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家的时候,他在索顿斯托尔街118号的房子会给他的一个名叫丹佛斯的好朋友住,他会帮他照顾他的那些猫,包括他最喜欢的"澳洲土人,"在过去的5年里,丹佛斯一直住在一家精神病医院里,疗养他在南极"疯人山"的可怕经历带给他的创伤。 维尔马斯写信说,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特别是他很担心洛夫克拉夫特日益恶化的健康状况,但不管怎样,他还是上路了!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拖了有两个月)对我来说是特别紧张、焦虑和预支兴奋的一段时间。维尔马斯有太多的人和地方要去探访、调查(包括使用地球探测仪),多得超乎我的想像。现在他寄来的大多是明信片,有些是风景的,接二连三地到达(除了有两次令人焦虑的间隔)的明信片上密密麻麻地都是他的小字(连那些风景明信片都一样),有时我都觉得我是在和他一起旅行,担心着他的"奥斯汀"的车况,仿照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金色探险号的名字,他给"奥斯汀"起名叫"白锡母鹿"。他给我留了一些地址,这样我就可以提前把给他的信寄出去--巴尔的摩;弗吉尼亚州的温彻斯特;肯塔基州的鲍林格林;孟菲斯;新墨西哥州的卡尔斯巴德;图森;还有圣地亚哥。 首先,他得在新泽西州的汉特顿县停一站,那里有奇特的、落后的农场社区,他要去调查一些可能是殖民时期以前的废墟,还要用地球探测仪探寻一个传说中的山洞。接着,在去过巴尔的摩之后,他要探寻弗吉尼亚州的大规模的石灰岩山洞。他穿越阿巴拉契亚去克拉斯克斯堡时,路上的急转弯肯定让他过足了瘾。在去路易斯维尔时,巨大的俄亥俄山洪差点把"白锡母鹿"吞没了(新闻广播一连好几天都在关注这场洪水;我就没离开我的超外差式收音机),而他也没办法去那儿看洛夫克拉夫特的一个新笔友了。随后,他的地球探测仪在"猛犸洞"附近做了好多探测工作。实际上,山洞似乎成了他的旅行的主题了,因为,在去新奥尔良和某个法国血统的神秘学学者谈过之后,他就去"卡尔斯巴德洞穴"和附近不太出名的地下洞穴了。我越来越想知道我的隧道的情况了。 "白锡母鹿"很皮实,除了在穿越德州的时候爆了一个缸("我保持高速的时间有点儿太长了"),这使他浪费了三天修车的时间。 第25节:很高兴见到你的真人 在这期间,我还在找寻并阅读洛夫克拉夫特的新小说。有一本是我在一家旧书店里找到的,但却是很近期的科幻通俗作品,很感人地写了那次澳大利亚探险--尤其是老皮斯利的那些梦。在那些梦里,他和一个锥形的魔鬼互换了人格,始终在长长的石头通道里游荡,被一些隐形的、吹口哨的东西困扰着。这使我想起了我的那些恶梦,在梦里,我和一条嗡嗡作响的、长着翅膀的蠕虫之间发生的是同样的事,我空邮了一封很绝望的信去图森,把一切都告诉了维尔马斯。他在圣地亚哥给我回了信,全是让我放心和敷衍我的话,还提到了老阿克利的儿子和他们正在观察的一些海底洞穴,并且(在最后!)定下了他到达的日期(很快就到了!)。 在他到达之前的最后一天,我在我最喜欢的好莱坞狩猎场有了珍贵的发现。那是一本画有引人入胜的插图的小书,洛夫克拉夫特的《因斯茅斯上空的阴影》,是"幻景出版社"出的,管它是谁呢。我用了半宿的时间把书看完了。讲故事的人发现了一些阴险的、长着鳞片的人类,他们生活在新英格兰外海深处的一处海底城市里,他认识到自己正在变成他们中的一个,最后决定(不论好坏)潜到海底去和他们在一起。这使我想到了我曾经有过的一些疯狂的幻想,我不知怎么钻到了好莱坞山的地底下,去救或是去陪伴我死去的父亲了。 在这期间,写着由我收转的、寄给维尔马斯的邮件开始来了。他已经征得我同意,把我的地址写在了发给其他联系人的游记里。邮件里有信和明信片,从邮戳上看,有阿克汉姆来的,有他沿途经过的那些地方来的,还有海外来的(大部分是从英国和欧洲来的,只有一件是寄自阿根廷),还有一个小包裹是从新奥尔良寄来的。这些邮件的退信地址大都是他自己的地址--索特斯托尔街118号,这样的话,即便他在旅行中错过它们了,他最终还是能收到它们的。(他让我给他寄信时也这么做。)奇怪,维尔马斯好像什么都能想出来似的--这几乎又唤起了我最初对他和那个项目的怀疑。(在最后一批邮件里,有一封很厚的信,上面很奢侈地贴着一张6分的航空邮票和一张10分的特快专递邮资,收信人写的是乔治·G·阿克利,加州圣地亚哥市快乐街176号,然后在左上角又写上了转我的地址。)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4月14日,星期天--我的25岁生日的前夜,真巧),维尔马斯到了,那情形和我在看完他的第一封信后所设想的几乎如出一辙,除了"白锡母鹿"比我想像的还要小一点儿之外--喷了亮蓝色的漆,但现在太脏了。在他的副座上有一个怪异的黑盒子,但上面还有好多别的东西--多数是地图。 他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并且立刻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当中加着许多俏皮话,还时常会轻轻笑一下。 真正令我感到震惊的是,虽然我知道他不过才30多岁,但他的头发全白了,而且表情比我以前记得的样子还要不安。他非常焦虑--开始的时候,他连安静地呆一会儿都不行。没过多久,我就确定了我之前从未生疑的一件事--他的轻松和妙语连珠,他的玩笑和开怀大笑,都是用来掩饰他的担心的面具,不,掩饰的是他真正的恐惧,否则的话,他就会完全被这种恐惧控制住了。 其实,他最先开口时是这么说的,"是费希尔先生吧,我猜?很高兴见到你的真人!--并且和你分享你这儿最有益健康的阳光。我看上去需要阳光,不是吗?--一副令人讨厌的样子!这里的风景有一种独特的、带有空洞的隧道特征的面貌--我都快成判断地理的老手了。丹佛斯写信说,'澳洲土人'的小病彻底好了。可洛夫克拉夫特正在住院--我不喜欢。你昨晚看到壮观的天体交会了吗?--我喜欢你这儿的晴朗,晴朗的天空。不,我来拿地球探测仪(没错,那个就是);它看着有点儿怪模怪样的。你可以提这个小旅行袋。真的,太高兴了!" 他没对我扭曲的右脚发表意见,就像没注意到它似的(有的事我没在信里提到过,但他可能还记得6年前的我),又或许他是通过坚持让我拿那个小旅行袋暗示他知道我的脚的问题。这让我喜欢上了他。 在和我一起进屋前,他停下来赞赏着这个不寻常的建筑(这件事我也没告诉他),当听我说起这是我父亲一手建造的房子时,他好像实实在在地被感动了。(我还担心他会觉得怪异,也来问我,一个人是如何能够既做工匠,又做绅士的。)他也很喜欢我父亲的石雕,每看到一处,就会评价一番,并且站在那儿仔细地审视它们,还掏出他的小本,匆匆地记着什么。没办法,直到让我带他看完整所房子之后,他才同意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把旅行袋放在我为他安排好的卧室里(当然,就是我父母的那间卧室),但他却始终把那个装地球探测仪的黑箱子带在身边。那是一个形状古怪的箱子,高度超过宽度和长度,它有三个可以调整的短支脚,这样不论在哪儿,它都可以垂直地竖立起来。 听了他对我父亲的石雕的赞许后,我壮着胆子给他讲了西蒙·罗迪亚和他在沃茨建的那座美得出奇的塔楼的事,而他又掏出小本,写了些东西。尤其是当我说起我在罗迪亚的塔上发现的那种与海有关的特征时,他好像深受感动。 当他在地下室(他也不得不去那儿)里看到我父亲刻在地板上的"梦想的大门"时,他很感动地审视着它,比在别的地方看的时间都长。(我还曾经为它直白的题刻和怪异布局感到不好意思呢。)最后,他指着那个在城堡里观望的章鱼的眼睛说,"说不定是卡特鲁吧?" 第26节:他一开始就把鞋脱掉了 这是我们见面后第一次提及和那个研究项目沾边的问题,而且竟让我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但他好像没注意到这些,继续说着,"你知道,费希尔先生,我很想用艾特伍德和帕波迪耶的魔盒在这儿扫一遍。你会反对吗?" 我告诉他当然不会,便向右前方走去,但我提醒他说,房子下面只有坚硬的石头(我跟他说了我父亲能探矿,甚至还提到了哈雷·沃伦,并且发现维尔马斯曾经听一个叫伦道夫·卡特的人说起过他)。 他点点头,说道,"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探一探。咱们总得从什么地方开始吧,你知道,"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支仪器,以使它能通过三个脚垂直地竖立在那些石雕的整中央。他一开始就把鞋脱掉了,免得破坏那些相当精美的石雕。 随后,他打开了地球探测仪的顶盖。我瞥见了两个刻度盘和一个很大的目镜。他跪下来,眼睛凑近目镜,抻出一个黑布罩,罩在了他的头上,特别像过去的照相师照相的样子。"抱歉,我要看的那些指示很不容易看到,"他闷闷地说。"喂,这是什么?" 在接下来的稍长的停顿中,再没有出现什么情况,除了他稍稍动了动肩膀,以及响起了几声滴答声外。随后他便从黑布罩下面钻了出来,把布罩又塞到了黑箱子里,盖好箱子,开始穿鞋。 "探测仪出毛病了,"他回答着我的询问,"看的都是没用的重影。不用担心--它只是需要换新的预热电池了,我想我带了,到明天探测的时候,它就会没问题了!也就是说,明天--?"他笑着冲我挤挤眼睛,征求着我的意见。 "当然,我会带你去山上我喜欢的那些小径的,"我向他保证说。"其实,我都快等不及了。" "好极了!"他由衷地说。 但当我们离开地下室时,我觉得,听上去,那些石头地板在他脚下发出的声音有点空洞(他穿的是皮底、皮跟的高统靴,我穿的是便鞋)。 天快黑了,在给了他一些冰茶之后,我开始准备晚餐,而他往茶里加了好多的柠檬和糖。我做了鸡蛋和小块的牛排,从他憔悴的样子来看,他需要最能恢复体力的食物。为了抵御晚上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寒冷,我还在一个大壁炉里升起了火。 我们在噼啪作响的、跳动的火苗陪伴下吃着晚餐,他大致给我讲着他这次西部旅行的一些印象--新泽西州南部阴冷的原始松林,和那里表情阴郁的居民,而且他们几乎满口讲的都是伊丽莎白时代的英语;西弗吉尼亚的那些漆黑的道路;俄亥俄州洪水结冰的水面平静、沉寂,如战舰般灰暗,在低矮的天空下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胁;静寂异常的"猛犸洞";中西部地区南部的景象和那里由大萧条酝酿的、已经成为传奇的银行劫匪;新奥尔良地区恢复重建的法国人居住区里那些强健的克里奥耳白人展现出的魅力;德州和亚利桑那州那些人迹罕至、长得令人无法相信的公路让人觉得他正在看到无限;长长的、蓝色的、充满神秘色彩的太平洋巨浪("如此不同于大西洋的细浪滔滔"),他在那里和乔治·G·阿克利一起观浪,而乔治已经长成为一个非常结实的小伙子了,而且知道好多有关他父亲在佛蒙特进行的可怕的研究工作的事,超出了维尔马斯的设想。 当我提到我找到了《因斯茅斯上空的阴影》时,他点点头,喃喃地说,"那个青年英雄的原型已经失踪了,还有他的堂兄弟,从坎顿精神病院。去Y'ha-nthlei了?谁知道呢?"当我想起来告诉他有好多他的邮件时,他只是点头道了声谢谢,显出有点畏惧的样子,似乎不愿意去看那些东西。他确实是显得非常疲惫。 但当我们吃完晚餐,他喝完了他的黑咖啡(还是加了好多的糖)之后,当壁炉里不断跳动的火焰此时已变成黄色和蓝色的时候,他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友好的微笑,高高地扬起了他的眉毛,平静地说道,"现在,你肯定正在期盼着我,我亲爱的费希尔,把关于那个项目的一切都告诉你,那些我迟疑着不写出来的东西,那些我不愿意给出的、解答你的尖锐的问题的答案,那些我拖延着要到我们见面后才揭示的新发现。真的,你已经够耐心的了,我谢谢你。" 随后,他若有所思地摇着头,眼神变得冷淡起来,缓缓地,很细微地,像是不情愿地耸了耸肩,他那副肩膀就像是一对矛盾体,脆弱,但宽阔,他轻轻做了个鬼脸,像是尝到了什么特别苦的味道,接着,以愈发平静的语气说道,"真希望我告诉你的更多是已经被确切地证实了的事情。不知为什么,我们总是半途而废。噢,那些人工制品已经足够真实可靠了--因斯茅斯的珠宝,南极的皂石,布莱克的'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但它已经被丢进了纳拉甘塞特湾,沃尔特·吉尔曼从他的梦幻世界(或非现世的第四维空间,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带回来的带钉子的圆头饰物,甚至是那些未知元素,流星体的及其它方面的,那些完全无法分析的东西,甚至是这个新的磁光学探测仪,它给我们找到了87号元素和砬元素。几乎可以肯定是,所有,或几乎是所有,那些地球之外的、宇宙之外的神秘生物的确曾经存在过--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让你去看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尽管那些故事很耸人听闻,这样你就能对我将要跟你说的那些存在体有个印象。只可惜它们和能证明它们的东西以一种发狂的方式灭绝了,从所有的记录中消失了--威尔伯·沃特利被损毁的遗体,他兄弟庞大、无形的死尸,冥王星的老阿克利被杀死了,而且无法照相,1882年6月的那颗流星,就是它撞击了那鸿·加德纳的农场,并且让老阿米塔奇(当时还很年轻)去研读《死灵之书》(发生在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每件事的起因),而且艾特伍德的父亲还亲眼看见了它,并且想要去研究它,还有丹佛斯在南极看到的东西,当时他正回头看着"疯人山"后面的那座恐怖的、更高的山峰--他的心智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但他对那些事患上了健忘症……所有的,所有的都没了! 第27节:他可能无处不在 "但如今那些生物中是否还有谁仍然存在呢--对,难就难在这儿!我们无法回答这个压低一切的问题,总是差一点。问题是,"他以一种紧迫的语气说道,"如果它们确实存在,它们强大的威力和高超的智谋是难以想像的,它们此刻"--他突然四下张望着--"可能无处不在!" "就说克苏鲁吧,"他说。 我不禁吓了一跳,因为我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那个词;那三个刺耳、不祥的字和我最初听到的那个声音像极了,而那声音是来自我的想像,或我的潜意识,或我不曾记得的别的梦境,或…… 他还在说着,"如果克苏鲁存在的话,他(或是她或它)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穿越空间,天空、海洋、陆地。我们从约翰逊的叙述中(就是它使他白了头的)了解到,克苏鲁可以以气体的形式存在,可以被分裂成原子,然后再重新组合。他无需隧道便能穿过坚硬的岩石,他能渗透过去--'不是在我们所知道的空间,而是在它们之间。'但他可能会选择通过隧道--这就值得认真考虑了。或者--仍旧是另一种可能性--也许他既不存在也不不存在,而是处于某种中间状态--'在睡梦中等待,'就像安吉尔的古老赞歌里吟颂的。也许他的梦被具体化成了你的带翅膀的蠕虫,费希尔,在挖掘隧道呢。 "我被分派的工作就是用地球探测仪调查那些恐怖的、有洞穴和隧道组成的地下世界,无论如何,那并不全都是源于克苏鲁,因为我是第一个从老阿克利那儿听说那些洞穴和隧道的人,我还从--仁慈的上帝啊!--带着他的面具的那个冥王星的阿克利那儿听说了--'下面有未知的生命的伟大世界;蓝光的肯岩,红光的约斯,还有黑暗无光的恩凯,'那是札特瓜的家,以及更神秘的、被来自太空和来自地球漆黑的核心的光照亮的内部空间。我就是这样猜到了在你童年的那些梦或恶梦(或人格互换)里的颜色的,我亲爱的费希尔。我在地球探测仪里也看到过它们,但它们在仪器里是最难捕捉的,而且也很难看清楚……" 一听他提到"人格互换",我一下子变得极为担心,但他的声音充满倦意地渐渐弱了下来。 他真的显得非常疲倦。但我觉得我不得不说,"如果我吃了摩根博士的药,也许那些梦能重现。何不今晚就试?" "不可能,"他答道,还缓缓地摇着头。"第一,我信里写的太理想化了。到最后一刻,摩根不能把药给我了。他答应用邮件寄给我,但还没寄呢。第二,我现在觉得,那样一次试验的危险性太大了。" "可起码你能用你的地球探测仪核实那些梦的颜色和那些隧道,对吗?"我有点垂头丧气地追问道。 "如果我能把它修好话……"他说,他的头一下一下点着,歪向一边。将熄的火苗此时全剩蓝色的了,他喃喃地说着,"……如果我被允许来修复它……" 我不得不把他扶到床上去,然后躺到了我自己的床上,我感到震惊,感到不满意,我的脑子转了起来。维尔马斯。但此时我意识到我自己也很累了--毕竟,我昨晚多半宿都在看"因斯茅斯"--很快,我便睡着了。 (那些声音刺耳地呻吟着,"原始生命的深渊,黄色的标记,亚撒索,泛着微光的紫色和祖母绿色翅膀,天蓝色和朱红色的爪子,伟大的克苏鲁的黄蜂……"入夜了。我已经从带圆形舷窗的、低矮的顶楼一瘸一拐地踱到了地下室,我在那里抚摸着我父亲的大锤,看着"梦想的大门。"那个时刻就快到了。我必须赶快写。)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了,经过了我例行的12小时睡眠后,我觉得完全恢复了精力。我发现维尔马斯在他的卧室里,正坐在对着北窗的桌子前匆匆地写着什么。他面带微笑的脸庞在色调阴冷的光线下显出了真正的年轻,尽管他梳理得很整齐的浓密的头发还是白色的--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他积攒的所有邮件都打开了--只有一件除外--并且倒扣着放在桌子的左上角,在桌子的右上角是一大摞新写好的明信片,每张上面都整齐地贴好了1分的邮票。 "早上好,乔吉,"他问候着我,"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有好消息!--探测仪充好电了,运转得好极了,可以去进行探测了,还有,从乔治那儿转来的信是弗朗西斯·摩根的,里面有他的药,今晚就可以做内部调查了!刚好两剂--乔吉,我要和你一起入梦!" "太好了,阿尔伯特,"我兴奋地说。"顺便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说。 "恭喜你!"他高兴地说。"咱们今晚用摩根的药庆祝生日。" 我们的探测过程是令人愉快的,起码在快结束之前是这样的。好莱坞山换上了它最年轻动人的一面;即便是那些底层行将崩塌的、被蛀食的腐朽的地方也显出了朝气。太阳很热辣,天很蓝,但从西面徐徐吹来的微风有点凉,偶尔还会有又大又厚的白云投下巨大的阴影。令人惊奇的是,阿尔伯特对这片地域的了解似乎快和我一样多了--他已经研究了他的地图,并且带在了身边,包括我寄给他的那些手绘地图。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一下子就能准确地叫出那些熊果树、漆树、胭脂栎和其它一些植被的名字。 时不常地,尤其是在我最喜欢停留的地方,他会用地球探测仪看一看,他提着仪器,而我拿着两个饭盒,还背了个小背包。当他把头罩在黑布里时,我会守护在旁边,准备好我的手杖。有一次,我吓跑了一条披着黑色和淡粉色的粗大的蛇,看着它钻进了灌木丛。还没等我告诉他,他就说道,"一条王蛇,响尾蛇的敌人--一个好兆头。" 第28节:他全身都在颤抖着 每次探测,阿尔伯特的黑箱子就会显示出有某种空洞--隧道或洞穴--就在我们脚下,深度不等。不知道为什么,在大白天的室外,这些竟没有让我们觉得不安。我想,这些都是我们一直在期盼的结果。从黑布罩下面钻出来后,他会点着头,说道,"15米,"(或者类似的内容)并且把它记在他的小本上,然后我们又继续前进。有一次,他让我钻到布罩下面试运气,但我通过目镜所能看到的就是一些跳动的彩色光电的放大像,就像一个在黑暗的地方闭上眼睛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景象一样。他告诉我说,要学会辨认那些重要的指示,得需要经过相当长时间的训练呢。 在圣莫尼卡山的山顶,我们吃了午餐的牛肉三明治和茶味的柠檬水。太阳和微风沐浴着我们。周围都是山丘,越过西面的山丘,就是蓝色的太平洋。我们聊起了弗朗西斯·德雷克和麦哲伦,还有库克船长和他伟大的极地探险,以及他们只在传说中听到的那些神奇的陆地--还有我们正在探寻的那些隧道其实是多么的不足为奇。我们说起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仿佛它们不过就是小说罢了。白天的观点可以出奇地无忧无虑。 在回家途中,刚走到一半,阿尔伯特就再次显出了非常疲惫的样子--很吓人。我说服他让我来提黑箱子。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把我的空背包和空饭盒扔掉--他好像没留意到。 快到家时,我们在我父亲的纪念碑前停下了脚步。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黑色的阴影上来了,红润的光柱与地面几乎是平行的了。此时阿尔伯特已经非常倦怠了,正当他搜寻着词汇来赞美罗迪亚的杰作时,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他身后的灌木丛中溜了出来,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一条大响尾蛇呢。但当我摇摇晃晃地冲过去,用我的手杖抽打它时,当它又以超乎寻常的快捷滑进矮树丛时,当阿尔伯特转过身来时,我猛然觉得那个柔软的、隐没了的东西上半部分似乎闪着紫绿色的光,还长着拍动的翅膀,而下半部分是蓝红色的,长着爪子,而且它发出的充满威胁的声音很像是一种尖锐的嗡嗡声。 我们跑回家去,只字未提那个东西的事,每个人只关心别让彼此的同伴落在后面。我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力气。 他放在路边信箱里的明信片已经被取走了,但又有6封新到的信是寄给他的--还有一个是我的挂号包裹通知单。 除了阿尔伯特得开车带我去好莱坞,好赶在邮局关门之前取到包裹外,我们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他的脸憔悴得吓人,但他好像突然来了一股奇怪的力量,而且(当我断言说包裹里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时)不容我反对他。 他开车时就像一个名副其实的魔鬼,仿佛世界的命运都有赖于他的速度了--好莱坞肯定以为华莱士·里德死而复生了,又在拍他的另一部横贯大陆的飞车电影。他很灵活地操纵着变速杆,不停地加减挡,"白锡母鹿"飞驰的样子就像是受惊了似的。我们没有被抓起来,也没有撞车,这真是奇迹。我刚好在邮局的包裹窗口关闭前赶到并签收了包裹--一个被裹得结结实实,封得严严的,还用绳子紧紧地捆着的包裹,是(真令我吃惊)西蒙·罗迪亚寄的。 回去的时候,车还是那么快,我抗议也没用,"白锡母鹿"在转角和拐弯的地方尖叫着,维尔马斯的脸变成了一副难以缓和的、警觉的死人面具,在最后一缕天光渐渐变成紫色淡入西天、第一批星星刚刚出现的时候,我们回到了破败、干燥的山上。 在我做饭的时候,我强迫阿尔伯特去休息,并且让他喝了加了好多糖的热咖啡--当他从车里出来,被充满寒意的夜色围住的时候,他差点儿晕倒了,我又烤了牛排--如果说他昨晚需要恢复体力的食物,那么现在,在我们完成了精疲力竭的远足、在干燥、蜿蜒的公路上跳完"死亡之舞"的时候,他就需要加倍的食物,我不客气地告诉他。("或者说是'无情的死神的塔兰台拉舞,'啊,乔吉?"他有气无力地说着,但还是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没多久,他又开始到处溜达了--他不能静静地呆着--还窥探着窗外,然后便提着地球探测仪到地下室去了,"去完成咱们的探测,"他告诉我说。我刚把壁炉装填好,正在生火时,他匆匆地回来了。在引火柴刚刚引燃的火焰发出的白光映照下,我看见他面如死灰,眼圈变成了白色的。确切地说,他全身都在颤抖着。 "对不起,乔吉,我是这么一个爱添麻烦而且看起来很讨厌的客人,"他说道,而且是在努力强迫自己要说得连贯,平和(但更多的是命令式的),"但你和我真的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在咱们到阿克汉姆之前,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阿克汉姆也不安全,但咱们在那里起码还能得到那些参加米斯卡托尼克项目的、有经验的老手的建议和支持,他们的神经比我的要坚定许多。昨天晚上我读到(并且瞒住了你--我确信那应该是错误的)的读数是在石雕下方15--厘米,乔吉,不是米,刚才,我确认了那个读数,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而且它已经缩减到了5。那里的地板纯粹就是一个壳--听上去就和在新奥尔良的圣路易斯附近的一个地窖一样空洞--它们一直在下面吞噬着。不,别和我争!你还有时间收拾一个小包--只限于你自己的必需品,但要带上罗迪亚寄来的那个挂号包裹,我对它很好奇。" 说完后,他就跑到他的卧室去了,不一会儿便拿着他的旅行袋出来了,他带着旅行袋和那个黑箱子向他的车走去。 第29节:他很悲哀地吃吃笑了 与此同时,我鼓起勇气跑到了地下室里。听上去,地板确实比昨晚要空洞得多--让我都不敢踩上去了--但除此之外,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但我有一种很奇怪的非现实感,仿佛世上已经不存在真实的物体了,只剩下了不足信的布景,还有几件舞台道具,包括一把轻木大锤,一个空无一物的挂号包裹,和一幅如夜幕般漆黑的山丘的全景画,还有两个演员。 我匆匆上了楼,把牛排从烤架上拿下来,放在壁炉前的桌子上,然后去找阿尔伯特。 他先来找我了,走进屋里,他死死地盯着我--他的眼睛睁得好大--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收拾东西?" 我坚定地对他说,"是这样,阿尔伯特,我昨晚就觉得地下室的地板听上去发空,所以,那没什么可吃惊的。而且无论你怎么看,咱们不能就这么慌慌张张地开车去阿克汉姆。实际上,咱们不能连饭都不吃就启程开车去东部。你自己说的,危险无处不在,即便是在米斯卡托尼克也一样,而且从咱们(起码是我)在我父亲的墓前看到的东西来看,那些东西至少有一个已经跑出来了。所以,咱们吃饭吧--恐怕我还没有让你的胃口都倒了吧--并且看看罗迪亚的包裹是什么,然后,如果必要的话,咱们再走。" 经过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停顿之后,他的表情缓和下来了,他无力地笑了笑,说道,"很好,乔吉,你说的有道理。我被吓坏了,别误会,其实我过去10年都是在恐惧中度过的。但在这件事上,老实说,我更替你担心--??但正如你所说,人必须要屈服于需要,从身体上和其它方面讲……并且要试着表现出一点风度,"他很悲哀地吃吃笑了。 就这样,我们在跳动着的金色火焰前坐了下来,吃着我们的牛排和配菜(我喝了些勃艮第葡萄酒,他还是喝他加糖的黑咖啡),聊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自然,主要是关于好莱坞的。在我们飞车的时候,他曾瞥见过一个书店,此时他问起了那家书店的事,并且由此引到了别的事情上。 晚餐过后,我给他添好咖啡,给自己加好酒,然后清理出一块地方,打开了罗迪亚的包裹,我用刻刀割断了上面的绳子,撕掉了胶条。我看到,在用细刨花仔细填充的盒子里装着一个雕花的、用铜和德银制成的小匣子。我立刻认出那是我父亲的手艺,上面完美地再现了他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刻的图案,但没有刻"梦想的大门"那几个字。阿尔伯特用手指指着卡特鲁的眼睛,但没有说出那个名字。我打开了小匣子。里面是几张很厚的文件纸。我认出上面是我父亲的笔迹。我和阿尔伯特站在一起,读着那份文件,我把它抄在这儿了: 1925年3月15日 我亲爱的儿子: 今天你13岁了,但我写信给你,并祝你在25岁的时候能好好的。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看过这封信就会明白了。盒子是你的。我把它留给一位朋友,如果我在这12年间必须要走的话--大自然已经给我预兆了:颜色罕见的锯齿状闪光时常出现在我的眼睛里--就由他交给你。现在,认真地读信吧,因为我正在讲秘密的事。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路易斯维尔,我白天会做梦,而且无法记住那些梦。那些都是我脑子里的黑色时间,有几分钟长,最长的有半小时。有时我会进入另一个地方,做些不同寻常的事,但从未造成伤害。我觉得,我黑色的白日梦是一个弱点,或是一种报应,但大自然是英明的。我并不强壮,还不足以认识到如何去忍受??按我父亲的要求,我学会了我的手艺,让我的身体强壮起来,而且总是在不断地学习。 当我25岁时,我深深地爱上了--这是在你母亲之前--一个漂亮的女孩,她得肺病死了。在她的墓前,我做了一个白日梦,但这次,在我的意愿的强力作用下,我让我的大脑保持是白色的。我游进肥土里,整个身体都和她结合在一起了。她说,这次结合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了,但我现在将会具有一种能力,能够时常随心所欲地在地下运动。洛琴和我,我们永远地吻别了,而我,她的梦幻骑士,在土里钻上钻下,为我所具有的能力而欢呼雀跃,像过去的土地神似的用胸口冲撞着岩石。下面不是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是黑暗的,我的儿子。那里有各种炫丽的颜色。水是蓝的,金属是鲜红和黄的,石头是绿的和褐色的。过了一会儿,我钻了上来,回到了我立在新坟上的身体里。我感到由衷的感激。 就这样,我学会了如何探勘,我的儿子,学会了如何在有必要、而且大自然愿意的时候,成为一条游在泥土里的鱼,潜入"山王"的地狱,与光共舞。那些最美丽的颜色和最不寻常的色彩总是在西边。那些聪明但缺乏眼光的科学家把它们叫做稀土元素。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把咱们的家搬到了这儿。在最大的海洋下面,泥土是一张彩虹色的蛛网,而大自然是一只在上面织网的蜘蛛。 现在,你已经显现出了你也具有我的能力,我的儿子,但你比我更强大。你有黑色的夜梦,我知道,因为在你睡觉的时候,我就坐在你身边,听着你说话,看着你害怕,如果你能回想起你的那些恐惧的话,它们很快就会把你毁掉,就像有一个晚上出现的情况那样。但是,在你具有必要的力量和学识之前,大自然明智地蒙住了你的眼睛。正如你现在所知道的,我已经供你上了东部的一所好学校,那是哈雷·沃伦盛赞的学校,他是我最好的帮手,知道好多关于地下王国的事。 现在,你已经足够强壮了,我的儿子,可以去做大自然的侍从了--而且也具有了足够的智慧,我希望。你已经进行了深入的学习,并且使你的身体强壮起来了。你有了那种能力,而且时间也到了。人身鱼尾的海神特赖登吹响了他的号角。起来吧,我的乔吉,跟我来。现在是时候了。在我的基础上建造吧,但是要建得更宏伟。你建造的是更辽阔、更伟大的王国。让你的头脑成为白色的。无论有没有可爱的女孩帮你,现在就去把梦想的大门打碎吧! 第30节:令人惊异的一封信 爱你的父亲 换作其它任何时候,那份文件都将会令我深受感动,并且带给我强烈的震撼。说实话,它确实感动和震撼了我,但我已经被今天的高潮事件所带来的感动和震撼震住了,以至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信如何与它们联系到一起。 我从信里得到了回应,"现在就去把梦想的大门打碎吧,"随后,排除了另一种解释,我说道,"那就是说,我应该今晚就吃摩根的药。咱们吃吧,阿尔伯特,就像你今天早上提议的那样。" "你父亲的最终指示,"他闷声说道,显然被信里的内容感动了。"乔吉,这是一封最稀奇、最令人震惊的信件!他得到的预兆--听上去像偏头痛。他提到了稀土元素--那可能是至关重要的。那些地下的颜色也许是被他的超感知觉察觉到的!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项目应该在多年前就开始研究探勘了。咱们没看到--"他突然不说了。"你是对的,乔吉,我被牢牢地引诱了。但那很危险!该如何选择呢?一边是父亲的最高指示和咱们强烈的好奇心--我的都烧起来了。另一边是伟大的克苏鲁和他的随从。该如何决定呀!" 有谁在重重地敲门。我们都一惊。过了一会儿,我快步走了过去,阿尔伯特也跟了过去。手放在门插销上的时候,我又停住了。我没听见有车停在外面。叫声从粗壮的橡树后面透了过来,"电报!"我开了门。 是一个精瘦的、显得很得意的年轻人,苍白的脸上有星星点点的大雀斑,帽子下面露出了胡萝卜色的红头发。他的裤子紧紧地裹在腿上,用自行车的夹子夹住了。 "你们俩谁是阿尔伯特·N·维尔马斯?"他冷淡地问道。 "我是,"阿尔伯特说着,走上前去。 "请签收一下。" 阿尔伯特签了字,付了小费,在最后一刻用一毛钱取代了5分钱。 那个年轻人咧开嘴笑了,说了声,"晚安,"从容地离开了。我关上门,赶紧往回走。 阿尔伯特已经撕开了那个薄薄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信件,展开来。他的脸原本就白,当他的眼睛扫过那封信时,他的脸变得更白了。那情形就好像是,他的三分之二已经变成鬼了,而那封信使他成了一个十足的鬼。他把那张黄色的纸举到我面前,没说话: 洛夫克拉夫特去世了。北美夜鹰没叫。鼓起勇气。丹佛斯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脸还是像鬼一样的白,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从不安和畏惧变成了坚定和富有挑战性。 "平衡被打破了,"他说。"我还有什么可输的呢?咱们正摇摇欲坠地站在深渊边缘,通过乔治,乔吉,咱们可以下到深渊去看看了。你敢吗?" "敢,"我说。"要我去车里把你的旅行袋拿进来吗?" "没必要,"他说着,从胸前贴身的口袋里抻出一个小纸包,那是摩根博士寄来的,他早上给我看过。"我就预感到咱们会用到它,但咱们在你父亲的墓前看到的幻影使我失去了勇气。" 我拿来了两个小玻璃杯。他把那一小包白色粉末均分为二倒在杯子里,我按照他的指点缓缓地加水把药化开了。随后他探询地看着我,举着他的杯子,就像是要干杯似的。 "毫无疑问咱们是为他喝这个的,"我说着,指指他仍然拿在另一只手里的那封电报。 他稍稍退缩了一下。"不,别说他的名字。咱们就算为所有在米斯卡托尼克项目中死去或遭受巨大痛苦的勇敢的战友们喝吧。" 他说的是"咱们,"这真让我兴奋。我们碰了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药稍微有点苦。 "摩根信上说,药劲很快就会上来,"他说。"开始是犯困,然后就会睡觉,再后就有希望做梦了。他自己试过两次,是和莱斯还有勇敢的老阿米塔奇一起试的,老阿米塔奇还把《邓维奇的恐怖》放在了身边。第一次,他们在梦里参观了吉尔曼的多维空间;第二次他们参观了两个地磁极的内部城市--一个独特的拓扑地区。" 此时,我匆匆倒了一些酒和温吞的咖啡,我们舒服地坐在壁炉前的安乐椅上,随着药力开始发作,在我们面前跳动的火焰变得有点模糊,还有点耀眼。 "真的,你父亲的信真是最令人惊异的一封信了,"他迅速地说着。"在太平洋下面编织一张彩虹色的蛛网,网线就是那些有神秘亮光的隧道--真是再逼真不过了。克苏鲁会是那只蜘蛛吗?不,随便什么时候,我更乐意那是你父亲的女神'大自然。'她起码要和善一些。" "阿尔伯特,"我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但我还想着人格互换的事,"那些生物会很可怕吗,或者至少是没有咱们推断的那么恶毒?--就像我父亲在地下看到的情景所暗示的那样。还有,我的那些带翅膀的蠕虫也是那样吗?" "咱们的大多数战友都不认为它们是这样的,"他审慎地回答说,"当然,咱们有一位因斯茅斯英雄。他在扬斯累究竟发现了什么呢?是奇迹和荣耀吗?有谁知道呢?有谁能说他知道吗?也许在外星的老阿克利行?--在它发光的金属圆筒里,他的大脑是在遭受该死的折磨吗?还是在不断地被无限远出的永远在变换的真实景象所鼓舞?被绍格斯吓跑的、可怜的丹佛斯在失忆前究竟以为他在那两列可怕的山脉后面看到了什么呢?那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呢?天哪,他和我真是一对……好心人帮助神经分裂的人……让护士看护猫科动物……" "他告诉你的肯定是很沉重的消息,"我轻轻打了个呵欠,指指那封还紧紧地被他攥在手里的关于洛夫克拉夫特的电报。"要知道,在电报没来之前,我有过一个极疯狂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你和他是一样的人。我不是指丹佛斯,而是……" 第31节:我根本没有做梦 "别说了!"他粗暴地说。随后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平静了,"但死人的名单要长得多……可怜的莱克和更可怜的杰德内,还有其他所有在他们的南十字座和麦哲伦云下的人……极其可怕地丧失了勇气的数学天才沃尔特·吉尔曼……90高龄时在街上滑倒的安吉尔,和在普罗维登斯被闪电劈死的布莱克……爱德华·皮克曼·德比,阿克汉姆的胖谢丽融化在了他的巫婆老婆的尸体里……天哪,这根本不是令人高兴的话题……要知道,乔吉,在圣地亚哥,小阿克利带我看了一个神秘的海蚀洞,它比卡普里岛的蓝色洞穴还要蓝,在它黑色的磁铁矿沙滩上有男性人鱼有蹼的脚印……是诺里中的一个吗?……而且……噢,是的,当然……还有威尔伯·沃特利,他差不多有9英尺高……但他根本算不上是米斯卡托尼克的研究人员……可是北美夜鹰也没去找他……也没去找他的哥哥……" 我看着火堆,在火堆里面和周围跳动的火星已经变成了星星,像昴星团和毕星团一样稠密,老阿克利就常常在它们之间穿行,当潜意识也逼近我时,它们也和罗伯特·布莱克在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里看到的、被风吹拂的无尽的黑暗深渊一样漆黑,像恩凯一样漆黑。 我吃力地醒来了,打着寒战。我曾经注视过的火堆只剩下了白色的灰烬。我感到了一种痛苦的失望,因为我根本没做梦。接着,我便注意到了那种充斥在我耳朵里的低沉的、没有规律的、不断变化的嗡嗡声。 我吃力地站起来。阿尔伯特还在睡着,他紧闭着眼睛,如死人一样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扭曲的表情,他轻轻地蠕动着,不时痛苦地翻腾着,好像正做着可怕的恶梦。那张发黄的电报纸已经从他的手里掉到了地板上。当我走近他时,我意识到,充斥在我耳朵里的声音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他的嘴唇正在不住地抽动着,当我把头靠近他的嘴唇时,我从那讨厌的、清晰的嗡嗡声里听出了词和句子: "柔软的、带触须的头,"我惊恐地听着,"克苏鲁,富坦,错误的几何,极化毒气,棱柱变形,克苏鲁,莱尔,真正的黑暗,有生命的虚无……" 我不忍再看他恐怖的、痛苦的表情,不忍再听那些恶毒的、像鼻音似的声音,一刻都不能忍受了,所以我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他,但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我父亲严厉的命令,叫我绝对不要这么做。 他的眼睛睁开了,他的嘴紧紧地闭上了,他用手抓住他的椅子,靠胳膊用力把自己撑了起来。那过程好像进行得很慢,但又似乎是转瞬间的事。他极其恐怖地、无声地看了我最后一眼,然后便转身跑了,他把胳膊伸展在面前,迈着不可思议的大步,跑出门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跛着脚,用我最快的速度去追他。我听见了车子发动的声音。我尖叫着,"等等,阿尔伯特,等等!"当我跑近"白锡母鹿"的时候,它的大灯亮了起来,它的发动机咆哮着,我被一团刺鼻的尾气包围了,而它已经冲出了车道,在第一个转弯的地方扬起了一片砂石。 我站在寒冷的黑暗里,直到再也听不到什么,再也看不到什么为止,夜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这时,我意识到我依然能听到那些恶毒的、沾沾自喜的、邪恶的共鸣声。 "克苏鲁,富坦,"那些声音在说(过去在说,现在在说,永远都在说),"编织隧道的蜘蛛,黑色的无极,墨黑中的色彩,育格斯的多层塔,发光的蜈蜙,带翅膀的蠕虫……" 我听到从不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不太清晰的呼呼声。 我回到屋里,开始写这个声明。 现在我要把声明和内附的函件,还有在这其中提到的两本诗集都放进那个铜和德银制成的小匣子里,我要带着匣子到地下室去,我要在那儿用我父亲的大锤,一字不差地完成他写在信里的指令。 1937年3月16日的早上,"天堂屋脊"(当时叫做瓦尔彻斯·卢斯特)的住户很明显地听到了撞击发出的隆隆声,感觉到了剧烈的地面震动,他们都以为那是一次地震,而且格里菲思天文台和UCLA也确实记录到了很小幅的震颤,但其它的地震台网都没有记录。天亮的时候,人们看到当地著名的砖石房屋"费希尔的废物"已经完全倒塌了,而且所有的砖都互不相连。此外,砖的数量看着比房子所需要的数量要少一些,就好像一半的砖都在夜里被运走了似的,或者是掉进了地下室下面的某个巨大的空间里。实际上,房屋的废墟就像一个巨大的蚁狮窝--只是用砖块取代了沙子。那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很快就被填上了,有一部分还盖上了水泥,而且,后来也没有人再在上面盖房子。 房屋的主人--一个名叫乔吉·路透·费希尔的、少言寡语的跛脚年轻人--的尸体俯卧在碎石堆的边缘,他双手伸展着(一只手里有一个金属盒),就好像在房屋坍塌的时候,他正要往外逃似的。他的死因被确定为坍塌之前不久发生的一次意外,或是他在精神错乱时的自残,其中牵涉到了酸液,据知他那位行为古怪的父亲曾经存有酸液。好在从死者的那只明显扭曲的右脚上还可以断定他的身份,因为,当人们把尸体翻过来时,他们发现死者的整个脸和他的部分头骨、下巴和整个前脑都被侵蚀掉了。和瑟西岛一起崛起 布赖恩·拉穆雷 看来在发现了一个活着的腔棘鱼类种--一种被认为已经灭绝了7千万年的鱼--之后,我们也许应该改变业已形成的观念,重新认识某些水生动物的地质寿命。 第32节:从哪儿说起才好呢? --林凯奇《海底奇观》姓:霍特里教名:菲利普出生日期:1927年12月2日年龄:35岁出生地:约克郡老贝尔德里住址:不详职业:作家声明:我曾要求他们用正常的态度来对我提出警告,但他们告诉我,考虑到我的嫌疑人身份,没必要那么去做……其中的含义一目了然,而且就因为这个,我觉得自己不得不以下列方式给我的故事开头:我必须清楚地告知读者,我决不是超自然现象的狂热信徒。我从没罹患过神经疾病,或是任何类型的精神病,也没有出现过幻觉或幻想。没有任何记录能证明我的祖先有精神病史--斯图尔特医生说我是疯子,那完全是错误的。 在让你们读这个故事之前,我先把这几点做个澄清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一种太随意的阅读态度很快就会使那些思想比较保守的读者得出不正确的结论,即认为我要么是一个可恶的骗子,要么是一个十足的疯子,而我可不希望斯图尔特医生的意见得到认同…… 虽然我承认我弟弟的身体在1963年11月15日子夜过后不久死在了我的手里;但同时我必须明确声明,我不是杀人犯。我这个声明--因为我坚持认为我必须把整个故事都说出来,所以必然会写得很长--的目的,就是要明白无误地证明我是清白的。因为,其实我的罪过在于没有犯下滔天大罪,我所做出的结束我弟弟的身体生命的那个举动只不过就是一个人在认识到整个世界的正常秩序正遭受到可怕的威胁时所做出的条件反射的举动。因此,同时考虑到我被说成是疯子,我就必须努力以更详尽的方式来讲述这个故事;我必须避免把一连串的事情混淆,并且要极其小心谨慎地组织我的句子和段落,在讲到那个不幸事件之前,我要忍住不去想最终结果…… 从哪儿说起才好呢? 让我引一段埃姆里·文迪-史密斯爵士的话吧: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说是关于外星生物的,它们早在人类出现之前就已经在这个地球上居住了好几百万年,而且,当人类最终演变形成之后,它们仍然在这里,在某些黑暗的地方。我敢肯定,即便是现在,它们也还在这里。 人们可能会记得,这段话是这位杰出的古文物研究者兼考古学家在他最后一次深入非洲腹地进行那次倒霉的旅行之前说的。我知道埃姆里爵士暗示的是什么,它与我在18个月之前第一次见到的那种如同来自地狱一般的可怕的东西是一样的;当我想起他孤零零地说着胡话从那个神秘的大陆回到文明世界时,我便注意到了这点。 那时,我弟弟朱利安正好和我相反,他是黑色神秘事物的坚定信仰者。凡是吓唬人的东西他都看,不在乎那些究竟是真事--比如弗雷泽的《金枝》和默里小姐的《女巫教》--还是虚构的--就像他收集的那些几乎是无价之宝的旧《诡丽幻谭》和同类广受欢迎的杂志。我想,很多朋友会认为,他最初的精神错乱是起因于这种不健康的、对荒谬和变态故事的爱好。我当然不赞同这种观点,但我承认有一次我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朱利安:他过去一直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人,但在个性上从未表现出同样的坚强。身为一个男孩,他的体格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任何一个恃强凌弱的家伙--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决心。这点也是他没当成作家的原因,当他有了不错的情节构思时,他却无法把他的人物写活。因为他自己没有个性,所以,他似乎只能把他的弱点反映到他的作品里。我曾和他合作构思、完善情节,给他的那些人物设计生活。在我开始写作之前,我们过得很好,还攒下了相当一笔钱。这笔钱很管用,因为在朱利安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当我根本写不出来一个字的时候,我就是用它来供养我弟弟和我自己的。幸运的是,尽管很惨,他后来还是彻底离开了我;但那是在他发病之后…… 朱利安真正陷入崩溃是在1962年5月,但所有的事情的起因都可以追溯到当年的2月2日--圣烛节。据我所知,这一天对任何一个和神秘学打交道的人来说都具有特殊的意义,哪怕你只受过很浅显的神秘学教育。就在那天晚上,他梦见他梦见了巨大的玄武岩石塔,塔上都滴着黏液和海泥,周围还有巨大的藻苔虫,石塔形状怪异的对称底座埋在灰绿色的污泥里,切割成非欧几里得几何形的护墙绵延在那个不平静的水下王国的疆域上。 当时我们正在写一本发生在18世纪的浪漫小说,我记得我们写到很晚才休息。后来我被朱利安的尖叫声惊醒了,他把我叫醒,给我讲了在恶梦里发生的一个歇斯底里的故事。他说他看见有东西躲在巨石和粘乎乎的护墙后面窥探,并且含糊不清地说了那些东西的样子,我记得我说--在他让自己平静一些之后--他真是一个怪人,既是写浪漫小说的作家,同时又是恐怖故事的读者和幻想家。但朱利安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他害怕并且讨厌这个梦,拒绝回他的房间继续睡觉,在那天晚上剩余的时间里,他就坐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坐在他的打字机前。 有人会以为,这种极可怕的恶梦也许会使朱利安放弃每晚至少两小时把自己沉浸在恐怖故事杂志里的习惯。但事实正好相反,他现在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一个研究方向上了。他开始病态地对所有与海洋恐怖有关的内容感兴趣,收集、并且废寝忘食地阅读这类作品,诸如德文的《Unter-ZeeKulten》,加斯顿·勒费的《海底住民》,甘特利的《Hydrophinnae》,还有作者不详的、邪恶的《CthaatAquadingen》。但只有他收集的科幻小说才大体上反映了他的兴趣所在。他的大部分关于"克苏鲁神话"的知识都来自于这些小说,而且他狂热地宣称,"克苏鲁神话"根本不是神话故事,并且经常表现出一种渴望,想看那个阿拉伯狂人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写的《死灵之书》的原本,还说他自己的那本费里的《注解》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有阿尔哈兹莱德详细地解释了他所感兴趣的东西。 第33节:深眠于大海的沉睡者 在随后的三个月时间里,我们的工作进展得很差。我们没能按时写完一个故事,因此,尽管我们的出版商和我们是好朋友,但我们还是可能会遭受很大的经济损失。这一切都是因为朱利安不再有写作的欲望了。他在工作的时候读他的书,对写作的事连提都不提了。不仅如此,他还经常会重做那个可怕的梦,而且梦得很频繁,很清晰。每天晚上他都会受到同样的折磨,梦见那些可怕的、潜在淤泥下的景象,只有在他阅读的那些神秘的大厚书里才会有类似的景象。但是,他真的害怕吗?我发现自己无法断定这一点。因为,几个星期过去后,我弟弟在白天的时候好像变得更加烦躁、不安,他急切地盼着天黑,盼着上床,而在床上,他又会受到那些可怕的恶梦的折磨…… 我们以很合理的月租价在格拉斯哥租了一栋不大的房子,每人一间卧室,共用一间书房。虽然他现在盼着做梦,但他的梦变得更糟糕了,尤其是在5月中旬的两、三个晚上。他对《CthaatAquadingen》里的某些段落越来越感兴趣,还特别提到了书里的这一段:起来吧! 噢,无名之神:那是你的活动期是你自己的选择。 用你的符咒和魔法,通过梦境和巫师,获知你之将至;为你的愉悦而狂喜,爱戴我们的主人,克苏鲁骑士,深眠于大海的沉睡者,奥苏姆…… 这一段和其它一些段落、章节都来自不同的渠道,尤其是某些被查禁的书籍,这些禁书的作者要么是被宣布为"失踪者",要么就是离奇地死掉了,其中有安德鲁·费兰,亚伯·基恩,克雷伯尼·博伊德,内兰德·科勒姆,以及霍瓦·布莱恩,他们给我弟弟带来了极其不安定的影响,在那个真正开始发生恐怖事件的晚上,他就是因为熬夜看他们的书,才使自己接近于精疲力竭,以至于他最终不得不去睡觉。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他差不多是连续3天,一直都在看他的那些病态般恐怖的书籍,在那期间,他只在白天睡一小会儿,晚上始终不睡。如果我说他,他就会说他不想在晚上睡觉,"因为时间快到了,"而且"在下面会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无论"那"是什么,都可能会意味着…… 那天晚上他走了以后,我又工作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回我的房间睡觉。临离开书房之前,我瞥了一眼朱利安一直在看的书,我看见--除了我当时认为是胡说八道的一些内容外--有一些摘抄是出自《圣布伦丹的一生》那本书的,那是16世纪加洛维的克隆佛特修道院的院长写的:"整整一天,教友们都能听到那些居民的呼喊声,即便是在他们已经看不见那个岛屿之后,还能闻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恶臭。圣布伦丹想鼓舞教友们的士气,便说道:"基督的战士们,要坚定对上帝的信仰,要坚强地守护你们的灵魂,咱们现在正站在地狱的边缘!"从那以后,我仔细读了《圣布伦丹的一生》,并且发现了令我心惊胆战的那个东西--但在阅读的时候,我还无法将书里的那些字句与我的恐惧不安联系在一起;书里确实有某种令人恐惧不安的东西。此外我还找到了其它一些资料,都是写历史上发生在海洋上的动荡的,包括,那些使亚特兰蒂斯和Mu沉没的动荡,那些由法国的修道士兼牧师"克莱尔沃科斯的赫伯特"于1178-80年间记录在《奇迹读本》里的事,以及距现在比较近的时期所发生的事,还有只有在被查禁的《约翰森叙述》里才能看到的那些事。但在我写东西的那段时间里,这类内容只会使我感到困惑。我决不会想像到那些将要发生的事,即便是在我最不着边际的梦里,我也不会梦见那些事。 我说不准在朱利安叫醒我的时候,我究竟睡了多久,但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发现他就蹲在我的床边,在黑暗中轻声低语。我能感觉到他用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虽然还没有完全醒来,但我还记得他那只有力的大手压在我肩上的份量,还有他说过的一些话。他的声音很恍惚,就像一个陷入深度催眠状态的人一样,每当他强调一个词的时候,他的手就会抽动一下。 "它们正在准备……它们要起来了……它们还没有聚集更强大的力量,它们还没有为克苏鲁祷告,而且崛起也不会是永久的,也不会被记录下来……但努力的结果将会为意志转移提供足够的需求……为了奥苏姆的荣光…… "在非洲用那些'别的东西',用那些取代了埃姆里·文迪-史密斯爵士和他的追随者的东西来传递它们的信息和梦景,它们最终打破了海底的魔咒,能像过去一样控制梦境--尽管海里那些东西在监视着它们!它们再次掌控了梦境,但要实现那种转移,它们无须打破水面的平静--只需一点渐渐减弱的压力就足够了。 "Ce'haie,ce'haie!!! "它们现在起来了;'他'认识我,要把我找出来……而我的意志--它们已经在梦里准备好的东西--将会在这里和'他'相会,因为我已经准备就绪,而它们也无需继续等待。我的无知是无关紧要的--我不需要认识或理解!它们会给我指示;就像在梦里它们已经给我展现了海底的王国一样。但它们无法从我脆弱的意志或从任何一个凡人的大脑里获取表面的知识……人类脑海中的影像还根本不够用来传输……那深深的海水--即使它们通过沙迪-梅尔的工作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它的负面影响--依然在干扰它们已经设法获得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影像…… 第34节:幻觉是如此的离奇 "我是被选定的人……通过在我身体上的'他的'眼睛,它们将再次开始完全认识水面;到时候,当星星对位时,它们就可以实现伟大的崛起……啊!伟大的崛起!该死的哈斯特尔!克苏鲁无数年的梦想……所有的海底住民,黑暗居民,那些淤泥都市中的沉睡者,都将再次以它们的威力来毁灭世界…… "它们可以永远睡在那儿而不死,当某段神秘的时期过后,它们会像从前一样再来……很快,当那个转移完成后,'他'就会以我的形象漫步在地球上,而我就在'他'的最深处!这样它们就可以有朝一日再次统治它们曾经统治过的地方--永远地--就连伊布-特斯托的教友和处于睡梦中的克苏鲁的子嗣及它们的奴仆也包括在内--为了莱尔城的荣耀……" 这就是我所能记住的一切,即使这样,正如我所说的,这些在当时对我来说不过就是胡说八道。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接触到一些古老的传说和著作;尤其是我弟弟异常激动地挂在嘴边的那本出自阿拉伯狂人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之手的晦涩难懂的两行诗: "那是能够永远长眠的永生者, 而有了神秘的永世,就连死亡也会消逝。" 我离题了。 在朱利安怪异的长篇大论的嗡嗡声平息之后,我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我的房间里了,而且清晨刺骨的寒风正在往屋里灌。他的衣服整齐的挂在他的房间里--是他昨晚就挂在那里的--但他不见了,他的房门敞开着。 我赶紧穿好衣服,去附近找他,但没有找到。破晓时分,我走进了警察局,惊恐地发现我弟弟被"保护性拘留"了。有人发现他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市区北部的街道上,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巨神"正等待着在海底的某个东西。他似乎没察觉到他只穿着睡袍,而且当我被叫去辨认他的身份时,他好像也没认出我来。实际上,他似乎遭受了某种可怕的刺激,还没有缓过劲来,仍处在一种类似于神经受创的状态,完全失去了正常思维的能力。他只会嘟嘟囔囔地说着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呆呆地盯着他的禁闭室的北墙;眼睛里充满吓人的疯狂…… 我当天早上的任务使我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还充满了恐惧;鉴于朱利安的此种状况,遵照警察局的精神科医生的命令,朱利安从警察局的禁闭室被转移到了奥克丁疗养院"进行观察。"把他送进疗养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显然疗养院的管理人员在前一天晚上也遇到了麻烦。当我终于回到家里后,那大概是在中午,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查看当天的报纸,看有什么消息是和我弟弟的举止有关的。我很高兴地--或者说我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高兴得不能再高兴了--发现,朱利安的行为已经淹没在了一大堆更严重的事件中,根本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 奇怪的是,那些事件和我弟弟的问题有相似之处,它们似乎都涉及到了正常人的精神失常,或者就像在奥克丁疗养院一样,在全国各地的疯人院里,病人的举动都变得更加危险了。在伦敦,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让自己从高高的屋顶坠落下来,宣称他必须要"飞向在海面上的育格斯。"钱德勒·戴维斯,就是后来陷入语无伦次的疯狂并死于伍德霍尔姆的那个人,"在一种恍惚的灵感驱动下"画了一幅邪恶的黑白风景画"G'harne风景",一画完就被他惊恐万状的太太愤怒地烧掉了。还有更怪异的事,科茨沃尔德的一位教区长手刃了他的两名教众,因为--他后来对警方声明--"他们没有权力生存,"而在离达累姆郡的哈登不远的海边,有人看见神秘的夜泳者带着一个渔夫逃走了,在他们消失在平静的海里之前,渔夫的嘴里还叫着"大青蛙"……在那个奇怪的晚上,似乎有某种疯狂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了--或者说,按我现在的理解,是突然爬到了--某些对极度恐惧异常敏感的人身上。 所有这些事情虽然很可怕,但还不是我所发现的那种最令人不安的事。回首朱利安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在我的床前喃喃低语的内容,当我在那些报纸上看到一个消息说,一个业余的地震学家坚信他探测到了发生在格陵兰岛和苏格兰最北部之间海域的一次海底扰动时,我感觉到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难以形容的寒意袭遍了我的全身…… 朱利安所说的不会被记录的崛起是什么?某些发生在海底深处的事情确实已经被记录下来了!……但是,报纸上的那条消息的确很可笑,而我也摆脱了那条消息带给我的那种恐惧感。无论发生在深海的扰动是什么,它的起因与我弟弟的反常举动只能说是存在着一种巧合。 因此,在思索着在那个不祥之夜所发生的这许多疯狂的事件的起因的同时,我更要感谢我们的幸运星使朱利安没有在新闻报道中受到关注;因为,如果发生在朱利安身上的事被大肆渲染的话,会对我们俩造成伤害的。 所有这些事都不会打扰朱利安!没有什么能打扰他,因为他正处于一种半意识的状态,而且警方发现他一年多来始终都处于那种状态。在那一年时间里,他诡异的幻觉是如此的离奇,以至于使他成了哈雷街上的一位著名的精神病医生的心理学宠儿和研究对象。实际上,在第一个月过后,那个医生便对我弟弟的病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甚至同意为朱利安免费治疗并照顾他;虽然我只要是在伦敦就会经常去看朱利安,但斯图尔特医生从不听我的反对意见,也不听我说付给他治疗费的事。能遇到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病例,医生宣称他为自己能有机会在这个位置上研究这么奇怪的头脑而感到非常幸运。令我想不通的是,现在同样是这个在处理我弟弟的问题上表现得如此善解人意的人,却完全缺乏对我的理解;但那是形势的变化带给我的困境。尽管如此,我弟弟显然是被交给了可靠的人,而且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负担那些费用;斯图尔特医生的收费经常是天文数字。 第35节:我无法再获取任何东西 在斯图尔特医生"接管了朱利安"之后不久,我便开始研究我弟弟的星图,包括天文学的和占星学的,同时深入钻研他的那些涉及神秘艺术和科学的书籍。在那段时间里我读了许多很特别的书,顺理成章地熟悉了弗默尔德、利瓦伊、普林和杰兹列的著作,而且--在大英博物馆的某些比较隐秘的地方--我被马格努斯、格林德和阿尔哈兹莱德的那些疯狂的文字吓得战栗不止。我读了《莱尔讲义》和《约翰森叙述》,研究了关于消失的亚特兰蒂斯和Mu的神话。我关注私人收藏的古老的大部头,追查我接触到的所有关于海洋的传说和神话的来源。我读了安德鲁·费兰的手稿,亚伯·基恩的证词,克雷伯尼·博伊德的遗嘱,内兰德·科勒姆的声明,以及霍瓦·布莱恩的叙述。我开始带着怀疑详细审查杰弗逊·贝茨的文件,彻夜不眠地思索伊诺克·康吉的带有暗示性的命运。 我本来无需担忧的。 上述所有的研究用去了我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相比于最初的时候,我并没有更好地找出令我弟弟疯狂的原因。不,也许那么说并不十分准确。经过再三思考,我认为一个人在探究过我所提到的这些神秘的著作之后是非常有可能会陷入疯狂的--特别是像朱利安这类的人,他们首先就比常人更敏感。但我决不认为这就是全部答案。毕竟他在这方面的兴趣是由来已久的;我始终没有找到原因,为什么这样一种兴趣会突然积聚成如此可怕的疯狂。不,我确信所有的一切都起源于圣烛节的那个梦。 但不管怎样,那一年的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我始终不相信诸如此类的东西--从远古时期残存下来的神秘之物;正蛰伏在海洋深处的伟大的古代神灵;从初始事期就威胁着人类的、梦魇般的海底住民--我是如何让我自己保持清楚的头脑的呢?但我已经相当了解远古地球的这些神秘的东西了。在我的这些不同寻常的研究中,有些方面激起了我特别的兴趣。我指的是我读到的乔·斯莱特所提及的类似案例,1900-01年间出现在卡次启尔山的流浪者,1908-13年间发生在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纳撒尼尔·温格特·皮斯利身上的事,以及1928年波士顿的伦道夫·卡特的失踪案--这起案例与1930年发生在印度大师昌德拉普特拉身上的那桩离奇事件存在着密切的联系。确实,我曾经调查过其它一些所谓的恶魔缚身的案例--所有的案例都得到了很好的验证--但我所提到的那些案例似乎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它们都和我正在研究的那个使我弟弟陷入恐惧的事件有相似之处。 时间过得很快,当我在1963年7月的一个早晨发现我的信箱里有一封斯图尔特医生寄来的信件并且从信上获知朱利安恢复得很快时,我一方面感到了无比的安慰和高兴,但另一方面我也对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感到十分震惊。当我第二天南下去位于伦敦的斯图尔特医生的医务所时,我的喜悦和惊讶是可以想见的,我发现我弟弟确实--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全从精神错乱中康复了。实际上,在我到达的时候,是医生本人亲自告诉我说,朱利安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而且这种完全康复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但我对此不是很确信--似乎有一、两点异常。 撇开已经康复的程度不谈,这几点异常是很可怕的。在我最近一次见到我弟弟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我还被他深不可测的幻觉折磨得身心俱疲。那次,我隔着装了栅栏的窗户站在他身边,得知他总是呆呆地盯着北方,当我小心地问候他的时候,他回应道:"克苏鲁,奥苏姆,大衮;黑暗中最神秘的神灵;全都在深深的梦境中,等待着苏醒……"除了诸如此类的毫无意义的神话中的词语,我无法再从他那里获取任何东西。 这是多么大的转变啊!现在他能热情地向我问好--虽然我以为他不会很快地认出我来--而且在我快乐地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我断定,就我所能看到的情况来说,除了一种新具有的特征之外,他似乎就是我在他发病之前所认识的那个人。我所说的新的特征不过就是指他似乎得了很可怕的畏光症,而他现在戴上了一副大大的遮光镜,即使从侧面我也无法看到他的眼睛。后来我发现了这个样子怪异的眼睛的来历。 在朱利安为返回格拉斯哥做准备的时候,斯图尔特医生把我带到了他的书房,我在那儿签署了必要的解除限制的文件,并且听他讲了我弟弟神奇的康复过程。在一周前的一天早上,当医生正要去特殊病房的时候,他发现朱利安蜷缩在毯子下面。他不出来,也不让别人揭开他的毯子,直到医生同意给他一副非常深的墨镜为止。虽然这个蒙住眼睛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令那位惊讶的精神科医生感到高兴的是,从开始治疗那天起,这是朱利安第一次有意识地认知存在物。 事实证明眼镜的价值非同寻常,因为自从戴上它,朱利安就开始迅速地恢复到了他目前具有的常态。唯一一点似乎令医生不高兴的是,我弟弟如今率直地表示他不愿摘掉眼镜;他声称光线会刺痛他的眼睛!但医生也告诉我,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可以预见的。在他长期患病期间,朱利安与现实世界已经相隔甚远了,可以说,他空闲的感觉官能已经部分萎缩了--差不多停止了活动。他的康复使他这样一个被长期禁闭在一个黑暗的笼子里的人突然要去面对光明的外部世界:这也部分解释了在朱利安康复的第一天他在一举一动中所表现出来的笨拙和迟缓。医生的一个助手曾说起我弟弟最怪异的一个动作,当他想要拿起或查看某个东西的时候--即便那是一个很小的东西--他会用双臂把那个东西夹住,就好像他全然忘记了他的手指是干什么用的!还有,开始时,他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像一只企鹅似的,而且他最近重新获得的机敏的表达能力曾经莫名其妙地经历过数次衰退--他的语言退化成了一种像是模仿英语发音的粗嘎的咝咝声。但所有这些异常表现在他康复后的头几天就全部消失了,朱利安的康复就和他的发病一样令人完全无法解释。 第36节:我从安睡中惊醒 在从伦敦北上去格拉斯哥的火车头等车厢里,我把我想向我弟弟提出的比较显而易见的问题都提了出来--顺便提一句,他对这些问题的回答都是谨慎的不置可否--我拿出了一个小笔记本,开始念起来。过了几分钟,我被一列经过的火车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并且随即感到很高兴,因为车厢里只有朱利安和我两个人了。我弟弟显然对一张旧报纸上的某些内容产生了兴趣,而我不知道当别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会怎么想……在他读报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很不高兴而且,对,几乎是邪恶的表情。再配上那副怪异的眼镜,他的表情看上去就更糟了;那是一种混合着无情的挖苦、恶毒的喜悦和极度的蔑视的表情。我吃了一惊,但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当朱利安去过道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我拿起了那张报纸,翻到了他读的那一版,也就是导致他表情扭曲的那一版。我立刻明白了是什么影响到了他,当我读那篇文章的时候,旧时恐惧的阴影一时间又在我的心头闪过。我是第一次读到这段文章,这本来也不足为奇--自从一年前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之后,我几乎没看过报纸--但这篇文章似乎和我一年前看到过的那篇报道如出一辙。那上面写的几乎就是在那个充满不祥预兆的夜晚所发生的事的翻版:全国各地的疯子都表现得活跃起来,一些正常人突然有了疯狂、怪异的举动,英格兰中部开始出现迷信活动和恶魔崇拜,在哈登的海边出现了海里的东西,在科茨沃尔德丘陵地带还发生了更不可思议的事。 一种奇怪的来自海底的寒意袭上我的心头,我赶快大致浏览了剩下的几张报纸--就在我要把报纸放下的时候,我偶然发现了我有意无意间要找的东西。在格陵兰岛和苏格兰最北端之间的海域出现了海底扰动,这次扰动已经被记录到了。还有--我本能地瞥了一眼报上的日期,发现报纸是整整一周前的……首先一个很显然的事实是,斯图尔特医生就是在那天早上发现我弟弟在他窗户上加了护栏的房间里蜷缩在毯子下面的。 但我的恐慌显然是没有根据的。在我们回到我们在格拉斯哥的家之后,令我非常高兴和满意的是,我弟弟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他所有的关于古老的传说和巫术的旧书都毁掉了;但他没有要重新开始写作的意图。他像是丢了魂似的在房子里闲逛,带着一种在我看来是沮丧的心情,对之前数月的事,他说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直到他死的那天晚上,我从没看见过他把那副眼镜摘掉。我想他可能在睡觉时也会戴着它--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弄明白了这其中的意义以及他那天晚上在我房间里咕咕哝哝地说的那些话的含义。 至于那副眼镜:我曾经得到保证说,这种畏光症会消退,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切都越来越明白地表明,斯图尔特医生的保证是毫无用处的。而且,我该怎么解释我注意到的另一个变化呢?从前,朱利安几乎就是一个生性孤僻的人,下巴和他的性格一样脆弱,但他现在似乎完全改变了个性,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在最琐碎的事上出风头,而他的脸--尤其是嘴唇和下巴--呈现出一种刚毅,完全不同于他之前的面貌。 这些都是很令我感到困惑的事,而在几个星期之后,我又认识到了有件事很不对劲。除了沉思,他的内心还被一种不明的恐惧折磨着。他为什么不承认经常闯入他的睡乡的那些可怕的梦?天知道他睡的时间有多短;当他不睡的时候,他常常在夜里含糊不清地说那些对他的长期病症有重要影响的恐怖的事,并把我从安睡中惊醒。 到了10月中旬,朱利安有了在我看来是真正好转的变化。他变得稍稍开朗了一点儿,甚至开始看一些一直被他搁置的旧手稿了--但我并不认为他真的要继续写那些手稿--快到10月底的时候,他让我吃了一惊。他告诉我说,他脑子里有一个精彩的故事,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把它写出来。这是一个必须要他自己写出来的故事;他必须要做许多研究,因为他的材料都需要非常精心地准备。他要求我在他工作的那段时间要容忍他,并且允许他有尽可能多的私人空间。我同意了他的每一项要求,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在他的门上装一把锁是如此必要的一件事;还有,他为什么要把宽敞的地下室腾出来"为将来用。"我没有置疑他的举动。他要求要有私人空间,我便尽力配合他。但我承认我感到的不只是好奇。 从那以后,我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我弟弟--但他经常不吃饭--还有就是在他离开他的房间去图书馆找书的时候,这是他每天定时要做的事。在他最初几次去图书馆的时候,我总是在他回来的时候站在靠近大门的地方,因为我一直在琢磨他要写的是哪方面的内容,我以为,如果我能看到他的参考书是什么的话,我说不定可以从中悟到些什么。 如果说我看到了什么,那么朱利安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些书只会增加我的困惑。他究竟是为什么想要看那些书呢--劳德的《核武器和引擎》,沙尔的《X射线》,库德克的《广阔的宇宙》,厄布洛德的《人和能量》,基恩的《现代的科学奇迹》,斯塔福德·克拉克的《今日的精神病学》,舒伯特的《爱因斯坦》,格伯的《电的世界》,还有他每天都会沉甸甸搬回来一摞的《新科学家》和《科学的进步》杂志?尽管如此,他现在看的东西完全没有引起我的担心,因为这些书与他过去读的那些完全没有科学性的东西和那些现在已经被他销毁的恐怖的作品不一样。然而我内心的部分宁静注定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11月中旬的一天--我成功地写完了我自己的一本进展迟缓的书里的很难写的一章,并为我的这项特别成就而兴高采烈--我去找朱利安,想告诉他我取得的成就。那天早上我根本没见到他的踪影,我去敲他的房门却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我便走进了他的房间,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已经出去了。近来朱利安出去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把房间门锁上,而我很吃惊地发现这一次他竟没有锁门。我随即发现他是故意没锁门的,这样的话我就能看到他在床头柜上给我留的纸条了。那是一大张白色的打字纸,上面潦草地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难看的字,意思简明扼要: 第37节:我真是太幸运了 菲利普, 去伦敦四、五天。研究。大英博物馆…… 朱利安 带着些许的不满,我转身要离开他的房间,这时我看到了被我弟弟丢在他的床脚的、他摊开来的日记本。日记本本身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在他发病前,他就经常写日记--而且要不是我无意中瞥见了一个词--或者说是一个名字--的话,我就会离开房间,而不会去偷看日记,我认出了写在翻开来的那页上的名字:"克苏鲁。" 那不过是……但一些重新出现的疑问又在我的脑子里打转了。朱利安又发病了吗?他需要精神治疗吗,他又出现以前那些幻觉了吗?当我想起斯图尔特医生曾经警告我说,存在着复发的可能性时,我觉得我有责任了解我弟弟在日记里写的内容--而在这点上我遇到了一个表面上看来无法克服的困难。这个困难就是:我看不懂那些日记,因为它们是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神秘的楔形文字写成的,类似的字符我只在朱利安已经烧掉的那些书里见到过。那些怪异的字符与中世纪古抄本的小书写体和《迦尼片断》中的那些点群有明显类似的地方--我记得我曾经被一篇提及《迦尼片断》的文章打动过,那是在朱利安的一本书里,一本考古学杂志上--但只是类似;除了那一个词,克苏鲁,日记里的其它内容我完全看不懂,而就连那个词也被朱利安划掉了,像是经过了再三思考似的,取代它的是挤在它上面的一个难以辨认的怪异的字符。 我没有迟疑就决定了我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正确行动。当天,我带着那个日记本,乘中午的火车南下去了沃比。我记得我看到的那篇关于《迦尼片断》的文章是沃比博物馆的馆长戈登·沃姆斯利教授写的;他声称他是第一个译出那些片断的人,比那个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古怪的古文物研究者和考古学家埃姆里·文迪-史密斯爵士还要早。教授是研究菲特玛石碑--它和著名的罗塞塔石碑是同一时期的,上面的主要碑文是用两种书体的古埃及象形文字写成的--和吉夫石柱的权威,在破译古文字方面有值得称道的成果。我真是太幸运了,能在博物馆里找到他,因为他正计划要在那个星期飞到秘鲁去,那里还有别的的任务在等着他呢。不管他有多忙,他还是对那本日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问我那些象形文字都是从哪儿抄下来的,是谁抄的,为什么要抄?我撒谎了,告诉他说那是我弟弟在匈牙利的时候从山里的一块黑色巨石上抄下来的;因为我知道确实有这么一块巨石,那是我有一次从我弟弟的一本书上读到的。教授斜眼看着我,似乎在怀疑我的谎言,但他对日记上的那些奇怪的字符实在太感兴趣了,很快就忘记了引起他怀疑的地方。从那一刻起一直到我准备离开他设在博物馆的一个房间里的书房为止,我们始终没有说话。他看得实在是太专注了,我觉得他已经完全忘了我还在他的书房里。不管怎样,在我临走之前,我还是设法得到了他的允诺,保证在3天之内将日记寄回我在格拉斯哥的地址,而且如果他能把内容翻译出来的话,译文也将一并寄给我。我很高兴他没问我为什么需要一份译文。 我对教授的能力所抱有的信心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但还是有点儿晚了。因为朱利安第三天上午就回到格拉斯哥了--比我原本认定的时间早了24小时,而他的日记本还没有寄回来--很快他就发现日记本不见了。 当我正在半心半意地写我的书的时候,我弟弟出现了。他肯定已经先去了他的房间。我突然间觉得我的房间里有个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我全神贯注于我半成形的想法之中,以至于我没听见我的房门开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在那儿看着我。我说的是"什么东西";而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我被什么东西观察着--我觉得,那不是人!我小心翼翼地,忍着脖子后面的短发带给我的刺痛,转过身去。站在敞开的门道里的是朱利安,至于他脸上的表情,我只能用非常可恶来形容。当我看着他时,他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把他令人恐怖的扭曲的表情藏到了那副谜一般的黑眼镜后面。 "我好像忘记把我的日记本放在什么地方了,菲利普,"他慢吞吞地说。"我刚从伦敦回来,而且我好像在哪儿都找不到它。我想你没看见它,对吧?"他的话里带着一丝嘲讽,一种没有直接说出来的指责。"我不是真的需要那个日记本,但其中有一、两件我用密码写的东西--是我要在我的故事里表达的观点。我会让你知道一个秘密!我写的是一本科幻小说!我的意思是--惊悚、科学幻想和白日梦--它们现在非常流行;这正是咱们进入这个领域的时候。等草稿一出来,你就会看到了。但现在,鉴于你显然是没看到我的日记,抱歉,我要去整理我的笔记了。"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很快地离开了,说实话,看到他离开,我真是太高兴了。而且我不得不说,随着他的离去,那种有外来物存在的感觉也消失了。我突然觉得腿软,一种可怕的、不祥的气氛像一片乌云似的笼罩着我的房间。那种感觉始终没有消失--随着夜晚的来临,反而变得更强烈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回想着朱利安怪异的地方,想要搞清楚其中的意思。科幻小说?可能吗?这太不像朱利安了;而且,如果它只是一个故事的话,为什么当他找不到他的日记时,他的表情会那么恐怖呢?而且为什么要把故事写在日记里呢?噢!他曾喜欢读神奇鬼怪的东西--正像我说的那样,读得太多了--但他从未表现出要写这类东西的欲望!而他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些书又是什么呢?那些似乎都不是他写科幻小说时能用到的东西!还有别的事,一件总在我的脑子里闪现但我还无法看真切的事。想起来了--是从我一看到那本日记起就一直困扰着我的事:朱利安到底是从哪儿学会写那些象形文字的呢? 第38节:那就是问题所在! 那就是问题所在! 对,我根本不相信朱利安正在写一个小说。那只是他为了搪塞我而编织的一个借口。为什么要搪塞我呢?他怎么看他正在做的事呢?噢!事情是明摆着的;他正处在又一次崩溃的边缘,我应该尽快和斯图尔特医生取得联系,越快越好。这些纷杂的思绪使我很晚还没睡着,而且如果我弟弟那天晚上又有吵闹的话,我也没听见。我的精神太疲劳了,当我终于开始打盹的时候,我便一下子睡得跟死人似的。 真奇怪,日光怎么会有魔力能驱散盘踞在夜晚的最恐怖的感觉呢?到了早上,我的恐惧就少多了,我决定等几天再和斯图尔特医生联系。朱利安整个上午和下午都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最后--随着夜晚的来临,我又开始害怕了--我决定,如果可能的话,我要在吃晚饭的时候和他讲讲道理。吃晚饭的时候,我和他谈了,指出他的举动显得有多么怪异,同时也轻描淡写地提到了我对他再次发病的担心。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吃惊。他争辩说是因为我的错才使他不得不去地下室工作的,他说地下室似乎是唯一能确保他有私人空间的地方。他还笑我提到他可能再发病的事,说他这一辈子从没感觉这么好过!当他又一次提到"私人空间"的时候,我知道他肯定指的是丢日记本的事,那个不幸的意外,我羞愧地不说话了。我在心里诅咒着沃姆斯利教授和他的博物馆。 然而,和我弟弟好听的辩解正好相反,那天晚上是最糟的一个晚上;朱利安在睡觉的时候不停地呻吟,叽里咕噜地说梦话,吵得我根本无法休息;所以,当我在13日上午稍晚的时候起床后,看着我憔悴的面容,我知道我得赶快采取一些确实的行动。 那天上午我只在朱利安从他的房间去地下室的时候匆匆看到了他一眼,他的脸色似乎很苍白,像死人脸似的。我估计他的梦不仅给我也给他带来了很坏的影响;但他似乎正处于某种极度兴奋当中,并没有显出疲倦或是受到了恶梦的困扰。 此时,我比以往都要着急,甚至都草草地写好了两封给斯图尔特医生的信,但后来又撕碎并且扔掉了。如果朱利安真的是在做他要做的什么事,我不想破坏他对我的信任--看它还剩多少啊--但如果他不是真的呢?我病态般好奇地想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所以,中午和傍晚的晚些时候--那时也是我的恐惧照例要来压倒我的时候--我两次去敲地下室的门,要求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弟弟完全不理会我的这些要求,但我下定决心要和他谈谈。当他终于在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走出地下室的时候,我正在门口等着他呢。他从背后把门锁上了,小心地挡着不让我看到地下室里有什么,他从那副讨厌的黑眼镜后面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勉强地冲我笑了笑。 "菲利普,你对我真是太有耐心了,"他说着,拉住我的胳膊肘,引我上了地下室的台阶,"我知道我的举动肯定显得很怪异,令人费解。这一切其实非常简单,但我暂时还不能说我正在做什么。你得对我保持信任,得等待。如果你担心我正在陷入另一场,怎么说,麻烦之中--你可以把你的担心忘掉。我非常好。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完成我正在做的事--到时候,就是后天,我会带你去那儿"--他扬了扬头--"去地下室,让你看我的成果。我的全部要求就是,你再耐心地多等一天。相信我,菲利普,你将看到一个真相,令你彻底震撼的真相;然后--你就会明白所有的一切。别让我现在就把一切都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但是眼见为实,当我带你去那儿的时候,你就能亲眼看见了。" 他显得那么通情达理,那么有判断力--虽然有一点儿狂热--还那么激动,就像一个小孩准备炫耀他的新玩具似的。为了表现出对他的信任,我让自己随意地和他说着话,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迟到的晚餐。 14日上午,朱利安一直都在搬运他全部的笔记--我从没想过会有那么多--以及放在小硬纸箱里的小零碎,从他的房间搬到地下室里。午饭他只吃了一点,然后就去图书馆"查最后一点东西"并且把最近借的许多书还了。他不在的时候,我去了地下室--发现他已经把门锁上了,并且把钥匙也带走了。他回来后,一下午都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直到晚上稍晚的时候才出来,还显得异常高兴。到了更晚一些的时候,当我已经回到我的房间之后,他来了,敲我的房门。 "今晚特别晴朗,菲利普,我觉得我应该看看天空……星星总是让我很着迷,你知道吗?可我房间里的窗户实在不好;要是你能让我坐在这儿看一会儿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请便吧,老弟,进来吧,"我答道,又惊又喜。他穿过房间走到窗前,倚在窗台上,我随后从安乐椅上站起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透过那副怪异的黑眼镜凝望着夜空。我看得出来,他正在专注地研究着星座,我把目光收回来,看着他的脸,谨慎地说道:"看着那儿,会让人以为那些星星除了把夜空扮得更美丽之外,还有别的用途呢。" 我弟弟的态度突然变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没好气地说,还用一种明显是怀疑的眼光瞪着我。我吃了一惊。我的话完全是没有恶意的。 "我是说,那些老占星家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我答道。 "占星术是一门古老而严谨的科学,菲利普--你不应该这么随随便便地谈论它。"他慢慢地说着,好像在克制着不让自己发火。有某种东西在警告我要闭嘴,所以我没再说什么。又过了5分钟,他离开了。我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想着我弟弟的反常态度;当我抬头看窗外闪烁的星星时,我不禁回想起很久以前他在发病的时候,深更半夜坐在我床边含混不清地说的那些话。他说过: 第39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到时候,当星星对位时,它们就可以实现伟大的崛起……" 那天晚上我一点儿都没睡;从朱利安的房间里传出的杂音和咕咕哝哝的说话声,喃喃低语和叽里咕噜的梦话响亮而清晰,吵得我无法入睡。他在睡梦中说到的都是如此可怕和令人不可思议的东西,像什么"海底的绿色荒原","鲜红色的欢宴者","被缚住的绍格斯","门槛处的潜伏者","伊布-特斯托","札特瓜","宇宙的尖叫","巴格-沙什的嘴唇",和"冻层栖息者"。快到早上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了,终于打起了瞌睡,还做了好多恶梦,当我醒来的时候,都快到15日中午了。 朱利安已经在地下室里了,我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后,记起他许诺要"给我看"他的成果,我便往地下室走去。刚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我猛地停下了脚步,我听到前门上的投邮口的薄铁皮门噼啪地响了。 是日记本! 我无端地担心朱利安可能也已经听到了动静,便顺着走廊跑到了门口,抓起门垫上那个贴着邮票、写着地址的牛皮纸小包裹,飞快地跑回了我的房间。我锁上门,撕开了包裹。我之前去试探过朱利安的房门,知道他的门没锁。现在我准备趁他还在地下室的时候,进到他的房间里把日记本从他的床头板后面丢下去。这样他可能就会以为他确实是把日记本放错地方了。然而,当我把日记本放在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几张钉在一起的纸,看了上面写的内容之后,我把我的计划全忘了,因为我意识到我弟弟显然正在陷入精神错乱。沃姆斯利履行了他的诺言。我把他简短、急迫的询问函丢到一边,在渐渐加剧的惊恐中,快速地看着他翻译出来的朱利安的日记。没错,我所要的所有证据,都整齐地写在那些加了好多问号的段落中;但我没必要把它们都读完。某些词和词组,句子和段落,似乎在纸上跳,吸引着我迫不及待地探寻着的目光: "这个形状/形态?让我恶心。多亏在那儿没等太久。真困难,这个形态/身体/形状?起初不听我的,我担心它可能已经受惊了--(?-?)多少有一点。同时,我还得把我完成的那个转移/旅程/通道?隐藏/保护/隐蔽好? "我知道(?-?)在海底的精神状况不好……当然,他的眼睛彻底被毁掉/摧毁?了…… "该死的水,平息/征服?了巨神(?)的力量。在那几个时机/时段?里我看过/注意过/观察过?许多,还研究了我曾经看过、读过的东西--但我必须要秘密地获取这类知识。来自于被人类称为魔鬼(?)的我的同族/兄弟?的意识传递/精神讯息(心灵感应?)对我没有作用,因为自从这些存在物/生物?攻击那些在魔鬼(?)的东西之后,它们(?)在纵深的时机/时刻/时段内取得的进步是很显著的。 "我已经看过好多了,而且我知道实现那个伟大的崛起/回归?的时机还未成熟。他们已经发展了强力的(?)武器。我们会有失败的威险/可能?--那决不应该。 "但是,如果(???他们??)把他们的装置转而对准他们自己(??带来?)国家对准国家(??便??)大毁灭/大灾难?的战争来对抗(名字--可能是亚撒索,见《奈考提奇手稿》)。 "(?-?)的精神在深度的压迫下已经崩溃了……现在有必要与我合法的形体保持联系,以便重新成为它/重新进入?它。 "克苏鲁?(?)胜利(??)我渴望复原我自己的形态/形状/身体?我不喜欢这个兄弟--(兄弟这个词指的是错误?)那样看着我……但他丝毫没有怀疑……" 还有很多,非常多,但我跳过了余下的绝大部分内容,读到了最后一段,这段大概是在朱利安临去伦敦前写的: "(日期?)……还要再等6次(很短的时间段?)……然后星星就应该对位/排好/就位?了,如果一切顺利,转移就能实现/完成?了。" 就这些;但已经足够了!那句关于我没有产生任何"怀疑"的话和那些可怕的东西--和曾经导致他第一次发病的那些东西是一样的--足以使我确信,我弟弟病得很重! 我拿着日记本,冲出了我的房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朱利安怎么看待他正在做的事,我都必须制止他。他钻研的东西已经对他的健康构成了可怕的威胁。如果他第二次发病,他就非常有可能永远都这么疯下去了。 我刚一敲门,他就把地下室的门打开了,我可以说是一下子就掉到里面去了。我说我是掉进去的;真的,我是掉进去的--我从一个正常人的世界掉到了一个疯狂、陌生、恶梦般的、完全未曾体验过的空间里。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忘记我看到的一切。地下室中央的地面已经被清空了,上面用粗重的红色线条画着一个巨大的、确凿无误的、邪恶的符号。我以前曾在那些现在已经被烧掉的书里看到过那个符号……现在当我想起我在那之后了解到的那个符号意思时,还会感到畏惧!在那个符号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堆纸灰,那是朱利安的全部笔记。一个旧的铁栅栏平放在砖块上,上面已经点燃了一把火。一串手写的密码--我认出那是邪恶的内哈古码--用蓝、绿的粉笔胡乱地写在墙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熏香味。整个场面既吓人,又虚幻,就像是一幅活生生的埃利法斯·利瓦伊的画作--不亚于一个巫师的老巢!我惊恐地转身看着朱利安--正好看到他举着一个沉甸甸的拨火棍,正向我的头顶砸下来。我没去挡开他,连一个手指都没抬。我抬不起来--因为他已经摘掉了那副眼镜,当我看到他恐怖的脸时,我被吓呆了,像极地的冰一样僵硬…… 第40节:令人震惊的真相 重获意识的过程就像是从一个黑暗的死亡之海游回来的过程。我从一大群暗黑的游泳者当中游出来,游到了一个外面的世界,在那里,海面上的细浪在一轮垂死的、桔红色的太阳照耀下闪着朦胧的光。当我头部的阵痛消失之后,那些细浪便化作了我的细条纹外衣上的图案--但桔红色的光依然存在!我在那一刻真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恶梦,但这个希望马上就落空了;当我小心翼翼地抬起我垂在胸前的头时,整个房间的景象又慢慢地被我纳入眼帘了。谢天谢地,朱利安正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如果我在刚刚恢复知觉时又瞥见他那双地狱般的眼睛,我敢肯定,我又会立刻失去知觉。 现在我能看到那桔红色的光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映到水平放置的铁栅栏上的光,我看见那根用来打我的拨火棍埋没在火焰中,被烧红的部分渐渐往木柄处蔓延。我看看我的手表,知道我已经昏迷了好多个钟头了--马上就要到子夜时分了。我同时也知道了我正被捆在我坐的那张旧藤椅上,因为我看见了绳子。我活动了一下被捆住的身体,不无满意地发现,捆着我的绳子是有一定的宽松度的。我曾设法让自己不去想朱利安脸上的变化,但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让自己坚强地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震惊。 他的脸是一个没有表情的面具,冷酷,恶毒,难以形容地陌生,还有那双眼睛!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敢发誓说,那双眼睛有它们原来的两倍大--鲜红的眼珠从眼窝里往外凸出来,冷淡,充满敌意。 "啊!你醒来了,亲爱的哥哥。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是不是你发现这张脸太可怕了呀?我向你保证,你发现的还没有我的一半可怕呢!" 令人震惊的真相,或者说是我认为的真相,开始渐渐出现在我困惑、昏乱的大脑里。"那副黑眼镜!"我气愤地说。"难怪你要戴眼镜,连晚上都不摘。你是害怕人们看到这双患病的眼睛!" "患病?不,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我是得戴眼镜,没错;要么那样,要么暴露我自己--那将会让那些派我来的神很不高兴,相信我。因为在世界远端的海底里的克苏鲁已经把他的不悦告诉奥苏姆--我的主人了。它们在梦里谈过了,克苏鲁很生气!"他耸耸肩。"而且,我需要眼镜;我的这双眼睛习惯了洞悉海洋的最深处!开始的时候,你们的表面世界真让我感到痛苦--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不管怎样,我没打算在这儿久留,在我走的时候,我会带上这个身体,"他轻蔑地揪揪他自己,"供我消遣。" 我知道,他说的都不是,不可能是,可能存在的事,我冲着他大喊大叫,请求他承认他自己疯了。我含混地说,现代医学很可能能治好他的眼睛,不管他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我的话被他冷酷的笑声淹没了。"朱利安!"我大叫一声。 "朱利安?"他说。"朱利安·霍特里?"他把他的那张可怕的脸凑过来,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你瞎了吗,我说?我是伯西特林,北吉尔赫深渊的巫师!"他转身走开了,将震惊和恐惧留给了我。克苏鲁神话-那些摘自《CthaatAquadingen》和《圣布伦丹的一生》的段落-朱利安的梦;"它们现在可以像过去一样掌控梦境。"意念转移-"它们要崛起了"-"通过他在我身上的眼睛"-巨神正在海洋深处等待-"他将以我的样子在地球上漫步"-在格陵兰外部海域发生的海底动荡!北吉尔赫深渊…… 天啊!可能有这些事吗?这一切会不会到头来不是朱利安怪诞的幻觉,而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呢?这是发生在我眼前的事!他--它--真的是通过一个来自海底的怪物的眼睛看东西吗?如果是这样--它是受那个怪物的意志控制的吗? 我没有陷入疯狂--当时没有--我的全部身心都拒绝接受那难以置信的一切。我不知道我的那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但那种状态突然被远远传来的子夜的第一记报时的钟声打破了。 一听到远方的钟声,我的头脑就变得非常清楚了,而那个叫做伯西特林的生物的眼里也露出了更加凶残的光,他笑了--如果"笑"这个词描述的是他在脸上做出的表情的话--带着胜利的喜悦。看到那笑容,我知道某件可怕的事很快就要发生了,我拼命地挣脱捆绑。我欣喜地感觉到绳子松开了一点。与此同时,那个--生物--已经从我身边走开了,并且已经把那根拨火棍从火里拿了出来。随着报时的钟声隐约不断地从远方传来,它举起手臂,用烧红的拨火棍的尖端在空中来回划着奇怪的图案,并且开始了一种吟颂或祈祷,一听到它那种令人恶心的、不谐和的语调和尖厉的高音,我的魂似乎都抽到了一块儿。真是不可思议,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流畅的嘟哝声、咆哮声、呼啸声和嘶嘶声竟然是从我曾经称其为弟弟的某种生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且不论是什么力量在激发他的声带;但不管可不可思议,我就是听到了。听到了吗?其实,随着那疯狂的、嘈杂刺耳的声音逐渐变尖达到一个尖锐刺耳的最高音然后渐渐消失之后,我看见了它的效果。 缭绕翻滚的绿色烟雾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里飞快地旋转着,我没看见烟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也说不清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它突然就在那儿了!翻滚的烟舌很快形成了一个烟柱,迅速地变浓,旋转得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形状! 屋外的夜幕中反常地打起了闪电,隆隆的雷声响彻城市上空,后来我了解到那是多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雨--但我几乎没听到雷声,或是倾盆而下的雨声。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个在角落里无声地旋转、迅速地接合为一体的东西上面。地下室的天花板很高,差不多有11英尺,但正在形成的那个东西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达到了那个高度。 第三部分: 第41节:我幸运地晕了过去 我惊叫一声,幸运地晕了过去。我的大脑又一次被我所看到的一切占据了,我在心里探究着伯西特林把这个恐怖的东西从海底--或无论什么地方--唤来的原因。在楼上,在我的房间里,答案就在那儿,除非朱利安已经上去过并且把它拿走了--沃姆斯利的译文!朱利安或伯西特林或不论是什么东西不是已经在日记里写了吗:"现在有必要与我合法的形体保持联系,以便重新进入它"? 我的昏迷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当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我看见角落里那个东西还没有完全成形。它已经停止的旋转,现在它的中心部分已经是不透明的了,但它的外形还是虚的,有点飘忽,就像是透过烟雾看过去的样子。曾经是朱利安的那个生物正站在地下室的一侧,抬起双臂指向角落里那个快要成形的东西,脸扭曲、抽搐着,充满了可怕的期待。 "看,"它半对着我,冷酷地说。"看看我和'海底恶神'都做了什么!看吧,人类,你的弟弟--朱利安·霍特里!"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相信也没有几年了--我永远都无法将那个情景从我的记忆中抹去!当别人沉睡的时候,我将绝望地挣扎在意识的牢笼里,不敢把眼睛闭上,因为我害怕始终在我的眼皮下游弋的那个东西。伯西特林的话音刚落,角落里那个东西就最终成形了! 试想一个黑色的、闪闪发光的、十英尺高的庞然大物,长着扭动着的、长长的触须和好多张开的嘴……试想一张黏糊糊的、陌生的脸的轮廓,上面有一双破裂的、人的眼睛,深深地陷在两个黑洞里……试想在极度惊恐中的惊叫声--试想我在这里描述的那个东西用一个熟悉的声音来回应你的惊叫;一个你一下子就能听出来的声音! "菲利普!菲利普!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我看不见……咱们从海底上来,然后我就被卷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听见了你的声音。"那可怕的东西来回晃动着。"别让它们把我带走,菲利普!" 那声音是我弟弟的,没错--但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正常的朱利安!就在那时,我也疯了;但那是有意识地发疯。在我上一次昏倒时,我突然松弛的身体帮我实现了我挣脱捆绑的努力。当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我身上的绳子脱落到了地板身。角落里那个巨大的、瞎子一样的怪物正踉踉跄跄地向我这边走过来,轻轻地扭动着它前面的触须。在那同时,那个以朱利安的形象出现的红眼恶魔正小心翼翼地接近它,还热切地张开了双臂。 "朱利安,"我尖叫着,"小心--他只要抓到你,就能再进入--然后他就会杀掉你,就会把你带回海底。" "带回海底?不!不,他不能这样!我不去!"那个摇摇晃晃、带着我弟弟疯狂的叫声的可怕的东西慌乱地转动着,用力地甩着它的触须,击打着那个在地上跳来跳去的、附了人形的巫师。我抓起那根已经被重新放回火里的拨火棍,转过身来威胁着那个张牙舞爪的人鬼混合体。 "站着别动,朱利安!"当我面前的那个巫师突然跳起来时,我急促地对我身后的那个来自海底的可怕的东西说。它在我身后站住了。"你,伯西特林,往后退。"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我必须要把那两个--东西--分开。我像一个拳击手一样跳动着,用那根通红的拨火棍抵挡那个突然发狂的伯西特林。 "可是,时间到了--时间到了!现在必须要进行联系了!"红眼恶魔声音尖厉地叫喊着。"让开……"那语调已经不是人的语调了。"你阻止不了我……我必须……必须……必须建立强有力……强有力的联系!我必须……bhfg-ngyyfhtlhlhhegm-yeh'hhgnarcchhh'yy!你躲不过去!" 一股黏液--像是一只大蜗牛留下的痕迹--很快地从我身后的那个巨大的身形里流了出来;伯西特林尖叫着,猛地扑向它,他的脚在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黏液上打滑了。他完全失去了重心。他舞动着双臂,脸朝下,令人厌恶地摔到了我手里拿的那根被烧得通红的、坚硬的拨火棍上。4英寸长的、通红的铁棍尖端像一把温热的刀戳到黄油里一样,扎进了他的一只吓人的眼睛里。只听"嘶"的一声--声音几乎淹没在了那个生物痛苦的尖叫声里--随着那个东西栽倒在地上,一小团热气从它的脸上冒了出来,还散发着臭气。 随即,站在我身后的那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的庞然大物惊恐地尖叫起来。我松开手里那根冒着热气的拨火棍,转过身去,看见那个来自海底的怪物在地上摇来晃去,用触须抱着它的头,保护着自己。几秒钟后,它安静下来了,像橡皮似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露出了那张长着好多个嘴的脸,还有那双被毁坏的、腐烂的眼睛。 "你把他杀了,我知道,"是朱利安的声音,现在那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完了,我也完了--我已经能感觉到它们在召我回去了。"接着,那声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了声调:"我不会活着让它们带走的!" 那个可怕的形体战栗着,它的外形开始变得模糊了。我的腿突然失去了力量,我摔倒在地上。也许我又晕过去了--我不知道--但当我再次去看那个可怕的怪物时,它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那些黏液和那具怪异的尸体。 我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力气拖着我摇摇晃晃的、迷茫的身躯走出了那个房子。我承认,不是正常的心智驱使我这么做的,因为我已经彻底地精神错乱了。我想站在闪电霹雳下,对着那些令人敬畏的、被雨水遮住的星星大笑。我想跳进那邪恶的黑血汇聚成的海洋,在那里疯狂地漂流。我想紧紧地靠在不停蠕动的伊比特斯托的胸前。疯了--疯了,我告诉你,我含混不清地低语,我呻吟,我踉踉跄跄地穿过雷电肆虐的街道,伴随着一声呼啸和一声巨响,一道唤醒心智的闪电猛地把我击倒了…… 第42节:抱歉让您久等了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醒了过来;还有你,警方的精神病医生,语气轻柔的人……你为什么非得让我不停地讲我的故事?你真想让我改变我的故事吗?我告诉你,那是真事!我承认我杀了我弟弟的身体--但我摧毁的不是他的意志!你站在那儿胡说什么可怕的眼疾。朱利安没有眼疾!你真的以为你在那具尸体上--在我弟弟的脸上--发现的那只没被烧掉的眼睛是他的吗?地下室里的那些黏液和那股臭味是怎么回事?你是笨蛋还是什么?你要一个声明,拿去吧!看吧,该死的,在我写声明的时候,看着我吧……你该死的红色的大眼睛……总是盯着我……谁会想到巴格-沙什的嘴唇能像那个吮吸呢?看吧,你红色你……留神那个猩红色的欢宴者!不,别把纸拿走…… 注:先生,遵照您的建议联系上了斯图尔特医生,在看过霍特里之后,他给出的专家意见是,那人比他弟弟那时候疯得还厉害。他还提出,朱利安·霍特里的眼疾很可能在他的精神部分恢复正常后不久就染上了--有可能是他经常带黑眼镜的结果。在斯图尔特医生离开警局的监护室之后,霍特里变得很愤怒,并且写下了上述声明。 戴维斯,我们的法医,亲自检查了地下室里的那具尸体,确信那个弟弟应该确实是受到了特别的惊吓,并且患有不明的眼疾。 我们注意到,在两兄弟的那些疯狂的幻想和最近发生的某些真事之间存在着一、两处很明显的巧合--但这些当然只是巧合罢了。其中的一件就是瑟西火山岛的出现。在进入监护室接受观察后,霍特里应该是听说了瑟西岛的事,他要求我们允许他读下列的新闻报道,随后便非常大声地叫喊,并且反复地说:"天啊!他们用那个邪恶的神话的名字给它命名!"在那之后,我们给他穿上了束缚双臂的那种约束衣:--一个小岛的诞生--昨天早上,11月16日,太阳在一个狭长的火山岛上升起了,该岛位于苏格兰以北的海域,即北纬63度18分,西经20度36.5分。瑟西,这个诞生于11月15日的小岛,当时有130英尺高,并且还一直在升高。"艾雷弗尔二号"渔船上的船员目睹了小岛奇妙的"诞生",当时渔船正在盖尔福格拉斯科以西、维斯特曼群岛的最南端。相当大的海上动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但也阻碍了更好的观测,那些现象,即海底火山的活动带来的后果,包括了这样一些令人敬畏的场面,诸如高达2.5英里的烟柱,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雷雨,和在一片广阔的海域里的火山熔岩的大喷发。"瑟西岛"是以那个巨人"瑟特"的名字命名的,他--在挪威人的神话里--"在世界毁灭之时从南方带着火来和弗雷打仗,"这场战斗发生在世界末日和"神的微光"消失之前。详情及图片见内页。 穿着约束衣的霍特里最终平静下来了,并且请求我们将报上的其它一些有趣的文章读给他听。戴维斯医生给他读了,当读到下面这篇文章时,霍特里变得很兴奋:--海滩惨遭污染--位于最北端的加文海湾今晨被发现遭到了可怕的污染。潮水在沿岸的沙滩上留下了一条长达四分之一英里的、由黏液和黑色油污形成的污染带。这些不明淤积物臭气熏天,使渔民无法出海。科学分析表明这些淤积物是一种有机物基的物质,有可能是某种油。令当地运输专员感到困惑的是,该地区已有三个多月没有出现过油轮了。大量的、不同种类的死鱼和腐烂的鱼也被冲上了沙滩,致使附近的贝洛奇镇的民众不得不采取严格的卫生预防措施。人们都希望今晚的潮水会将受影响的海域冲干净…… 读到最后时,霍特里说:"朱利安说过他不会活着让它们带走的。"然后,在还穿着约束衣的情况下,他不知如何从床上下来了,并且从他的房间窗户冲了出去--他住在警局监护室的三楼。他冲出去的力量非常大,动作很猛烈,窗上的栏杆和窗框都被他带下去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作为我的原始报告的附件提交J.T.缪尔警官格拉斯哥市警察局1963年11月23日冷印拉姆齐·坎贝尔……因为,即便是克苏鲁的宠臣也不敢谈及伊戈罗奈克;总有一天,伊戈罗奈克会从亘古的孤寂中跨越出来,再次在人类的世界里游荡…… --《格拉基启示录》第12卷山姆·斯特拉特舔了舔他的手指,又用他的手帕擦了擦;公共汽车站的栏杆上的雪把他的手指尖都冻僵了。然后,他轻轻地从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塑料袋里取出了他的书,从书里抽出车票,把票垫在书的封面上,用手指压住,开始看书。像往常一样,检票员以为斯特拉特拿的票就是这趟车的票;斯特拉特没没理他。车窗外,雪花在人行道上飞舞着,轻盈地钻进了在路上小心行驶的汽车的车轮下。 他在布里切斯特中央站下车的时候,溅了一脚烂泥,他把塑料袋掖在大衣里护住,踩着地上的雪花,朝书报摊走去。摊上的玻璃窗没有完全关严;雪从缝隙里钻进去,把光滑的平装书的封面都打湿了。"你瞧瞧!"斯特拉特朝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抱怨着,那个人正急切地扫视着人群,像一只缩头乌龟似的把脖子缩在衣领里。"够可恶的吧?这些人真是不知道爱惜!"那个年轻人心不在焉地附和着他,依然在继续寻找着。斯特拉特走到书报摊另一侧的柜台前,摊上的一个伙计正在那儿卖报纸。"我说!"斯特拉特招呼着他。那个伙计正在给一个人找钱。示意他等一等。透过布满水汽的玻璃窗,斯特拉特看见那个年轻人匆匆跑向一个女孩,拥抱了她,然后温柔地用一块手帕擦干她脸上的雪水。斯特拉特瞥了一眼那个正在等着找钱的人手里拿的报纸。他看到的是,"废教堂里发生谋杀惨案";昨晚在下布里切斯特区,有人在一个没了顶的教堂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当人们把僵硬的尸体上的雪清干净之后,发现尸体上布满了令人恐怖的伤口,椭圆形的伤口就像是--那人拿了找的钱和他的报纸向车站走去。那个伙计微笑着转向斯特拉特:"抱歉让您久等了。""唔,"斯特拉特说。"你看到那些书都被雪打湿了吗?要知道,有人可能会要买那些书呢。""你想买吗?"那个伙计问。斯特拉特紧闭双唇,转身走进了漫天飞雪之中。他听见身后传来了关窗户的声音。 第43节:恐怕我帮不了你 "好书速递"书店是个挡风遮雪的地方;他掸掉了身上的雪,站在那儿看着。书架上,一些畅销书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女孩子们正"格格"地笑着,看着那些有趣的圣诞卡片;一个胡子拉碴的人被夹着雪的风裹挟着冲了进来,站住脚,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斯特拉特"咯咯"了两声;不应该允许流浪汉进书店来,他们该把书弄脏了。他在旁边偷眼瞧着,看那人是否会把书的封面弄皱,或是把书脊弄坏。他在书架间浏览着,但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书。他认出了那个正在和收银员聊天的伙计,上星期他来买《通往布鲁克林的最后出口》时,他还称赞了那本书,而且还耐心地听斯特拉特历数了他近期所读的书目,虽说他好像并未听说过那些书名。斯特拉特朝他走过去,问到:"你好--这星期还有什么好书吗?" 那人不解地看着他。"还有--?" "就是像这类的书?"斯特拉特抬了抬他的塑料袋,里面是一本灰色封皮的、"顶点出版社"出的《笞责之主》,是赫克托·Q写的。 "哦,没有。我觉得我们没有。"他轻轻地扣着嘴唇。"除了--让·简?" "谁?噢,你是说简啊。不,谢谢,他像沟里的死水一样呆滞。" "啊,对不起,先生,恐怕我帮不了你了。" "唔。"斯特拉特觉得有点失落。那个人好像没有认出他来,或者说不定是在装洋蒜。斯特拉特以前碰见过这种人。他又去书架上看了看,但还是没看到他要的书。他走到门口,偷偷解开衬衣的扣子,把他的书夹得更牢,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那只脏乎乎的手往下滑到了他的手边,并且摸到了他的袋子。斯特拉特愤怒地摆脱开那只手,看着面前的那个流浪汉。 "等一下!"那人嘘了一声。"你正在找那种书,是吗?我知道哪儿有。" 这句话刺激了自以为是的斯特拉特。他把袋子从那人的手边拿开。"这么说,你也喜欢这种书喽?" "唔,是的,我有好多呢。" 斯特拉特继续套着他。"比如?" "哦,《亚当和夏娃》,《随你怎么来抓我》,全套的哈里森探险故事,你知道,好多呢。" 斯特拉特不得不承认,那人说的好像是真话。站在收银台边上的那个伙计正在看着他们;斯特拉特回看着他。"好吧,"他说。"你说的这个地方在哪儿?" 那人拽着他的胳膊,急匆匆地把他拉进了扑面的风雪之中。一些行人用衣领紧紧地锁住脖子,穿行在路上的车龙里,那些车正等着前面的一辆打滑的公共汽车被拖走;雪花都被雨刷刮到了风挡玻璃的角上。街上充斥着汽车喇叭的声音,在一个商店的橱窗里,几个女孩正在装扮着那些没有头的模特,同时很得意地朝外顾盼,那人拽着斯特拉特从橱窗前拐进了一条小巷。斯特拉特认识这个地方,他曾经到这儿来找过非法书店,但徒劳无获;小巷里有令人失望的成人杂志店,间或能闻到从厨房飘出来的辛辣的气味,车顶上都覆盖着一层雪,喧嚣的酒馆里是一片热情腾腾的景象。那人闪进了一间公众酒吧的门道,拍打着他的外套;白色的雪花纷纷从他的身上掉落下来。斯特拉特也随着那人进了门道,把书在袋子里摆好,稳妥地放在了他的衬衣下面。他跺着脚,把靴子上的泥壳抖落掉,当那人也照着他的样子做的时候,他便停下了;连这么一个小动作他也不想和那人一起做。他嫌弃地看着那个人,看着他正在用肿胀的鼻子呼哧呼哧地吸溜着鼻涕,看着他鼓着满是硬胡茬的腮帮子吹着他发抖的双手。斯特拉特害怕和不拘小节的人打交道。门外,雪花已经把他们的脚印盖住了,那人说:"走得这么快,我都渴坏了。" "所以,这是个把戏,对吧?"但是那个书店就在前面。斯特拉特率先走进了酒吧,从一个肥硕的女招待那儿买了两扎啤酒,那个女招待高兴地打着酒,然后挺着颤颤巍巍的大胸脯,端着酒杯来回奔波着。几个老头在昏暗的小凹室里吸着烟斗,收音机里播放着进行曲,一些男人手里握着大啤酒杯,玩着飞镖,还随口吐着痰。斯特拉特拍了拍他的外衣,把它挂在了身边;那人没脱外套,眼睛盯着他的啤酒。斯特拉特决定不说话,便从模糊不清的镜子里看着那些坐在零乱的桌子边比划着手势的人。但是,他渐渐地开始奇怪了,他的同桌为什么不说话呢?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相当能说的,实际上根本不可能会沉默不语。这真是太难捱了,在他可以走动或是读书的时候,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坐在一间空气不流通的、后街小巷的酒吧里--总得干点儿什么吧。他一口气喝光了他的啤酒,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了杯垫上。那人也拿起了酒杯,很不安地开始啜着啤酒,显得有点紧张。最后他终于慢吞吞地吸光了啤酒,放下杯子后,他的眼睛又盯住了杯子。"看样子,好像该走了吧,"斯特拉特说。 那人抬起头;眼睛里充满恐惧。"上帝啊,我浑身都湿了,"他咕哝着说。"等雪停了,我再带你去。" "这是个把戏,对吧?"斯特拉特冲他嚷着。镜子里的那些眼睛都看着他。"你不会白喝我的啤酒的!我还没有这么--!" 那人看看周围,有点尴尬。"好吧,好吧,只是在这种天里,我可能找不到呀。" 斯特拉特觉得他这个借口太假了,不值得反驳他。那人站起身,扣上外衣的扣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气恼地回头看着,确认他跟在他身后。 在两排鬼鬼祟祟地挂着窗帘的单调的红砖房尽头有几个店面;橱窗里都挂着装饰圣诞的花圈。在路的对面,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卧室的窗前,拉开窗帘,用肩膀挡住一个小男孩。"嗨,他们走了,"斯特拉特没有说话;他觉得他不用说话就能控制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而且他确实也不想和那个人说话。那人停下了脚步,浑身发抖,无疑是被冻的,他只有五英尺半高,斯特拉特比他高了一英寸,也比他魁梧,当他快赶上他的时候,他又开始急急忙忙地往前走。有一瞬间,当雪片像小刀片似的割着他的面颊的时候,斯特拉特真想说话,想说说他在睡不着的那些夜晚听见的声音,他听见过女房东的丈夫在顶楼的卧室里打他的女儿,还听见过也许是从楼下的那对夫妇房间里传来的弹簧床的吱吱声。但那一瞬间很快就被雪卷走了;街的尽头被一个交通岛分成了两条岔路,路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条弯弯曲曲地在两排房屋之间延伸下去,另一条很短,通向一个环岛。此时,斯特拉特知道他在哪儿了。这星期的早些时候,他坐公共汽车的时候,注意到了交通岛上倒着一个"靠左行驶"的交通指示牌。 第44节:把空虚都塞给了他 他们穿过环岛,吃力地往前走着,翻修道路的推土机在路上留下的车辙印都被雪覆盖了,让人不知深浅,前面是一个垃圾场,一个火灶孤零零地堆在那儿,灌着雪花。穿过垃圾场,那人匆匆地跑进一条小巷,畏缩地躲着那些在后院门边扑抓、狂吠的狗,垃圾箱盖子上的雪都被他碰下来了,斯特拉特跟着他,并且想跟得近一些。那人在迷宫似的围墙之间左躲右闪地走着,路边的房子很破旧,破碎的窗玻璃露出锐利的边角,门都很冷漠地歪斜着,就连雪都好像变得生硬了。转过最后一个弯,那人溜上了人行道,一个残破的商店就在人行道旁边,店门开着,一堆酒瓶就扔在门前的一张海报下面。一大团雪从雨篷的支架上掉了下来。那人哆嗦着,但当斯特拉特站到他面前时,他指了指对面的人行道,胆怯地说:"就在那儿。" 斯特拉特跑了过去,烂泥溅了他一裤腿,他暗暗地查看了一下地形,尽管那人带着他不停地兜圈子,但他还是能推断出500米开外就有一条大路,随后,他开始看那个商店前的招牌:买卖美国图书。一条栏杆护住了一个低于路面的橱窗,橱窗很暗,斯特拉特扶着栏杆,看着里面陈列的东西:《魔杖的历史》,他觉得无趣的一本书,很显眼地摆在奥尔迪斯、塔布和哈里森写的那些科幻小说里;《电影院里的虐待狂》;罗比-格里雷特的《窥淫狂》;《裸体午餐》--没有一本是他要找的书,斯特拉特心想。"好了,该进去了吧,"他边催着那个人进去,边扫了一眼底层的红砖墙,只见嵌在破损的墙上的一个窗户碎了一块玻璃,一个梳妆台的镜子背朝外挡住了那个破洞,随后他也跟了进去。那人又站住了,停了片刻,斯特拉特很不高兴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人带着霉味的外套。"快点,书在哪儿?"他催促着,挤进了书店。 橱窗里陈列的书籍和挂在玻璃门内侧的杂志把外面的光线都遮住了,屋里显得很暗;浮尘懒散地悬在半空中。斯特拉特在一个桌子前站住了,看着桌上满满的一纸箱平装书,但里面只有一些西部小说,科幻小说,以及美国的色情书刊,都是半价销售的。斯特拉特瞥了瞥嘴,绕过了一堆精装本图书,有点好奇地斜眼瞧着柜台后面;他关门的时候,门铃没响,但他觉得他听见了附近某个地方有哭喊声,但很快就没了。在这种地方你总是能听见这类声音的,毫无疑问,他边这么想着,边转身看着那个人:"我没看见我要的东西。这里没人吗?" 那人睁大双眼,从斯特拉特的肩膀上看过去;斯特拉特回过头去,看见了一扇门,门上的玻璃都结霜了,有一块玻璃坏了一个角,被人用硬纸板堵住了,里面很暗。那可能是书商的办公室--他听见斯特拉特说话了吗?那人在斯特拉特的督促下,心不在焉地在柜台后面搜寻着,他摸索着打开了一个玻璃门的书柜,里面都是棕色封面的书籍,终于,他从架子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拽出了一个灰色的纸包。他把纸包塞给斯特拉特,嘟囔着,"这个就是,这个就是,"当他看到斯特拉特撕开纸包的时候,他眼睛下面的皮肤不停地抽搐着。 《瓦克福特·斯奎尔斯的秘密生活》--"啊,太棒了,"斯特拉特满意地说道,伸手要掏钱包;但是一只油腻腻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下次再付钱,"那人诚恳地说道。斯特拉特犹豫着;他能不交钱就把书拿走吗?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那个结了霜的玻璃门上:一个看不见脑袋的人正吃力地拖着什么东西。斯特拉特判断,那人正弯着腰,而且头被结霜的玻璃遮住了,他觉得,店主肯定和"顶点出版社"有关系;他不能因为偷一本书而把这种关系破坏了。他推开那人的手,拿出2英镑;但那人向后退开了,充满恐惧地伸手推挡着,蜷缩在了那间办公室的门前,映在门上的那个影子不见了。斯特拉特把他拽了起来,推回到柜台前,并且把钱放在了《瓦克福特·斯奎尔斯的秘密生活》原来所在的位置上,然后转向那个人:"你不想把它包起来吗?不,我看还是我自己包吧。" 柜台上有一卷棕色的纸;斯特拉特找到了一根皮筋。正当他一边包书,一边把脚从一团废电线中退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板上。是那个人,他已经快要退到大门口了,但是他的一个垂落的袖扣剐到了装满平装书的一个纸箱角上;他呆呆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书,大张着嘴,摊开双手,一只脚踩在一本摊开来的小说上,在他周围飘动着浮尘。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斯特拉特喘着粗气,把书捆好,厌恶地绕过那个人,打开了大门。冷气袭上了他的双腿。他开始往外走,那个人狼狈地跟了上来。正当那人的脚要跨过门前台阶的时候,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人四下看着,而在斯特拉特下方,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斯特拉特等待着;然后猛然想起,他可以快点走,甩掉那个人。他走到街上,夹着雪的小风扎着他的面颊,把留在他身上的、书店里的那股霉味吹走了。他侧过脸,一脚把盖在一张湿报纸上的雪踢开,朝他认出的那条大路走去。 斯特拉特醒了,打着冷战。在他公寓的窗外,霓虹灯每隔5秒就会把黑夜照亮一次,根据这一点,以及那种刺骨的寒冷,斯特拉特知道此时是清晨。他又闭上了眼睛,然而,尽管他的眼皮很沉重,但是他的头脑却不得休息。在他的脑子里,隐约地闪现着刚才把他惊醒的那个梦;他不安地翻着身。因为某种原因,他想起了头天晚上看到的一段话:"当亚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感觉到夏娃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胳膊拧到了背后,迫使他跪到了地板上--"他睁开了眼睛,扫视着书架,仿佛是要再确认一下;没错,那本书就在那儿,很安全地和它的一些同类排列在一起。他想起来,有一天晚上,他回到家后发现,《维皮小姐,老派的家庭女教师》被塞到了《长官和苦力》里,被它盖住了;女房东解释说,她肯定是在打扫灰尘的时候把书放错了地方,但斯特拉特知道,她是出于报复,把书弄坏了。他买了一个带锁的书架,当她向他要钥匙的时候,他说:"谢谢,我看我能做好。"现如今,你都交不到朋友了。他又闭上了眼睛;随着霓虹灯的明灭,房间和书架也是时隐时现,把空虚都塞给了他,提醒着他,再过几周就该开始新学期了,到时候,他就可以面对着早晨的第一堂课,在他惯用的开场白"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之外,再加上一句,"这下你们认识我了吧,"这是一个警告,肯定会有人要来试试的,而斯特拉特也会奉陪;他想着练体操时的情形,落在体操房的木地板上的脚步声发出的压倒一切的回响使他安静下来,他睡着了。 第45节:有些人会相信他的话 喘息着,他迫使自己进行早锻炼,然后一口气喝光了果汁,早餐是房东的女儿端上来的,而他向来是最先喝光果汁。他恶恨恨地把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托盘上;杯子被震碎了(他会说那是不小心造成的;他付的房租足够赔这只杯子了,他可以为此而感到些许安慰)。"祝你过个美妙的圣诞节,"那个女孩曾打量着他的房间,对他说。他应该抓住她的手腕,刹刹她娇蛮的女人气--但是她已经跑开了,让他的心里觉得有点痒痒。 稍后,他步行去超市。有几家正在清扫房前花园的积雪,铁锹刮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让人想起了牙钻;这些声音过后,又是雪在脚下咬靴子的"吱吱"声。当他抱着一堆罐头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一个雪球擦着他的脸打在了一个窗户上,窗玻璃上出现了一些细碎的裂纹,并且慢慢地往下延伸着,就像那些经常遭到斯特拉特报复的男孩鼻子里流出的鼻涕,他是为了决心要把他们身上的丑陋和讨人嫌的品质清除干净,才去报复他们的。斯特拉特环顾四周,找着那个神射手--一个7岁大的孩子,正登着他的三轮车逃跑;斯特拉特不自觉地移动着脚步,像是要把那个男孩揪下来。但是街上不是没有人;尽管这样,那个男孩的母亲--穿着一条宽松的裤子,头上扎着一条头巾,头巾下露出一捋捋卷发--还是在拍打着她儿子的手:"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干那事。--对不起,"她冲斯特拉特说。"是的,的确是,"他咆哮着,然后气愤地回到了他的公寓。他的心不住地乱跳。他强烈地希望能找个人谈谈,就像他过去在"山羊林"街边的那个书店里和那个善解人意的店主谈话一样;当那个店主在年初去世之后,斯特拉特觉得自己被遗弃在了一个充满阴谋和敌对的世界里。说不定刚去的那家书店的店主也是一个同样充满同情心的人呢。斯特拉特不希望碰到昨天把他带去书店的那个人,但如果他真的碰上了,他也肯定能把他赶走--和"顶点出版社"打交道的书商肯定是一个能令斯特拉特中意的人,也一定会像他一样,不愿在他们谈心的时候有第三者在场。一方面是想去找人谈心,另一方面斯特拉特还想找一些书,好在过圣诞的时候看,他已经把《瓦克福特·斯奎尔斯的秘密生活》看得差不多了;书店在平安夜这天肯定不会关门。恢复了信心之后,他把罐头放到了厨房的桌子上,跑下楼去。 斯特拉特一声不吭地下了公共汽车;汽车引擎的振动声很快就消失在了一排排拥挤的房屋之间。成堆的积雪等待着听某种声音。他溅着雪水迈过车辙印,上了人行道,阴沉的步道上是无数交迭在一起的脚印。路很诡秘地弯来弯去;刚到了远离大路的地方,那条小巷就显露出了它真实的特征。被积雪覆盖的房屋的正面都是破破烂烂的;一些生了锈的杆子从房子里挑了出来。有一、两个窗口露出了圣诞树,老化的松针都脱落了,挂在松枝上的小灯发出吓人的、劈劈啪啪的响声。斯特拉特没顾上瞧这些,他的眼睛紧盯着人行道,尽量不让自己踩到被狗爪圈出来的污秽物。有一次,他的目光和一个老女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那个女人正盯着她窗户下面的一个地方,也许那就是她的外部世界的区域。他打了个冷战,继续赶路,在他身后,有一个推着童车的女人,车上显然是装满了废报纸,他在书店前站住了。 尽管橙色的天空几乎不可能给书店照亮,但是透过那些杂志却看不到里面有灯光,破烂的告示牌挂在尘封的门上,上面写着"停业"。斯特拉特慢慢地走下台阶。童车"吱吱扭扭"地叫着,走了过去,车里的报纸上又盖上了一层雪花。斯特拉特盯着那个好奇的推车女人,转过身去,几乎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店门已经打开了,一个身影挡在了走廊上。 "你没关门,对吗?"斯特拉特的舌头有点绕不过来了。 "也许没有。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我昨天来过这儿。'顶点出版社'的书,"斯特拉特答道,那人的脸与他的脸平齐,并且离得很近,让人觉得不自在。 "你当然来过,对,我想起来了。"那人不停地摇晃着,就像一个运动员在做准备活动似的,他的声音也是忽高忽低的,让斯特拉特觉得很不安。"好吧,进来吧,别让雪落到你身上,"那人把斯特拉特让进屋,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门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店主--斯特拉特认为他就是--隐隐地站在他身后,比他高一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置身于那些隐约可见的、不坏好意的桌子角之间,斯特拉特感觉到一种无名的冲动,要通过某种方式来维护自己,他说道:"我相信,你看到那份买书的钱了。你的人好像不想让我付钱。有些人会相信他的话。" "他今天没在。"店主打开了他办公室里的灯。当他布满皱纹的、呈袋状的脸被灯照亮的时候,那张脸好像在渐渐地变化着;一双眼睛凹进了松垂的皱纹里;面颊和前额鼓了出来;脑袋浮动在鼓鼓囊囊的斜纹软呢套装上方,像一个半鼓的气球。在没装灯罩的灯泡下方,墙壁紧紧地围着一张破旧的书桌,一些印满了手印的《书商》杂志被塞在了桌上的一台黑色的打字机旁边,打字机上积满了污垢,旁边有一管封信蜡和一盒开了包的火柴。书桌两边对放着两把椅子,桌子后面是一扇关着的门。斯特拉特在桌边坐下,把尘土掸到了地上。店主在他身边踱着步子,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看这些书?" 第46节:我给你看样东西 当斯特拉特利用休息时间看他的小说的时候,他教研室里的那个英语硕士经常会问到这个问题,直到他不再看为止。此时这个问题又突然出现了,让他有点猝不及防,他只能搬出他过去用的着了:"你说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不是要发表评论,"店主赶忙说道,并且不停地围着桌子转着。"我真的是觉得好奇。我是想说,在某种意义上,你难道不想让你所读到的那些事真的发生吗?" "这个嘛,也许吧。"斯特拉特拿不准这次讨论的走向,并且希望他能够占据主动;他的话就像是钻进了遍布灰尘的墙里面,很快便消失了,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我是说,当你读一本书的时候,在你的脑子里,你难道不会让它在你面前出现吗?尤其是当你有意识地尝试去想像的时候,但那不是必须的。当然,你可能会把书扔到一边。我认识一个书商就致力于这个理论;在这种领域里,你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做回你自己,虽然他从未明确地说出来,但他一有可能,就会这么做--等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匆匆从桌边走开,进了店堂。斯特拉特寻思着,桌子后面的那扇门里有什么呢?他稍稍欠起身来,但是瞥见店主已经从身后那个阴暗的店堂里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洛夫克拉夫特和德里斯的作品选集。 "这本书和你的那些'顶点出版社'的书有密切的联系,真的,"店主边说,边进门,一下撞在了办公室的门上。"明年他们要出一本约翰·亨利克斯·伯特的书,听说是这样,那本书也是关于被禁止的神话故事的,和这本一样;要是你听说他们认为他们可能得把伯特的一些东西原封不动的用拉丁文出版,你肯定会觉得奇怪。当然,这本书应该会使你感兴趣;孤本。你可能不会知道《格拉基启示录》;它就是在超自然的引导下写成的一种圣经。只有11本--但这是第12本,是一个人在'慈悲山'山顶,在他的梦的引导下写出来的。"他忽高忽低的声音变得更加反复无常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传出来的;我估计可能是那人的家人在他死后从某个阁楼里找出来的,并且认为它值几个铜币,谁知道呢?我的书商--怎么说呢,他知道有《格拉基启示录》,而且他认为这本书是无价之宝;但他不想让那个卖主知道他找到宝了,那样的话,他可能会把书送给图书馆或是大学,所以,他不动声色地把书接过来,说他也许可以用它练字。当他读了这书--这样吧,这里有一段文字可以验证他的理论,简直就是天赐之物。看。" 店主俯在斯特拉特身边,把书放在他的腿上,两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斯特拉特紧闭着嘴唇,抬头看着店主的脸;但他还是抑止不住,翻开了那本书。那是一本老帐册似的书,活页都裂开了,发黄的纸上是不规整的一行行瘦体字,都是手写的。看过前言之后,斯特拉特觉得很困惑;此时,书就在他的面前,它隐约令他想起,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在厕所里传看的那些手抄本。"启示录"暗示着禁书。怀着好奇,他开始随意地翻着那本书。在下布里切斯特区的这个地方,裸露的灯泡照着对面门上的每一片脱落的漆皮,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但在下面的某个地方,他将被巨大、轻柔的脚步追赶着进入黑暗之中;他回头看去,一张肿胀的、兴奋的脸正看着他--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左肩,另一只手翻着书;最后,一个手指指到了一个段落上: 在地下的黑暗里,越过一个深渊,一条通道通向一面用巨大的砖块垒成的墙,在墙的那边,站着伊戈罗奈克,等着那些衣衫褴褛的、黑暗时期的瞎子来侍奉他。他已经在墙那边沉睡了好长时间,那些从墙上爬过来的人匆匆地跨过他的身体,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伊戈罗奈克;但是,当他的名字被提起或念出来的时候,他就现身出来接受祭拜,或吃人,并且占有那些被他吃掉的人的神和形。因为那些读到过邪恶,并且在在他们的脑子里搜寻过它的人会唤起邪恶,所以,愿伊戈罗奈克能回来在人群当中漫步,并且等待着那一天:地球被清理干净,克苏鲁从他在荒草中的坟墓里出来,格拉基猛力推开水晶活门,埃霍特的同伙生而享有日光,沙布-尼戈拉斯大步向前去捣毁月镜,拜亚提斯从他的监牢里冲出来,道洛特抛掉幻想,揭示出隐藏在后面的真相。 那双手时松时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不停地变换着力道。那个起伏不定的声音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斯特拉特认为那是废话,但他没有勇气说出来;他模棱两可地答道:"这,它--不是那种你能随便买到的书。" "你觉得它有趣吗?"那个声音很低沉。店主在桌子后面晃来晃去;他好像变得更高了--他的头碰到了灯泡,在墙角留下了一片阴影,他闪开来,然后又碰上去。"你感兴趣吗?"他的表情很紧张,起码看上去是那样;灯光投下的阴影在他坑洼不平的脸上移动着,仿佛他脸上的骨头正在溶化似的。 斯特拉特隐约觉得有点怀疑;他死去的好朋友,"山羊林"的那个书商不是告诉过他吗,在布里切斯特有一个黑巫术教派,是一个年轻人的圈子,受控于一个叫富兰克林人?莫非他被这个教派看上了?"我不这么认为,"他答道。 "听着。有一个书商正在读这本书,我告诉他说,你可能是伊戈罗奈克的大牧师。你将会召唤那些无影的身形在特定的时候祭拜他;你将拜倒在他面前,作为回报,当为了迎接大恶神而清理地球的时候,你将会存活下来;你将跨越边界,走向那个在黑暗中摇摆的……" 第47节:我不得不杀了他 斯特拉特未加思索地突然说道:"你是在说我吗?"他意识到,他正孤零零地和一个疯子独处一室。 "不,不是,我是在说那个书商。但现在也可以让你来做这件事。" "哦,我很抱歉,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斯特拉特准备站起来。 "他也拒绝了。"那个声音快把斯特拉特的耳膜震碎了。"我不得不杀了他。" 斯特拉特惊呆了。该怎么对付这个疯子呢?安抚他们。"那,那,等一下……" "怀疑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掌握的证据比你要多好多。你将成为我的大牧师,否则你就别想离开这间屋子。" 平生第一次,斯特拉特不得不努力控制着一种情绪;他克制着他的恐惧和愤怒,努力保持平静。"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得见一个人。" "不行,你得在这儿做事。"那个声音很沉重。"你知道,我杀了那个书商--你的报纸上都登了。他逃进了那个废教堂,但我用手把他抓住了……后来我把书放在店里,准备读,可是,那个带你到这儿来的人,他不小心把它翻出来了……笨蛋!当他看见那些嘴的时候,他疯了,缩在了墙角里!我没杀他,因为我觉得他也许可以把他的一些沉迷于禁书并且缺乏真实经历的朋友带来,那些地方是灵魂的禁地。但是,他只找到了你,并且在我吃东西的时候,把你带到了这儿。偶尔会有吃的东西;偷偷来这儿找书的小男孩;他们确信没人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书!--还可以劝他们去看《启示录》。笨蛋!他再也无法在乱翻乱找的时候泄露我的秘密了--但我知道你会再来。现在,你是我的了。" 斯特拉特默默地咬着牙,都快把他的下巴咬碎了;他站起来,点点头,把那本《启示录》递给那个人;他准备好了,等那人把手挪到书上,他就往办公室的门那儿跑。 "你跑不了,你知道;门锁上了。"店主站在那儿摇晃着,没有要走近他的意思;那些阴影显得更清晰了,浮尘静静地悬在空中。"你不害怕--你显得太聪明了。你不会还是不相信吧?好吧--"他把手放在桌子后面的那扇门的门把手上:"你想看看我吃剩下的东西吗?" 斯特拉特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门后的景象,他害怕看到可能出现在门那边的东西。"不!不想!"他尖叫着。紧随他不自觉的恐慌而来的是一阵狂怒;他真希望手里有一根藤条,好教训教训这个嘲弄他的人。他心里想着,从那个人的脸看来,鼓鼓囊囊塞在斜呢纹制服里的肯定都是肥肉;要是他们动起手来,斯特拉特能赢。"咱们明说吧,"他大喊着,"咱们玩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要么你让我离开,要么我--"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件武器。猛然间,他想起书还在他的手里。他抓起桌上的火柴,那人站在桌子后面,邪恶地冷眼瞧着他。斯特拉特划着了一根火柴,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火柴棍,在书旁边晃动着。"我就不这本书烧了!"他威胁道。 那人紧张起来,斯特拉特惊慌之中做出了下一个动作。他用火柴把书点着了,纸页卷起了边,一下子就被火吞没了,斯特拉特只觉得火亮了一下,还没等他把纸灰抖到地上,墙上的阴影就渐渐地扩散开了。一时间,他们彼此面对着对方,都没有动。火熄灭之后,斯特拉特的眼睛立刻被黑暗占据了。在黑暗中,他看到斜纹呢被挣破了,那个人的身形在膨胀。 斯特拉特向办公室的门跑去,门锁上了。他抡起拳头,很超然地看着结了霜的玻璃碎裂开来。玻璃茬上挂着血滴,透过玻璃,他看到,在琥珀色的光线中,在无穷远的地方,飘落着雪花;太远了,不可能会听到他的求救。来自身后的威胁使他充满了恐惧。从办公室的后面传出了一个声音;斯特拉特转过身去,同时还闭上了眼睛,不敢去面对这种声音的来源--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明白了昨天映在结霜的玻璃上的那个黑影为什么会没有头,他尖叫起来。当看到那个身上还挂着小布片的、高高耸立的赤裸身形把桌子推到一边的时候,斯特拉特最后产生的是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判断,之所以发生这件事,是因为他看了《启示录》;某个地方的某个人想让这事在他身上发生。这太不公平了,他没做过任何能使他得到这种报应的事--但是,还没等他发出抗议,他的呼吸就被掐断了,那双手捂住了他的脸,手心里是张开的嘴,潮湿,血红。劳埃格归来 科林·威尔逊 我的名字叫保罗·邓巴·兰,再过三个星期我就年满72岁了。我的身体很好,但既然人从来都无法知道他还有多少时日,所以我得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也许还会发表出来,如果机会允许的话。我年轻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相信培根是莎士比亚戏剧的原作者,但出于对我的大学同僚的顾虑,我谨慎地从未发表过我的观点。但年龄有一个优势;它教我懂得,别人的意见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死亡才是更真实的。所以,如果我把这个故事发表出来,那并不是说我想让什么人相信它是真事;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再介意有没有人相信它。 我虽然出生在英格兰--在布里斯托尔--但我从12岁起就在美国生活了。在将近40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位于夏洛茨维尔的弗吉尼亚大学教授英语文学。我的《查特顿的一生》一直是研究查特顿的权威著作,在过去的15年里,我还是《坡学研究》的编辑。 两年前在莫斯科,我幸会了俄罗斯作家伊拉克里·安德罗尼科夫,他主要是以他的"文学研究小说"而出名,可以说是他创造了这个文学类型。正是安德罗尼科夫问我是否曾经见过W·罗梅恩·纽博德,还说这个名字是和伏伊尼赫手稿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既没见过已于1926年去世的纽博德教授,也从未听说过那部手稿。安德罗尼科夫便大致讲了那个故事。我感到很好奇。在我回到美国后,我赶紧去读了纽博德的《罗杰·培根的密码》(费城,1928年),和曼利教授的两篇相关文章。 第48节:那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关于伏伊尼赫手稿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它是在意大利的一个城堡里的一个旧箱子里被一个经营珍稀图书的商人--威尔弗雷德·M·伏伊尼赫--找到的,并于1912年被带到了美国。和那部手稿一起发现的还有一封信,据此伏伊尼赫断言手稿曾是17世纪的两个著名学者的财产,它的作者是罗杰·培根,圣方济各会的修道士,死于1294年前后。手稿共有116页,很明显是用密码写的。它显然是某种科学文献或巫术文件,因为其中有根和植物的图样。另一方面,它还包括了一些草图,看上去和某些现代生物教科书上的微小细胞和有机组织--例如,精子--的图示惊人地相像。另外还有一些天文学示意图。 在9年时间里,教授、历史学家和密码学家一直在尝试破译密码。到了1921年,纽博德向费城的"美国哲学学会"宣布,他已经能够解读某些段落了。这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它被认为是美国学术界的一项壮举。但当纽博德披露了手稿的内容后,反响就更大了。因为看来培根很可能比其所处的时代超前了好几百年。显然他比列文虎克早了大约400年就发明了显微镜,而且他在科学方面显示出的才智甚至超过了16世纪与他同姓的弗朗西斯·培根。 纽博德还没有完成他的著作便去世了,但他的"发现"被他的朋友罗兰·肯特发表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曼利教授开始了他对手稿的研究,并且判定纽博德的狂热导致了他自欺欺人。通过在显微镜下的观测可以看出,那些字符不寻常的特质并不完全归于一种密码。墨水在干燥的过程中已经从羊皮纸上剥落了,所以那种"速记"实际上是数百年来正常磨损的结果。随着曼利在1931年宣布了他的发现,人们对那部"世界上最神秘的手稿"(曼利的原话)的兴趣消失了,培根的声誉也下降了,整个事情很快便被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