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亚已经起床。我起了床,走到我昨天夜里看见她站立的位置。我低头查看地毯、床头柜、枕头和褶皱的床单。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没有什么错位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黑色线条或黑色痕迹。 我走进浴室,看了看她的化妆品,那些东西在面盆她用的那一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我看见的一切和往常一样。无论那梦多么可怕,它仍然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是,梦中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朱丽亚确实比以前更美了,当我发现她在厨房里倒咖啡时,我看见她的面部轮廓确实比以前更分明,更引人注目了。朱丽亚一直长着一张丰满的脸。现在,她显得清瘦,线条分明。她看上去像是一名很时尚的模特。她的身材——我这时走近打量——也显得更苗条,更有力度了。她并未减轻体重,她只是显得修长,结实,充满活力。 我说:“你看上去很漂亮。” 她哈哈一笑:“我无法想像是什么原因。我累极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11点左右,希望我没有吵醒你。” “没有。但是,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是吗?” “是的,它是——” “妈咪!妈咪!”埃里克冲进了厨房,“这不公平!尼科尔不愿从浴室里出来。她在那里面足足有一个小时了。这不公平!’ “去用我们的浴室吧。” “可是,我需要我的袜子啊,妈咪,这不公平。” 这是一个常见的问题。埃里克有几双他特别喜欢的袜子,他日复一日轮着穿,直到它们变得肮脏不堪。由于某种原因,抽屉里的其他袜子他都不满意。我一直无法让他解释其中的原因。但是,早上穿袜子对他来说是一个大问题。 “埃里克……”我说,“这件事情我们谈过了,你应该穿干净袜子。” “可是,我喜欢那些袜子嘛!” “埃里克,你有许多袜子。” “这不公平,爸爸,她已经在里边待了一个小时了,我不是在开玩笑” “埃里克,另外挑一双吧。” “爸爸……” 我指着他的卧室。 “哼。”他走开了,嘴里嘟哝着那是如何的不公平。 我回过头,继续和朱丽亚说话。她两眼冷冷地看着我。“你真的不懂,对吧?” “懂什么了?” “他进来是想和我说话,而你却把话头接了过去。你接管了家里的一切。” 我马上意识到了她说得对。“对不起。”我说。 “这些日子里我和孩子们见面的机会不多,杰克。我觉得,我应该有能力与他们沟通,不用你来控制。” “对不起,我整天都要处理这样的事情,我想——” “这的确是个问题,杰克。” “我已经向你道歉了。” “我知道,你已经道歉,可是我觉得你心里并不那样想,因为我没有见到你作出任何举动,去改变大权独揽的做法。” “朱丽亚,”我说,这时,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发火。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对的。事情变得这样,对不起。” “你这是要把我关在门外,”她说,“你这是要把我和孩子们分开——” “朱丽亚,去你的,你根本就不在这里!” 一阵冷冰冰的沉默。她后来说:“我肯定在这里,”她说,“你敢说我不在这里吗?” “别急,别急。你什么时候在这里?你最后一次做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朱丽亚?不是昨天晚上,不是前天晚上,不是大前天晚上,不是这个星期,朱丽亚。你根本不在这里。” 她两眼瞪着我:“我不明白你要干什么,杰克我不明白你在玩什么游戏。” “我不是在玩游戏。我在问你问题。” “我是个好母亲,我得兼顿家庭需要和一份压力很大的工作,请注意,一份压力很大的工作,可是你根本不帮我。” “你在说什么?”我说着,进一步提高了嗓门。我对这个问题开始产生一种虚幻的感觉。 “你拆我的台,你暗中使坏,你挑拨孩子来反对我,”她说,“我明白你的所作所为。你难道认为我不明白吗?你根本就不支持我。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必须说,你这样对待你妻子真是卑鄙下流。” 她说完气冲冲地离开房间,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她怒气冲天,没有注意到尼科尔一直站在门后,听到了全部谈话。尼科尔在她母亲经过时看了我一眼。 我们正驱车前往学校。 “她疯了,爸爸。” “不,她没有疯,” “怀知道她疯了。你只是在做戏。” “尼科尔,她是你母亲,”我说,“你母亲没疯。她这段时间工作太辛苦了。” “你上周就是这样说的,上周吵架之后。” “唉,结果碰巧是这样的。” “你们从前不吵架。” “她这一段时间压力太大。” 尼科尔哼了一声、两手交叉,注视前方。“我不明白你干吗容忍她这样做。” “我也不明白你干吗要听与你不相干的事情。” “爸爸,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尼科尔……” “对——不起。可是你为什么不能认真和我谈谈,而不是替她说话?她的做法不正常。我知道你觉得她疯了。” “我觉得她没有。”我说。 埃里克从后座上打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才疯了。”他说。 “闭嘴,马屁虫。” “你闭嘴吧,臭狗屎。” “我再也不愿意听你们两个说话了,”我大声说,“我没那份心思。” 这时,我们在学校门前的回车道上停了车。孩子们下车。尼科尔从前座上跳起来,转身取她的双肩包,冲着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走了。 我并不认为朱丽亚疯了,但是她确实有了某种变化;当我回顾那天早上我和她的谈话时,我感到不安的是其他原因。她的许多话听起来像是要找个借口和我打官司。她精心策划,步步为营: 你这是要把我关在门外,你这是要把我和孩子们分开。 我在这里,是你没有注意到。 我是好母亲,我兼顾了家庭需要和一份压力很大的工作。 你根本不支持我。你拆我的台,你暗中使坏。 你挑拨孩子来反对我。 我可以想像出她的律师在法庭上陈述这些事情的样子。而且,我知道其中的缘由。根据我在近期的《红色手册》杂志上读到的文章,“感情疏离”眼下是法庭辩论中的时髦主张。父亲挑拨孩子反对母亲,通过言行来毒害他们的幼小心灵,而母亲总是无可指责的。 每一位父亲心里都明白,现有的法律体制是完全袒护母亲一方的。法官们嘴上侈谈平等,后来却判定说孩子需要母亲。即使她离家出走也是如此,即使她大掴他们的耳光,忘记给他们吃饭也是如此。只要她没有开枪射杀他们,没有打断他们的骨头,她任法官眼里都是合适的母亲。而且,即使她真的开枪射杀了他们,父亲一方也可能无法胜诉。我在电子媒体公司供职时,一位同事的前妻吸食海洛因,多年来数次被送进吸毒者康复中心。他们后来终于离婚,法院判定两人共有监护权。她应该戒了毒品,但是她的孩子们说她没有戒掉。我的朋友感到担心。他不愿意她前妻在毒瘾发作时驾车送孩子。他不愿意看到他的孩子被毒品贩子包围。于是,他向法庭提出要取得全部监护权,结果他输掉了官司。法官说,他的前妻真心实意想戒毒,而且孩子需要他们的母亲。 这就是现实。而且,我现在觉得,朱丽亚已经开始计划提出离婚了。这使我毛骨悚然。 我刚刚涂上剃须皂沫,手机铃声响了。是朱丽亚打来的。她打电话道歉。 “我真的抱歉。我今天说了蠢话。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呢’” “杰克,我知道你是支持我的。你肯定是的。离开你的支持,我是弄不好的。你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最近,我自己有些失控。我那样做真笨,杰克。对不起,我冲着你说了那些话。” 我关上手机时想,我真该把那一段话录下来。 我约好10点钟去见猎头公司的安妮·杰拉尔德。我们在贝克尔街上一家咖啡店的充满阳光的院子里见面。我们总是在室外见面,安妮在那里可以吸烟。她取出手提电脑,插上无线调制解调器。她嘴里叼着雪茄,在缭绕的烟雾中半眯着眼睛。 “找到什么啦?”我说着,在她对面坐下。 “嗯,真的找到了。两个非常好的机会。” “太好了,”我说着,搅了搅牛奶泡沫咖啡,“给我说说。” “这个如何?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主管研究分析师,研究高级分布式系统的体系结构。” “正是我的老本行。” “我也这样认为,你很有能力担任这个职位,杰克。你将会管理一个拥有60名员工的实验室。基本工资25万美元,外加去海外工作5年的机会,外加你管理的实验室开发的任何软件的版税提成。” “听起来棒极了。公司在什么地方?” “阿芒克。” “在纽约州?”我摇了摇头,“不行,安妮。别的呢。” “一个研发多智能体系统的课题组主任职位,为开发数据的保险公司工作。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遇,而且——” “在什么地方” “奥斯丁。” 我叹了口气:“安妮,朱丽亚找到了一份她喜欢的工作,她非常投入,眼下是不愿意离开的。我的孩子在上学,而且——” “人们一直都在迁居,杰克。他们都有在上学的孩子。孩子们适应能力强。” “但是,考虑到朱丽亚的睛况 ” “别人的妻子也在工作,他们仍然要迁居。” “我知道,可是这要看朱丽亚的态度……” “你和她谈过迁居的事情吗?你提出过到外地工作的事情吗?” “这个嘛,没有,因为我——” “杰克……”安妮将目光从手提电脑屏幕上移开,看着我,“我觉得你最好少讲这些无用的话。你没有多少本钱可以挑剔,你已经开始面临知识老化的问题了。” “知识老化。”我重复道。 “说得对,杰克。你已经6个月段有工作了。在高技术领域,这已经是很长时间了、公司的人会认为,如果你花了那么长时司找工作,你一定有什么毛病。他们不知道确切的毛病,只是假设你已经被拒绝了多次,被许多家公司拒之门外。用不了多久,他们甚至连面试的机会也不愿给你的。在圣何塞不行,在阿芒克不行,在奥斯丁不行,在剑桥也不行。船只已经启航。你听见了我的话吗?这件事情我就谈到这里好吗?” “好的,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杰克。你得和你妻子谈一淡,你得想出一个办法,把自己销售出去。” “可是,我无法离开硅谷。我得留在这里。” “有一点不太妙。”她说着让电脑屏幕再次翻动。“无论我什么时候提到你的名字,我就会得到——听我说,电子媒体公司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唐·格罗斯要被起诉吗’” “我不知道。” “几个月来我一直听到那样的谣传,但是看来不会被起诉。从你的角度考虑,我希望它很快出现。” “我不明白,”我说,“我在一个热门领域中拥有优势地位,多智能体分布式并行处理,而且——” “热门?”她问,半眯着眼睛看着我,“分布式并行处理并不热,杰克。它具有令人讨厌的放射性。硅谷里的每个人认为,人工生命领域的突破性发展将来自分布式并行处理。” “它们会出现的。”我点头赞同。 在过去几年中,人工生命已经取代了人工智能,一跃变为计算机业的长期奋斗目标,奋斗的理想是编写出具有生物特征的程序——那些程序能够改写,协作工作,学习新知识,适应出现的变化。许多这样的性质在机器人技术中尤其重要,它们已经借助分布式并行处理开始变为现实。 分布式并行处理技术的要点是,人们可以将任务分配给几个处理器,或者分配给人们在计算机中创造出来的虚拟智能体网络。有几种基本的方式去实现这一点。一种方式是创造一个数量巨大的相对愚钝的智能体,那些智能体共同工作,以便实现一个目标——就像一群蚂蚁共同工作来达成同一目标。我领导的团队那时在这方面已经做了大量工作 另一种方式是制造一种模仿人脑神经网络的所谓神经网络。结果,即使简单的神经网络也拥有令人惊讶的力量。那样的网络能够学习。它们能够借鉴过去的经验。我们在这方面也取得了一些进展。 第三种方式是在计算机中制造虚拟基因,然后让它们在虚拟世界中逐步衍变,直到实现特定目标。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种方式。 从总体上看,这些方法代表了一种巨大变化,超越了原有的人工智能——或被称为AI——的理念。过去,程序编制员努力去编写能够覆盖每一种情况的规则。例如,他们试图要计算机懂得:如果有人在商店里选择了商品,他们必须在离店之前付钱。但是,结果却很难将这种日常知识编为程序。训算机会出错。必须增添新程序以避免那些错误。结果是错误越多,规则越多。所用的程序最终越来越庞大,涉及数百万条编码,这使它们开始因为复杂性而出错。那些程序太大,无法排除错误,人们无法找到错误出现在什么地方。 所以,人们面对的情况好像是基于规则的人L智能走入了死胡同;许多人作出了可怕的预测:人工智能将会寿终正在寝。英国教授们相信计算机绝对可能赶上人类的智能;20世纪80年代是他们的理论大行其道的时期。 但是,分布式并行处理的智能体网络提供了一种全新方式。而且,那种编程方式的理念也是新的。基于规则的陈旧编程方式是“自上而下的”,在总体上给系统制定了行为规则。 但是,新的编程方式是“自下而上的”。这种程序在最低结构层面上规定单个智能体的行为,然而,并未在总体上规定系统的行为。系统的行为是自动浮现出来的,那是发生在更低层面的数以百计的微小互动的结果。 因为系统并未被编程,它能够形成令人吃惊的结果。程序编制员绝对没有预测到的结果。这就是那种程序看来“拥有生命”的原因。而且,这就是该领域如此热门的原因,因为—— “杰克?” 安妮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我眨了眨眼睛。 “杰克,你到底听见我刚才的话没有?” “抱歉。” “你没有专心听我说。”她说。她将一口雪茄烟雾吹到我的脸上,“你说得对,你在一个热门领域中。不过,那就更应担心知识老化的问题。它与专攻光驱结构的电器工程师所面对的情况不同。热门领域发展迅速。6个月时间可以造就或弄垮一家公司。” “我知道。” “你身处险境,杰克。” “我理解。” “这就好啦。请和你妻子谈一谈,好吧?” “好吧。” “这就对了,”她说,“请一定和她谈。如果你不谈,我是无法帮你的。”她将正在燃烧的雪茄轻轻地浸入我剩下的牛奶泡沫咖啡中。雪茄发出咝咝声后熄灭了。她啪的一声合上手提电脑,站起来,然后离开了。 我拨了朱丽亚的电话号码,但是没有打通。我给她留了语音信息。我知道,即使向她提及搬家的事情也是白费时间。她肯定会反对——如果她交了新男友,她拒绝的态度会更坚决。但是,安妮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我遇到了麻烦。我得采取行动。我得提出来。 我坐在家里的写字台前,手里转动着那个标有SSVT字母的盒子,想弄清楚它的用途。 离到学校接孩子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真的想和朱丽亚谈谈。我决定通过她的公司的总机再给朱丽亚打电话,看一看他们是否能够找到她的行踪。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 “请接朱丽亚·福尔曼。” “请稍候。”传来一阵古典音乐,接着是另一个人的声音:“福尔曼小姐办公室。” 我听出这是她的助理卡罗尔的声音。“卡罗尔,我是杰克。” “哦,嗨,福尔曼先生。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 “你找朱丽亚吗?” “是的。” “她今天在内华达州,在装配工厂。我把您的电话转接过去好吗?” “请转过去吧。” “请稍等。” 我等着转接。等待的时间比较长。 “福尔曼先生,她还要开一个小时的会。我想,会议结束后她会给你回电话的。你要她给你回电话吗?” “请让她回电话。” “你有什么口信给她吗’” “没有,”我说。“让她回电话就行了。” “好的,福尔曼先生。” 我挂断电话,两眼看着前方,手里转动着那个标有SSVT字母的盒子。她今天在内华达州。朱丽亚根本没有和我说过要去内华达州的事情。我回忆着和卡罗尔的谈话。卡罗尔的声音是否有些不自然,她是否在掩盖什么事情?我无法确定。我现在什么东西都无法确定。我注视窗外,那些喷淋器这时开始工作,水呈锥形喷洒到草坪上。这时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不应该给草坪浇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些喷淋器几天前刚刚修理过。 我心里开始感到压抑,呆呆地望着水。看来家里的事情全都出了问题。我没有工作,妻子不在家,孩子令人痛苦,我照顾他们的过程中一直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那些倒霉的喷淋器又出了毛病。它们会把草坪给毁了的。 这时,小女儿开始大哭起来。 我等着朱丽亚回电话,但是她却渺无音信。我把晚饭用的(又鸟)胸肉切成细条(这里的窍门是让(又鸟)肉保持低温,几乎是冷冻状态),因为孩子们都喜欢吃(又鸟)肉条。我取出需要煮的大米。我看了一下冰箱里的胡萝卜。尽管它们比较老,我还是决定今天晚上用它们来做菜。 我在切胡萝卜时弄伤了指头。口子并不大,但是流了许多血,用了邦迪创可贴也没有止住血。血液从创可贴渗出来,我一条接着一条往上贴,真令人沮丧。 吃饭的时间晚了,孩子们一片唉声叹气。 埃里克大声抱怨说,我做的(又鸟)肉条太油腻,比麦当劳卖的差远了,我们为什么不去那里买一些呢? 尼科尔试着用不同的方式来背诵她在剧中的那些台词。 埃里克低声模仿她的声音。 小女儿把我喂的麦片全都吐了出来,我只得停下来,添了一些香焦泥。改变了味道以后,她才愿意往下咽。我不知道我在此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那样做,阿曼达一天天长大,再也不吃我做的没有味道的食物了。 埃里克把家庭作业忘在学校了,我叫他打电话问他朋友该做什么作业,他却不肯。 尼科尔已经在网上和朋友聊了一小时;我不停地走进她的房间,叫她完成功课之后再玩电脑,然而她总是说:“一会儿就停,爸爸。”小女儿大叫起来,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使她安静下来。 我回到尼利尔的房间,对她说时间到了,你给我停了来!” 尼科尔哭了起来。埃里克进来,幸灾乐祸地看着,我问他为什么没有睡觉。他一看我的脸色,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尼科尔抽泣着说,我应该向她道歉。我说,她早就应该照我的话去做。她走进浴室,用力关上了门。 埃里克在他的房间里高声叫喊:“这么吵闹,我睡不着!” 我大声呵斥道:“再说一句,你就一个星期都别想看电视!” “不公平!” 我走进卧室,打开电视,看剩下的球赛。一个小时之后,我去检查孩子们的情况。小女儿睡得很安稳。埃里克已始睡着了,床单全都被踢到了一边。我替他盖好。尼科尔在看书,她看见了我,向我道歉。我拥抱了她一下。 我回到卧室,看了1010分钟左右的电视就睡觉了。第5天 上午7点10分 我早上醒来看见朱丽亚那侧的床单没有动过,她的枕头也平平整整的。她昨天晚上根本没有回家。我检查了电话留言;没有留下口信。 埃里克晃荡着走进来,看了一眼床上:“妈妈在哪里?” “我不知道,儿子。” “她已经走了吗?” “我想是吧。”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没有清理的床。他离开了房间,他不会去面对这个问题。 但是,我开始考虑自己的对策。或许,我甚至应该找律师谈谈。不过,我觉得,一旦找了律师,事情便无法挽回了。如果情况真的有那么严重,那样做很可能事关重大。我不愿相信我的婚姻会就此结束,所以我想把请律师的事情往后推。 想到这里,我决定给住在圣迭戈的姐姐打电话。埃伦是一名临床心理医生,在拉霍拉开诊所。时间还早,我判断她还没有上班。 她接到了我打往她家里的电话。她听到我的声音显得很惊讶。 我爱我姐姐,但是我们俩人之间差别很大。反正我简要地跟她讲了自己对朱丽亚的怀疑,讲了我的理由。 “你是说朱丽亚没有回家,而且她没有打电话吗?” “对。” “你给她打电话没有?” “还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 “我不知道。” “她或许出现了意外,她或许受了伤……” “我看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呢?” “如果出了意外总是会听到消息的。没有什么意外。” “你讲话的声青显得不安,杰克。”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我姐姐沉默片刻,后来她说:“杰克,你有了麻烦。为什么不想一点办法?” “比姐说,什么样的办法?” “比如说找婚姻顾问咨询一下,或者找律师。” “哦,天哪!” “难道你不觉得应该那样做吗?”她问。 “我不知道。不,先别那样做。” “杰克,她昨夫晚上没有到家而且她甚至连电话也没有打一个。当这个女人留下暗示时,她使用的是轰炸瞄准器。你还需要什么比这更清楚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 “你一直说‘我不知道’,你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我想我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杰克,你没事儿吧?” “我不知道” “你需要我到你那儿去待几天吗?我可以来,没有问题。我本来要和男朋友到外地去,可是他的公司被收购了。所以,如果你需要我去,我有空。” “不用。没有问题。” “你确定吗?我担心你。” “不,不,”我说,“你不用担心。” “你觉得压抑吗?” “不觉得。为什么问这个?” “睡眠好吗?锻炼身体吗?” “还可以吧。实际上没有做什么运动。” “嗯嗯。你有工作吗?” “没有。” “有意向吗?” “实际上还没有。没有。” “杰克,”她说,“你得去找律师。” “或许过一阵再找吧。” “杰克,你怎么啦,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的妻子对你态度冷淡,脾气暴躁。她对你撒谎,她疏远了孩子。她看来对家庭漠不关心。她经常发火,经常外出。事情越来越糟。你觉得她有外遇。昨天晚上,她甚至既不回家,也不打电话。而你却打算让她为所欲为,一点办法也不想?” “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告诉你了,找律师。” “你这样认为?” “你说对了,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不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是一阵恼怒的出气声,“杰克,你想一想。我知道,你有时有点隋性,但是——” “不是我有情性,”我辩解说。接着,我补充说:“我不喜欢你小看我。” “你妻子欺骗了你,你觉得她正设法打官司,想把孩子夺走,你却听之任之;我说这就是惰性。” “那我该怎么办?” “我告诉你了。”又是一声恼怒的叹息,“好吧。我花两三天时间,到你那里去。” “埃伦——” “别争了。我决定去。你可以告诉朱丽亚,我来帮你照顾孩子。我今天下午就到。” “可是——” “别争了。” 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这不是有惰性。我这是谨慎。埃伦精力充沛,她的性格很适合当心理医生,因为她喜欢告诉人们该怎样做。坦率地说,我觉得她咄咄逼人。相反,她认为我有惰性。 这就是埃伦对我的看法。在70年代后期我上了斯坦福大学,学的是种群生物学——一个纯粹的学术领域,没有什么实际的应用价值,除了大学之外在其他行业中无法找到工作。那些年代在动物野外研究和遗传筛选领域中取得了进步,从而给种群生物学带来了革命性变化。这两个领域都需要计算机分析,都使用高级的数学演算法。我无法找到自己研究需要的那种程序,所以便开始自己动手编写。于是,我转而进入了计算机科学——另外一个怪异的纯粹的学术领城。 但是我毕业时恰逢硅谷的崛起,恰逢个人计算机的大世展。80年代中期,在新公司供职的为数不多的雇员大把赚钱,我在自己工作的第一个公司里干得也不错。我遇到了朱丽亚,后来我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一切顺利。我们两人按部就班地上班,都干得很不错。我被另外一家公司雇用,得到更多的额外津贴,拥有更大的选择性。我赶上了前进浪潮,进入了90年代。那时,我已不再编写程序,而是担任软件研发的监督工作。实际上,工作中的一切事情顺顺当当,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只是随机而动。我从来不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就是埃伦对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却迥然不同。硅谷的那些公司是人类有史以来竞争最激烈的场所。大家每周的工作时间长达100小时。大家都在和里程碑赛跑。大家都在缩短研发周期。本来,开发一个新产品或者一个新版本需要3年时间。后来,人们将它缩短为两年。接着是18个月。现在是12个月——每年都会推出一个新版本。如果你考虑到从试验除错到推出黄金版本需要4个月时间,那么,用于实际工作的时间就只有8个月。8个月去修改1,000万条代乱码,而且还得确保程序正常运行。 总之,硅谷不是让有隋性的人待的地方,再者,我也不是那样的人。我每天的每一分钟都忙忙碌碌。我每天都得证明自己的才能——否则,我就得走人。 这就是我对自己的看法。我确定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 不过,在有一点上埃伦的看法是对的。我在事业中一直好运连连。我是学生物出身的,所以在计算机程序开始明确模仿生物系统之初拥有优势。实际上,有些程序编制员忙碌地穿行在计算机模拟和野外动物群体研究之间,试图借鉴两个领域所取得的成果。 但是还有点,我曾经搞过种群生物学——研究生物群体的科学,计算机科学已经逐步转向大规模平行交互网络结构——对智能体群体的编程处理。研究智能体群体需要特殊思维,而我在这方面接受了多年训练。 所以我令人羡慕地顺应了我所在研究领域的最新潮流,在本领域的兴起之初便获得了很好发展。我在适当的时机处于适当的领域。 这是实话。 基于智能体的程序以生物群体为模式、在现实世界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它与我搞的模仿蚂蚁寻食行为来控制巨大交互网络的程序类似。或者,它与模仿白蚁群体的劳动分工来控制摩大楼中温度自动调节器的程序类似。除此之外,与它密切相关的是实际应用领域十分广泛的模仿遗传选择的程序。在一种程序中,让犯罪现场的目击者观看九个人的面部,然后请他们指认哪一个人最像罪犯,即使他们之中没有人是真正的罪犯;接着,该程序让他们看另外九个人的面部,并且请他们再次指认;通过多次反复生成,该程序会逐步构成一张高度精确的合成图像,那图像比任何一位被警方请来的艺术家绘制的都好。那些目击者根本不用说出他们在每个面部中看到的精确特征;他们只是作出选择,然后控程序便逐步构成了全像。 此外,还有那些生物技术公司。那些人发现,他们无法成功地借助遗传工程的办法来制造蛋白质,因为那些蛋白质往往以怪异方式发生折叠。于是,他们现在使用遗传选择来“逐步形成”新蛋白质。在仅仅几年时间内,所有这些方法已经成为标准做法。而且,它们所起的作用越来越大,地位也越来越重要。 所以我说得对,我在适当的时机处于适当的领域。 我还没洗澡剃须。我走进浴室,脱了T恤衫,照了一下镜子。我吃惊地发现,我的腹部没有肌肉的轮廓。我以前没有注意到这点。当然,我已经40岁了,而且事实上近来没有锻炼。不是因为我感到压抑。我忙着照料孩子,大多数时间里觉得身心疲惫。我只是没有心思锻炼,没有别的原因。 我盯着镜子中自己的样子,不知道埃伦的意见是否正确。 这就是所有心理学知识固有的一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将它用到自己身上。人们可以非常敏锐地说出他们的朋友、配偶和孩子的缺点,但是,他们却根本无法看到自己的问题。同样的人可以冷静地看清他们所处的世界,但是对自己却想入非非。如果你照镜子,心理学知识是行不通的。就我所知,没有人解释这一怪诞事实的原因。 就个人而言,我一直觉得,在一种称为递回的方法中,计算机编程方法给了人们一种提示。递回的意思是让程序循环运行,利用它自己的信息去重复做同样的事情,直到获得结果。人们可以利用递回来进行特定的数据分类演算以及类似的工作。但是,做这种工作必须谨慎从事;否则,就可能使计算机陷入一种被称为无限倒退的危险。所谓的无限倒退是类似于游乐宫里的连环镜的程序——连环镜反射出其他镜子,那些镜子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延伸,直至无穷。程序一直运行,不断重复,但是不会形成结果。计算机无法进行判断。 我一直觉得,当人们将学到的心理领悟方法用于自身时,肯定会出现类似的情形。大脑无法进行判断。思维过程不断延续,但却毫无结果。实际情况肯定是那样的,因为我们知道人们可以对自己进行无限思考。某些人很少思考别的事情。然而,人们似乎从来都不会因为激烈内省活动而发生改变。他们对自己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认识。得到真正自知的情形是非常罕见的。 这几乎类似于需要有人告诉你是谁,或者帮你举起镜子,如果你仔细想想,这是非常怪异的。 或许,它并不怪异。 在人工智能领域,一个早已存在的问题是,程序是否能够具有自我意识。许多程序编制员说,这是不可能的。人们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但是没有成功。 但是,这个问题还有更重要的一面,一个涉及任何机器是否能够理解其自身工作方式的哲学问题。有的人说那也是不可能的。人不能咬到自己的牙齿;同理,机器也不可能认识其自身。所以,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不可能的,人的大脑是已知宇宙之中最复杂的生物结构,但是人的大脑仍然对其自身知之甚少。 在过去30年中,诸如此类的问题是星期五下班后喝啤酒时乘兴谈论的东西,它们从未被认真对待过,但是,随着科学在复制某些人脑功能方面取得的快速进展,这类哲学问题近来显示出新的重要意义。已经获得的进展并非涉及整个大脑,仅仅是某些功能而已。例如,在我被解雇之前,我领导的研发团队利用多智能体处理方法,使计算机产生学习行为,辨识数据中的模式,理解自然语言,按优先顺序列出并执行任务。那项程序的重要意义在于,计算机确实有了学习能力,它们随着经验的积累去改进了执行任务的能力。这超出了某些人认为的机器具有的功能。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是埃伦打来的。“给你的律师打电活了吗?” “还没有,看在上帝的分上。” “我搭乘2点10分到圣何塞的飞机。我大约5点左右到你家。” “听我说,埃伦,真的没有必要——” “我知道。我只是出来走一走,我需要歇一歇。很快就要见面了,杰克。”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不管怎样说,我都觉得今天没有必要给律师打电话。我需要干的事情很多。需要把干洗的衣物取回来,所以我先做这件事情。街对面有一家星巴克咖啡店,我过去买一杯牛奶泡沫咖啡带走。 在咖啡店里,我的律师加里·马德尔和一个非常年轻的金发女郎在一起。她身穿低腰牛仔裤和短上衣,露出了半截肚皮。他们两人十分亲昵地站在收银台前,等着支付费用。她的年龄看上去像是大学生。 我觉得尴尬,正准备转身离开,这时加里看见了我,向我招手。 “嘿,杰克。” “嘿,加里。” 他伸出手来,我和他握手。 他说:“来见一见梅丽萨。” 我说:“嘿,梅丽萨。” “噢,嘿。”她对我的突然出现略显不快,尽管我无法确定是否如此。她的脸上露出年轻姑娘和男人在一起时常有的那种愚蠢的神色。我突然想到,她比尼科尔大不了6岁。她和加里这样的家伙泡在一起干什么呢? “嗯,你怎么样,杰克?”加里说着伸手搂着梅丽萨裸露的腰部, “嗯,”我说,“不错。” “是吗?那就好。”但是,他冲着我眉头一皱。 “嗯,这个,对……” 我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当着那个姑娘的面一时不知所措。她显然想让我离开,但是,我脑海里想起了埃伦可能问我的话:你遇到了你的律师,但是你却连问也没有问一下。 于是,我问:“加里,我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当然可以。”他把钱递给那个姑娘买咖啡,我们挪到房间的一侧。 我降低声音。“听我说,加里,”我说,“我觉得我需要见一见搞离婚案子的律师。” “因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朱丽亚有外遇。” “你觉得?你真的知道事实吗了?” “不知道。我不确定。” “这么说,你只是怀疑?” “对。” 加里叹了口气,他看了我一眼。 我说:“而且,还有其他情况。她开始说,我挑拨孩子来反对她。” “感情疏离……”他说着点了点头,“流行的法律术语。她是在什么时候说这些话的?” “我们吵架时。” 他又叹了一口气:“杰克,两口子吵架时什么样的废话都说得出口。它并不一定有具体的意思。” “我觉得它有。我担心它有。” “这使你觉得不安吗。” “是的。” “你找过婚姻顾问吗?” “没有。” “去见一见吧。” “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因为你应该。你和朱丽亚结婚已经很长时间了,而据我所知你们的婚姻生活大致良好。这第二嘛,因为你开始留下试图挽救婚姻的记录,那一做法与感情疏离的说法相矛盾。” “是的,可是——” “如果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她开始准备打官司,那么,你得非常小心,朋友。感情疏离的提法很难进行辩护。孩子们不喜欢妈妈,而她说这是因为你在背后操纵。你如何证明它不是真的呢?你没有办法。而且,你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多,因此,很容易设想它是真的。法庭将会认为你心怀不满,可能看不惯你的配偶有工作。”他举起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实,杰克。可是,很容易提出那样的观点,我是这个意思。而且,她的律师将会那样做。你在不满情绪支配之下,挑拨孩子反对母亲。” “那是废话。” “当然,我知道那一点。”他猛击一下我的肩膀,“所以,去找一名好的婚姻顾问。如果你需要顾问的名字,给我的办公室打电话,芭芭拉会给你推荐几位信誉好的。” 我给朱丽亚打电话,想告诉她埃伦要来家里住几天。当然,我没有联系上她,但是被转到了她的语音信箱。我给她留下了一个很长的口信,解释了当时的情况。然后,我去购物,因为埃伦要来短住,我们需要更多东西。 我推着购物车逛超级市场时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又是那位嘴上无毛的急诊室医生。他打电话的目的是要询问阿曼达的情况,我告诉他她身上的淤血几乎全部消失了。 “这就好了,”他说,“听到这一点我感到高兴。” 我问:“核磁共振成像的结果如何?” 医生说,核磁共振成像的结果没有用处,因为机器出了故障,根本没有给阿曼达检查到。“事实上,我们在过去几周中一直对那台机器出的检查结果感到担心,”他解释说,“因为那台机器显然在慢慢地出毛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它一直被腐蚀或怎么的,所有的记忆芯片慢慢变成了灰尘。” 我觉得身上冒过一般寒气,想起了埃里克的MP3播放器。 “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情形呢?”我问。 “最讲得通的猜想是,它被埋在墙内的电缆释放的某种气体腐蚀了,很可能是在夜间。比如说,氯气,那种气体具有腐蚀作用。不过,问题在于被腐蚀的只有记忆芯片。其他的芯片完好无损。”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情况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它们在几分钟后更是如此:朱丽亚兴冲冲地打来电活说,她下午回家,而且还有足够的时间在家里用晚餐。 “能够见到埃伦,真是太好了,”她说,“她为什么要来?” “我看她只是想出来走一走。” “好的,她在这里待几天真是太好了。有成年人给你做伴。” “那当然。”我说。 我等着听她解释没有回家的原因。但是,她只是说:“嗨,我得赶时间,杰克,我晚些时候再和你谈——” “朱丽亚,”我说,“别急。” “什么?”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如何开口。我说:“我昨天晚上担心你。” “你担心?为什么?” “你没有到家。” “亲爱的,我给你打了电话。我被留在工厂了。难道你没有查留下的语音信息?” “嗯……” “你也没有听到我的留言。” “没有,我没有。” “好吧,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给你留了口信,杰克。我先给家里打电话,找到了玛丽亚,但是她弄不明白,你知道的,事情太复杂……于是,我拨了你的手机、留下了语音信息,说我被留在工厂了,要今天才能离开。” “好吧,我没有听到留言。”我说,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快。 “我对此表示抱歉,亲爱的,不过你去查下手机的服务情况。不管怎样说,你听我说,我真的必须走了。晚上见,好吧?吻你,吻你。” 接着,她挂断了电话。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检查。没有语音信息。我查了未接电话,昨天晚上没有人打来电话。 朱丽亚没有给我打电话。没有人给我打电话。 我开始觉得心情坑重,再次陷入沮丧。 我觉得困乏,我无法挪动。我看着摆放在超级市场货架上的商品,我记不起我来这里要买什么东西。 我正决定离开超级市场,这时,握在手中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打开。电话是蒂姆·伯格曼——就是接管我在电子媒体公司工作的那个家伙——打来的。 “你是坐着的吗?”他问。 “不是,为什么?” “我得到某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消息,做好准备吧。” “好吧……” “唐想和你通晤。” 唐·格罗斯是公司的老板,就是那个解雇我的家伙。 “为什么?” “他想重新雇用你。” “他想什么?” “是啊。我知道,这是在发疯。重新雇用你。” “为什么?”我问。 “我们出售给客户的分布式并行处理系统出了问题。” “那些系统?” “嗯,就是‘掠食猎物’软件。” “那是最早开发的系统之一。”我说,“是谁出售的?” “掠食猎物”是我们在一年之前设计的。与我们涉及的大多数程序类似,它是以生物模式为基础的,“掠食猎物”是一种基于掠食者与猎物之间动力的目标寻找程序。但是,它的结构非常简单。 “怎么说呢,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需要某种非常简单的东西。”蒂姆说。 “你们把‘掠食猎物’卖给了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 “对。实际上是特许。签署了一份合同来提供支持。那把我们逼得发疯。” “为什么?” “它没有正常运行,这明摆着的问题,目标寻找活动混乱不堪,在大多数时间里,程序看来失去了目标。” “我并不感到吃惊,”我解释说,“因为并未确定增强参数。” 增强参数是维持目标的程序力量。需要那些程序力量的理由在于,由于网络智能体具有学习能力,它们可能以一种促使它们脱离目标的方式学习。所以,需要一种方式来储存最初目标,以便使它不会失去。事实上,人们可以直截了当地将智能体程序视为儿童。该程序忘记事情,丢失东西,放弃东西。 这一切全是自动出现的行为。它没有被编入程序,然而它是编程的结果。显然,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遇到的正是这样的问题。 “怎么说呢,”蒂姆说,“唐认为当初编写程序时你是那个团队的头儿,所以,你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人选。还有呢,你妻子在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担任高级管理职务,所以、你的加盟可“使他们的高层人士放心。” 我不知道那是否是真的,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 “不管怎样说,情况就是这样,”蒂姆继续说,“我打电话是想弄清楚唐是否应该和你通话。因为他不愿吃闭门羹。” 我觉得怒火中烧。他不愿吃闭门羹。“蒂姆。”我说,“我不能回到你们那里去工作。” “哦,你也不会到这里来的,你会到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装配工厂去。” “哦,是吗?那怎么操作呢?” “唐会雇你担任顾问,不用到公司来上班。类似那样的职位。” “嗯,嗯。”我说,尽量使自己显得志度不明。与这个提议相关的一切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主意。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回去再替那个杂种唐干活。而且,回到解雇自己的公司工作总是一个不好的主意——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安排都是如此。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如果我同意担任顾问职务,那将使自己摆脱知识老化问题。而且,它可以便我摆脱家务。它能够完成许多事情。我停顿片刻,然后说,“听着,蒂姆,让我考虑一下。” “你愿意给我同电话吗?” “嗯。好吧。” “你什么时候打电话?”他问。 他声音中所带的紧张显而易见。我说:“这件事情你们急着要……” “对啊,怎么说呢,有些急。就像我说的,那份合同把我们逼得发疯。原来研发团队的五名程序编制员实际上就在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那家工厂里。但是,他们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任何办法。所以,如果你不帮我们的忙,我们得另找出路,不能耽搁时间。” “好吧,我明天给你打电话。”我说。 “明天上午吗?”他说着,语气中带着暗示。 “好吧”我说,“行,就明天上午吧。” 蒂姆的电话本应使我感觉好一些,但是它并没有起到那样的作用。我带着小女儿去公园,推着她荡了一阵秋千。阿曼达喜欢让人推着荡秋千。她每次可以玩二三十分钟,我抱她下来时,她总是要哭。后来,我坐在沙池的混凝土边沿上,她在沙池里四处爬,一会站在混凝土乌龟背上,一会站在其他玩具上。一个年龄比她稍大一点的孩子撞倒了她,但是她没有哭,而是重新站了起来。看来她喜欢和年龄较大的孩子们待在一起。 我看着她,心里考虑着回去上班的事情。 “你当然告诉他们要回去啦。”埃伦对我说。 我们在厨房里。她刚刚到,她的黑色箱子放在角落里还没有打开。埃伦一点没有变,仍然瘦得像一根铁栏杆,充满活力,金发飘逸,状态良好。我姐姐好像从不见老。她喝着随身携带的袋泡茶。那是在旧金山一家专卖店购买的特制绿色乌龙茶。这一点也没有变——埃伦一贯讲究饮食,甚至在小时候就是如此。成年之后,她外出时随身带着自己的茶叶,自己的色拉酱,自己的维生素——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透明纸小袋子里。 “不,我没有,”我说,“我没有直接答应。我说我要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你在开玩笑吧?杰克,你必须回去工作。你明白你必须那样做。”她盯着我,上下打量。“你感到压抑。” “我没有。” “你应该喝一点这种茶,”她说,“所有的咖啡都对神经有害。” “茶叶的咖啡因含量比咖啡更高。” “杰克,你必须回去工作。” “这我知道,埃伦。” “而且,如果是搞咨询工作 那不是再好不过了吗?那不是解决了你的全部问题吗?” “我不知道。”我说。 “真的?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否了解了全部情况,”我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遇到了这么多麻烦,朱丽亚怎么根本没有对我提及有关情况呢?” 埃伦摇了摇头,“听你这么说,朱丽亚近来没有和你说什么话吧?”她注视着我,“那么,你为什么不立刻接受这份工作呢?” “我得先查一查。” “查什么呀,杰克?”她的语气表达了不相信的态度。 埃伦说话的样子好像我患有需要治疗的心理疾病,我姐姐开始指挥我了,而我们在一起才仅仅几分钟时间。我姐姐,把我当勘做小孩子来对待了。 我站起来。“听我说,埃伦。”我说,“我在这行干了半辈子,所以我知道其中的门道。唐需要我回去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他的公司遇到了麻烦,他们认为我能够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