的场所改变,”汤美念道,“在肯辛顿花园的彼得潘像旁。二十五日,星期三,下午三时三十分。乔安娜。” “我一直相信,”杜本丝说,“我们总会找到一些东西。” “你是说,一个要到伦敦去的人接到指示。要他带文件或计划书类,在某特定日子前往,跟某人在肯辛顿花园见面。你认为是谁把这些东西从马锡德取出,或放进去呢?” “不会是孩子吧。”杜本丝说,“一定是住在这屋里,到处行走,不会受到注意的人。可能是从海军间谍处取到东西,再送往伦敦。” 杜本丝用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裹起皮夹,与汤美一直走回屋里。 “那里头也许还有文件。”杜本丝说,“但是,我想大部分都变得很脆,一碰就会粉碎。哎呀,这是什么?” 大厅桌上放了一个大包裹。阿勃特从餐厅走出来。 “已经送到了,太太。”他说,“今天早上送来给你的。” “啊,到底是什么呢?”杜本丝拿起包裹。 汤美和她走进起居室。杜本丝解开绳子,打开包装纸。 “很像照相簿,啊,还附了信,是葛利芬太太送来的。” 勃拉司福太太,前些日子,你带给我生日簿,非常感谢。看到生日簿,使我想起了往昔的许多人,真是快乐。人遗忘得真快。常常只想起名字,而忘了姓,有时又相反。不久前,我偶尔找到这本旧照相簿。其实,并不是我的,我想是我祖母的,里面贴了许多相片,我想其中有一两张帕金森家人的相片,因为我祖母认识帕金森家的人。你也许想看看,你好像对你房子的来历以及过去住在那里的人很感兴趣。请不必特地送还给我,它对我并没有什么意义。自古以来,任何家庭都保有许多叔母祖母的所有物。前几天,我去查看屋顶间旧衣橱的抽屉,意外地看到了六个插针垫。已经相当旧了,也许有百年之久。我相信不是我祖母的,大概是她祖母每年圣诞送给每个女仆的礼物。我想这是祖母的祖母在大廉价时购买。准备第二年使用的一部分。当然,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想到以前多么浪费,有时倒真叫人难过。 “是照相簿。”杜本丝说,“唔,也许很有趣。我们看看吧。” 他们坐在沙发上。照相簿是过去最典型的形式。大部分照片都已褪色。但是,杜本丝还分辨得出和自己院子一致的背景。 “看,有智利松。唉——瞧,智利松后面的是储拉夫。一定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一个奇怪的小孩攀着储拉夫。唉,还有紫藤,也有银苇。一定也举行茶会之类。不错,有很多人围着院子里的桌子。每个人下面都写了名字,梅柏儿。梅柏儿并不漂亮。那是谁?” “查理。”汤美说。“查理和爱德蒙。查理和爱德蒙好像刚赛过网球。他们拿着好奇怪的网球拍。还有威廉。那是什么人呢?还有柯兹陆军少校。” “在这里的是--啊,汤美!这是梅丽。” “不错,是梅丽·乔丹。照片下写了姓名。” “好漂亮,非常漂亮。虽然色彩褪得很厉害,又很旧,但是——啊,汤美,能见到梅丽·乔丹。真是好极了。” “这照片,谁照的?” “大概是艾塞克所说的照相馆。这村里的照相信。照相师傅也许有旧照片。什么时候去问问看。” 汤美把照相簿放在一边,打开中午送来的信。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杜本丝问。“有三封信。两封是付款通知单。这封——唉,这封有点不同。我问你是不是很有趣啊。” “可能很有趣。”汤美说,“我明天又要到伦敦去。” “去见那委员会的人?” “不是,要去拜访一个人。他其实不在伦敦,是在伦敦郊区。在哈洛一带。” “什么事?还没告诉我哩。” “去访问一个叫派克威上校的人。” “好奇怪的名字。” “唉,有点奇怪。” “我以前听过吗?” “也许提过一次。他住在整年烟雾袅绕的地方。杜本丝,有没有止咳药?” “止咳药!啊,我不知道,对,我有。我有一箱去年冬天的陈药,可是。你没咳啊——至少我没注意到。” “我没有咳嗽。可是,见了派克威可能就会咳。我记得,呛了两口之后,会一直呛个不停。环视紧闭的窗户,一再使眼色,派克威仍然不了解,真迟钝得很。” “他为什么想见你?” “不知道。信上谈到了罗宾逊。” “什么——那个黄色的人?那个圆脸黄黄,神秘兮兮的人?” “是的,是他。” “我们碰到的问题可能非常神秘。” “很难认为这种案件实际存在——即使有过什么——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甚至在艾塞克能记忆以前。” “所谓‘新罪有过去的阴影’”杜本丝说,“这谚语不知是不是这样,我已记不清楚。是‘新罪有过去的阴影’,还是‘过去的罪曳着长长的影子’?” “我也记不得了。好像全错了。” “下午,我要去看看那照相师傅。你也去吧?” “不,我要去游泳。” “游泳?冷得很哪。” “不要紧。我想用冷水沐浴,好把对蜘蛛丝的那种厌恶感洗掉。我总觉得残余的蜘蛛网还沾在耳朵和脖子上,仿佛连脚趾间都有。” “这好像是一件脏活儿。总之,我要去看看达雷尔先生。达兰斯先生。汤美,还有一封信没拆。” “哦,还没看!唔,这也许有点用处。” “谁寄来的?” “我的调查员。”汤美以有点夸张的声调说,“她跑遍全英国,进出索摩塞特大厦,调查死亡、结婚和出生,参阅报纸和人口普查呈报书、她非常能干。” “能干又美丽?” “不会美得引得你注意。” “啊,真高兴是这样,汤美,你上了年纪,可能——可能对美丽的助手会怀着一种危险的想法。” “你有一个忠实的丈夫,难道你不知道?” “我的朋友都异口同声告诉我,你永远不可能真正认识丈夫。” “你选错了朋友。”汤美说。 ------------------ 五 汤美坐车穿过里杰公园,然后接连经过了好几年没走过的道路。以前跟杜本丝住在柏尔塞斯公园附近的公寓时,他想起了在韩普斯泰石楠树林散步的事和相当会享受散步之乐的爱犬。它是一只非常任性的狗,一出公寓,就想沿着道路向左拐,好到韩普斯泰石楠树林去。杜本丝或汤美想要它拐向右边的商店街,往往白费气力。天性顽固的英国狗詹姆斯,会把沉重有如香肠的躯体躺在人行道上,伸出舌头,做出种种动作,就像被饲主强迫做不适当运动,以致搞得精疲力尽的狗一样。路过的人莫不深表同情。 “啊,看,那可怜的狗!哎呀,是只白狗--看来有点像香肠,可不是吗?喘个不停,真可怜,它的主人不让它到它想去的地方。看来已精疲力尽,快累死了。” 汤美从杜本丝手上接过绳子,坚决把詹姆斯拉向和它想去之处完全相反的方向。 “哎呀,怎么这样子,”杜本丝说,“不能抱起来吗,汤美?” “什么,抱起詹姆斯,它太重了。” 詹姆斯一心一意扭动那香肠般的身体,再度转向它想去的方向。 “看,真可怜,它想回家了,是不是?” 詹姆斯拼命拉着绳子。 “唉,算了。”杜本丝说,“以后再去买吧。真拿它没办法,就让詹姆斯到它想去的地方吧。它这么重,只好顺它的意思。” 詹姆斯抬起头,摇着尾巴。“我同意。”摇动的尾巴仿佛是说:“你终于了解关键所在了。走吧,到韩普斯泰石楠树林去。”而且摇了好几次。 汤美不知道是不是这里,不过住址没错。最后一次跟派克威上校见面,是在布鲁姆斯堡,一间香烟烟雾缭绕的狭隘房间。他现在找到的竟然是一间没有特色的小房子,面对石楠树林,距离济慈的诞生地不远。 汤美按铃。一个老妇人让汤美想起了老巫婆,尖鼻子,尖下巴,并以怀着敌意的目光从门口望着汤美。 “能见派克威上校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巫婆说,“您是哪位先生?” “我叫勃拉司福。” “啊,不错。老爷交代过。” “车子可以停在外面吗?” “停一下没关系。这条街,警察不大来。只是这一带没有黄线。最好锁上,以防万一。” 汤美老老实实接受了忠告,然后跟着老妇人走进屋里。 “只有二楼。”她说,“再也没有了。” 才走到阶梯中间,就闻到浓烈的香烟味。老妇人轻轻叩门,只把脸伸入房间,说:“这位是你要见的先生,他说已经约好了。”老妇人让在一旁,汤美走进那难忘、势必被呛个不停的烟雾中。汤美怀疑,除了烟、烟雾和尼古丁味道之外,是不是还记得派克威上校本人。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靠坐在安乐椅上——安乐椅有点破损,两边的扶手开了洞。汤美走过去,那老人沉思般抬起头。 “把门关上,柯普丝太太。”他说,“别让冷气流进来,好吗?” 汤美想:“他要这样当然可以,我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肺部被搞坏,可能招致死亡的显然是我。” “汤玛斯·勃拉司福。”派克威上校感慨万千地说,“哎,跟你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汤美没有好好算过。 “很久以前,”派克威上校说,“你曾跟一个叫什么的人到这里来,是不是?唉,算了,反正每个名字都一样。玫瑰即使叫别的名字也一样芳香。这是朱丽叶说的,对不对?莎士比亚常让作品中人物说些蠢话。当然,这也难怪,他是诗人嘛。《罗安欧和朱丽叶》,并不合我口味。为爱而自杀,这种例子多得很,自古就有,目前仍未绝迹。啊,你,请坐。” 在这里也被称为“你”,汤美有点惊讶,但他仍然很感谢,听从劝告。 “谢谢。”他说。开始挪开椅子上堆积如山的书,这张椅子是唯一可以坐的。 “啊,堆到地板上算了。正在调查一些事情。唉,能见到你,真高兴。看来虽然老了一点、却相当健康。没有动脉血栓吧?” “没有。”汤美说。 “哦!太好了。心脏、血压——遭此困厄的人实在很多。操劳过度。嗯,不错,总是东奔西跑,碰到人就说自己多忙,缺了他,什么都干不成,自已多么重要等等。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我想你有。” “没有。”汤美说,“我不认为自己非常重要。我觉得——唔,我觉得自己真的在享受闲散的生活。” “噢,真是太好了。可是,麻烦的是,即使想闲散,周围依然有许多人不让你如此。你为何搬到现在居住的地方?我忘记庄名啦,再告诉我一次,好吗?” 汤美说出自己的住址。 “唔,对,对,信封上写得清清楚楚。” “是的,我接到你的信了。” “我知道你见过罗宾逊。他仍然干劲十足,而且一样肥,一样黄,也一样有钱,甚至比以前更有钱。这种事他完全懂得,我是说他懂得钱。你去看他干嘛?” “我买了新房子。内人和我发现了跟这房子有关的谜团,这谜团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因此我们的朋友告诉我,罗宾逊先生也许可以解开谈团。” “我想起来了。我虽然没有见过她,想一定非常聪明,对不对?那时可真活跃,唉——那是什么案件?听来很像教理回答。是‘N或M’,对吧?” “是的。”汤美说。 “现在你又在干同样的事?到处探查,时时怀疑?” “不,”汤美说,“完全错了。我们搬家,只因为我们住腻了公寓,而且房租一天天上涨。” “真卑鄙,”派克威上校说,“近来的房东都这样,不知餍足。真应了《蚂蟥有两个女儿》的故事——蚂蟥的儿子本性也同样坏。好,你们已搬到那边住了。人必须开辟自己的园地(法文)。”派克威上校没头没脑地夹进一句法文。“复习一下快要忘记的法文。”他解释道,“我们今后必须与欧洲共同市场好好相处,是不是?可是,常有奇异的举动,在背后,表面上看不出来。你们搬到‘燕窝庄’。我很想知道你们搬到那里的理由。” “我们买的房子——现在称为‘月桂树庄’。” “无聊的名字,”派克威上校说,“这种名字在某一时期非常流行。我记得,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附近人家都有维多利亚的广阔车道直抵屋前。每一车道都依标准规格铺上厚厚沙石,两侧并排种上月桂树,有时是浓郁的绿色,有时有斑点。看来一定非常华丽。你的房子,以前住的人这样称呼,所以一直沿袭下来。对不对?” “不错,我也觉得这样。”汤美说,“但不是我们搬来之前居住的那户人家。他们似乎称为‘卡特曼杜’,他们曾在喜爱的外国某地居住过,所以用外国名字称呼。” “不错。‘燕窝庄’是很久以前的了。唔,有时也须回到过去。其实,我正要告诉你这一点:回到过去,” “你也知道?” “什么——是指‘燕窝庄’,现在的‘月桂村庄’吗?不,我不曾去过。不过,那房子曾因某案件大大有名,跟过去的某一时期结合难分,那时期对我国而言是非常值得忧虑的时代。” “据说,你曾得到和梅丽·乔丹这个人有关的情报。罗宾逊先生告诉了我们。” “你很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吧?到壁炉架那边看看。左边有照片。” 汤美站起来,到壁炉架旁,取下照片,是非常老式的照片。一个头戴宽边帽的女孩,头上插了一束玫瑰。 “现在看来很土吧?”派克威上校说,“可是,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不过,她实在很不幸,年纪轻轻就死了,真让人痛心。” “我对她一无所知。”汤美说。 “唔,说的也是,现在已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地有一种说法,认为梅丽是德国间谍。”汤美说,“罗宾逊先生告诉我,这说法并不正确。” “的确,这说法并不正确。她是我们的人员之一,而且干得很不错。但是被人发觉了。” “是在帕金森家住在那里的时候吧。” “也许,详情就不知道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直接关系。这种事会慢慢显明,因为纠纷自古代就有,而且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全世界都有纠纷;再往前一百年,也一样。回溯到十字军时代,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奋勇而起,踏上解救耶路撒冷之路,到处都有暴动,以韦特·泰勒为首的那批人。自古以来,到处都有纠纷。” “你是说现在也有特殊的纠纷吗?” “当然有。其实,任何时候都有纠纷。” “什么样的纠纷?” “啊,不知道。”派克威上校说,“到像我这种老头的地方来问,要我说点什么,或对某人有什么记忆等等,我记得的不多,但对一两个人物仍略有所知。有时要追溯过去审察一番。必须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知道某些人有什么秘密,他们心底知道什么,隐藏了什么东西,他们公开发表了什么假的案件以及真相是什么。你曾作过好事,你和你太太也曾经合作过。这回又要做什么大事啦?” “我不知道。”汤美说,“如果——哦,你觉得我还能有所作为吗?我年纪已不小了。” “不,依我看来你似乎比同年纪的人强壮,甚至比那些年轻人强壮。而且,嫂夫人,自来就善于嗅出秘密,可不是吗?唔,就像一只受过训练的狗。” 汤美禁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汤美说,“我--要是可能的话,当然很乐意做些事,如果——如果你认为可能的话。但是,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 “没有人会告诉你的。”派克威上校说,“我想他们也不希望我告诉你任何事情。罗宾逊也没对你说很多吧。那大胖子,嘴紧得很;好,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实。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唉,其实,任何一个时代都一样。暴力、欺骗、物质主义、年轻人的反抗、与希特勒年轻时代不相上下的暴力主义、难以容忍的残酷趣味,这些全都存在。不仅我国,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纠纷,要铲除这类纠纷的病根,可不容易,欧洲共同市场还不错,这才是我们需要和希望的。但必须是真正的共同市场;必须真正了解清楚;必须成为联合的欧洲,而且应该成为文明国家的联合体,这些文明国家又需有文明的思想、文明的信念与主义。首先,如有错误,就必须知道此一错误的根源。近来,那黄色鲸鱼依然神气得很哪。” “是说罗宾逊先生吗?” “是的,是说罗宾逊先生。以前,要给他爵位,他却拒绝。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的心意。” “我猜想,”汤美说,“你是说--他的目的——是要钱。” “不错,不是物质主义,但他知道钱,他知道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知道为什么会到那里去;知道背后有谁。他应该知道银行和大企业背后的人,知道对某种现象应该负责的人。他知道对金钱的信仰,知道毒品会带来巨富,知道将毒品分送到全世界的推销员。说到金钱,并不是为了买幢大房子和两辆罗斯·罗伊斯,而是为了生出更多的钱,瓦解并根除古老的信念——诚实和公平交易的信念。世人不会要求一律平等。但是,会要求强者帮助弱者,富有者支援穷人,要求值得尊重的善和诚实。钱!在现代,不管什么时候,对什么事,都归之于金钱。钱发挥了什么作用?流向何处?支持什么?隐藏到何种程度?以前有掌握权力、才智卓杰的知名人物,他们的权力和智力带来了巨富,但他们的活动有一部分是神秘不可知的。我们不能不把它挖出来。我们要探出他们的秘密传给谁,由谁继承,由何人掌管。‘燕窝庄’是典型的总部,用我的话来说,是邪恶的总啊。在霍洛圭,后来又有别的事情。你记得乔纳桑·凯因吗?” “这个名字我完全记不得。” “据说,乔纳桑·凯因曾经有一个时期是深受敬重的人物——而后,则以法西斯分子闻名。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希特勤及其党徒会变成怎么样。那时,我们认为像法西斯这种玩意儿可能是改革世界的杰出思想,乔纳桑·凯因这个家伙也有追随者,而且为数甚多。年轻人中的信徒不少。他有计划,有权力的源泉,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他拥有带给他权力的知识,因而做出许多勒索的事,我们也想知道他所知道的消息,做过的事情。我想他可能留下计划和信徒给后世。受他思想熏陶的年轻人可能还支持同一思想。有秘密,世上常有秘密会变成金钱。我不能告诉你更正确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正确的事实。麻烦的是谁都无法真正知道。我们常认为我们知道自己经验过的每件事。战争、混乱、和平、新政体。这一切谁都自以为知道。但是,我们真的知道吗?我们知道细菌战?毒瓦斯式空气污染的原因?化学家、医学家、情报机构、海空军都各有各的秘密——各种各样的秘密。不仅是现在的秘密,其中也有过去的秘密;也有更公开最后依然未见天日的秘密。时间仍然不够。但是,那秘密己写在文件上,或者委托给什么人,而由这人传给儿子,再传给孙子,代代相传;或者写成文件或遗嘱,寄放在律师那里,等时机到了再发表。 “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手上握着什么,有些人不经心地把它烧掉了。可是,我们必须用点心力加以查明,因为事情在任何时候都会发生。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方,在战争中,在越南,在游南战场上,在约旦、以色列,甚至在与战火无关的国家都会发生。瑞典和瑞士——任何地方都一样。看到这类事件,我们想要设法掌握住线索。线索一部分存在于过去。要是无法回忆过去,就必须到医生那里,说:‘请将我催眠,让我看看一九一四年发生了什么。’或者一九一八年,甚或更早以前,也可能是一八九○年。一些事情已经计划妥当,一些事情则未完全发展。有了构想,回溯到遥远的过去。中世纪的人已想到飞翔。他们对此已有构想。古埃及人似乎也有一些构想。这些构想都尚未发展就停住了。如果这些构想继承下去,或者被有才智、手段可使之发展的人取得,就可能会有事物发生--不论好坏。最近,我们已感觉到,过去发明的一些东西——例如细菌战——若不经由秘密的发展阶段势必难以解释。而这发展阶段似乎不重要,其实非常重要。发明的人再往前推动一步,就创造出可带来惊人结果的东西、有如改变人的性格,使善良的人变成魔鬼一般。如果追问这一切为了什么,理由都—样,为了钱和钱可以购买的东西,钱可以取得的东西。为了可以用钱扩充的权力。勃拉司福,你以为如何?” “听来简直叫人毛骨悚然。”汤美说。 “不错,确实如此。但是,你认为我说的荒唐无稽吗?认为只是老年人的妄想喝?” “问,不。”汤美说,“我认为你是一个精通事理的人。老早就这样。” “唔。所以大家才这样依赖我,可不是吗?虽然抱怨烟雾窒人,仍然来拜访我。但是——唉,就是那个时候——法兰克福那伙人的时候——对,我们阻止了那件事。我们因为探出案件的幕后支持者,才加以阻止。这回可能有人——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隐在幕后。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即使不知道,也大概可以推测事情的经纬。” “不错。”汤美说,“大概的情形可以了解。” “真的?你不觉得荒唐无稽?不认为有点空想?” “即使有点空想,也不能说就不是事实。至少在过去相当长的生活中。我已学会这一点。最叫人怀疑的事往往是真的;最难以相信的事也可能是真实的。但是,希望你了解。我可不是这种材料,我没有科学知识,我只与保安方面有关系而已。” “可是,”沃克威上校说,“你是一个常常能发掘真相的人。你,你——和另一个人,你的妻子。对。她鼻子很灵,喜欢嗅出一些事情。所以,你可以跟她一起到处调查。这类妇人都是这个样子,她们一定会探出秘密。要是年经貌美,就会像大莉拉那样。要是年纪大了——唔,我也有一个年老的婶婆,没有一个秘密逃得过她的鼻子,她巧妙地发掘了真相。这次事件也跟金钱有关。罗宾逊知道这一点,他懂得金钱。他知道钱流向何方,为什么流到那里,收在何处,来自何方,又有什么作用,以及其他一切。他对金钱无所不知,就像医生诊脉那样。罗宾逊诊得出钱主的脉搏;知道钱的源头在哪里;什么人为什么,如何用钱。我想把这件事委托给你,因为你正处于正确方位上。你很偶然地置身正确方位,并不是基于别人推测的理由。因为你们只是一对极其平凡、过着退休生活的老夫妇,刚好找到好房子可度余生,偏巧碰到该屋的秘密,又对人的谈话深感兴趣。有朝一日,会有一些文章告诉你们一些东西,我希望你做的只是这些。去探查一下,看看有什么传八 达兰斯先生的店铺在通往村子的途中,面对拐角,橱窗里挂了一些照片:两张结婚团体照;一张赤裸的婴儿在地毯上大踏步地走;一两张留胡子的年轻人挽着他们的情人。没有一张照得很好,有些照片已刻下岁月的痕迹。店里也有许多明信片,生日卡则分门别类放在特别的架子上。‘给我的丈夫’、‘给我的爱妻’,另有一两组以婴儿为对象。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便宜的钱包以及文具和有花纹的信封。小型便条纸放在贴着‘笔记用纸’标签、有花纹的盒子里。 杜本丝在店里随手拿起到处有售的商品看看,以等待客人请求对摄影结果提出批评与忠告的交谈开始。 一个灰发而眼神混浊的老妇人解决了较平常的客人的要求;一个窗胡子、淡黄长发、个子高大的年轻人,似乎是主任。他一面把询问的眼神投向杜本丝,一面沿着柜台走过来。 “有什么事吗?” “是的。”杜本丝说,“我想问一下照相薄的事。” “啊,是贴照片的照相像吗?唉,我们有一两本,目前很难买到。当然,大家都喜欢幻灯片。” “是的,我知道。”杜本丝说,“但是,我在收集照相簿,旧的照相簿,就像这种。” 杜本丝像魔术师一样拿出前几天收到的照相簿。 “啊,这是很久以前的了。”达兰斯先生说,“唔,这是五十年以前的。当时,当然有许多这种东西,每个家庭都有照相簿。” “也有生日簿吗?”杜本丝说。 “生口簿--对,我记起来了。祖母也有,写了很多人的名字,我们店里现在还有生日卡,但是卖不出去。情人卡更多,当然也有‘恭贺圣诞节’的。” “我也不认为你有旧的照相簿,因为目前没有人需要这类东西。但是,对我这个收藏者来说,是很有意思的。我喜欢把不同种类的摆起来看。” “唉,最近,我个人都在收集东西。连最难以相信的东西都有人收藏,可是,我们店里没有这么古老的照相簿。总之,我去找找着。” 达兰斯先生绕到柜台后面,打开墙上的抽屉。 “塞了很多。”他说,“我有时想去整理一下,但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卖出去。这儿当然有许多婚礼,但都是结婚当天的。刚结婚的时候,大家都想看,可是没有人愿意看过去的婚礼。” “你是说,没有人来说:‘我祖母在这里结婚,不知道有没有我祖母婚礼的照片。’是吗?” “这种人一直没有碰到。”达兰斯说,“不过,很难说,有时会有人来寻找奇异的东西。偶尔有人来问:有没有留下婴儿的原版?你知道,做妈妈的就是这个样子。她们需要孩子刚出生时的照片,大都是了不得的照片。警察有时也会跑来,他们要确认一些人,孩提时住在这里的人。他们要看他的长相——或长得像什么样子;寻找一些干过谋杀或敲诈的人,这些事有时倒颇能解闷儿。”达兰斯露出快乐的微笑。 “你对犯罪好像很感兴趣。”杜本丝说。 “唉,这类事情每天都可以在报上看到,例如推测某人半年前为什么杀妻之类。直是有趣极了,因为有人说那被杀的太太还活着;但又有人说,他把妻子埋在什么地方,至今还没有发现尸体。这时,要是有那人的照片,可能会有用处。” “是的。”杜本丝说。 她虽然与达兰斯谈得很好,但是她觉得没有一句有用。 “我想你没有一个名叫梅丽·乔丹的人的照片吧——我想就是这个名字。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也许——啊,也许是六十年前的,在这村里去世的。” “这么说来,是在我还没出生以前的事啦。家父收藏了许多照片,所以家父——大家都说他是‘收藏家’。不管什么东西,他都舍不得抛弃。他认识的人,他都记得,尤其是有问题的人。梅丽·乔丹,我依稀有点记忆,跟海军有关,是不是?和潜水艇?据说她是间谍。是不是?半个外国人,母亲是俄国人或德国人——可能是日本人。” “是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她的照片。” “我想没有,有空再找找看,要是找到了什么,再通知你,你是作家吧?”达兰斯满怀希望地说。 “唉。”杜本丝说,“是业余的;但我很想出一本小书,依时代顺序回顾一百年前到现在的事迹。唔,自古以来,就有许多包含犯罪与冒险的新奇事件。旧照片非常有意思,用来做插图,书会更吸引人。” “我愿尽力帮助你,很有趣,你所从事的工作我也觉得很有趣。” “以前有姓帕金森的一家人。”杜本丝说,“我想他们以前住在我们现在的房子里。” “啊,你在那山岗上的房子吗?“月桂树庄’或‘卡特曼杜庄’——最后的名字,我记不得了。以前曾称为‘燕窝庄”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称呼。” “大概是屋檐下有许多燕窝。”杜本丝推测道,“现在也还有。” “也许吧,以往家来说,倒是很奇怪的名字。” 杜本丝虽然没有得到太多收获,仍然觉得自己建立了令人满意的人际关系,并且买了一些明信片和有花纹的笔记本,然后向达兰斯先生告别。进人家门,从车道向屋里走去,但是,中途改变了主意,拐向屋后的小径。再去查看一下KK。走到门边,她突然停下脚步,又启步而行。一捆看似衣服的东西放在门边,大概是上次从马锡德取出,还未想去调查的吧。 她加快步伐,细步跑过去。来到门旁,她突然止步。不是旧衣服的包裹!衣服确实已旧,穿这些衣服的身体也同样老了!杜本丝弯下身子,又站起来,扶着门框支撑身体。 “艾塞克!艾塞克。可怜的老艾塞克,他一定——唉,一定死了。” 她退后一两步大叫时,有人从屋子那边由小径走过来。 “哦,阿勃特,阿勃特。发生可怕的事了,艾塞克,老艾塞克,他倒地死去了。我想——我想他是被杀害的。” ------------------ 七 医学证据已经提出。两个经过门旁的人作证。艾塞克家人对他的健康状态提示证据。任何可能怀恨他的人(一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以前曾受他斥责擅自进入家屋),都受警方要求合作,而主张自己的清白。一两个雇用他的雇主也有所陈述,其中包括最后雇他的布鲁登丝·勃拉司福太太和他的丈夫汤玛斯·勃拉司福先生。供述与法学程序都已结束,陪审员下了判断:一个或多个不明人物的谋杀。 杜本丝从审讯庭走出来。汤美一面安慰她,一面从等待在庭外的一小群人中走过去。 “杜本丝,你表现得真好。”汤美说。他们穿过院门,向屋子走去。汤美接着说:“真的,非常好,比其他人好得多。非常明确,声调又很清晰,验尸官对你似乎觉得非常满意。” “我不要任何人对我满意。”杜本丝说,“我不喜欢老艾塞克被殴打头部致死。” “是怀恨他的人干的吧?”汤美说。 “为什么?”杜本丝说。 “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怀疑可能跟我们有关。” “你想说的是--你想说什么嘛,杜本丝?” “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杜本丝说,“这里--就是这里啊,我们的房子,我们可爱的新房子,还有庭园及其他种种。看来--不是很适合我们?过去,我们都有这种感觉。” “我现在仍然有这种感觉。” “不错。”杜本丝说,“你比我有希望,我觉得厌恶,这一带已经有些--一些不祥的阴影投映下来,从往日一直延伸过来的阴影。” “不要再说啦!”汤美说。 “不要再说什么?” “哦,就是那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