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摇摇头:"奴才实在不知。" "你们在说什么?"崇祯的声音从寝宫传出来,"进来说。" 田贵妃和曹化淳连忙返回屋内。 田贵妃呈上一副笑脸:"臣妾愚钝:袁崇焕擅杀毛文龙,臣妾以为,皇上当应严惩袁崇焕,轻则罢官,重则斩首……可万万没想到,皇上不仅没惩处,相反还记功褒奖?" 崇祯听后,哈哈大笑:"袁崇焕怎是擅杀呢?此前,朕亲授尚方宝剑,明示一切任袁崇焕便宜行事。所以他诛灭毛文龙并非擅杀,而是行督师之权!" 田贵妃点头:"这么说来,袁崇焕不是擅杀……" 崇祯说:"再说,毛文龙狂妄坐大,藐视上司督师,自诩海外天子,袁崇焕历数十二罪状,条条俱实……" 曹化淳疑惑地说:"由此论来,毛文龙当斩,袁崇焕无罪?" "国事当分轻重,五年复辽,乃国之大计。袁崇焕正统兵关外,率军御敌,乃国之重臣。现今毛文龙已死,人死不能复生。且朕刚刚登基,正在用人之际。已经杀了一个,如若再赔一个,岂不太傻了!" 原来如此!曹化淳一听,连忙跪伏在地:"皇上高屋建瓴,智慧超凡,万岁爷圣明啊!" 待曹化淳退出,田贵妃爬上龙床,依偎在崇祯身边,由衷地赞道:"皇上真是聪明天子啊!" 飘飘然的崇祯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大为得意。 "干!"几只粗碗"砰"的一声相碰。 在宁远的督师府内,几位弟兄同样得意。 茅元仪高兴地喝了一口酒:"看来,吾等是杞人忧天,皇上优旨褒答,弟兄们都如释重负啊!" 袁崇焕高擎起酒杯:"吾皇乃英明之主,不受惑言迷乱,遵守不疑诺言。弟兄们!"他说着将手中的酒碗一举,"来,为皇上洪福,大明久安,干此一杯!" "干!"众人情绪高昂,开怀畅饮。 祖象升一抹嘴:"崇焕兄,你说吧,弟兄们怎么办?" 袁崇焕显然早就胸有成竹,只见他把酒碗一放:"我辽东将士加紧筑城设防,元仪去广州购买西洋红夷大炮,尚政代表我去后金,与皇太极议和!" 谢尚政没有像茅元仪那样一口应承,而是心有余悸地说:"议和……是不是要报请皇上拟批?" 袁崇焕知道他这位同乡一向谨慎小心、胆小怕事,所以对谢尚政的提醒未及思索,便哈哈笑道:"这事我早就当面呈奏皇上:守为正招,战为奇招,和为旁招;口舌之战为虚,刀枪之战为实。何必再行文牍,重复上奏呢?待有一定眉目之后,再奏报皇上。" 谢尚政依然有些担心:"就小弟所知,朝中上下不少人都反对议和,认为汉夷两不相立,议和就是■包软蛋,妥协投降。" "五年复辽,并非只是抗击和抵御皇太极的侵犯啊!"袁崇焕胸怀大略,"我们是与狼议和,暂不相犯,争取时间给狼设置囚笼,只要我骑兵达到八万之数,就可囚笼套狼,完成复辽大业!" 谢尚政仍有顾虑:"未曾上奏,私下议和,就怕……" "怕什么?"祖象升是个火暴性子,他一向看不惯谢尚政的谨小慎微、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今儿见谢尚政推三诿四,便急不可耐地一拍桌子,"皇上命督师全权受理辽东事务,毛文龙不也是先斩后奏吗?朝中谁能奈督师!" "倒也是。"谢尚政平时便有些惧怕祖象升,如今一见祖象升发火,连忙点头表示,"那小弟当不辱使命,前去议和。" "议和"这是袁崇焕的策略,为的是赢得时间,五年复辽。所以袁崇焕叮嘱谢尚政:"一定要让后金俯首称臣,把条件提得高不可攀,然后慢慢与之周旋。" 紧接着,袁崇焕又把大家拉到督师府的地图前。 "我宁远、锦州一线,防御严密,固若金汤,辫子兵胆敢侵犯,无疑以卵击石!"袁崇焕手指地图,"弟兄们看看,防务有无欠缺之处。"第58节:出人意表(5) 祖象升虽然性情火暴,但却极有战略思想,对战事的思考总是细密入微。他指着地图,安然插言:"我要是皇太极就避实就虚,绕道蒙古,侧背攻入,破了龙井关、大安口,攻占遵化,然后直下蓟州,就兵临北京城下了……" 袁崇焕一听,眉头紧锁起来,惊骇道:"真要如此,岂不一刀直捅心脏!" "怎么办?"谢尚政说,"那里不属于督师管辖啊!" "龙井关、大安口一线兵力单薄,宜宿重兵啊!"袁崇焕沉思片刻后,毅然决定,"立即上疏,请皇上加兵蓟门!" 周皇后所居的坤宁宫内,一派欢声笑语。 婴儿的牙牙学语,给这空旷而又沉重的皇宫平添了许多生气,也平添了许多温馨。一向严肃的崇祯,在儿子慈■面前,也是满脸的笑容。 "皇儿今日已经半岁了。"周皇后抱着长子慈■幸福地笑着。 崇祯高兴地接过慈■:"数日不见,我儿又长大了许多!"说着逗着孩子,"满周岁时,父皇就立你为太子!" 周皇后满怀欢喜,教着孩子:"快谢恩父皇啊!谢父皇啊!" 田贵妃在一旁笑着插言:"皇后娘娘代谢就全有了!" 周皇后笑着点头:"贵妃娘娘说得是!禀报皇上,二位贵妃都怀中有喜了!" "是吗?"崇祯高兴地目视田贵妃和袁贵妃,"人生之福,多得子嗣。你们给朕多生龙子凤女!" 正值崇祯和妻妾其乐融融地沉浸在家庭的欢欣之中的时候,曹化淳递上疏文:"万岁爷,陕西巡抚洪承畴的八百里急奏。" 崇祯接过疏文认真阅视,脸上的欢欣渐渐地消失了,他手指疏文,苦笑道:"昨天的八百里快奏,袁崇焕担心皇太极绕道蒙古,叫蓟门加兵;而今天洪承畴却要减免税赋!加兵就得增赋,朕该如何是好?" 袁贵妃笑着插了一句:"那万岁爷就既不加兵,也不免赋。" 周皇后斜了袁贵妃一眼,训斥道:"大明祖制,后宫不得参政!皇上难得空闲,请看戏吧!" "那就看戏。"崇祯怕扫皇后和贵妃兴致,转脸问周皇后,"看什么戏?" 周皇后恭谦一笑:"请万岁爷看秦腔《打金枝》。" 随即高拔清新的秦腔音乐响彻坤宁宫,喧嚣的锣鼓暂时掩盖了一切。 后金。范文程家的客厅,范文程正坐在椅上,伏桌而睡。 皇太极悄悄走进,他看着范文程那酣甜的睡态,不由嘴角挂笑,暗自高兴起来。 范文程睡梦中不觉一伸手,将桌上茶盏碰落掉地,随着茶盏一声脆响,范文程猛地惊醒,抬眼看到皇太极竟坐在自己面前,连忙立即起身,面带羞愧:"臣……臣失礼有罪,竟让汗王孤坐久等……" 皇太极摆手一笑:"先生能坦然入梦,制敌方略必然成竹在胸,汗王就是陪坐一夜也心中甘甜!请先生消夜小酌。"他边打开食盒边指着地图,"先生在梦中大概也是与敌周旋吧?" 范文程点头笑道:"臣在梦中看到袁崇焕仓皇奔命北京,看到崇祯皇帝暴跳如雷,北京城一片惶恐!" 皇太极惊愣道:"先生真是在说梦吧?" "梦要成真,全凭汗王决断。" 皇太极神情坚毅地点点头:"日子不好过啊!我后金连遭水灾、虫灾,已是赤地千里:袁崇焕一统辽东,设下囚笼,正步步紧逼!本汗决心已下,只要有一线生机,就铤而走险,置死地而后生!" 崇祯二年(1629年)十月初二深夜,皇太极按照大学士范文程的建议,亲率八旗六万兵马,绕过袁崇焕的关外防御,借道蒙古开始了千里奔袭。经过二十二天的秘密行军,于十月二十六日深夜,相继攻克下设防的长城龙井关、大安口,兵临北京城下。 边报传到紫禁城内的御书房。 一只花瓶被狠狠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韩■、周延儒、陈演等阁僚紧张不安地肃立一旁。 "这帮庸才!"崇祯撕碎边防塘报,大发雷霆:"袁崇焕干什么去了?五年复辽!朕将百万两银子投入辽东,不过一年,夷贼竟然打到家门口来了!" 陈演见皇上把责任推到了袁崇焕的头上,于是立即出班,做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样子,气愤上奏:"夷贼敢于兵发要地,完全是袁崇焕纵敌误国所致,请皇上追查罪责,严惩不贷!" 韩■见陈演此刻还挟嫌报复,甚为着急:"现在是什么时候?八旗大军兵临遵化,不商议对策,将何以保国保君保江山?" 周延儒上前一步提醒道:"皇上,京师应即刻戒严……" "京师即刻戒严!命袁崇焕火速进京勤王!"崇祯愤怒地拍着龙案。 "误国误民!"宁远督师府内,袁崇焕手拿敕文,一拳重重击在桌上!桌上的茶盏噌地一跳,直落地面,"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皇太极率兵绕道进犯京师的边报及崇祯皇帝下旨勤王的敕文,几乎是同时传到了宁远。不久前,袁崇焕还以八百里急报提醒朝廷,要警惕皇太极绕道蒙古,请在蓟门加兵。可朝廷对此竟然置若罔闻,毫不理会。这怎能不让袁崇焕气愤填膺呢!第59节:出人意表(6) 谢尚政无奈地摇头叹息道:"不幸被督师言中!" 茅元仪刚刚从外地归来,他兴冲冲地走进来:"红夷大炮和铣枪队已经安整就绪,请督师校阅……"说着他发觉气氛不对,"怎么啦?" 茅元仪见众人没有吭气,拿起桌上敕文一看,不由大惊失色:"皇太极竟然如此骄横!" 谢尚政低声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茅元仪也是个熟读兵法之人,他激动地拍着桌子:"用兵斗智斗勇,夷贼孤军深入,已犯大忌;不如乘他内部空虚,发兵沈阳,攻克辽阳,踹了他的老窝,皇太极就半路退兵,京师之危即刻可解!" "这是上上策!上上策!"袁崇焕一向欣赏茅元仪,对此连声赞叹!可是赞叹归赞叹,身为封疆大吏的袁崇焕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冲动,没有立即实施,而是努力平静下自己后,慨然叹道,"可是天子焦虑,十万火急,君命不可违啊!" 谢尚政十分担心:"崇焕兄,该怎么办?你快拿主意吧!" "拿地图来!"袁崇焕一声吩咐。 身边士卒立即将地图摊放桌上。 袁崇焕看着地图,伸出手指顺着皇太极的行军路线,在遵化、蓟州两座城池画了个圈,他拿起令箭:"尚政速去点拨一万兵马,元仪充当联络,命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率精锐骑兵四千,即日昼夜兼程,奔赴遵化,截击皇太极!令锦州之祖象升领骑兵一万今晚到达宁远,与我会合。然后直插蓟州,为京师解危,与天子分忧!余部坚守宁远、锦州防线,严防后金侵犯!" 随着各位将领手拿令箭地纷纷离去,不久,宁锦大地,立刻涌现一大批急速骋驰的铁骑,他们在袁崇焕的亲自带领下,宛如开闸的洪水一样向着大明京师方向奔驰而去。第60节:当朝蒋干(1) ■ 当朝蒋干 北京,广渠门内,一片混乱。 惊慌的京城百姓拖儿带女,肩挑背扛着细软奔跑着向广渠门拥来。 把守城门的禁兵阻拦着逃亡的百姓:"快回去!没有看御批露布吗?严禁进出城门!" 一位被推挤的老汉摇头骂道:"他姥姥的!过去只听说辫子兵在关外折腾,现在好,要打进北京城了!" 一老妪惊恐得说话都有些哆嗦:"听说辫子兵厉害哪,砍得人头满山坡地溜滚!" 这时,只见一名躲在人们后边的青年妇女挤过来,像煞有其介事地说:"人家在关外那么远,想来也不认路啊,还不是袁崇焕引来的!" 一听辫子兵是袁崇焕引进来的,老妪气得直跺脚,连声骂道:"这个挨千刀的袁崇焕!可是皇上的大红人呢!" 老汉点点头:"可不是!都他娘的一个样!" 善良的人们当然不知道,这位煽惑人心的青年妇女,原来就是辽女奸细莎茹兰。毛文龙死后,毛云龙接收了他哥哥的全部财产,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位风骚婆娘莎茹兰。他们沆瀣一气、同命相连,此次混入广渠门难民之中,就是依照她与毛云龙的设计,来造谣诬陷袁崇焕的。所以她一回到毛云龙府邸,便得意地高叫起来:"老百姓一煽就起来了!现在满城都骂上了袁崇焕!" 毛云龙并没有像她一样的兴奋,望着莎茹兰,不无怀疑地说:"可这管用吗?" "怎么不管用!一个人说不信,两个人说不信,可第三个人还说,人们就疑惑了。待到十个八个、千个百个地说,这谣传就变成了真理。哎,要传到崇祯耳朵里才好呢!" "这怎么可能呢!"毛云龙连连摇头,以为她这是天方夜谭。 "你不是认识内宫的人吗?" "内宫?"毛云龙猛地想起,"噢,有一人倒可传递。" "谁?" "国丈田弘遇。"毛云龙盯视着莎茹兰,"不过……这事只有你能做到。" "我?"莎茹兰惊愣道,"妾为一介女流,怎么能做到?" "恰恰因为你是女流!你生为女身,就是本钱。"毛云龙嘻嘻一笑,"田国丈生性好色,就喜欢脸蛋漂亮的女人!"说着又犹豫起来,"可是……" "那妾身倒可一试。"莎茹兰看着毛云龙那犹疑的神情,色迷迷地挑逗,"怎么,你是吃醋还是舍不得?" 田弘遇是田贵妃的父亲,果如毛云龙所言,是个生性好色的人物!他原本流寓扬州,做过扬州把总,自从女儿被选入宫封为贵妃后,他便也随之来到京城。但依明朝祖例,内亲不得为官,所以他寓居京都后,无所事事,养尊处优,田妃的生母又因病早逝,他便成天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虽年逾六旬,但对此仍夜夜不疲! 今见毛云龙送来如此骚野放浪的辽女,立时便眼睛一亮,欲火燃烧起来,而辽女莎茹兰又有意勾引,她在歌舞一番之后,假借屋热,一层层地脱去礼服、内衣,只剩下贴身的飘逸薄纱。田弘遇见她一头秀发自然飘洒,浑圆的肩膀在雪白的细纱掩映下若隐若现,加之红色抹胸勾勒出饱满曲线,随着音乐的节奏颤动浮荡……而刚刚洗浴、未施粉黛所特有的诱人的香气,使其既自然天成,又野味十足,这一切的妩媚风流,使得田弘遇欲火焚身,手足无措。 毛云龙望着田国丈那贪婪的目光和急不可待的神情,连忙起身告辞:"此女热情奔放,撩人野浪,别有一番情趣啊!" 田国丈已是色眼朦胧:"果是与众不同!" 田国丈并未起身相送,而是不待毛云龙走出房门,便一手揽在莎茹兰的腰际,一手托住她的臀部,将她整个儿抱了起来,送上了他那特制的大床! 莎茹兰本来就骚情野浪,放荡大胆,今见田弘遇如此猴急儿,便伸出双臂,钩住国丈的脖子,在把自己的胸口紧紧地贴到国丈胸前的同时,又用一双泼辣的凤眼迎向国丈那火辣辣的目光。 正所谓干柴烈火,一个是欲火烧身,一个是恣意放荡,所以二人的血液很快便沸腾起来!急风骤雨、腾云驾雾、欲醉欲仙! 多年没有如此陶醉、没有如此销魂的田弘遇,对辽女莎茹兰自然是视同心肝、爱不释手! 但女谍莎茹兰却是另有所图,她确认田弘遇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网,便侧卧在床上发出低声啜泣。 田弘遇虽全身瘫软,但仍强力支撑,赤膊坐起身来,心疼地盯视着莎茹兰:"美人刚刚还情致颇浓,怎么……" 莎茹兰擦了一把泪水,叹道:"国丈爷怜香惜玉,只是妾身难以长久侍候您老人家……" "此话怎讲?"田弘遇扳过莎茹兰的身子,"老夫将你养在府中,夜夜专宠,谁能奈何!" 莎茹兰哀叹一声:"国丈能留住妾身,可留不住安享富贵的天下啊!" 田弘遇一愣:"嗯?" 莎茹兰泪水盈盈:"袁崇焕引领后金已经占了遵化,不久就要引后金占领北京……" "什么?是袁崇焕引来的后金兵?"这消息宛如炸雷一样,惊得崇祯"腾"地从龙椅上跳了起来! 田弘遇没有向崇祯讲出消息的来源,而是添油加醋像煞有介事地渲染:"陛下,城中百姓盛传,是袁崇焕引来的后金兵。" 自从边报传出后金兵绕道蒙古,进攻北京的消息后,崇祯便坐卧不安、食不甘味,仅数日之间,焦虑和不安已使崇祯苍老了许多。此刻,他抬起充满倦色的眼睛,困惑不解地询问国丈:"朕对袁崇焕宠信有加,他怎能背叛朕,背叛朝廷呢?" 田弘遇这个好色之徒,在领兵打仗、治理国家方面是个酒囊饭袋,但在造谣生事、恶语中伤方面,却是巧舌如簧:"袁崇焕一向目无君上,桀骜不驯,他上任不久便擅杀了毛文龙……陛下!自古武将拥兵过重,难免不生异心,前朝宋高祖赵匡胤的陈桥兵变……" "不要说了!"崇祯不由警觉地又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田弘遇此话又一次击中了崇祯的心病。崇祯自登基上台以来,最担心、也最害怕的就是"陈桥兵变"!他总结先朝的历史,对于魏忠贤之流的宦官专权已有所防范,他一方面勤于朝政、事必躬亲;另一方面则从制度上严禁宦官参政、干政。所以,他不担心宫廷内的太监乱政或其他的内廷政变。他担心的是那些远在边防、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担心他们回师京都,实行"陈桥兵变"。上次,袁崇焕的擅杀毛文龙,已经在崇祯心中留下了重重的阴影,只是因辽东吃紧,毛文龙无法死而复生,已经折损了一员大将,他不愿再赔上一员,只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而已。而今天,田弘遇的话,重新勾起了崇祯的担心和不快,使得崇祯半晌都阴沉着,不再言语。 田弘遇不知是看透了崇祯的心曲,还是倚仗贵妃的得宠,他依然喋喋不休:"国势艰难,企望陛下审时度势,有些事不能不防啊……" "老皇亲,切不可对外言传。"崇祯说着扶田弘遇坐下,"朕屡屡想到一件事就不寒而栗。" 田弘遇惊讶不已:"陛下……" "阉党魏忠贤受到的恩宠无与伦比,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还处心积虑,妄图篡国篡权?" 崇祯的御书房内,已跃升为秉笔太监的曹化淳手拿塘报正向崇祯禀报:"万岁爷,夷贼已越过蓟州,直逼京师,一路连陷玉田、三河、香河三县……" 崇祯沉着脸,宛似一张铁板:"各路援军情况如何?" 曹化淳翻出塘报:"大同总兵满桂、保定总兵刘策、巡抚范景文正率师入援,袁督师告慰万岁爷,正亲率精兵抄走小路,日夜兼程,奔赴京师,今晚子时以前可到达左安门、广渠门一带。" "好!"崇祯高兴地赞许,"还是袁督师最先到达!真不愧为辽东铁骑!如此风雪交加,袁崇焕非忠君体国、日夜兼程,怎么可能在两天内抵达京师?" 曹化淳低语喃喃地说:"万岁爷,袁督师最先到达并非好事啊!" "哦?"崇祯兴致顿失,面色严肃道,"何以这么说?" 曹化淳慌忙匍匐跪地说:"奴才见万岁爷日夜为大明江山操劳,奴才这心里也为大明安危担忧啊!奴才恨不能领兵御敌,血洒疆场!"因为曹化淳清楚,依大明祖制,太监与内宫均是不许参政的,如太监妄言国事,是按律当斩!曹化淳仗着从小就随崇祯居住信王府,如今又被提为秉笔太监,便贸然插了这么一句。说完之后,惊恐地观察着崇祯的神情,他知道崇祯虽未计较,但作为奴才的却不能不作一番表白。第61节:当朝蒋干(2) 崇祯赞许地点点头:"朕与爱卿朝夕相处,深知你一片忠心!" 崇祯的这句话等于是特许、特赦。曹化淳见左右宫女太监均已退下,便站起身来,贴近崇祯,低声地说:"万岁爷!恕奴才斗胆直言:袁督师纵敌放任,皇太极才敢逾越长城;袁督师先至蓟州,皇太极随后越过;袁督师兵至京师,皇太极连克数县,跟踪而来。敌我交兵,变化万千,连奴才都深感蹊跷,怎么竟如此配合默契啊!" 崇祯的母亲因是侍女,经皇上偶然宠幸,方升为选侍的,是宫中嫔妃中最低的一档,子因母贱,所以崇祯在宫中一直被歧视、遭白眼。这一屈辱的身份,使他从小就变得神经质似的多疑。如今这多疑已明显地呈现在脸上,他粗粗地吐了口气。 曹化淳边说边观察着崇祯:"奴才还听说……" 崇祯问:"听说什么?" "听说袁督师与皇太极私下议和,裂地为界,互不相侵……" "胡说!"崇祯见曹化淳越说越不像话,便连忙呵斥制止,借以掩盖自己心中的隐秘,"袁督师……忠心可嘉,朕对他'任而不疑,信而不疑',你怎可信口雌黄?" "奴才不敢!"曹化淳是看着崇祯长大的,他了解崇祯的每一根神经,知道他这是矫情做作,所以曹化淳虽然口称"不敢"并跪在了地上,但口中仍旧叨念道,"可这些事不得不疑啊?" "住嘴!"崇祯虽没有厉声斥责和惩处,但却再次制止了他。崇祯背身挥手:"下去吧!" "是!"曹化淳缓缓地站起身来欲退步出宫。 曹化淳刚走出几步,还未及门口,崇祯猛地转过身来:"回来!" 曹化淳连忙回身:"万岁爷……" 崇祯叫住曹化淳,没有再就袁崇焕的事纠缠,而是貌似高瞻远瞩地说道:"夷贼犯我,长驱直入;边将贪生,不战而败;或逃或降,多生二心!朕思虑再三,留下王承恩,余下派出监军,你去辽东袁崇焕营中,如有异况向朕直接禀报。" 曹化淳是崇祯肚子里的蛔虫,他一听此话,伏地叩头道:"奴才遵旨!" 曹化淳哼着小曲、踌躇满志地离开御书房,顺着宫墙的甬道正缓缓走来。 在拐弯处,杜勋突然出现,躬身迎候:"曹公公讨了皇上圣旨,可是春风得意啊!" 曹化淳抬头一看:"噢!是杜公公!" "公公是不敢当了!"杜勋摇头一笑,"你我现在天壤之别■!" 昔日同时进朝的太监,如今一个升迁、一个遭贬。天上地下,已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曹化淳说起话来,颇有些居高临下:"有什么事吗?" 杜勋谦恭地说:"烦请曹公公瞅空向皇上美言几句,让小弟免做杂役。" 曹化淳因杜勋是崇祯钦定的案犯,不想过多牵扯,便故作为难地说:"这事……可不太好办啊!" "不好办就算了!"杜勋一眼就看穿了曹化淳的心事,对此他早有准备,于是他一扫刚才的谦卑,挺起腰来,别有用心地淡淡一笑,"想当初,我不过是受魏忠贤指派点吹媚香,以诱主淫乱的罪名罚做杂役,而你……" "我……我怎么啦?" 杜勋冷冷一笑:"想必曹公公不会健忘吧?你我同出阉党,皆是魏公公的心腹门徒,曹公公被派往信王府身任总管,隐秘藏身,投毒信王、阻止继位,通风报信、私赠黄金,你可没少忙活啊!"说着又阴冷地逼了一句,"敢问曹公公有几个脑袋?" 曹化淳气势顿时挫了下来,他惊恐地拉住杜勋,语气骤变:"哎呀!杜公公!你我本是一家人,情同手足嘛!杜公公所言之事,虽有难处,但兄弟一定尽全力而为!" 当晚,北风呼啸,雪花片片。 袁崇焕率领的一队骑兵果然抢在后金兵之先,来到了广渠门前。 因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兴致勃勃的袁崇焕吩咐弓箭手:"立即向皇上报信,我关宁铁骑已经到达广渠门。" 弓箭手将信扎在箭头,拉弓射向高大的城门楼。 崇祯收到箭书后,并没有立即回复,而是连夜派亲信太监曹化淳去专请周延儒。 曹化淳打马来到周延儒家时,见一只玉如意供奉案上,周延儒正在案前跪拜敬香…… 曹化淳因是传达皇上的圣旨,所以他不待通报便匆匆走进:"皇上请周大人即刻进宫议事。" 周延儒虽则即刻起身,但因皇上深夜传召,事非寻常,故忍不住打听询问:"曹公公屈至寒舍,可知皇上有何要事相议?" 曹化淳目视着皇上不久前赏赐的玉如意,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周大人受皇上专宠的时刻到了,还不如愿如意吗?" 二人来到皇上的御书房,只见一封箭书遮住崇祯半边脸,露出的是且喜且忧的眼神。 "周爱卿是朕最为信任之人。你不同于韩■和孙承宗,他们和袁崇焕都有师生之谊。"崇祯的目光直视着周延儒,开门见山地说,"依爱卿看,袁崇焕的关宁铁骑抵达广渠门,要求进城休息,朕该不该放他们进来?"第62节:当朝蒋干(3) 周延儒是位"善体帝心"之人,经过几天的观察,知道令崇祯寝食不安的就是后金的入侵,所以他深施一礼,坦言答道:"依微臣之见,袁崇焕一路奔驰,日行百里,人马劳顿,按常理当应进城休整,以利再战。再者,袁崇焕治军有方,颇善守城,进城后,他定会确保京师不失……" "可袁崇焕刚至京师,满夷就越过良乡接踵而至……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这……"这位"善体帝心"的周延儒闻此悚然一惊,他见话音不对,便连忙收住话头,一边沉吟思索,一边仔细观察崇祯的神情,当探知崇祯是因传言而对袁崇焕存有疑心后,立刻词锋一转,"不过,敌军神出鬼没,若是趁关宁铁骑进城之机,混进城来,倒也不得不防。领兵御敌,何需进城呢?当应野战,迫敌于城门之外嘛!再说,袁崇焕在城外与后金交手,如拼死力战,击败皇太极,那些有关他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崇祯高兴地点点头:"爱卿所言极是!来人!" 曹化淳即上:"奴才在!" 崇祯有了周延儒的支持,不再犹疑不定,他威严发旨:"赐袁崇焕玉带一根,彩币千枚,发放内帑五万两犒赏。全军宜暂住城外,进行野战,痛击满夷。太监曹化淳奉旨监军,前去督行。" 曹化淳连忙跪拜:"遵旨!万岁爷,奴才有个请求……" "讲!" "奴才一人前往监督,过于单薄,可否加派太监杜勋与奴才同行?" "好!加派杜勋一道奉旨监军。" 袁崇焕营帐内,虽然朝廷赏赐的一条玉带放在托盘中高高供奉,赏银也一包包地高高堆放在桌上,但这赏赐带来的不是欢呼和喜悦,作为皇上钦派的监军曹化淳、杜勋却如同受审一样分立两边。 "糊涂至极!"性情豪爽的祖象升气愤地一拳击向桌面,"拒之城外,进行野战,岂不是把我们逼入死地吗?" 谢尚政也随之骂道:"不知哪个狗头军师出的鬼主意?" 袁崇焕毕竟身居帅位,虽未骂出口,但也无奈地叹了口气:"明于知彼,暗于知己啊!" 曹化淳就是这出"鬼主意"之人,见被人指责斥骂,因不好发作,便抬出皇上这金字招牌,正色制止:"袁督师,这是万岁爷圣旨,不可怨言诋毁!" 祖象升最恨这些狐假虎威的太监,他瞪大了双眼直朝曹化淳走去,袁崇焕正担心他别有过火举措时,突然帐外一片嘈杂之声:"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袁崇焕闻声一怔,正欲走向帐外,昔日乱兵头目杨正朝和弟兄们抬着一具尸体走进帐内。 杨正朝满脸悲凄:"袁督师,咱们弟兄被老百姓打死了!" 袁崇焕急忙翻开被角一看:"这不是张思顺吗?怎么回事?" 杨正朝这条硬汉,顿时泪如雨下。张思顺是他一道投军的结义弟兄,上次组织"兵变"得到恩释后,他便一心想奋勇杀敌,将功补过,报效朝廷。所以自辽东一路奔袭,他总是冲锋在前。但哪里想到,这样的好兄弟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在敌人之手,而竟惨死在自家的百姓手中。杨正朝他边揩着泪水,边抽泣着说:"老百姓骂我们引来了辫子兵,要把京城献给后金,弟兄们回了几句嘴,他们就在城墙上扔石头,把张思顺砸死了!弟兄们气不过,要用箭射死这些刁民!" "千万不能!"袁崇焕虽然震惊和悲痛,但却未丧失理智,他跑出营帐。 袁崇焕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正色告诫:"弟兄们!如果我们动用弓箭射杀百姓,那就让人抓住了把柄!草民听信谣言,何必这么认真!当初守卫宁远,老百姓不是骂我袁崇焕要把全城百姓推入火坑吗?等炮轰努尔哈赤,打败辫子兵后,全城百姓不是又跪在地上,感谢我们救了全城百姓的身家性命吗?弟兄们,千万别干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啊!有气有怨战场上见!等弟兄们打败了辫子兵,谣言不攻自破!我袁崇焕相信:北京城老百姓会提壶携浆,劳军慰问!皇上也会敕旨宣慰,褒奖封赏!" 杨正朝依然悲凄地说:"难道张思顺兄弟就白死了吗?" "为张思顺设灵堂祭奠!"袁崇焕说着从桌子上拎过一包赏银递给杨正朝,"这二百两皇上赏银请你交给张思顺父母。明日决战,我全军将士奋勇杀敌,为张思顺洗清冤屈,还我关宁铁骑的清白!" 袁崇焕转身,目视着太监曹化淳和杜勋,一派铁骨铮铮:"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献身灭胡,以报国恩!请两位监军随同卑职督战前锋营,勇猛杀敌者,赏!惧战畏敌者,斩!" 曹化淳一听虽然吓得一阵头晕,两腿发软,但嘴上不得不应道:"我们随……随督师亲……亲征!" 皇极殿内,一派肃穆。 崇祯威严地坐在皇极殿御座上,正在聆听战况急报。众大臣如同木雕泥塑一样,均屏住呼吸,分列两边。唯有锦衣卫进进出出,将一份份战报迅速交给秉笔太监王承恩。第63节:当朝蒋干(4) 王承恩接过战报,逐一禀报:"宣府总兵侯世禄不敌后金兵马队进攻,已经报国阵亡。" 崇祯闻言,皱起了眉头。 王承恩用他那太监所特有的声调,继续诵念:"大同总兵满桂身中两箭一刀,在德胜门外带伤拼死力战,士卒阵亡两千!巡抚范景文领兵入援!" 崇祯眉头舒展了一下,连忙插言降旨:"满桂忠勇可嘉,赐黄金千两!" 这时,王承恩忽然一改低沉的语调,高声禀报:"督师袁崇焕率关宁铁骑出击,后金兵节节败退,皇太极抱头鼠窜!" 崇祯立时兴奋得站了起来,连声地说:"袁崇焕忠勇能战,传旨嘉奖!要他领兵追击,斩了满酋皇太极的首级!" 王承恩停顿了一下,继续禀报:"监军曹化淳、杜勋被敌挟持……" 崇祯也随着王承恩语调的改变,而心中一沉,惊诧道:"他俩怎么被满虏抓走了?" "万岁爷,还没完呢!"王承恩不想因此影响皇上的情绪,他赶忙接读战报,"……督师袁崇焕肩中一箭,继续追敌,夷贼全线崩溃,退败浑河!我军全线获胜!" 崇祯果然再度欣喜若狂:"胜了!胜了!朕要犒赏袁崇焕!平台召见袁崇焕!" 众大臣这时也活跃起来,一个个喜形于色,纷纷称颂督师袁崇焕,称颂他用兵有方,称颂辽东兵的神速神勇。 就在人们一派欢呼雀跃,齐声赞扬袁崇焕及辽东铁骑之时,温体仁突然拨开众人,趋步上前跪拜:"我军旗开得胜,都是皇上圣明,镇定自若,调度有方,英明决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一来,众人连忙跪地齐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拍马屁,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是简单的奉迎说好话就可以的,这要掌握好火候,即时间、地点、条件。如果时间、地点不对,或者条件不成熟,那没准就会把马屁拍在了马蹄上,不仅不得好,反倒可能被猛踢一脚。温体仁就是一位拍马屁的专家高手。袁崇焕的全线获胜,本来满朝文武,连同崇祯自己也没有想到跟自身有关,可经温体仁这恰逢其时地一点拨,加上群臣的一番齐声赞颂,崇祯果真变得飘飘然,仿佛胜利真的是他"圣明"所至了,所以他高兴地敕旨:"皇极殿赐宴群臣!" 而与此同时的南海子野外,同样贵为汗王的皇太极却是身心疲惫,他骑在马上,神情沮丧地叨念:"连野战也败在袁崇焕手下!袁崇焕是我后金无法逾越的一座大山啊!"他转脸对范文程,"唉!范先生,怎么办呢?" 范文程任由坐下的马匹信步走着,踏水过河,只见水花溅起,而他依然思索地低头不语…… 多尔衮是位年轻的将帅,有勇有谋,是皇太极弟兄中最有头脑、最有出息的一个。他见范文程没有言语,便慨然叹道:"今日总算领教了袁崇焕,自己身先士卒,手下勇猛如虎,就那两个太监是怕死鬼,被我提溜小鸡般地抓了回来。还没挨揍,就把身上值钱的玩意全部献上了。汗王,把这两个可恶的太监宰了吧!" 多尔衮说着,用马鞭一指远处,马鞍上横放着背手捆绑的曹化淳和杜勋。 皇太极随着马鞭望去:"两个太监呢?" 多尔衮:"听说还是崇祯派出的监军呢!" 范文程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曹化淳和杜勋…… 多尔衮说着,用马鞭一指:"这种软骨头脓包,留着无用,那就杀掉!" 一直不曾开口的范文程,这时连忙转向皇太极,出言制止:"汗王,不忙杀,或许另有别用。" "另有别用?"皇太极思索地盯视着范丈程。 范文程凝视着这两名太监献上的皇室宝物,大有深意地点点头:"他们是崇祯皇帝身边的人啊!" 大明京都的皇极殿内,灯火辉煌,宫廷乐师齐奏庆乐,宫女翩翩起舞,一派欢庆气氛。 群臣们兴高采烈,一面饮酒庆贺,一面观赏歌舞,殿内充满了喜庆欢乐和暖暖春意。 然而宫殿之外,这些为援救京师而千里奔袭,冒死血战赢来胜利的将士营帐内,只见在暗淡的烛光下,东倒西歪地躺着受伤的士卒,并不时发出阵阵呻吟。 北风呼啸,营帐内无法生火取暖,加之门窗不严,只好听任卷起的飞雪灌入帐篷。 负伤的袁崇焕端着左肩走进营帐,心疼地看着受伤受冻的士卒。这些士兵瑟缩地依偎在一起,只能互相靠着体温来御寒。袁崇焕因来得匆促,日夜兼程,急于赶来救援京都,没让带御寒的衣物。本想救下京都,可以进城休息,可以从百姓处得到饮食、取暖。可如今,不仅害得弟兄们忍饥受冻,竟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真是苦了、害了这些弟兄。 袁崇焕看着这些,心里如同刀绞一般,正不知如何安慰关爱这些兵卒时,茅元仪匆匆跑进帐篷:"崇焕兄,特使在催着呢,皇上平台召见。" 袁崇焕等奉命来到皇极殿平台时,皇极殿内的歌舞乐声依然隐约可闻。第64节:当朝蒋干(5) 崇祯亲率阁臣已先行在平台等候,袁崇焕、祖象升、范景文和满桂步上台阶,走向平台,他们人人负伤,血染官服。 袁崇焕左肩官袍上渗出鲜红的血迹,满桂多处受伤,上身和大腿处血迹斑斑,祖象升和范景文也都是带伤前来。 四人步上平台,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崇祯迎接上前,见四人皆带伤前来,不由内心一阵激动,喉头发咽,眼含泪水,"众爱卿血战满夷,退敌有功,朕……心中不忍目睹你们负伤累累啊!" 众人见崇祯动了真情,均感动得不知如何应答:"皇上……" 周延儒目视皇上,一一介绍:"这就是血战德胜门的大同总兵满桂,这是千里进京勤王的巡抚范景文。" 崇祯慰勉一番之后,立即加封:"朕要赏赐你们!满桂、范景文加官兵部侍郎!" 二人跪地:"谢皇上隆恩!" 轮到袁崇焕了,崇祯无须介绍,便迎了过去。他对袁崇焕太熟悉了,这些天"袁崇焕"这三个字一直轰鸣贯耳,前次就在这里的平台召对,袁崇焕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其豪言壮语,也音犹在耳,如今血战胜利,袁崇焕果然言行一致,不同凡响!只两天两夜便从关外赶来京师,并一举获胜,袁崇焕的确不是一般角色!崇祯目视着袁崇焕,见他黑瘦的面庞,经此风霜血战已变得更加黧黑清瘦了。他上前抚摸了一下袁崇焕受伤的左肩,又看了看犹如铁打铜铸的祖象升,然后大声说:"崇焕、象升血战沙场,是朕的肱股之臣,忠勇良将!赐蟒玉、貂裘、白金!" 袁崇焕、祖象升立即跪拜:"谢皇上!" 这时,大同总兵满桂上前一步,拱手致礼:"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崇祯面带笑容,亲切尤加:"爱卿有何所求,但讲无妨。" 满桂整整衣冠,鼓足勇气,说道:"臣五千士卒,伤亡过半,请皇上恩准进入城内休息整顿,以利再战!" 崇祯不假思索地便点点头:"依卿所求,满桂所部进入城内休息整顿。" 袁崇焕见势也上前拱手相求:"陛下,臣率关宁铁骑昼夜无休,奔命京师,乞请皇上依照满桂之例,恩准臣部进城休息整顿,恢复体力,再战满虏!" 崇祯脱口而出:"怎么你也要进城?" 袁崇焕恳求地说:"千里行军,士卒人人疲累;又遇恶战,伤兵嗷嗷,缺医无治;城外安营扎寨,将士寒冷,无遮无掩……" 袁崇焕的恳求,没能打动崇祯的仁慈之心。因为崇祯对于袁崇焕的陈述,根本没有听入耳,他此时此刻脑海里霎时间涌现和萦绕的是:"袁崇焕拥兵过重,千万要警惕赵匡胤的'陈桥兵变'!","后金兵是袁崇焕引进来的!"这种内心的怀疑,使他同情的泪水化为满脸的严肃,"爱卿所部不是把满夷皇太极击败至南海子了吗?为何不一鼓作气,将他们斩尽杀绝?" 袁崇焕抬眼看看崇祯,并未多想,只以为这是年轻皇帝的无知:"陛下,满夷有八万骑兵,我方只有两万骑卒,广渠门外恶战,满夷轻敌,我方侥幸取胜,待各路援军聚集之后,对敌分割包围,目前乘此间歇,我部进城休整,精心部署,再予全歼,满夷必成瓮中之鳖!" 已经心存疑虑的崇祯,对袁崇焕的话无心再听下去:"满夷已成瓮中之鳖!崇焕所部当应驻扎城外,乘夷贼立足未稳,乘胜追击,再接再厉,叫他们彻底覆灭!" 袁崇焕的心陡地一阵紧缩:"陛下!……" "爱卿速作调整,万不可等待!"崇祯不想再听袁崇焕的分辩,他摆手吩咐后,便扭头向皇极殿走去。 皇极殿内一阵歌舞乐声传来…… 一直站立的祖象升,目视着脸色铁青的袁崇焕,诧异道:"皇上怎么如此决断?" 满桂原来是袁崇焕的部下、同僚,私下一直与袁崇焕、祖象升交好,这时,走上前来,同情地说:"督师大人,生为人臣,只得效命尽忠啊!" 袁崇焕咬着嘴唇使劲点了点头,仿佛把所有的屈辱、误解和委屈,通通都咽进了肚子里。 后金,皇太极帐内,此刻是通宵未眠。后金的几位贝勒和元老重臣聚在这里,不过不是像大明朝一样的歌舞欢庆,而是如同遭霜打过一样,一个个低垂着头,充满了沉闷和丧气。 "退兵!退兵吧!"大贝勒代善因是努尔哈赤的长子,汗王皇太极的长兄,地位最高,所以他首先开口打破了可怕的沉默,"此次进关俘获甚多,咱们也赚够老本了!" "退兵无疑为临阵脱逃!"皇太极一向瞧不起代善,因此不待他的话音落地,便冷峻地打断,"再说,袁崇焕能让我们轻易退兵吗?我看是叫袁崇焕打怕了!" 代善向来没有主见,他见皇太极反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怎么办?" 范文程唯恐贝勒之间因此而产生口角,便未待其他贝勒开口,抢先进言:"汗王,微臣在想:自古兵不厌诈。当初三国争雄,曹操派蒋干去周营,周瑜装作醉酒,吐出所谓真言,结果曹操中计,杀了水军都督蔡瑁、张允。"第65节:当朝蒋干(6) "你是想用孙子兵法中的离间计?"皇太极疑虑地问道。 范文程显然已思虑很久,他胸有成竹地陈述道:"现在崇祯只允许满桂之兵进驻城内,而袁崇焕两次请求均遭拒绝,可见崇祯已听信了'引夷入京'的谣传。臣以为只要我们再妥善策划,当可借崇祯之手除掉我们的劲敌袁崇焕,让崇祯小儿自毁长城!" "扯淡!"大贝勒代善自己昏聩无能,却又总是嫉恨别人,尤其是范文程这个汉人。他认为在皇太极眼里,范文程远比他这个大贝勒更为走红。因此对范文程的建议总要冷眼相对、冷嘲热讽,"叫崇祯皇帝除掉袁崇焕,这不是痴人说梦话吗?袁崇焕千里进京勤王,又把我们赶到了南海子,战功赫赫,宛如一尊战无不胜的战神,崇祯怎么可能除掉自己的忠臣良将!" 范文程没有计较代善的挖苦,而是淡淡一笑:"只要我们设好妙计,就有可能。" "能个屁!"代善激动地站起来,范文程的漠视,使他气得面红耳赤,"我就不信,以我八旗六万精兵,加上蒙古两万兵卒,跟袁崇焕决一死战,不把他斩尽杀绝?" "有勇无谋,不过匹夫之勇!"主持贝勒会议的皇太极见代善又要无理取闹,信口雌黄,便大声地插话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若倾巢而出,明军四面包围,我将陷入绝境,今日之败足以明证,凭勇厮杀也不是袁崇焕的对手。" 年轻的多尔衮这时突发奇想:"那就秘密派出杀手,扮成明军,潜入袁崇焕营帐,伺机暗算了他!" 皇太极素来喜欢这位小弟,虽说年幼,但打起仗来极为勇猛。他看着多尔衮笑了起来:"多尔衮善用智谋了!不过我八旗勇猛天下,岂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营生,有辱大丈夫的光明磊落啊!何况袁崇焕防范严密,也无法进入。" 他环视众人,说道:"诸位贝勒先别咋呼,还是请范先生把话说完。"皇太极说着,把头转向范文程,询问道,"崇祯真的会干此蠢事?" "会的,因为他生性多疑。"范文程侃侃陈述,"自崇祯登基以来,臣一直对他探测研究。他因不是皇后所生,虽名为皇子,实被歧视虐待,内心深处存有自卑心理,唯恐那些饱学的文武大臣瞧他不起;当了皇上之后,权倾天下,大臣们一片奉迎拍马,自己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又使他滋生了自负。内心自卑与表面自负,必然演变成刚愎自用、秉性多疑。在登基之前,魏忠贤对他一再施毒加害,更加助长了他多疑的天性,臣下权势一大,他便会疑心:是不是要趁势夺权、妄窥皇位?" "刚愎自用、秉性多疑?"皇太极思索地说,"这么说,当真可行?" 范文程伸出三个手指来:"我们只要做如下三件事,从中离间,就可借崇祯之手除掉袁崇焕,让崇祯皇帝自毁长城,叫袁崇焕身败名裂!" 皇太极急切插言:"请先生言明哪三件事?" 范文程拱手禀奏:"其一,我军溃败广渠门,可由谍探即刻在北京城内散布是袁崇焕与汗王彼此默契配合,我为主动撤离,袁崇焕是纵敌入京,引敌议和,给崇祯小儿送上一道迷魂汤。" 皇太极问:"那其二呢?" 范文程道:"其二,今日夜间,请汗王单骑至袁崇焕阵前与两位明军将领秘密接头,窃窃私语,使崇祯皇帝疑上加疑,好似袁崇焕与我暗中勾结,另有企图。" 大贝勒代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又忍不住憨直地插言:"这叫什么计?汗王怎么能与明军将领秘密接头?" 皇太极没有计较代善的愚钝,而是哈哈一笑:"范先生是说,让我们的人乔装打扮成明军将领,演给明朝的人看的。" 大贝勒代善这时方恍然大悟:"范先生真有一副弯弯肠子,把我都绕糊涂了!" 范文程没有深思代善这话,究竟是褒奖还是贬斥,他微笑着点点头:"用计设谋就得绕着走啊!这第三件事就是在太监曹化淳、杜勋身上打主意……" 皇太极兴奋地"霍"地站起,猛地一拍桌子:"好,让他们当一回蒋干!"第66节:象升出走(1) ■ 象升出走 袁崇焕的大帐内,一张条案上醒目地供着张思顺的灵位,皇上赏赐给袁崇焕的蟒玉、貂裘,均供奉在灵牌前。袁崇焕向着张思顺的灵位,深深地三叩首,口中念道:"思顺兄弟安息!我袁崇焕发誓,定灭后金,以洗清耻辱,还思顺兄弟以清白!" 袁崇焕祭奠完毕后,大步走到一张硕大的地图前,威严肃穆地部署:"满虏皇太极此次铤而走险,孤军深入,正是我一举扫灭八旗精锐的最好时机。"袁崇焕手指地图,"皇太极所占领的遵化、蓟州一线,我大军云集后,分别实施铁桶包围,使其各自孤立无援;皇太极亲率的六万大军,也死死包围压缩,让他困死南海子;随后我驻守宁远、山海关的精锐,直捣后金国都沈阳。皇太极必定匆忙逃遁,孙承宗大人在通州关门,我数十万大军围追聚歼,到那时皇太极插翅也难逃狗命!" "崇焕一言,已令老夫看到满夷覆灭下场!" 袁崇焕闻声望去,只见首辅韩■不知何时来到帐内,袁崇焕连忙俯身下拜:"不知恩师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韩■双手扶起袁崇焕,兴奋地说:"皇上两次拒绝督师进城,老夫怕你一时想不开,特来看望,现在可以放心了!" 袁崇焕正欲说些什么时,茅元仪匆匆进帐:"启禀大人,周延儒、温体仁和陈演三位大人奉旨前来宣慰。" 韩■闻言一怔:"这么晚了,他们来干什么?"韩■疑惑地望着袁崇焕:"你与他们三人?……" 袁崇焕:"素无来往。" 韩■望了一眼条案上张思顺的灵位,又看看袁崇焕的伤病,沉吟了一会儿后,方敞露心扉道:"老夫有句话,督师存在心中,以便慎断。" 袁崇焕见韩■神情如此严肃,惊愣道:"恩师何言?" 韩■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方说道:"督师诛杀毛帅文龙,使朝中许多人断了财路,因之对你恨之入骨,京师百姓谣传纷纷,朝中这些人遥相呼应,说你得了后金的好处,要裂地为界,互不干预,先诛文龙取信后金,后引满虏兵围困京师,拥兵胁迫朝廷议和……你两次请求进城均被拒绝,今日深夜他们又号称奉旨前来,是否与此有关呢?" "啪"的一声,袁崇焕拍案而起:"他们把我袁崇焕看成什么人了?" "温体仁素来奸诈阴险,说话一定要小心!" "我怕他们什么?看这种奸佞小人,能奈我何?" "你先别急!"袁崇焕是韩■召考入京的,所以深知他的火暴脾气。韩■缓了缓语气,好言宽解,"所幸皇上对你依然倚重。务必争取时间,早日出击,歼灭满虏,谣言当是不攻自破!" 正在这时,周延儒、温体仁和陈演走进营帐。 温体仁因年纪最长、资历最深,同时也是最有城府之人,所以他满脸堆笑地率先开口:"哟!首辅大人……早在这儿啦!" 韩■与温体仁历来势同水火,故借着还礼之机,恭谦说:"三位大人深夜来访,定有要事,老夫已来半晌,恕不奉陪了!" 经过一番叙礼寒暄后,周延儒、温体仁和陈演坐在一边,袁崇焕、祖象升和谢尚政坐在另一边,但却半晌无语,显得有点冷场。 周延儒是个左右逢源、机警善变之人,他看看众人,终于打破沉寂:"夷虏犯京,袁督师血战疆场,守护京师,报国安民,令人敬佩……敬佩啊!" "实不敢当!"袁崇焕起身致意后,诚恳说道,"为天子分忧,报效社稷,当是袁某应尽职责。" "那倒是!"半晌未语的温体仁这时强颜一笑,"眼下夷虏滞留京郊,威胁依然存在,百姓惶恐,朝中不安,万岁爷更是夜不成寐、寝食难安。圣上特命我三人前来宣慰:袁督师能于何时挥师杀敌,驱逐满夷,光复山河?" 陈演也站起身来,连连点头附和:"对!何时出兵,杀尽满虏,向万岁爷献上皇太极的首级!" "三位大人!"袁崇焕已明三位的来意,便拱手致礼道,"歼灭满虏的方案已经拟定,请复命皇上,无须多虑,卑职将不日实施。" 温体仁追问:"不日实施,那究竟是哪天呢?" 袁崇焕看看地图,盘算了一下:"短不过旬日,长不过半月。" "要十天半月?"陈演不满地使劲摇头,"天子焦虑难挨,怕是等不及啊!" 温体仁显然比陈演更为深沉,他收起了笑容,慢慢地捋着胡须:"袁督师曾面谕皇上,一俟援军到齐,即刻挥师出击,如今各路兵马已经援至京师,怎么还要十天半月呢?" 袁崇焕心中暗笑他们对兵事的无知,但表面上却仍耐心解释:"领兵作战,要精于部署,安排周密。对于八旗精锐,不在驱逐,而在围歼!"他目视陈演和温体仁,"二位大人一在户部,一在礼部,身不领兵,安知用兵?" 温体仁和陈演闻言不由脸色羞红,正不知如何解除这尴尬时,茅元仪匆匆走进:"禀报督师:延绥洪承畴属下曹文绍领兵一万,已经抵达昌平;昔日蓟镇总官孙祖寿率旧部五千人马来到营外,等候派命!" 孙祖寿原是袁崇焕的老部下,因不满魏忠贤对袁崇焕的处罚,方弃官出走,回返故里的。那时,他陪同罢官的袁崇焕跋山涉水,千里相送。如今听说朝廷危难,袁崇焕奔赴京师,急需兵马,于是便集聚旧部,前来投奔。 袁崇焕见如此义气千秋的弟兄前来,自是喜出望外!他惊喜地大叫:"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孙祖寿随着茅元仪接踵走进营帐。 孙祖寿拱手跪地:"各位大人,祖寿现乃一介草民,卖掉祖产散尽家财,收罗旧部,一路招募,前来投袁督师麾下,为国效命,卫戍京师!"说着从怀中掏出"顶天立地"的条幅,"小弟将督师赠我的条幅,一直珍藏在身,誓做顶天立地的大明忠臣!" "好兄弟!"袁崇焕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连忙上前扶起孙祖寿,"凭祖寿这副赤心肠,吾等也要血战满虏,收复失地!你部暂且休整,编入后备。"第67节:象升出走(2) "且慢!"温体仁叫住了正欲下去休息的孙祖寿,他转向袁崇焕问道:"编入后备?既然孙祖寿如此热诚求战,袁督师何不命他们出战?" 袁崇焕对此明显地不满,他盯视着温体仁:"温大人可问问祖寿,他们能否与八旗兵马交手两个回合?" "我们连一个回合也打不了!"孙祖寿爽快直言,"当初宁锦大战,袁督师孤守宁远,我部奉命驰援,士卒畏惧辫子兵而不敢战,半路逃散,卑职因此被降职处置。昔日尚是正牌官军,今日不过乌合之众,也就是守城■望,搬运粮草辎重之类尚可堪任。"说着他内心愧疚无比,"卑职早该在宁远大战中献身尽心的啊!国家危难,督师如命我出战,我孙祖寿立即赴汤蹈火,孤注一掷,万死不辞!" 温体仁竖起拇指,钦佩地连连点头:"忠勇刚烈啊!我看就命他明日出战,也算督师奉旨行命,即使全数阵亡,万岁爷也会下诏表彰,我等便可据此回奏,宽慰龙心。" "难道还要给五千兄弟再设灵堂吗?"袁崇焕对于温体仁的这种颐指气使,已气得忍无可忍,他手指温体仁,大声质问,"难道白白送掉五千人命,温大人便可回去复命,对皇上承意探微,化为自己晋职加官的进身阶吗?我真怀疑你此举是何居心?" 温体仁没想到会遭袁崇焕如此斥责,顿时冲着袁崇焕,声音都变得颤抖:"你,你……你竟敢肆意羞辱老夫,羞辱钦派朝臣!"说着拂袖转身,"走!" "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哩!"油滑的周延儒边起身边摇头叹息。 后金的南海子牢房,"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踢开,两名后金士卒推着被绑的曹化淳、杜勋走了进来。 两名后金军将拎着酒壶和酒菜紧随其后,其中一位后金军将待放好酒菜之后,带着鄙视的目光,甩了一句:"你们两个没卵子的玩意听着,明天就送你们上西天!"说完,便拉上房门,径自在外间喝起酒来。 曹化淳、杜勋龟缩在草堆上闭起了眼睛。 这位后金军将随口甩出的一句话,却让曹化淳和杜勋两个人整晚都心惊肉跳!一想到天一亮,两条小命就要玩完,曹化淳和杜勋虽说龟缩在草堆上,闭上了眼睛,但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这不仅是因为明天一早两条狗命即将归西,更主要的还是又渴又饿。整整一天的没吃没喝,已使他们饥肠辘辘、嘴唇干裂、嗓子眼冒烟,这两个在皇帝左右吆五喝六、狐假虎威之人,何曾遭遇过这般凄苦?尤其是那两名军将不知是因大意还是故意,并没有把房门关死,他们外间的酒香、菜香不断地飘进来,勾引肚子里的馋虫,馋得本来就口干舌燥的曹化淳和杜勋咕噜咕噜地直咽口水。 夜越来越深了,打熬不住的曹化淳迷迷糊糊地闭起了眼睛。但杜勋毕竟年轻,他兴奋地捅了捅身边的曹化淳,曹化淳不情愿地睁了睁眼睛,杜勋贴着耳朵悄声告诉他:"绳索捆得不紧!"杜勋稍一用力,左手便挣脱了出来,他接着又一使劲,右手也挣脱了。暗自欣喜的杜勋正欲帮助曹化淳解开绑绳时,突然听到一声吼叫:"好小子!"杜勋吓得一抖,心"扑通"地跳个不止!可过了一阵,见外面并没有人进来,再细一听,原来是两个后金军将已进入醉态。 只听见其中一位后金军将端着酒碗,高声地叫起来:"来来来!你小子有本事再干……来……干!" 而另一位后金军将也端起一碗酒,他摇摇晃晃,口齿不清地说:"干就干!谁……不干是……龟孙子!"似乎还没有说完,就听"扑"地一下,连人带酒都倒在了那里。 沉寂了一会儿后,前面那个后金军将大着舌头说:"你小子知道吗?这……这次退到南海子,不……不是咱们……咱们吃了败仗,是……是汗王……汗王跟袁崇焕有……有君子协定!" 另一位后金军将似乎清醒了一些:"嘘!小声点,那两个太监睡着了吗?" 他说完,摇摇晃晃地起身,悄悄地走进里屋来,曹化淳和杜勋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这位军将回到外屋:"睡着了!像死猪一样。你刚才说汗王跟袁崇焕有君子协定?" 曹化淳闻言一惊,连忙竖起耳朵。 "汗……汗王让袁崇焕先……先胜了,然后进……进北京城,叫崇祯那……那小儿被……被迫议和,大……大明江山,各……各分一半!" 后金这位军将一举手中的酒碗:"怪……怪不得汗王骑马去……去袁崇焕阵……阵前,和辽东两个……当官的接……接头商议哩!来……来,喝!" "喝!"后金军将一仰脖,好像将一碗酒都倒进了肚子里,"崇祯……快他妈完……完蛋了!" 突然,屋外人声嘈杂起来,奔跑的人群中传来急切的呼喊声:"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啊!" 远处腾起了一片火光。 "快!快去救火!"后金军将似从酒中惊醒,拔脚跑出门外。 另一名后金军将紧随其后跑出了门外:"快!快救火啊!"第68节:象升出走(3) 曹化淳见此,顿时睁开了眼睛,环视屋内后,当机立断道:"快!快逃!" 杜勋乘机为他解开绳索,两人奔出门外,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几乎与此同时,在北京的内城,同样有两个人影也专门挑选暗处深巷在行走。但这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毛云龙,女的则是辽女莎茹兰。皇太极和范文程亲自召见了这名女谍,面授机宜。莎茹兰是带着特殊使命,再度重返毛云龙家的。毛云龙从哥哥那里接收了这个风骚女人后,他们沆瀣一气、骚味相投,除却阴谋为毛文龙报仇翻案外,就是成天在床上鬼混。今天,他们又在床上一番云雨之后,看看天色已黑,便扮作夫妻,悄悄地溜进了内城去张贴传单。他们沿着去皇宫的主要街道,一人掩护一人张贴,贴了一张又一张。 第二天清晨,曹化淳和杜勋连滚带爬地出现在崇祯的御书房内。 "胡说!"崇祯听完他们二人的禀报,狠狠地拍着龙案,厉声斥责。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曹化淳、杜勋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朕要把你们拉出去砍头!"崇祯威严恐吓,并边说边对二人神情细细观察。 曹化淳流着泪水,泣涕哭陈:"奴才刚刚讲的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谎言,请万岁爷立刻斩杀奴才,诛灭九族!" 杜勋也动情地边哭边说:"万岁爷!奴才九生一死,逃出牢房,不顾身家性命,为的就是当面禀报万岁爷,大明江山危在旦夕啊!" 曹化淳说:"他们还说:汗王有意让袁督师打了几次胜仗,好让大明皇帝让他掌握军权;袁督师依约诛杀毛文龙,以此报效汗王……奴才开始也不信,可后来想想,若不是他们事先有约,为什么跟后金打仗,别人都害怕,唯独袁崇焕不怕呢?别人都吃败仗,而袁崇焕却从未吃过败仗呢?" 崇祯默默地点了点头,目视眼前跪着的两个奴才,不由内心一阵感动:"你二人忠心耿耿,朕心甚慰!快快起来,此事要秘不外宣!" 二人仍跪在地上:"奴才知道!" "退下!各赐黄金十两!" "谢万岁爷!"曹化淳、杜勋躬身退出。 二人走后,崇祯颓丧地坐在龙椅上。然而,随之跟进的王承恩,带来的消息同样不让他轻松。 王承恩低垂着头,轻声禀报:"皇上:据报,昨日夜里,锦衣卫沿城巡视时,看见夷贼皇太极在阵前与袁督师属下秘密接头,他们还送来捡拾的一份传单。" 说着将塘报和传单呈送案前。 崇祯拿起传单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袁督师与皇太极秘密议和条款。" 崇祯气恼地把传单一摔,"霍"地站了起来! 王承恩依然轻声地说:"皇上:周延儒、温体仁、陈演三位大人求见万岁爷。" 崇祯一摆手:"宣他们进来吧!王承恩,宣旨袁崇焕,立即进宫商议粮饷。" "是!" 消息传到袁崇焕营帐内,顿时激起一派热气腾腾。将领们个个群情激越,摩拳擦掌! "皇上亲自为我们解决粮饷,真是皇恩浩荡!" "有此英明之举,我们合歼后金的计划,将无后顾之忧了!"…… "正是如此!"袁崇焕黧黑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兴奋,"这次,我和祖象升奉旨进宫将详细禀报聚歼后金的计划。一俟准奏,我关宁铁骑将全力以赴,再来它一次宁锦大捷!" 众将雷鸣般地欢呼:"对!再来它一次宁锦大捷!" 袁崇焕目光炯炯,一一点将布阵:"象升兄弟,计划图可都带好?" 祖象升举起手中的案卷:"全在这里!" "尚政兄弟,抓紧演习兵阵,要做到一声令下,立即出兵杀敌!" 谢尚政道:"是!" "元仪兄弟,粮秣军械务要井然有序,万不可拖大战的后腿!" 茅元仪道:"督师,一切尽请放心!" 袁崇焕道:"好!诸位弟兄,静候佳音吧!与皇太极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我关宁铁骑再展雄威的时刻就要到了!望诸位将士横刀立马、枕戈待旦,我们扫平后金、活捉皇太极,五年复辽,全在此一举!" 众将怒吼般地道:"扫平后金,活捉皇太极!" 袁崇焕道:"象升,上马!" 祖象升雄赳赳地一撩战袍,飞身而上。 翌日清晨,在鼓乐声中,崇祯在羽扇遮掩下登上御座。羽扇撤去,龙驾现身,崇祯面色自若地端坐在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