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在会议室里来回走动。这是一种有目的的动作,我记得前一天夜里在警察局看这些镜头时,感到多么茫然。然而,在这5架摄像机前,事情变得一目了然。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在干什么。他从地板上捡起了内裤。 然后他又向死去的姑娘俯下身子,取下了她的手表。 “这可不是闹着玩,”我说道,“他拿走了她的手表。” 我想他这样做只有一条理由:这表上一定刻有名字。那男子把内裤和手表放进口袋,转身要走。这时,画面又定了格。是特里萨让它停下的。 “怎么回事?”我问道。 她指着其中的一台监视器。“你看那里。”她说道。 她注视着边上一台拍摄全景的摄像机摄下的画面,那上面显示了从敞开式办公室所看到的会议室。我看到姑娘躺在桌子上的轮廓,还有那个在会议室里的男子。 “怎么啦?有什么?” “这儿,”她指着那里说道,“他们忘了把那个抹掉啦。”在屏幕的边上,我看到一个鬼魂似的身影。那角度和光亮使我们恰好能看清他。这是个男子。 第三者。 他向前走着,如今正站在敞开式办公室的中间,朝会议室里的那个凶手望着。第三者的形象十分完整,被玻璃映现了出来,不过非常暗淡。 “你能使他清楚些吗?能辨认出来吗?” “我可以试试。”她说道。 再度进行放大处理。她按着键钮,看到画面在分解,增加了画面清晰度,加强了对比度,画面成了条状,颜色变淡,失去了反差。她又慢慢地往回调节,重新处理这个画面。她把画面放大。这一切几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但我们几乎能看清镜头中的人物了。 几乎能看清,但并不十分确切。 “一格一格地放下去。”她说道。 现在,画面一个接一个地往前跳跃着。那人的形象变得清晰,模糊,又清晰。 最后,我们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这位等在那儿的男子。 “活见鬼。”我说道。 “你知道这是谁吗?” “是的,”我回答道,“埃迪·坂村。” 44 打那以后,我们就加快了放像速度。我们确信,这些带子已经被改动,凶手的面目已经被抹去。我们看到那名凶手带着遗憾的目光回头向死去的姑娘看了一眼,然后走出屋子,朝太平门走去。 我问道:“他们怎么能在短短的几小时里变换凶手的脸部形象呢?” “他们有非常尖端的绘图软件,”特里萨回答道,“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日本人在软件方面进展很快,要不多久就能超过美国,就像在电脑方面已超过美国一样。” “那么,他们是用更先进的软件干的?” “即使用最好的软件,这种尝试也是冒险行为。日本人一贯谨慎从事,所以我怀疑,他们干这项特殊的工作并不那么费劲。因为凶手的大部分时间在吻那位姑娘,或是在阴影中,因此你看不到他的脸部。我认为,他们很迟,在考虑再三以后,才想到要变换他的面容。因为他们看到,他们只需要把这一部分更动一下就行……就是当他经过镜子的时候。” 在镜子里,我看到了埃迪·坂村的脸,一清二楚,他的手擦着墙,露出了那道疤痕。 “你看,”她继续说道,“如果他们改动那一段,其余部分就天衣无缝。摄像机拍摄的所有镜头都发现不了问题,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们抓住了。我是这么想的。” 在监视器里,埃迪·坂村经过镜子,进入阴影之中。特里萨把录像带又倒了回去。“我们看一下。” 她把镜子里的反射画面先定了格,然后逐步放大,直至头部被分解成一个个方块。“啊哈,”特里萨说道,“你瞧这些象素,你瞧这些有规则的排列。有人在这儿做了加工。这儿,颧骨之上、眼睛之下有一片阴影。通常两片灰色之间的边缘并不规则,而这里的线条是改动过的。他们做了修补。让我再看看……” 图像在横向转动。 “是的,这儿也做了手脚。” 这儿有更多的方块,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这是什么?” “他的右手,也就是有疤痕的地方。你瞧,疤痕是移植上去的,你从象素成形的方式就可以看出来。” 我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我相信她说得不错。“那么谁是真正的凶手?” 她摇摇头。“很难确定,我们检查了全部反射映像,但是没有发现。现在还有最后一个程序我没试,因为这是最容易进行的,也是最容易变化的。那就是阴影详析。” “阴影详析?” “是的。我们可以设法对图像发黑部分、阴影部分和显现轮廓的部分进行画面强化。也许在有的位置周围有足够的亮光能使我们看到可辨认的脸部。我们可以试试。” 听她的口气,她对前景并不乐观。 “你认为这样做不会有什么效果?” 她耸耸肩。“效果不大,不过我们不妨试试。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啦。” “好吧,”我说道,“就这么办。” 她把带子倒着放,让埃迪·坂村从镜子旁倒回到会议室去。“等一下,”我说道,“他走过镜子后又干什么啦?我们还没有看那部分呢。” “我刚才已经看过。他从悬垂物下走过,然后离开那儿去了楼梯间。”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看一下。” “好吧。” 带子往前运行。埃迪·坂村很快向太平门走去。他经过镜子时,脸在镜子里闪了一下。我越看这个镜头,就越觉得其中有弄虚作假的东西。它甚至使人产生一种感觉,仿佛里面添加了一个小小的耽搁,一个短暂的间歇,能帮助我们进行辨认。 现在凶手继续往前走着,进入了通往楼梯的黑暗过道里。那楼梯在拐角那一头,镜头上看不到。远处的墙壁很亮,因此上面映出他的影子。但是这影子上看不出任何细节,只是一个黑色的轮廓。 “什么也没有,”她说道,“我记得这一部分,看不出什么,太黑了。Kuronbo,他们过去就是这么叫我的。黑人。” “我记得你刚才说,你可以做阴影洋析的。” “我可以做,但这一部分我做不了。不管怎么说,我确信这一部分已被重新加工。他们知道我们会检查这部分带子中镜子两边的情况,他们知道我们会使用像素显微镜,并且对每个图像扫描。所以,他们就把这一部分做了仔细的篡改,他们就加深这个人身上的阴影。” “是的,不过尽管如此……” “嗨!”她突然说道,“那是什么?” 画面定了格。 我看到那个凶手的轮廓,正朝着背景部位的白墙走去,他的头上是太平门的标志。 “看上去像一个侧影。” “是的,不过这儿有点儿问题。” 她慢慢地把录像带倒着放。 我一面看,一面用日语说道:“大海里有差错。”这是我刚学日语时听到的一个词组。 她在黑暗中笑道:“我得帮助你学习日语,中尉。你是在问我,这儿是不是有差错,对吗?” “是的。” “你该说‘是不是’,而不是说‘大海’。你想了解对某件事的答复是肯定还是否定。是的,我认为这儿可能有差错。” 带子继续倒着放。凶手的影子倒退着向我们走来,特里萨惊奇地倒抽了一口气。 “确实有问题,我无法相信。现在你看到了吗?” “没有哇。”我说道。 她又为我把带子正放,我看到那人的影子走开了。 “那儿,现在看到了吗?” “很抱歉,我没看到。” 她有些不耐烦了。“注意,看他的肩。看那人的肩膀。你看,他每走一步时,肩膀总是有节奏地一抬一落,但是,突然间……就在那里,你看见了吗?” 终于,我看见了。“这阴影的轮廓似乎跳了一下,变大了。” “是的,确实如此。跳了一下就变大了。”她调节着控制按钮。“一下子大了好多,中尉。他们试图把这一跳加在肩膀抬起的那一步上,使它不引人注目。不过,他们干得不彻底。不管怎么说,这是明显的破绽。” “那么,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这说明他们自高自大。”她说道。她的回答听上去很气愤,但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此我便问她为什么。 “是的,这使我感到恼火。”她正在对阴影加以放大,她的那只手在急促地移动。“这是因为他们的错误太明显了。他们以为我们都是窝囊废。我们不会那么仔细、彻底,我们都是笨蛋,不会像日本人那样。” “可是……” “哦,我真恨他们。”那画面运动着,变换着。现在,她着重放大头部的轮廓。 “你知道竹下登吗?” 我问道:“他是一位制造商吗?” “不,竹下登是首相。几年前他说过一个笑话,讲他到一艘军舰上去访问美国水兵。他说,美国现在已穷得没钱让水兵在日本上岸游玩。对他们来说,所有的东西都太昂贵,他说,他们只能呆在船上,互相传染艾滋病。在日本这是个大笑话。” “他是这么说的吗?” 特里萨点点头。“我要是美国人,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我就把军舰开走,并且要日本自己去看住大门,支付自己的防御费用。你不知道竹下登曾说过这番话?” “没听说过……” “美国的新闻。”她摇摇头。“孤陋寡闻。” 她气冲冲地加快了节奏。她的手指在控制盘上滑来滑去。那画面又跳了回来,变得模糊不清。 “真见鬼。” “别着急,特里萨。” “见鬼,还别着急呢。我们现在快成功了!” 她对准影子的头部,把它与周围图像分离开,然后一帧一帧地进行跟踪。我看到头部阴影不断在扩大,变得清晰起来。 “你看,那是结合点,”她说道,“被改变的画面在这儿和原来的画面相接,打这儿开始,录像带上的就是原始的画面。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正离我们而去的人就是原来的那个人。” 那黑影向远处的墙走去。她一个一个画面地往前放着。接着,那黑影的轮廓开始改变形状。 “啊,好,不错。我希望……” “这是什么?” “他在最后看一眼,回头看一下屋子。看见没有?头在转动。这是鼻子,现在鼻子又不见了,因为他完全转了过来。现在,他在回头看我们。” 那黑影成了漆黑的一团。 “这对我们很有用。” “是吗?” “注意观察。” 控制盘上一阵操作。 “这是个细节,”特里萨说道,“就像在黑暗中曝光的胶片。细节已经被记录,但是我们还未能看清……现在我来把它强化一下,现在我要进行阴影详析……有了!” 突然间,那黝黑的影子像开了花似的,影子后面的墙闪出耀眼的白光,在头部的四周形成一个光环。那黑的脸变淡了,我们第一次能看清了五官,清晰、分明。 “嘘,白人。”特里萨失望地说道。 “我的老天。”我叫道。 “你认识这是谁?” “是的。”我回答说。 这张脸因为紧张而变得扭曲,嘴唇好像在吼叫似的往上翘起,但是这模样错不了。 我看见的是约翰·莫顿参议员的脸。 45 我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帧定格的画面。我听到机器发出嗡嗡声;我听到在这漆黑一片的实验室的某个地方,水在嘀嘀嗒嗒地流入桶里;我听到身旁特里萨的呼吸声,她气喘吁吁,就像个刚结束赛跑的运动员。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直愣愣地望着监视器荧光屏。一切都迎刃而解了,诸多的人说过的话就像一块七巧板在我眼前拼了起来。 朱莉哑·扬说:她有一个男朋友,经常旅行。她总是外出。纽约、华盛顿、西雅图……她和他约会。她疯狂地爱着他。 电视播音室的珍妮说:莫顿有个年轻的情妇,使他神魂颠倒。他很会吃醋。一个年轻的姑娘。 埃迪说:她爱惹是生非,这个姑娘。她爱闹事。 珍妮说:将近半年时间,我见这姑娘与一些华盛顿的大亨们出入于各种宴会。 埃迪说:她是个病态的姑娘,喜爱受虐待。 珍妮说:莫顿是参议院财政委员会的主席,就是正在对出售微电脑公司这笔交易举行听证会的那个委员会。 在酒吧里,那个保安人员科尔说:他们有许多大人物撑腰。他们有后台,我们奈何他们不得。 康纳说过:有人希望这场调查告终,他们希望我们放弃调查。 莫顿则说:那么,你们的调查已正式结束了? “他妈的。”我骂道。 特里萨问道:“他是谁?” “他是参议员。” “哦,”她看着荧光屏,“那么他们干吗那么关心呢?” “他是个在华盛顿有权有势的人。我想,他和出售公司的交易有关系。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她点点头。 我问道:“我们能给这个镜头印一张照片吗?” “不行,我们没有印像设备。实验室无钱购置。” “那么我们怎么办?我需要带走些证据。” “我可以给你照一张拍立得照片,”她说道,“不算棒,但就目前来说能凑合用。”她开始摸着黑在实验室里跌跌绊绊地走来走去,最后终于拿来一只相机。她靠近荧光屏,照了几张。 我们站在监视器发出的蓝光中,等着照片出来。 “谢谢你,”我说道,“谢谢你的帮助。” “别客气,我也很感到抱歉。” “为什么?” “我知道,你指望是个日本人。” 我意识到她是在发表个人意见。我没有对此做出反应。照片显示出来了,质量很好,图像清晰。我把照片放进口袋时,感到口袋里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便把它拿了出来。 “你有个日本护照?”特里萨问道。 “不,这不是我的,这是埃迪的护照。”我把它又放回口袋里。“我得走了,”我说道,“我得找到康纳上尉。” “好吧。”特里萨又转向监视器。 “你打算干什么?” “我要留在这儿,继续干。” 我离开了她,摸索着穿过漆黑的过道,来到外面。 在耀眼的日光下,我不断地眨着眼睛,到公用电话亭给康纳打电话。他正在车里。 “你在哪儿?”我问道。 “又回到了旅馆。” “哪家旅馆?” “四季呗,”康纳回答道,“这是莫顿参议员住的旅馆。” “你在那儿干什么?”我又问道,“你知道吗……” “后辈,”他提醒道,“这是无线电话,记得吗?叫辆出租车,到威斯特伍德大道1430号找我,我们20分钟后见。” “可是,怎么……” “别再问问题了。”他挂上了电话。 威斯特伍德大道1430号褐色的正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只有一道漆着门牌号的大门。它的一边是一家法国人开的书店,另一边是个钟表修理铺。我上前去敲门,看见门牌号的下面有一块用日文写的小牌子。 没有人出来开门,于是我就推门而入。我发现自己来到一家小巧、精致的寿司屋,里面只能接纳4名顾客。眼下,康纳一个人坐在屋子的一头,他对我挥挥手。“你和今江先生认识一下。他做的寿司在洛杉矶首屈一指。这是今江先生,这是史密斯先生。” 厨师点点头,笑了一下。他把一样东西放到我座位前的桌子上。“请用这个,史密斯先生。” 我坐了下来。“谢谢,今江先生。” “别客气。” 我看着这寿司。这是一团粉红色的鱼子,上面放着一块黄色的生蛋黄。我觉得这东西看上去让人倒胃口。 我向康纳转过身去。 他用日语问道:“你吃过这个吗?” 我摇摇头。“很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为了你新结识的女朋友,你得好好攻读日语了。” “哪个新结识的女朋友?” 康纳说道:“我以为你要感谢我呢。我不是让你们俩一直呆在一起的嘛。” “你是说特里萨?” 他笑了。“你可以表现得更坏些,后辈。我想,过去,你的表现很坏。不管怎么说,我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指着寿司问道。 “我不知道。” “鹌鹑蛋和鲑鱼子,”他解释道,“高蛋白,能量,你需要补充一些营养。” 我反问道:“是吗?” 今江说道:“吃了可以有劲陪女朋友。”他笑了。他速度很快地用日语对康纳说了句什么。 康纳答了话,两人大笑起来。 “什么事情那么好笑?”我问道。我想改变话题,因此我吃了一个寿司。要是不在乎那种粘糊糊的感觉,寿司的味道还真的不错。 今江问道:“不错吧?” “很好。”我回答道。我又吃了一个,然后转身对着康纳。“知道我们在录像带上发现了什么?真令人难以置信。” 康纳举起手来。“你得学会像日本人那样放松自己,万事万物有一定之规嘛。请结账吧。” “好的,康纳君。” 寿司屋老板递上账单,康纳从一叠钞票中抽出一张来给他。他鞠了个躬,他们又飞快地用日语交谈了几句。 “我们现在走吗?” “是的,”康纳说道,“我已经吃过了。而你,我的朋友,迟到了可不好办。” “什么迟到?” “见你的前妻呀,记得吗?我们现在最好去你的公寓,和她见面。” 又是我开车。康纳一直望着窗外。“你怎么知道是莫顿?” “我事先不知道,”康纳说道,“至少在今天上午之前我并不知道。但是,昨天夜里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录像带被改动过了。” 我回想着特里萨和我所做的全部努力,所有的画面放大,仔细观察和图像的处理。“你是说,你一看那录像带就能判定?” “是的。” “怎么知道的?” “录像中有个明显的大错误。那天你在晚会上见到埃迪,你还记得吗?他的手上有一道疤痕。” “记得,像是一道因烫伤而留下的旧疤。” “在哪个手上?” “哪个手上?”我皱起了眉,努力回想当时见面的情景。那天夜里,埃迪在长满仙人掌的花园里吸着香烟,掸着烟灰。埃迪转过身子,心神不定地走来走去。手里拿着香烟,那伤疤在……“在他左手上。”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