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记录的内容实质上都是相似的:一个思维敏锐的人忽然转变成了另一个奇怪的第二人格,并且在或短或长的一段时间里,向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发展。首先会表现在他那笨拙不堪的发音和肢体动作上,接着还会体现在他不加选择的学习科学、历史、艺术和人类学等各个方面的知识上[3]——这种学习过程由一种超乎常人的狂热支撑着,并以一种超常迅捷的学习速度快速的进行。然后,在某个时刻,那个正常的人格突然又回来了,却仍然断断续续地被某些模糊却固定不变的梦魇困扰着。这些梦魇似乎总在展示着受害者脑海中某些毛骨悚然的记忆被巧妙地抹去后留下的残片。记叙下的这些梦魇与我的梦境是如此的相似,甚至连一些最细微的地方也反复出现的现象,让我愈发肯定它们都具备某种显而易见的典型性。其中的一两例还额外模糊地提到了一些亵渎的言行,我以前似乎从某些渠道[4]听到过类似的东西,但它们是如此的病态而恐怖以至于我都不敢再去仔细思考它们。另外,还有三例特别提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机械,恰与在我发生第二次转变前,曾在我家出现过的那个装置有些类似。另一件在调查过程中让我感到忧虑的事是,更多的记录谈到这些被确切诊断为失忆症的受害者很频繁地在这类的噩梦中短暂而模糊地瞥见了某个他们从未到过的地方。这些受害者大多数不过是一些普通人,或者更糟——有些人甚至还未开化。他们几乎从未从某些异端的学识或超自然的精神力量等角度去考虑这些事情。而且,他们可能被某股非人的力量折磨过,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这种超出人类认知的恐怖仅仅残存下的一点模糊、并且会迅速遗忘记忆。在过去的五十年里,至少有三桩这类的事件——最晚的一桩仅仅发生在15年前。难道在这个世界上某个未知的深渊里,一些东西从始至终都在用这种方式盲目地摸索着来到这个世界?这些记叙模糊的案例难道都是由某一些始作俑者出于某个完全相同的目的而进行的丑恶、不祥的实验?我听到过一些关于我的这些症状[5]产生原因的比较勉强的猜测:或许那不过是由我研究过程中了解到的某些神话在脑海中催生出的幻想而已。对于我来说,也许这还说得过去。但是那些流传下来的,在我的脑海中催生了拥有如此明确且具有可怕细节的记忆差错的关于太古世界的传说,显然不太可能会被那些近段时期发生的案例中那些医生或者受害者知道。至于那些逐渐变得越来越让人烦乱的噩梦与模糊景象的内容我几乎害怕去谈论。那一切闻起来都有些疯狂的味道,甚至有几次我真的相信我的的确确正在变成一个疯子。是不是真的有一类特殊的困扰着那些有记忆差错的病人的妄想症?例如,假设这只是潜意识在试图用某些伪记忆填补记忆中那些令人困惑的空白时产生的一些虚构的奇想而已。这也是许多在我的研究中帮我对比各个案例,并且与我共同讨论的调查中所发现的各案例间令我困惑的明显的相似之处的精神病专家的看法。但是这在那个时候不过只是一个流于民间的非主流理论,而且我觉得它在解释我的这些问题时也似乎显得似是而非。专家们并没有管这种情况称作真正的精神错乱,仅仅偏向于把它归类为一种神经官能症(神经机能紊乱)。而在他们看来,我的任务则应该是跟踪记录并且分析这些症状,而不是徒劳的寻找解除或者忘记它的办法。他们纷纷赞同这种建议,就好像这是根据更具最佳的心理学原理而制定的。而我也曾格外重视这些医师们,尤其是那些曾经在我的身体被另一个人格占据时研究和治疗过我的医师们的建议。我早先那种不安的感觉并非源自某些可以看到的场景或图案,而仅仅是一种感觉,类似我曾提起过的,对于那些更抽象的事物的感觉。那是一种深深的不可名状的……对于我自身的恐惧感。渐渐地,这种奇怪的感觉发展成了一种古怪的恐惧感:每当我看向自己的影像时,出现在我的眼睛里的仿佛却是某个怪异十足而且难以想象的可憎事物。但这种感觉仅是一瞥之间的事情,随后我就立即看见镜子里那个我所熟悉的素灰或者蓝色衣物下的人类外形,接踵而来的则是一种莫名的但却又如释重负的轻松。然而我必须努力克服极大的恐惧心理,才能得到一丝这种古怪的如释重负感。于是我只好开始尽可能的回避任何镜子,并且尽量在理发师那里刮胡子。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意识到这些让人沮丧的感觉和那些逐渐发展变化着的转瞬即逝而又栩栩如生的印象以及梦境之间存在某些联系。我第一次察觉到这类联系时,与我对记忆中的那一段外来的非自然形成的古怪的记忆障碍有些关系。那时我已经意识到我经历的这些片刻的景象可能隐含着更深刻与恐怖的含义,甚至还可能与我自己有着某种可怕的联系。但是当我尝试把握住那些隐含的意义的联系时,一股具有特定目的性的扰动就会影响我的思绪,让我无法把握住那些含义与联系。但是随着这种古怪的情况发作得越来越多,我开始绝望地尝试把我记下的这些片断的梦境按照它们原有的时间与空间顺序排列起来。顺着这项工作的进行,渐渐地那些模糊的片段变得不再让人恐惧,而仅仅是有些古怪了。在那些景象中,我似乎身处一个巨大拱形大厅里,那里巨大的石柱[6]高耸向上,几乎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中。曾经我以为,不论在何时何地,这种拱顶结构都是被罗马人所设计,并尽可能广泛地使用在各种建筑中的。在那拱形大厅有着宽大的圆形窗户,高耸的拱形大门,那些台座或者桌子每一个都有普通房间那么高。巨型的黑色木料制成的架子排列在石墙上,而那上面则似乎摆放着一本本书脊上写有奇怪的象形符号,尺寸大得异乎寻常的厚本书。露出来的一些石制品上刻有奇异的雕塑,通常是一些好像数学中几何曲线一类的设计,而且还凿有和那些巨型书上的文字类似的铭文。这座黑暗的花岗岩建筑似乎有着巨大的欧洲巨石建筑遗迹那一类风格,罗列着的一行行凸顶的巨型石块矗立在凹底的石圈中。在那里没有椅子,但那巨型的台座顶部常散落着书籍、文件和一些看起像是书写工具的东西——一个古怪的紫色金属罐子以及一些一头着色的棍子。虽然那些台座是如此高大,但是有几次我似乎能从上方“俯瞰”它们。它们中的一部分上端置有巨大的球形发光水晶,似乎是作为灯一类的照明器具;另一些则摆着一些由玻璃管子和金属杆组成的难以描述的机械。那些窗户上都镶上了玻璃,并且被看上去厚实的长杠分割成了小格。虽然我不敢靠近那些窗户并透过它们看到外面,但是在那些景象里我仍可以看见窗户外的某些奇异的像是属于蕨类的植物那摆动着的顶端。地板上铺设的是巨大的八角形石板。整个房间里既没有地毯也没有帘子一类的帷幕。后来我还有过一些其他的景象,例如:眺望过犹如独眼巨人居住的洞穴一样的石砌通道;或者在同样的巨大石制建筑物那宽阔倾斜的表面上上下下。但在景象里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楼梯,也不见小于三十英尺宽的走道。而另一些景象里,我似乎是飘浮着经过了某些耸立向天空,足有上千英尺高的建筑物。在那下面,可以看见有着多层次的复合黑色穹顶;以及一些从未被打开过的天窗。这些天窗被弯曲的金属条加固封闭着,似乎隐晦地暗示着某些特殊的危险。在那里我似乎是一个囚犯,而且对周遭眼见的一切事物充满了恐惧。我甚至能感觉到墙上那些仿佛正在嘲笑着我的曲线形的象形文字正在将它们所表达的意义灌注入我的灵魂,而我甚至连回避这一切一点点仁慈的权力都得不到。而后,我的梦境里又包括进了一些新的内容:其中有一些从巨大的圆形窗户看出去的远景,以及从某些辽阔而平坦的屋顶上看到的景色。那中间有稀奇古怪的花园、广阔而贫瘠的土地、以及我曾经上上下下过的宽阔斜面最上端的一堵高大的,顶端呈现出扇形的石制女墙[7]。那里几乎有无数建造在自己花园里,高不见顶的巨型建筑物。而这些建筑物被足有两百英尺宽的铺好的道路围绕着。虽然大多外观各异,但是很少有尺寸会小于五百平方英尺或者低于一千英尺高的建筑。其中的许多看起来似乎无边无际,仅仅它们的正面就有数千英尺高;而另一些甚至窜升至像是像山一般的高度,耸立消失在灰色、弥漫着雾气的天空中。它们看起来主要是由岩石或者混泥土建成的,而且其中的大多数都反映出一类怪异的曲线形的建筑风格。而这种风格在囚禁我的那座建筑里更是格外明显。建筑物的屋顶却多是平坦的,上面有着奇异的花园,而且往往还饰有顶端扇形的女墙。有些屋顶还会有露台和更高的几层建筑,有些则在花园中央清理出一片宽阔的空地。同时在那些宽阔的大道上还有着某些移动的影子,但是在早先的时期我还未曾留意过这些细节。在某个地方,我还瞧见了远远了超过其他建筑物的雄伟的圆柱形高塔。它们似乎显示了另一个完全独特的世界,充满了不祥的古老和衰败的迹象。这些样式奇异的高塔用切方的玄武岩建成,并且在遥不可及顶端缩拢堆建起一个圆顶。但是我却没有发现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有着哪怕最小的窗户或者留作大门用的洞口。我还留意到有一些稍矮的,似乎已历经数亿年时光,被风化得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它们大多和那些黑色圆柱形高塔有着基本类似的建筑风格。围绕着这些离经叛道的方切岩石堆建的建筑群,总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迫与浓厚的恐怖气氛,就像那些被弯曲的金属条加固着的封闭天窗所表现出的一样。在这些奇异事物中,随处可见的花园恐怕是最令人害怕的东西了。花园里一些古怪的被雕刻过的巨石则罗列在道路两边,而那些奇异而陌生的植物摇曳着拢在宽阔的道路上方遮住了天空。那些植物中大多数看起来像是蕨类,一些是绿色的,而另一些则是恐怖的真菌一般的苍白色。在那些蕨类中矗立着巨大,鬼怪般类似芦木[8]的植物,它们那竹子一样的枝干耸立向上达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高度。还有一簇簇丛生的大得难以置信的苏铁;样子怪诞的暗绿色灌木;结着球形果的针叶类的树木。而花总是弱小,黯淡无色而且难以辨认的,盛开在几何形设计的苗圃或者宽大的绿地里。在少数露台和屋顶的花园里有更多更大的花,但大多是一种令人不快的样式,而且看起来似乎是有意栽培的结果。一些大得难以置信的菌类生长在一起,用它们的颜色和轮廓组成了某种花式和图案,似乎展示了某些人类未知的但在这里却已经是根深蒂固的园艺风格。如果说在地面上的大花园里看起来尚存某种试图保留自然原始风貌的努力,那么在这些屋顶的花园中栽种的植物则显得更显出了选择性,而且更多的展示了某种园林艺术的思想。那里的天气几乎总是潮湿而阴郁的,有几次我似乎还目睹了几场倾盆大雨。偶尔,我会瞥见一个看起来异常巨大的太阳或是有些异样的月亮。那月亮上的斑纹似乎和普通的月亮有些不同,但是我却一直没能说出这种不同之处在哪里。极少数情况下,整片天空都是纯净晴朗的,我可以看到很多星座,但是大多数都不认识。有些星座的轮廓可能和我记忆中的有些相似,但绝不会是完全相同的。根据那些我能勉强能认出的一小撮星座的位置,我猜我大概是在地球的南半球,在靠近南回归线附近的某个地方。遥远的地平线总是朦胧而且难以辨认,但是我能看见城市外缘广阔的由树一般高的不知名蕨类以及芦木、鳞木[9]、封印木[10]等组成的广阔丛林。它们那奇异的枝叶仿佛嘲弄我一般,摇曳在变换的雾气中。偶尔,天空中会有某些东西运动的痕迹,但在早期的印象中我从未留意过。1914年秋天的开始,我有时会梦到在城市上空的某个奇怪的漂浮物上,并随着它穿越周围的一些区域。我看见似乎无止尽的长路穿越有着带斑点的、带凹槽的、以及带条纹的可怕的植物组成的丛林,经过另一些和那个曾频繁地困扰过我的地方一样奇怪的城市。我还看见耸立在丛林间空地上那庞大的黑色或者彩虹色调的建筑,以及永远被薄暮笼罩着的空地。我行过黑暗沼泽上长长的堤道,那里是如此的黑暗以至于我只能辨认出一点点水面上潮湿高耸着的植物。一次我看见一块绵延无数英里的区域上散落着被时间刻蚀后留下的玄武岩废墟。那些残余的废墟还隐约能看出与在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城市里看到的无窗、圆顶的高塔类似的风格。还有一次,我看见了海洋。那一片无边无际、被蒸汽萦绕着的辽阔水域,伸展在一座林立着拱门和圆顶的巨大城镇边用巨石堆建的码头外。巨大而奇形怪状的阴影在那片水域上空移动,而在它的表面随处可见异常的喷泉正在喷涌而出[11]。————————————————————————————————[1]:原句为:Dr. Albert Einstein, they said, was rapidly reducing time to the status of a mere dimension.[2]:原句为:that the secondary personality had indeed had had suffered displacement. been an in- 后无下文,不知是否原文如此。[3]:原句为:a person of keen thoughtfulness seized a strange secondary life and leading for a greater or lesser period[4]:原文为:cosmic channel 不知指何[5]:原文为:weaker hours[6]:原文为:aroinings[7]: parapet,女墙也称女儿墙,是仿照女子“睥睨”之形态,在城墙上筑起的墙垛,所以后来便演变成一种建筑专用术语。特指房屋外墙高出屋面的矮墙。另 parapet 在军事中也成为胸墙。[8]:芦木,木贼纲。乔木状,高可达30米。存于早石炭世至晚二叠世。[9]:原文为lepidodendra,疑是lepidodendron 即,鳞木,属古生代石松纲的一属。繁盛于石炭纪。[10]:封印木,石松纲,是封印木科中的一属。生存于石炭纪及二叠纪。[11]:原文为:Great shapeless sugggestions of shadow moved over it, and here and there its surface was vexed ith anomalous spoutings.The Silver Key《银钥匙 》作者:H.P.Lovecraft笨拙的译者:竹子译者声明: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该文用词用句特别怪异,故很难精准。如发觉用词怪异,描述离奇之现象虽当追究译者责任,也须考虑洛夫克拉夫特先生诸多怪异修辞手法的问题。本文与常见的克苏鲁神话有很大不同(不恐怖……),相当晦涩(即便对克苏鲁神话来说亦是。)反而更加像是一篇散文。阅读前请有心理准备。愿旧日支配者安息————————在他三十岁那年,伦道夫·卡特遗失了他穿越梦境之门的钥匙。在这之前,作为他那平淡无奇的生活的一种补偿,他曾每晚漫步在某些奇怪、古老而且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城市里;游荡在某些位于以太之海[1]彼岸、可爱而又不可思议的花园中。但是,年龄的增长让他变得木讷——他能感觉到这种惬意的自由一直在悄悄地溜走,直到最后,他被完全关在了门外,再也不能驾驶着他的大帆船[2]航行在奥卡诺兹[3]河上,穿过索兰之地[4]那镀金的尖塔森林了;也无法驱策着自己的大象商队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肯德[5]那弥漫着芳香的丛林里,看着某些装饰着象牙色柱子、早已被人遗忘的宫殿可爱地长眠在月光中。他曾读过许多诸如此类的东西,也与许许多多的人谈论过这些事情。好心的哲人们让他多留心关注这些事物之间的逻辑联系;分析是哪些过程塑造雕琢出了他那些念头与幻想。如此一来,奇妙便消逝了,而他也渐渐忘记一切生活不过只是存在于脑海里的一系列图像的集合而已——就这些图像来说,那些来自于真实事物的情境与那些源自内在梦境里的图景之间没有任何的区别;同样也没有道理认为其中的一些会比另一些来得更有价值。可是,常识再三向他灌输一种对于那些可触知的、实际存在的事物的盲目崇拜;甚至使得他暗暗地为沉溺在这些幻想里感到羞耻。而那些聪明人也告诫过他,说他脑里那些天真的妄想全是虚妄而又孩子气的,甚至有些荒诞而愚蠢——因为即便这个盲目痴愚的宇宙正漫无目的却又坚定无情地运行在它那由虚无衍生出万事万物,然后又由万事万物再度回到虚无的轨道上;即便它既不知道也不会注意到在那无尽的黑暗虚无里会偶尔闪现出一丝由希望或者因心智存在放射出的微渺光芒,但他们眼里的艺术家仍必须坚持幻想一切都应该是充满了目的与意义的。他们将他束缚在这些事物上,然后开始解释那些东西的运作方式,直到这世界上不再剩下任何神秘可言。他开始抱怨,并且渴望逃回那些朦胧模糊的世界里——只有在那里,才有奇妙的魔法能将他脑海里所有那些生动鲜明的细琐片段与他思想所建立的那些让他珍视的事物联系整合成一幅幅令人窒息地期待、同时又愉悦得令人无法遏制的美妙图景。可每当此时,那些聪明人就会将他的注意力转向那些新发现的科学奇观,嘱咐他去寻找那些位于原子混沌里的奇迹、或是那些隐藏在天空世界里的秘密。而当他无法从这些已知的、可测量的法则中发现任何乐趣时,他们却说他缺乏想象力,而且表现得极不不成熟——仅仅因为他更喜好那些存在于梦境里的虚影,而非这些关于我们的自然世界的奇想。所以,卡特努力试着去做那些其他人都会去做的事情,并且假装那些普通的事务与俗世的情感要比那些由珍稀精妙的灵魂所产生的狂想来得更加重要。不过当他们告诉他一只待宰的猪或一个患有胃病的农夫所感受到的肉体上的疼痛要比那个他所依稀记得的、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纳拉斯城[6]以及它那数百座雕饰大门与玉髓[7]穹顶展现的无双美丽来得更加重要时,他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异议。甚至,在他们的指导下他逐渐艰辛地培养出了一种怜悯之情和奇特的悲剧意识。虽然如此,偶尔,他仍会忍不住会去想人类的渴望是多么的肤浅、浮躁而又毫无意义;而相较于那些我们自称拥有的狂妄理想来说,我们的真正的动力又是何等的空虚。每每这时,他就会将这一切诉诸于一个文雅的微笑——就是那种他们教他用来对付那些夸张而又矫造的梦境的笑容。因为在他看来我们世界里的日常生活和那些梦境完全一样,一样地荒诞与造作,而且完全不值得去敬重。因为它们不仅缺乏美,而且它们还愚蠢地不愿承认自己毫无动机和目的。就这样,他成了一个幽默作家,因为虽然在这个宇宙里既没有任何目的,又缺少任何一致或矛盾的真正标准,可他还没有发现连幽默本身也是空虚的。在他刚被束缚住的那些天,凭借着对于他祖先那幼稚的信赖,他转而试图喜欢上那些文雅温和的教会信仰,因为这些伸展开去的神秘大道曾许诺他能逃避那俗世的生活。但只有当他接近这一切时,他才留意到那些空洞的妄想和美丽、那些陈腐乏味的平庸、那些看似智慧的庄重以及那些所谓的坚实真理——他看到这些令人发笑的主张让人厌烦地支配着它的大多数传道者的言行;他感到这里面满是笨拙和不雅——虽然它原本应该充满活力——那就好比是一个原始物种面对未知时恣意生长的恐惧和猜疑。而当卡特看到那些故作严肃的人们努力试图将那些古老的神话——那些每字每句都与他们那狂妄自大的宗教[8]相驳斥的神话赶出这俗世的真实时,他感到了厌烦。这种不合时宜的严肃抹杀掉了他仅存的最后一丝信赖。因为这些让他们感到满足的古老信条只不过是为了给他们那宇宙奇想的真实外貌提供一些洪亮的仪式和情绪上的出口而已。[9]但是,当他开始学习那些已经抛弃掉这些古老神话的人们时,他意识到这些人甚至要比那些紧抱神话不放的愚民更加丑恶。他们不知道美的本质在于和谐;也不知道在一个漫无目的宇宙里,生命是否美好本身没有任何标准可言——它只能与梦境以及早已消逝的情感协调一致,以及盲目地塑造那位于混沌之外属于我们的小星球而已。他们看不到善良与邪恶、美丽与丑陋只不过是由不同观念结出的只具修饰意义的果实而已——这些词句唯一的价值在于它们联系着那些引发我们祖先思考和感受的事物;甚至对于每个族群每种文化来说,在这些问题的琐碎细节上也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相反,他们要么完全否定这一切,要么将这一切看成是那些与生俱来的、模糊本能——那种他们与农夫、与野兽一同享有的生物本能;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在痛苦、丑恶和矛盾中继续令人厌恶地拖延下去,同时还能让自己满怀一种荒谬的自豪,认为自己逃离了某些不洁的事物,可事实上这些事物绝不会比那些仍掌控着他们的东西更加不洁。[10]他们用那对错误神明们的恐惧与盲目虔诚换来了那些放纵和无人管束的混乱。卡特对于这些现代的自由大多浅尝辄止;因为它们的肮脏与廉价让一个仅仅只热爱美的灵魂感到嫌恶。然而他的理由却为那些浅薄脆弱的道理所抵触,因为它们的拥护者一直都依靠着这些肤浅的道理以及一份从那些被他们抛弃的偶像那里所剥离出的神圣意义来粉饰他们自身的动物冲动[11]。他看见他们中的大部分,和那些他们所鄙弃的神职者[12]一样,无法摆脱同一个错觉——他们同样认为生活,除开那些人们所梦到东西之外,是暗含着某种意义的;同样,他们也无法放下那些不属于美的、有关伦理与责任的幼稚概念,甚至当这个世界借由所有他们得到的科学发现向世人尖叫着它既没有意识也客观地不具备任何道德情感时,他们仍拘泥于这些观念之中。通过执迷和扭曲那些有关公正、有关自由、有关和谐统一等等先入为主的错误信仰,他们抛弃了那些过去的传说与学识,抛弃了那些过去的信仰与道途;却从未停下来反思那些学识与道途正是他们当下思想与判断的唯一缔造者,也正是他们在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宇宙、一个没有任何固定目的或是任何稳定而又可供参考的观点的世界中的唯一标准与指导。失去了这些人为的规定,他们的生活逐渐开始缺乏方向与生动的乐趣;直到最后他们只能努力让自己沉溺在对于那些忙乱与所谓的价值、那些喧嚣和兴奋、以及那些野蛮的炫耀和动物感官的倦怠中。当这些东西变得乏味、变得令人失望或是经历过某些情绪剧变后变得令人作呕时,他们转而开始冷嘲热讽、制造苦难、挑剔社会秩序的毛病。他们从未能认识到自己那毫无理性的本性就如同他们先祖的神明一样易变,一样充满矛盾。他们也从未能意识到“福祸所倚”的真谛[13]。永恒的美仅仅只存在于梦境之中,可当这个世界在它对真实的盲崇中抛弃了童年和天真所蕴含的秘密时,也一同抛弃了这最后一丝安慰。在这空虚与纷乱的混沌中,卡特努力试着如同一个有着敏锐思想和优秀血统的人那样生活着。随着他的梦境在年岁的嘲弄中逐渐黯淡褪色,他开始无法再相信任何事情,但对于和谐的热爱使得他依旧保持着与自己血统和地位相称的风度。他木然地走过满是行人的城市,发出一声声叹息,因为没有什么图景看起来是完全真实的;因为那金黄阳光洒在高高屋顶上的每道闪光,那投向夜幕里华灯初上的雕栏广场的每一瞥都仅仅只能让他再度回忆起那些曾经有过的梦境,仅仅只能让他思念那片他再也不知道如何去寻回的奇幻之地。旅行就像是个笑话;甚至就连第一次世界大战也几乎未能波及到他,虽然在一开始他还是加入了法国外籍兵团。有那么一会儿,他找到了朋友,但很快又对他们那粗燥的情感,以及他们那千篇一律而又世俗的梦境感到腻烦。当他所有的亲戚开始疏远他,不再联系时,他甚至感到了一丝模糊的欣慰,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他的精神生活。只有他的祖父和叔父[14]克里斯多夫能够理解这一切,但他们在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后来,他重新拾起自己在梦境刚开始让他失望的时候放弃所的写作事业。不过他仍没有感到丝毫的满足或成就感;因为俗世的感觉占据着他的思想,让他无法像昔日一样想象那些美好的事物。反讽的幽默拖垮了他在微光中竖立起的每一座宣礼塔;而那对于那些未必存在的事物的恐惧枯萎了他仙境花园里每一朵精巧娇贵而又令人惊叹的花朵。俗世间那伪装出怜悯之情的习俗让他的个性里充满了无用的伤感;而那关于某个重要真相的神话、以及那大量的俗世活动和情感均使他那瑰丽的奇想贬低成了一些蕴意浅薄的寓言与廉价的社会反讽。可他的新小说却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因为他已经知道世人是何等地空虚,已经知道如何去取悦这群空虚的民众。那全都是些文笔非常优美的小说,在这些小说里,他文雅地嘲弄了自己曾经简单描绘过的梦境;但他看到人们的世故已经将他们生活的乐趣消磨殆尽。最后,他烧掉了自己的作品,不再写作。在这之后,他开始精心构造自己的幻想,并开始涉猎那些反常而又奇异怪诞的观念,将它们当作每日平凡俗事的一剂解药。然而,它们中的大多数很快显示出自身内涵的贫乏和荒芜;他看到那些流行的神秘主义教条就如同当下的科学一样干瘪与守旧,然而却没有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作出哪怕丁点尝试。这些虚假、臃肿蠢笨、混惑不清的东西绝对不会是梦;也不会为他提供一条途径从俗世生命逃向另一个比他们更高级心智。所以卡特买来各式各样更加古怪的书籍,并继续探访那些掌握着更艰深、更恐怖的奇妙学识的人。他钻研过这些几乎无人涉足过的、有关意识的奥秘;学习过这些蕴含在生命、传说以及那无法追忆的亘古里所包含的秘密——在这之后,这些东西就一直困扰着他。他决定活得更杰出一些[15],于是重新布置了自己在波士顿的家以适应自己变换的情绪。他为每个房间都漆上合适的色彩,布置好恰当的书籍与物件,甚至为自己每种感官准备好了舒适的环境。曾有一次,他听说了一个住在南方的人的故事。人们纷纷回避这个人,并对他倍感恐惧,只因为他从某些非常古老的典籍上读到过一些亵渎神明的事情,而且通过走私从印度和阿拉伯地区带回了一些泥板[16]。随后他拜访了这个南方人,与他一同研究和生活长达七年之久。直到某天午夜,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古老墓地里,恐怖突然袭来,结果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后来,他折回了阿卡姆——这个位于新英格兰地区、他祖先曾生活过的闹鬼小镇。在这里,他体验到了那种在一片漆黑中,置身于那些灰白的柳树与摇摇欲坠的复折屋顶之间时所感受到的某名恐惧。这种体验让他将一位有着疯癫思想的祖先所留下的日记中的某几页永远地粘封上了。但这些恐怖的经历也只能将它带到真实的边缘,而且也不是那些他在年轻时所见到的真正的梦境之乡;所以在他五十岁那年,他开始对这样一个太过忙碌而无暇顾及美;太精明而无暇顾及梦的世界里是否真的还有任何的安宁和满意足感到绝望。意识到那些真实事物的虚妄与空洞之后,卡特把日子都花在了隐居生活上,渴望能重新拼凑起那些年轻时充满了梦境的记忆。他开始觉得继续这么费心活下去是件很傻的事情,于是从一个南美洲的熟人那里弄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液体,好让自己毫无痛苦地结束[17]这一切。然而,懒惰以及习俗的教育让他一再拖延这一举动。于是他优柔寡断地徘徊在那些对过去时光的怀念里。他从墙上取下那些奇怪的帘帐,将房子整修成他年轻时候的那个样子——装上紫色的窗格玻璃,换成维多利亚时期的家具,等等一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开始为自己当初的徘徊犹豫感到高兴了。年轻时残余下的记忆以及他与整个世界的割裂似乎使得生活本身和那些凡俗的世故变得非常遥远起来,非常地不真切;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有那么一点点不可思议而又长年期待的东西又偷偷地潜回到了他夜间的睡梦中。多少年来这些睡梦和那些世人所知道的、最平凡无奇的梦一样,只有对那些日常事务扭曲后的滑稽倒影,但现在它们开始摇曳闪烁着某些种更加怪异、更加疯狂的东西;某种迫近的、而且略微有些可怖的东西。这些东西正正异常清晰地以他幼时记忆的形式重新出现在睡梦里。这使得他开始重新思考一些他早已遗忘但却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常常从睡梦中醒来,叫喊着自己母亲与祖父的名字,可他们都已经进入坟墓四分之一个世纪了。而后,在某个晚上,他的祖父向他提到了钥匙。那位头发灰白的老学者,如同他在世时一般栩栩如生,始终在认真地谈论着他们的家谱,以及那些细腻敏感的人们所梦见的奇异梦境。他谈到了那位有着火红双眼的十字军先祖——他从俘虏他的伊斯兰教徒[18]那里学到了许多疯狂的秘密;以及伦道夫·卡特爵士一世——他在伊丽莎白女王[19]时期学习过某些奇妙的魔法。他也谈到了埃德蒙·卡特——他在塞伦女巫审判运动中逃脱了被吊死的命运,并且把一柄自他祖先传下来的银钥匙放进了一个古董盒子里。在卡特醒来前,这位文雅的访客[20]告诉了他应该到哪里去找到那个有着古怪盖子、却没有把手的盒子——这个古老的、被精雕细琢过的橡木盒子已经存在有两个世纪了。接着,在那个满布灰尘与阴影的大阁楼里,他找到那个盒子——它已经被遗忘在一个大箱子里的一个抽屉底端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是大约边长一英尺大小的方块。那上面那哥特式雕刻是如此的恐怖,甚至让他都一点儿也不惊讶为何自从埃德蒙·卡特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胆敢打开这个盒子。当卡特晃动这个盒子时,他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但却神秘地飘散出一股早已被他遗忘了的香味。显然,关于它里面装着一柄钥匙的说法一直都是一个模糊的传说,甚至伦道夫·卡特的父亲都不知道存在着这样一个盒子。它被生锈的铁条整个地包裹着,而且似乎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打开那个棘手的锁。但是卡特隐约知道自己将会在它里面找到某把钥匙,某把能打开那失落的梦境之门的钥匙,但是他的祖父却没有告诉他应该在哪里使用它,或者如何去使用它。最后,一个老仆人用蛮力打开了那满是雕纹的盖子。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那几张雕刻在发黑的木头上、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他的可怕脸孔,以及那种他说不出源头的熟悉感让他颤抖不已。在那个盒子中,有一卷褪色的羊皮纸里。而包裹在那羊皮纸里的是一柄巨大的、已经失去光泽的银钥匙。这柄钥匙上覆盖着密码一般的阿拉伯蔓藤花纹;但却没有任何的清晰可读的解释或说明。羊皮纸很大,上面用古时的芦杆写着某种未知的象形文字。卡特认出那些字符属于一种他以前在某份纸莎草卷轴上读到过的古怪文字。那时那份卷轴还属于那个可怕的、最后于某个午夜消失在一个无名坟茔中的南方学者。卡特还记得每当那个男人读到那份卷轴时,他总是止不住地颤抖。而现在轮到他了。但是他仍将那柄钥匙清洗干净,并把它放回到那个散发着芳香的古橡木盒子里,整夜伴在自己身旁。他的梦境也随之变得栩栩如生起来,但是却没有向他展现出任何他以往梦见到的那些奇怪的城市或不可思议的花园。这些梦境全都包含着同一种明确的性质,一种不可能被误解的目的。它们在召唤他回溯那些往昔的时光,并且混杂着他所有先祖的意志将他拉向某个隐匿的、古老源头。这时,他知道他必须深入过去,将自己与那些古老的事物融合在一起。日复一日,他思考着那些位于北上的群山里的事物,在那里有着闹鬼的阿卡姆、还有奔涌着的密斯卡托尼克河以及他那偏僻的乡下家产。等到火红的秋天[21],卡特终于开始沿着记忆里那条古老的小道驱车而行。他穿过一行行起伏的群山和被石墙分割的草甸,驶过偏僻的深谷与陡坡上的林地,路过那弯曲的小路与让人舒适的农场,沿着乡野里那木质或石砌的小桥来回横越过密斯卡托尼克河上那水晶般的波涛。在某个转角,他看见过一片由巨大的榆树组成的密林——他知道在一个半世纪前,曾有一位自己的祖先神秘地在这里消失了。风在那片树林意味深长地飒飒作响,这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然后,他还看见了老女巫古蒂·福勒那破败的农场——而今它那不再邪恶的窗户和巨大的屋顶几乎要斜到北边地面上了。当穿过这里时,卡特有意加快了汽车的速度,一直到他需要驾车爬上那座他母亲与他母亲的先祖所出生的高山时才渐渐将速度放慢下来。在那高山上,有座古老的白色房子仍然屹立着,越过公路骄傲地俯视着下方那可爱得令人屏息的图景。在这幅图景里不仅有那多石的山坡与青翠的溪谷,而且还有那地平线上金斯波特城里那遥远的尖塔,以及最遥远的背景里那隐约浮现的、满载梦境的古老海洋。接着在那更陡峭的山坡上是那座卡特已经四十多年未曾见过的老卡特的房子。当他抵达山脚时,下午已经过去大半。等到他驶上弯曲的半山小路时,他停了下来向那被西沉落日洒出的美妙金色魔法所笼罩着的绵延乡野投下一瞥。此时此刻,最近出现在他梦境里的那些奇妙与期盼仿佛都具现在了这块宁静而又超凡脱俗的风景里。天鹅绒般的无人草地绵延在倒塌的断壁残垣之间,如同波涛般起伏着;美丽的森林勾勒出远方那暗紫色群山轮廓;而生长着鬼魅密林的山谷渐渐下沉深入到那阴湿的深谷里;而深谷里的涓涓细流则轻吟着,汩汩作响地淌过那些肿涨、扭曲的根茎。所有这一切都让他想到了宇宙中其他行星之间那未知的寂寞与孤单。某些东西令他觉得汽车这种东西不应该属于那个他所寻找的神秘王国,于是他在森林的边缘离开了自己的汽车,将那柄巨大的钥匙放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徒步走向山上。此刻森林已经完全吞没了他,不过他知道那座房子还在更高的地方,在一座除了北面周围都没有树木的小丘上。他想象着它现在会是怎样一副模样,毕竟自从三十年前,他那古怪的叔父克里斯多夫死后,就一直因为他的疏忽而闲置着无人照料。在他小时候,他一直不愿长时间地留在那儿,并且曾在果园外的树林里找到过许多怪诞的奇异事物。黑暗在他身旁越积越厚,因为黑夜已经近了。有一次,森森树木在他的右侧留出了一道狭长的缝隙,好让他向那方圆数里格[22]的昏暗草地做最后的告别,也好让他瞥一眼那位于金斯波特中央山上的老公理会[23]教堂的尖顶——落日最后的余辉将那白色的尖塔染做奇特的粉红色,让那小圆窗上的玻璃闪烁起夕阳的火焰。然后,当他继续踏入那更深的暗影时,他突然惊觉,意识到那一瞥肯定完全来自于他幼年时的记忆,因为那座白色的老教堂在很久以前就被推到了,好为新的公理教会医院腾出地方。那时他饶有兴致地读完了整条消息,因为报纸提到在那座岩石山丘下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洞穴或通道。当他还在迷惑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这让他不由得为这个相隔如此多年,依然熟悉如故的声音再次感到震惊。那是老贝利加·科里的声音!卡特还记得这个人曾是他叔父克里斯多夫一家的佣人。但即使在很久以前,他在孩提时代到访这里时,老贝利加已经很老了。那现在他一定年过百岁了。可卡特却找不到那尖细声音的主人。虽然他没法分辨那声音所说的词句,然而那种口吻仍然在他心头萦绕不去而且也绝不会弄错。想想看,“老贝米利[24]”应该还活着!伦迪[25]先生!伦迪先生!你在哪里?你要把你婶婶玛莎活活吓死吗?难道她没告诉你下午的时候应该待在房子附近吗?没有告诉你晚上要回家吗?伦迪!伦……迪!……你这跑进树林里的家伙是我见过的最调皮的小孩,大半晚上坐在上面那个蛇窝附近的树林里!……喂!伦……迪!”伦道夫·卡特在粘稠的黑暗里停了下来,用手晃过自己的眼睛。事情有些奇怪。他正身处某个他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并且与那他本应该存在的地方越来越远。而且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毫无疑问地迟到了。他没有注意那金斯波特城里尖塔大钟上的时间,虽然他能轻而易举地利用他的袖珍望远镜办到这一点;但他已知道自己这次迟到实在有些怪异而且前所未地晚。他甚至都不确定他带着自己的小望远镜。卡特将手伸进了自己上衣口袋里找了找,却发现它不在那儿。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他在某个地方从一个盒子里找到的一把巨大的银钥匙。克里斯叔叔曾告诉过他一些古怪的事情,一些关于一个装着一把钥匙、没人打开过的盒子的事情,但是玛莎婶婶突然唐突地打断了这个故事,说这些东西不该说给一个已经满脑子都是离奇幻想的小孩听。他努力回忆自己是在哪里找到了这把钥匙,但有些事情却令他颇为混乱。他猜它应该在波士顿的家中的阁楼里,而且他还依稀记得自己用半周的薪水收买了帕克斯,让他帮忙打开盒子并且对整件事保持沉默;但当他回想起这些事情时,帕克斯的脸似乎变得非常怪异起来,那就好象多年的皱纹突然一下子全都积压在了那个活泼的小伦敦佬[26]脸上了。“伦……迪!伦……迪!嗨!嗨!伦迪”一盏飘忽的提灯忽然出现在漆黑的转弯处,然后老贝利加猛地收住了声音,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位旅者的模样。“该死的,小子,原来你在这里!难道你一句也没有听到么,难道还不能答应一句吗?我已经这么喊了半个小时了,你一定老早就听见了!你不知道你玛莎婶婶自你晚上出去后就一直慌慌张张的么?等在这儿,等我告诉你克里夫叔叔再说!你要这知道在这个时候,这片树林可不是个闲逛的好地方!你要知道有些东西在外面[27],就像我祖父告诉我的那样。过来,伦迪先生,不然汉娜不会再为你准备晚饭了!”于是伦道夫·卡特跟着他走上了那条小路。迷离的星光透过那秋天高大的树木枝桠闪烁不定。当远处转弯处出现那从小格窗户里透出的黄色光线时,卡特听到了狗叫。昴宿星云[28]的光芒穿过空旷的小山顶不停地闪烁着,而山顶一侧一座巨大的复折老屋在西面昏暗天际的衬托下耸立在黑暗里。玛莎婶婶就站在门前。当贝利加推着他进屋时,她并没有过份地责骂他。她很了解克里斯叔叔,也同样知道卡特的血液里流淌着怎样一种天性。伦道夫没有展示他的钥匙,只是安静地吃完了自己的晚餐,仅仅在睡觉的时候才表现出一点点抗拒。他有时候能在醒着时梦到更美妙的东西,而且他希望能使用那柄钥匙。早上的时候,伦道夫起得很早,要不是克里斯叔叔抓住他、强迫他回到早餐桌前属于自己的椅子上,他肯定又会跑进那位于高处的茂密树林里了。他不耐烦地四下打量着这个布置简陋,有着破布地毯、以及外露的横梁与角柱的房间,最后直到看见果园里那已经碰到房后窗户那大块的窗格玻璃上的树木枝桠时,伦道夫才微微地笑了笑。这些树木与群山让他感到亲近,而且也为他组成了那通向永恒王国的大门,只有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国度。然后,当他自由时,他感觉到自己上衣口袋里的钥匙,开始放心下来,悄悄地穿过果园跑向后面的山坡——在那边覆盖着密林的山丘再次向上延伸到甚至比这边光秃秃的小丘更高的地方。那里的森林覆盖着苔藓,显得神秘莫测。在树林昏暗的光线下,许多长满地衣的巨石歪斜地耸立在各处,仿佛是那些神圣小树林内在那浮肿、扭曲的树干之间竖立起来的德鲁伊圣石。在一段上坡路上,伦道夫跨过了一条湍急的小溪。那溪流的瀑布好像正在为那些潜伏起来的半人羊[29]、伊吉潘[30]以及森林妖精们[31]吟诵着神秘的咒语。接着,他来到了森林山坡上那个古怪的洞穴,那个可怖的、让乡里人避之不及的“蛇窝”。贝利加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过他要远离那块地方,但他就是不听。这洞穴很深,远远比除了伦道夫以外的任何人所想象的都要深,因为这孩子曾经在那最深的黑暗角落里发现过一道裂缝,一条通向更高处石室的裂缝——那是一个鬼魅阴森的地方,在那里的花岗岩石墙上仿佛奇怪地残留着某种有意设计后留下的痕迹。在这里,他如往常一样匍匐爬行,用从起居室的火柴盒里偷来的火柴照亮眼前的道路,怀着一种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热切与渴望缓缓地爬过最后的裂隙。他完全说不出自己为何会如此自信地靠近远处的石墙,也说不出自己为何会像这样本能地带着那柄巨大的银钥匙前进。但他这么做了,而当他那晚手舞足蹈地回到房子里时,他没有说出任何理由为自己的迟到而辩护,同时也完全没有在意他因为不理会中午和晚餐的呼唤而召来的责骂。现在,伦道夫·卡特所有的远亲都认为在他十岁那年,发生了某些事情让他的想象力被极大地激发了。他的堂兄,芝加哥的欧尼斯特·B·阿斯平沃尔先生整整年长他十岁,仍清晰地记得1883年秋天,发生在那孩子身上的转变。伦道夫看到了一系列极少数人能够瞥见的幻象,不过更奇怪的还是他对于俗世事物的表现中流露出了某些琢磨不透的特质。总之,他似乎在偶然间获得了某种古怪的预言能力,而且开始对那些虽然当时并没有任何特殊含义、但后来却能证实他那奇异幻觉的事物产生了一些异乎寻常的反应。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随着新发明、新名词、新事件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历史书里,人们时不时会惊讶地回忆起卡特曾在数年、甚至十几年前无意中漫不经心地说出过某些词句——某些毫无疑问与当下那些事物相联系的词句。他自己并不理解这些词句,也不知道为什么某些事情会让他产生这种触动;但却一直在幻想这是某些他已忘却的梦境在起作用。早在1897年,当某些旅行者提到一个名叫贝卢瓦昂桑泰尔的法国小镇时,他整个脸都变白了。而另一些朋友们还记得1916年,当卡特加入法国外籍兵团投身一次世界大战时,他在那个镇子上差点把命都送掉了。由于卡特最近的失踪,他的亲戚说了不少这类事情。他那多年来一直忍受着他那怪异行为的老仆人帕克斯最后看见他早上带着一把他最近刚找到的钥匙,独自驾车离开了。帕克斯曾帮助他从一个古老的盒子里拿出了那把钥匙,并且奇怪地觉得自己被那些盒子怪诞的雕刻,以及其他一些他无法名状的古怪性质所影响了。当卡特离开时,他曾说他准备去拜访他那位于阿卡姆附近的古老祖先的故乡。在榆树峰的半山腰那通向老卡特住宅的废墟的路上,他们找到了卡特的汽车被小心地停靠在路边;在车里面有一个由某种散发着芳香的木头制作的盒子。在那个古老的盒子上雕刻着一些奇异的花纹,吓坏了那些偶然发现它的乡下人。盒子里装着一张奇怪的羊皮纸,上面记载着一些没有任何语言学家和古文书学者能够译解或辨识的符号。雨水已经抹去了一切可能的足印,但波士顿来的调查人员在老卡特古宅那倒塌的木料之间发现了某些骚乱的痕迹。他们声称,好象某些人最近在那片废墟里摸索过什么东西。另外人们还在山坡森林里的乱石间找到了一条普通的白色手帕,不过没人能确定它是否属于那个失踪的男人。至于伦道夫·卡特的房产在他继承人之间的分配问题还有待讨论,但我将坚决反对这一程序,因为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时间和空间、幻觉与真实之间一直纠缠不清,只有一个梦旅者[32]才能发现这一切。以我对卡特的了解,我想他仅仅是发现了一种方法去穿越这些混乱的迷境。他是否还会回来,我无法断言。他怀念着他遗失掉的梦境之地,渴望着自己孩童时期的旧时光。然后,他找到了一把钥匙,而我开始有点相信他能够利用它那奇异的特质了。当我遇见他时,我会问问他,因为我现在还期待着与他短暂地在某个我们过去常常出没的梦境之城里会面。在乌撒[33]当地,有谣传说在斯盖河[34]那一边,一位新的王君临埃莱克-瓦达的猫眼石王座[35];有谣传说那传说中位于玻璃悬崖顶端的尖塔之镇[36]正俯瞰着微光之海,而在那微光之海里长着胡须与鱼鳍的格罗林[37]建造了属于他们的奇异迷宫。我相信我知道如何解释这些谣言。很确定,我焦急地期盼着见到那柄银质的大钥匙,因为它那神秘隐喻的阿拉伯式蔓藤花纹也许正象征着这个客观而又漫无目的的宇宙中的目的与秘密。The End——————[1] ethereal seas 暗指宇宙,其实这个词还可以解释成乙醚之海……。[2]galley,翻了一下书,准确地说,这个词是指古希腊、古罗马时候用的那种单层多桨的大战船[3]Oukranos,这是河神、或者某个河神的名字。该河神是个Great Ones——不是旧日支配者(The Great Old Ones),这个词是指一些地球上的弱神。他们统治着梦境之地(The Dreamland),被奈亚拉托提普所保护。[4]Thran,找不到很清楚的出处,似乎是梦境之地(The Dreamland)里的一个城市,也可能是随意杜撰的名字[5]Kled,同上,可能是梦境之地(The Dreamland)里的一个地方[6]Narath ,出处不明。可能是梦境之地里的城市。不过有一个同样名字的城市在印度。[7]一种隐晶质石英,即一种质感像玉的石英变种。通常有淡蓝白、灰、黄、褐色、鲜红或褐红。常作为一些价位较低的手串制品的原料。[8]此处原文为science,根据上下文来说,似乎是指宗教[9] this misplaced seriousness killed the attachment he might have kept for the ancient creeds had they been content to offer the sonorous rites and emotional outlets in their true guise of ethereal fantasy.不知道那个 true guise of ethereal fantasy到底在说什么,[10]这里可能是批判十九世纪末,西方流行的认为动物本能是人类行为的原始驱动的观点。下面还顺道批判了无政府主义,洛夫克拉夫特明确地用了anarchy[11]with which (the flimsy logic) their champions tried to gild brute impulse with a sacredness stripped from the idols they had discarded. 貌似是隐喻文艺复兴中人性的解放。[12]priestcraft[13]that the satisfaction of one moment is the bane of the next,呃,……就这样吧。[14]原文为great-uncle ,这个词本意应该是叔祖父,但是后面又说他的叔叔克里斯。这里按后面的来[15]He decided to live on a rarer plane[16] clay tablets ,指公元前4000年前后至公元后若干世纪内,生活在西亚两河流域、古埃及、古印度等地区的人使用板块泥土做为文献的载体。典型代表即两河流域留下的楔形文字文献。[17]这里用了oblivion,但是单单说“遗忘”好像不太对味。[18]Saracens,源自希腊语,撒拉森人,该词首先出现在欧洲用来指阿拉伯人,然后又被用来做指北非、中东地区信奉伊斯兰教的人(十字军东征时期)。[19] when Elizabeth was queen,可能是指伊丽莎白女王一世,1533.9.7-1603.3.24[20] visitant ,这个词是书面用语中幽灵的意思。[21] In the brooding fire of autumn[22]league,旧时长度单位,大约是3英里或者4000米[23]Congregational ,基督新教的一种。[24]贝利加的昵称[25]Randy伦道夫的昵称,注意这里的先生,应该是指仆人对小主人的尊称,不是说成人之间的那种“先生”的意思[26]Cockney,如果不是帕克斯的姓,就是指生活在伦敦东区(工人阶级)的人[27]They's things abroad what dun't do nobody no good完全不知道后半句在说什么[28]Pleiades 昴宿星(团),金牛座内一个大而明亮的疏散星团。中国古代二十八宿之一。[29]faun,在罗马神话中指野外林地的精灵或妖精是一种带角的半人半羊,有山羊一样的蹄子。[30]aegipan,源自希腊神话,根据Hyginus的说法他是宙斯之子(据说宙斯和山羊的儿子……),后来又有人把它视为潘(自然之神)的父亲。也有人认为他和潘是同一个。[31]dryad,早期希腊神话中橡树女神,在后来的希腊神话中,它泛指各种树木的女神。形象是一个美丽的女人[32]dreamer[33] UltharLovecraft小说中虚构的一个小镇,曾出现于小说The 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 (1926), "The Cats of Ulthar" (1920) 和 "The Other Gods" (1933)。具体位置不知[34]River Skai 乌撒边的一条河,具体位置也不知[35] the opal throne of Ilek-Vad Ilek-Vad 梦境之地的一个城市,在《穿越银匙之门》和《梦寻秘境卡达斯》中也有提到,在《门》一文中(好像)提到被伦道夫-卡特所统治[36] fabulous town of turrets 就是前面提到的Ilek-Vad[37] Gnorri Ilek-Vad下方海洋中一种类似人鱼(雄性人鱼),但拥有额外一到两条手臂的生物。最后特别谢谢包子大人的翻译协助……拜谢本文曾被《Weird Tales》拒稿(后来又收下了,1929.1月刊),我一点都不惊讶……它是在很难懂……不过E. Hoffmann Price很欣赏这篇故事……后来他和Lovecraft一同又写了它的续篇《穿越银匙之门》。两篇文章组成了洛夫克拉夫特先生“梦境系列”小说的结尾。本文比较像是散文,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的哲学观,基本就是“在一个漫无目的的宇宙里什么都是没意义的”……个人来说不是很喜欢这篇小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它总让我想起了《逍遥游》和《齐物论》最后特别谢谢包子大人的翻译协助……拜谢 正文 克苏鲁的呼唤——泥塑中的恐惧H.P.洛夫克拉夫特(见于已故的波士顿人弗朗西斯?韦兰德?瑟斯顿的文稿中)这些巨大的强势力量或存在物可能令人信服地留有残存……年代非常久远的残存物,那时……表现意识的形体和形态早在人类进步的大潮来临之前就退出了……在诗歌和传说中,那些形态被称为神灵,魔鬼,及各种各样神话似的活物……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一、泥塑中的恐惧在我看来,世上最仁慈的事莫过于人类无法将其所思所想全部贯穿、联系起来。我们的生息之地是漆黑的无尽浩瀚中的一个平静的无知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去远航。各个领域的科学探索都循着它们自己的发展方向,迄今尚未伤害到我们;但有朝一日当我们真能把所有那些相互分割的知识拼凑到一起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真实世界,以及人类在其中的处境,将会令我们要么陷入疯狂,要么从可怕的光明中逃到安宁、黑暗的新世纪。神智学者曾经猜测说,宇宙存在着一个宏伟的循环过程,而我们的世界和人类本身在这个循环中只是匆匆过客。他们还以一种泰然自若的乐观态度向我们作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即存在着神秘的事物。我本人对这种事物也有所了解,并且每当想起它时,我便会浑身发抖,每当梦见它时,我也有一种要发狂的感觉,但我对它的认识却并非来自于神智学者的猜测。像所有认知真理的过程一样,我对它的认识也缘于我偶然一次把互不相干的发现——一张旧报纸和一个已故教授留下的笔记——联系到了一起。我希望,别再有其他人来成就这种联系了,而且,当然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决不会再故意去把其它的事和这一连串骇人的事情联系起来。我想,那个教授也本打算要把他所了解的那部分事情埋在心里的,要不是因为猝死,他一定会把他的笔记毁掉的。我的认识过程是从1926年的冬天我叔祖去世时开始的。叔祖乔治?甘梅尔?安吉尔曾在位于罗德岛州首府普罗维登斯的布朗大学任教,是荣誉退休的闪米特语教授。他是一位很有名的古代碑文方面的权威,那些著名博物馆的头头脑脑经常会到他这儿来寻求帮助,所以,可能有许多人还记得他以92岁的高龄过世的消息。而在当地,人们更关注的是他离奇的死因。他在从新港返家的船上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为了从码头抄近路回他在威廉姆斯街上的家,他爬上了一个陡峭的山坡,结果一下子就摔倒了,据目击者说,是一个海员模样的黑人从一个很阴暗的地方跑出来,把他撞倒的。医生查不出来他有什么明显的不适症状,只好推断是因为这么大岁数的老人这么快地爬这么陡的坡,对心脏造成了某种不明损伤,进而导致了他的死亡。当时,我对这个推断毫无异议,但最近我开始有所怀疑了,而且不止是怀疑。因为我叔祖死的时候是一个没有子女的鳏夫,所以我便成了他的继承人和遗嘱执行人,为了能比较彻底地检查、整理他的文件,我把他的卷宗和箱子全都搬到了我在波士顿的住处。我整理出来的大部分资料不久将会由美国考古学会发表出来,但其中有一个箱子让我觉得非常困惑,而且我也特别不愿意把它拿给别人看。箱子是锁着的,而且在我想起来去查看叔祖总是随身放在口袋里的那串钥匙之前,我一直也没能找到打开它的钥匙。但当我真的把箱子打开了以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似乎只是一道更高的、封闭得更严密的屏障。我发现的这件怪异的泥塑浅浮雕和这些杂乱无章的便条、文章和剪报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我叔祖在他晚年的时候真的老糊涂了,连最明显的骗局也看不出来了吗?我决心要找出那个很不一般的雕塑家,因为正是他把一个老人搅得心神不安。浅浮雕大致呈长方形,厚不到一英寸,长宽大概是5乘6英寸,显然是现代的作品。但它的图案在风格和韵味上却和现代作品相差甚远;尽管立体派和未来派有许多不可捉摸的变化特征,但它们很少模仿那种在史前文字中暗含的规律性。这些图形看上去肯定应该是某种文字,但尽管我对叔祖的文卷和收藏品了如指掌,还是没能在我的记忆中翻找出这种很特别的文字类型,甚至根本找不出和它稍有类似的东西。在这些显而易见的象形符号上面,画的显然是一个象征物的图像,但那种印象派的画法并没有表现出很清晰的细节特征。那似乎画的是一个怪物,或是一个怪物的象征,只有靠病态的胡思乱想才能想像出来那种形象。我极尽我的想像力,把它想像成八爪鱼、龙以及被漫画了的人类,但这些都不是对它的真实体现。它长着一个软塌塌的、有触须的脑袋,怪异的身体上覆着鳞片,还有一对发育不全的翅膀,但最令人觉得可怕的是它的整体轮廓。在它的背后,隐约可见的是巨石式的建筑背景。和这个奇特的浅浮雕放在一起的,除了一叠剪报外,还有安吉尔教授写的东西,都是不久之前的笔迹,而且绝对不是文学作品。有一份看似主要文稿的东西,标题上写着“克苏鲁教”,字写得很清晰,像是要避免误读这个前所未闻的词语。这份手稿分成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的标题是“1925年-H?A?威尔科克斯的梦境和梦幻作品,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市圣托马斯街7号,”第二部分的标题是“1908年约翰?R?勒格拉斯巡官在美国考古学会年会上的叙述,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比恩维尔街121号-同次会议的记录及韦伯教授的报告。”其它的手稿都是些很简短的笔记,有些记录的是不同的人做的怪梦,有些是从神智学的书籍和杂志上抄录的文章(引人注目的有W.斯科特-艾略特写的《亚特兰蒂斯和消失的利莫里亚》),其余的都是一些对长期残存的秘密社团和邪教的评论,还从一些神话学和人类学的专著中引述了一些段落,像弗雷泽的《金枝》和默里小姐的《西欧的女巫教》。那些剪报中主要提到的是重度精神病和在1925年春季出现的集体躁狂现象。那份主要文稿的第一部分讲了一个很奇特的故事。1925年3月1日,一个又黑又瘦的年轻男子神经兮兮地带着一个很特别的泥塑浅浮雕来拜访安吉尔教授,他的神情显得很兴奋。当时那个浅浮雕才刚刚做成,还潮乎乎的。他的名片上写的名字是亨利?安东尼?威尔科克斯,我叔祖认出他是一个和他没什么深交的显赫家族里最小的儿子,近来在罗德岛设计学院学习雕塑,独自住在学校附近的“鸢尾花大厦”里。威尔科克斯是一个早熟的天才少年,但是非常古怪,从小就对奇异的故事和古怪的梦抱有极大的兴趣。他称自己具有“自然的高度敏感性,”但在他所居住的这个古代商都里,他那些沉稳的乡亲都把他看作“怪人”并且疏远了他。他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现在他只在一个来自其它城市的艺术家组成的小团体中有点名气。就连保守的普罗维登斯艺术俱乐部都觉得他已经完全无可救药了。教授在手稿里写道,在那次拜访时,威尔科克斯很唐突地请求教授借助他的考古学知识来辨识浅浮雕上的象形文字。他神情恍惚,举止不大自然,显得有点做作;我叔祖没好气地答复他说,他那个明显能看出是刚做好的浅浮雕和考古学一点都沾不上边。年轻的威尔科克斯反驳他时说出的一句话给我叔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过后他竟能一字不差地回想起来,并且写了下来。这是一句很有诗意的话,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后来我发现这也是他性格的体现。他说的是,“这是刚做的,没错,是我昨晚在梦中的陌生城市里做的;那些城市比富饶的提尔城,比谜一样的斯芬克斯,或是巴比伦的空中花园还要古老。”接着他开始讲他那个不着边际的故事,并引起了我叔祖极大的兴趣,还意外地勾起了他一段沉睡的记忆。前天夜里在新英格兰曾发生过近几年来震感最强的一次轻微地震;威尔科克斯的想像力很敏感地受到了影响。震后,他做了一个梦,前所未有地梦见了一些巨大的城市,到处都是巨型的石块和顶天立地的石柱,上面还糊满了绿色的软泥,透着凶险、吓人的样子。墙上、柱子上都刻满了象形文字,从地底下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种不能算是声音的声音,那是一种很乱的感觉,只有靠想像力才能找到声音的感觉,他从这种感觉中勉强抓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音,拼凑出“克苏鲁-富坦”这两个词。这两个词开启了安吉尔教授的回忆,令他既兴奋又不安。他以科学的态度很严谨地向威尔科克斯提着问题,并且很投入地仔细研究着浅浮雕。威尔科克斯说,当他渐渐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只穿着夜衣,被冻得瑟瑟发抖,正在做着这个浅浮雕。后来,他还说,我叔祖自责说自己岁数大了,在辨认象形文字和图形时很费劲。他提出的许多问题都让威尔科克斯摸不到头脑,特别是那些试图把他和怪异的教派或秘密社团联系在一起的问题;更让威尔科克斯搞不懂的是,教授还不停地向他保证说,他就是承认他是某个广为流传的神秘宗教团体或异教团体的成员,他也会替他保密的。当教授确信威尔科克斯真的是对异教或神秘团体一无所知时,他便请求他把他从今往后的梦都讲给他听。就这样,从那以后,年轻人每天都会把他在夜里梦到的一些令人吃惊的片断讲给教授听,其中总是提到可怕的巨型城市的街景,糊满软泥的深色石头,从地底下发出的声音和单调的、人的呼喊声,虽然都是些急速而听不清楚的话语,却具有不可思议的感情冲击力。在这两种声音中重复最多的词就是“克苏鲁”和“莱尔”。手稿里继续写道,3月23日,威尔科克斯没有露面;从他的住处打听到的消息是,他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已经被送回到他在沃特曼街的家了。他曾在夜里大喊大叫,惊醒了大厦里的其他几个艺术家,并且从那以后就交替出现不省人事和精神错乱的状况。我叔祖随即打电话到他的家里,并且从那时起开始密切关注他的病情,经常给负责治疗的托比医生的办公室打电话。显然,那个年轻人发热的头脑里装的全是些怪异的东西,医生在讲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偶尔还会浑身发抖。那其中不仅包括他之前梦到过的内容,还吓人地提到了一个“几英里高的”庞然大物,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走来走去。威尔科克斯始终不肯把那个东西完整地描述出来,但根据托比医生复述的他在发疯的时候所说的话,我叔祖还是确信那个东西应该就是他试图在他的梦幻雕塑中刻画的那个难以名状的怪物。医生还说,每次一提到那个东西,年轻人就会开始陷入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最奇怪的是,他的体温并不比正常温度高多少,但他的总体状况却像是真的在发烧似的,而不像是精神错乱。在4月2日下午大约3点的时候,威尔科克斯的所有症状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当他发现自己在家里时,还显得很吃惊,而且他全然不记得从3月22日夜里开始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无论是现实的还是梦境中的。医生说他已经痊愈了,所以3天后他回到了他自己的住处,而对教授来说,他再也没有用处了。随着他的康复,所有那些奇怪的梦都消失了,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他讲的都是没有意义的普通人的梦境,而我叔祖也没有再继续他的记录工作。手稿的第一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但那些相关的零散笔记却为我提供了更多需要思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我根深蒂固的怀疑论哲学观在作祟,我就不会再继续对那个年轻人抱有疑虑了。这里提到的笔记都是不同的人对他们的梦境的叙述,从时间段上讲,就是威尔科克斯出现怪梦的那段时间。看上去,我叔祖好像很快就开始了一项广泛而庞大的调查计划,几乎涵盖了他所有可以直话直说的朋友,他让他们把每晚做的梦都告诉他,还包括以前曾经有过的不寻常的梦境和出现的日期。对于他的要求,似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但他还是得到了很多的反馈,多到他恨不得有个秘书才好。那些反馈信函的原件都没有保留下来,但他的笔记很完整地把它们分类摘抄了。那些商界和社交圈的普通人,即新英格兰传统的“社会中坚分子”,给出的差不多都是消极的结果,只有偶尔几例在夜间出现过心神不宁的情况,而且都是在3月23日到4月2日之间,也就是小威尔科克斯出现精神错乱的那段时间。搞科学的人给出的结果也不太好,只有四例模模糊糊地叙述说曾经短暂地梦见过神秘的景象,其中一例还提到了一个可怕的、不寻常的东西。那些来自艺术家和诗人的反馈才是他所期盼的结果,而且我相信,如果他们能对比笔记的话,肯定会被吓坏的。事实上,因为没有他们的原始函件,我还将信将疑地觉得叔祖提出的可能都是对答案有诱导性的问题,或者他只整理了他想要的那些函件的内容。正因为如此我才仍旧觉得,是威尔科克斯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我叔祖手里有一些老资料,便跑来欺骗这个老科学家。来自艺术家的这些反馈都讲到了一个令人心神不安的故事。从2月28日开始到4月2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梦见了非常可怕的东西,在威尔科克斯精神错乱的那段时间里,他们的这种梦也出现得更频繁了。在那些毫无保留的反馈中,四分之一的人说到了威尔科克斯描述过的景象和声音;有些人坦承说到最后梦见大怪物的时候,感到非常害怕。笔记中还特别提到了一例很惨情况。被调查对象是一个很著名的建筑师,爱好神秘学和神智学,在小威尔科克斯发病的同一天,他也陷入了极度疯狂的状态,不断地发出尖叫,让人把他从某个被遗忘的地狱居民手里救出来,就这样,几个月之后,他死了。如果我叔祖提到这些案例的时候不是用的编号,而是用了真名的话,我肯定会去做一些查证和私访;事实上,我还真找到了几个人。他们全都证实了那些笔记的内容。我常常想,那些被叔祖调查过的人是否都像这几个人一样被蒙在鼓里。幸运的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实情。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那些剪报都简略地提到了在那段时间里出现的恐慌、癫狂和怪僻的案例。安吉尔教授肯定是找了一家剪报社帮忙,因为那些剪报的数量非常之大,而且消息来源于全球各地。在伦敦有一起夜间自杀事件,一个独居的人,在睡梦中发出了骇人的惊叫,随后就跳出了窗外。在南美有一个疯狂的人写了一封不着边际的信给当地一家报纸的编辑,说他从他看见的幻景里推断出了恐怖的未来。一个来自加利福尼亚的急件,讲述一群神智论者为了某种从没出现过的“光荣圆满”,全都身着白袍,而从印度来的消息有保留地提到了在接近3月底时出现在国内的严重的动荡不安。伏都教徒在海地频频纵酒狂欢,非洲的偏远村落出现了不祥的、低沉的轰鸣。在菲律宾的美国军警发现一些部落在这段时间内麻烦不断,纽约警察在3月22日夜里遭到了歇斯底里的累范廷人的攻击。在爱尔兰西部也出现了许多谣言和传说,一个名叫阿多斯-波诺特的怪诞画家,在1926年的巴黎春季沙龙上挂出了一幅亵渎神明的画“梦景”。还有好多记录的是发生在疯人院里的麻烦事。合计是一大堆不可思议的剪报;而且至今令我几乎无法正视已被我弃置一旁的那种无情的理性主义。但当时我依然认定小威尔科克斯早就知道教授提到的那件陈年往事。正文 克苏鲁的呼唤——巡官勒格拉斯的故事二、巡官勒格拉斯的故事在那份主要文稿的第二部分讲的是一件往事,也就是这件事令我叔祖对小威尔科克斯的梦和他的浅浮雕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上面说,我叔祖从前有一回曾看到过那个可怕的、不知名的怪物的勾勒图,还苦苦地思考过那类不为人知的象形文字,并且听说过和“克苏鲁”三个字发音差不多的词;有了这么多可怕的关联,也就难怪他会怀疑小威尔科克斯并且又追着他问个不停了。这件往事发生在17年前的1908年,当时美国考古学会在圣路易斯开年会。安吉尔教授凭借他的专业权威和造诣,在所有的研讨会上都充当了主角,就连那些想要就一些问题寻求专家解释和准确解答的非专业人士也把他选为首要的咨询对象。在那些非专业人士当中有一个人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他是一个貌不出众的中年男子,从新奥尔良远道而来,想要找一些在当地无法得到的专业资料。他名叫约翰?雷蒙德?勒格拉斯,是一名警察巡官。他带来了一座形状怪异、令人厌恶的小石雕,一看就知道是很古老的东西,而他也说不清它的出处。勒格拉斯巡官对考古学没有丝毫的兴趣。正相反,他来这儿完全是出于他的职业需要。那个像是石偶、神物或是其它什么东西的小石雕是在几个月前的一次突袭行动中缴获的,当时他们怀疑伏都教正在新奥尔良南部一个树木繁茂的沼泽地里集会;当警察目睹了围绕着它进行的如此特别、如此骇人听闻的仪式后,他们意识到,他们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他们根本没听说过的神秘教派,其残忍的程度甚至连最邪恶的非洲伏都教派都望尘莫及。关于小石雕的来历,他们审讯了那些被抓获的人,得到的是一些奇怪的、很难令人相信的故事,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发现了;因此,他们急于找一些古文物研究者帮他们鉴定这个骇人的小雕像,以便能追查到这个神秘教派的源头。勒格拉斯巡官没想到他带来的东西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那些搞科学的人一见到它就显出了异常的兴奋,赶紧蜂拥到他身边,盯住那个形状怪异、神秘莫测的古代小石雕看个不停。没人能说出这个可怕的东西是属于哪个雕刻学派的,在无法确定年代的石头的暗绿色的表面上,似乎记录了千百年的岁月。最后,为了能近距离地观察和仔细研究,科学家们开始慢慢地传看这个石雕。它大概有七八英寸高,艺术工艺精妙。它刻画的是一个怪物,隐约带有人的轮廓,却长着一个像八爪鱼似的有好多触须的脑袋,身体像是覆着鳞片的胶状物,前后都长着巨型的脚爪,身后还有一对狭长的翅膀。它似乎充满了一种异常的、令人恐惧的恶毒,稍显臃肿的肥胖身躯蹲倨在一块上面刻满难以辨认的字符的长方形巨石或底座上。它的翅膀尖抵在巨石的后沿上,臀部居坐正中,长长的、蜷曲着的后脚爪抓住了巨石的前沿,并且向下垂了差不多有底座高度的四分之一那么长。它像八爪鱼似的脑袋向前伸着,面部触须的末端扫到了它搂抱着膝盖的巨大的前爪上。整个形象异常的逼真,并且因为它的来源不明而显得更加恐怖。勿庸置疑的一点就是,它源于无法计算清楚的久远年代,但是它又没显现出与已知的人类文明社会初期或其它任何时期的任何一种艺术形式有联系。此外,它的材质也成了一个谜;圆润的、暗绿色的石头上有金色的,或说是彩虹色的斑点和条纹,这在地质学或矿物学中都是前所未见的。底座上的字符也同样令人费解;在场的人尽管汇集了世界上一半的语言学专家,但他们甚至找不出和这些字符稍有渊源的同类字符。它们和石雕的主题以及材质一样给人一种可怕的、遥不可及的感觉,就我们的了解,它显然不是人类的产物,其中有些地方会令人恐怖地联想到古老而邪恶的生命、不为我们所知的世界。科学家们纷纷摇头表示他们被巡官的问题难住了,但其中有一个人对怪物的形状和那些字符有了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并犹犹豫豫说起了他所了解的一些微不足道的怪事。这个人就是已故的普林斯顿大学人类学教授威廉?钱宁?韦布,他也是一个探险家。48年前,韦布教授曾经有一次远赴格陵兰岛和冰岛,想要寻找一些用古代北欧文字刻写的碑文,但是没有找到;当他登上格陵兰西海岸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很特别的部落,也许是一队退化了的爱斯基摩人信徒,他们崇拜的是一个形状怪异的魔鬼,那个残忍、可憎的形象曾令他胆战心惊。其他的爱斯基摩人部落对那种信仰知之甚少,并且一提到它就显出很害怕的样子,说那是从世界还未形成之前的可怕的万古时代传下来的。除了无以名状的礼拜式和用人类献祭之外,它还会用一些承袭下来的怪异的仪式祭拜一个至高无上的远古邪神;韦布教授从一个上了年纪的爱斯基摩巫医那儿详细地记录了一份语音拷贝,用他所知道的最贴切的罗马字母标注出了各种声音。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这群教徒有一个精心呵护的偶像,当极光高挂冰川的时候,他们会围着那个偶像跳舞。教授说,那是一个很拙朴的石质浅浮雕,刻着一个很丑陋的图像,还有一些神秘的字符。按他的话说,它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带有野蛮意味的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处。教授的话令与会的人感到惊愕不安,令勒格拉斯巡官倍感兴奋;他立刻开始不断地向教授发问。他的人通过审讯那些从沼泽地抓来的邪教信徒,已经记录了一些在祭典中吟颂的内容,所以他请求教授尽可能地回忆一些他从爱斯基摩巫医那里记下的音符。经过仔细地比对,巡官和教授都一致认为在分隔遥远的两个地方发现的两种可怕的祭典,在吟颂的内容上有相似之处。爱斯基摩巫医和路易斯安那的沼泽牧师在赞美他们的类似偶像时基本上用的是相似的音符:“菲恩鲁-米戈路内夫-克苏鲁-莱尔-瓦纳戈-富坦。”勒格拉斯比韦布教授还知道得多一点,那就是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在他手里的几个被拘留的杂种曾经反复地跟他说起过他们从他们的大神父那里领会到的这些词的含义。其中大概的意思是:“在他在莱尔的寓所里,死去的克苏鲁等待梦景。”此时,在众人的急切的要求下,勒格拉斯巡官尽其所能详尽地叙述了他和沼泽信徒打交道的过程,并引起了我叔祖极大的关注。他讲的内容有点像神话作者和神智学者最疯狂的梦境,揭示的是这些杂种和贱民想要最终实现的、一个令人惊愕的宇宙幻想。那是在1907年11月1日,新奥尔良警察局接到了一个来自南部沼泽和泻湖区的紧急求助。在那片公地上合法居住的民众——大部分是生性善良、古朴的法国武装民船船民的后裔,每每在夜里受到某种不明对象的侵扰,而且令他们感到很恐怖。显然,那是伏都教的一支,但比他们所了解的伏都教要可怕得多;他们曾远远地听到过从那片他们从未涉足过的黑压压的林地中传来的充满恶意的手鼓声,而且从那时起,他们中的一些妇女和儿童就失踪了。来报信的人惊恐万分地说,他们再也无法忍受那些疯狂的呼喊,撕心裂肺的尖叫,令人胆寒的吟颂,和舞动的鬼火了。因此,一个由20人组成的警察分队分乘两辆马车和一辆汽车,在那个报信人的引领下,于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向沼泽地进发了。他们在车子再也无法通过的地段下了车,又在暗无天日的柏树林里默默地跋涉了好几英里。丑陋的树根和令人厌恶的寄生藤垂挂的藤条困扰着他们,奇形怪状的树木和遍布的真菌让他们感到了一种抑郁的气氛,而偶尔出现的一大堆潮湿的石头或腐败的残垣断壁更强化了这种氛围。终于他们来到了公地定居点,映入眼帘的是一堆杂乱拥挤的可怜的棚屋;欣喜异常的定居者跑过来围住了他们这一队手拿提灯的人。此时从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了沉闷的手鼓声;随着风向的变化,还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发狂般的尖叫声。透过灰暗的矮树丛,似乎能看见在无尽的夜色中有微微发红的、眩目的闪光。那些惊恐的定居者宁愿自己被单独地留在原地,也不愿向那片正在举行邪恶祭典的地方挪移半步,勒格拉斯巡官只好带着他的19个手下,在无人引路的情况下,一头扎进恐怖的黑暗中。他们踏入的这片区域自古以来就有很不好的名声,白人对此地一无所知,并且几乎从没来过。传说中这里有一个隐秘的湖泊,是凡人所看不到的,湖里栖息着一个巨大的、没有固定形状的、像水螅似的、白色的怪物,长着一双发亮的眼睛;那些定居者在私下里传说,在午夜时分,长着蝙蝠翅膀的恶魔会从地底下的洞穴中冲出来敬拜这个怪物。他们说,在还没有迪伊博维尔的时候,在还没有拉萨尔的时候,在还没有印第安人的时候,甚至在林子里还没有野兽和小鸟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怪物了。它是一个梦魇,看见了它也就意味着死。但它会让人做梦,这样他们就能知道要躲开它。实际上,现在这些伏都教徒祭拜的地点是在这片可怕的区域的最边缘,但那地方已经是很糟了;说不定,对那些定居者来讲,这些伏都教徒举行祭拜的地点远比他们制造的声音和事端更可怕。当勒格拉斯他们在沼泽地里艰难地向着眩目的红光和沉闷的手鼓声方向前进的时候,回响在他们耳边的是只有诗人或疯子才能欣赏得了的喧嚣声。那中间夹杂着人类独有的声音,和野兽独有的声音,还有更可怕的、分不出是人是兽发出的声音。野兽般疯狂的吼叫和哭嚎划破了夜空,在暗如黑夜的树林里回荡,仿佛刮起了来自地狱深渊的风暴。偶尔地,那些无序的呼号会停息下来,在一片嘶哑的、像是经过了编排似的齐声合唱中,会响起那令人惊骇的吟颂:“菲恩鲁-米戈路内夫-克苏鲁-莱尔-瓦纳戈-富坦。”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树木稀少的地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切,令他们大吃一惊。他们中有四个人已经快站不稳了,一个人晕倒了,还有两个人被吓得不住地惊叫。勒格拉斯用沼泽地上的水泼醒了那个被吓晕过去的人,他们都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几乎被眼前恐怖的景象搞得不知所措了。在一片沼泽中,有一块大约一英亩左右的、自然形成的草地,没有树木,还算比较干燥。一群人正在上面跳跃、扭摆,那怪异的样子只有塞姆或是安格罗拉才能描绘出来。这些血统混杂的人赤裸着身体,围着一个由篝火形成的巨大的圆圈翻腾着,发出像驴一样的嘶鸣,像牛一样的吼叫;在火圈的中央,矗立着一个大约8英尺高的巨石,在巨石的顶端,突兀地放着一个小雕像。以巨石为中心支架,在围绕着巨石的一个大圆圈上,均匀地分布着10个绞架,那些失踪的定居者被头朝下地吊在上面。那些信徒就在这个圆圈里,围成一圈,蹦跳着,嘶吼着,像是在进行永不停息的酒神节狂欢似的,按从左到右的方向在火圈和牺牲圈之间转动着。也许只是出于幻觉,也许只是由于回响,一个容易激动的西班牙裔警员觉得他好像听见了从遥远的密林深处传来的和这个祭典相呼应的吟颂声。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约瑟夫?D?加韦兹,我后来还见过他,并且问过此事;他承认他有过发狂的幻觉。他说他甚至还隐约听到了巨大的翅膀拍动时发出的声音,并且看见在很遥远的树后面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和一个像一座山那么大的白色的身躯,但在我看来,他是听当地的迷信传说听得太多了。实际上,勒格拉斯和他的人只在那儿呆立了很短的时间,便想起了他们的职责。尽管那里聚集了近百名可恶的狂欢者,他们还是手拿武器,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群令人作呕的乌合之众。那无法描述的喧嚣和混乱场面足足持续了5分钟,有人奔逃,有人开枪,有人挥拳乱打,最后,他们抓到了47个面色阴沉的人,勒格拉斯命令他们马上穿好衣服,在两列警察中间排成一队。有5个信徒倒在地上死了,有两个受了重伤,由他们的同伙用简易担架抬着。放在巨石上的那个偶像当然就被人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交给了勒格拉斯。经过了一段紧张、疲惫的旅程,他们回到了警察局总部。通过核实身份,他们发现,那些被捕的人都是一些很卑贱的、血缘混杂且精神不正常的人。他们大多是水手,只有少数几个黑人和黑白混血儿,大部分的人都是来自佛得角的西印度人,还有Brava的葡萄牙人,这给这个人员混杂的教派凭添了一份伏都教的色彩。在进一步审讯之前,他们已经能明显地感觉到,这是一支比黑人的拜物教更深厚、更久远的教派。这些教徒虽然卑贱、愚昧,但他们对所信奉的教义的中心思想都抱有惊人一致的认识。照他们所说,他们崇拜的是从天外来的大恶神,在人类还未出现的时候,它们就生活在最初的地球上。那些大恶神现在已经死了,入了地,进了海,但它们的尸体托梦给了第一批人类,把它们的秘密告诉了他们,而他们创立了这个永远也不会灭亡的教派。他们说,他们的教派过去一直存在着,将来也会永远存在,它隐身在世界各地的偏远地区和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有一天它的大牧师克苏鲁从他位于海底大都市莱尔的黑屋子里出来,重新统治地球。有朝一日,当那些星星都做好了准备的时候,他将发出召唤,而他们这些信徒将随时准备着去解放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有一个秘密是打死也不能说出来的。人类绝对不是地球上唯一有智慧的生物,因为曾有来自黑暗的形体造访过忠实的信徒。但它们都不是大恶神。没有人曾经见过大恶神。那个石雕偶像就是伟大的克苏鲁,但谁也说不清那些大恶神和他长得是否一样。现在已经没有人认识那些古老的字符了,但这些事还是通过口口相传流传了下来。那句吟颂虽不是秘密,但他们只会悄声私语,从未大声地把它说出来。它的含义就是:“”在他在莱尔的寓所里,死去的克苏鲁等待梦景。“在被捕的人里,只有两个被证明是心智健全的人,将会被处以绞刑,其余的人都被送到不同的公共机构托管了。所有的人都否认参与了祭祀杀牲,并声称那是黑翼神所为,是它们从隐没在经常有鬼魂出没的林地里的它们自古以来的集会地跑出来干的。但警方无法找到和黑翼神有关的证据。他们真正得到的线索主要都来自于一个年岁很大的、名叫卡斯特罗的梅斯蒂索混血儿,他声称曾出海到过一些神秘的港口,并且和隐匿在中国的大山里的一个教派的不朽的领袖交谈过。老卡斯特罗还记得一些可怕的传说,这些故事令那些神智学者的猜测变得无足轻重了,使人类和世界的历史相形之下似乎变得很新近,很短暂。在千万年前,其它“物种”统治着地球,“它们”曾建造了许多巨型的城市。他说,那个长生不老的中国人曾经告诉过他,“它们的遗迹”就是太平洋岛屿上的那些巨石。在人类出现之前很久很久的时候,“它们”就都死了,虽然有唤醒“它们”的办法,但要等到那些星星在永恒的轮回中重新回到它们正确的位置。“它们”就是从那些星星上来的,并且带来了“它们”的偶像。卡斯特罗说,这些大恶神并不是血肉构成的。它们有形状——这个具有外星风格的偶像不就是个证明吗?——但那个形状什么也不是。当星星就位的时候,“它们”就能在太空中穿梭,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但如果星星的位置不对,“它们”就不能活了。虽然“它们”不再活着,但“它们”也决不会真的死去。“它们”都住在“它们”的巨型都市莱尔的石屋里,强大的克苏鲁用咒语保护着“它们”,等待着星星就位的时候实现荣耀的复苏。但到了那个时候,必须要有外力来解放“它们”的身体。保护着“它们”的咒语同时也使“它们”动弹不得,“它们”只能清醒地躺在黑暗中思索着,任无尽的时光流逝过去。“它们”用意会作为交流的方式,使“它们”能了解宇宙中所发生的一切。现在“它们”就正在“它们”的坟墓里谈话呢。在无尽的动荡过去之后,出现了第一批人类,大恶神托梦把秘密告诉了他们,因为只有这样,“它们”才能让人类听懂“它们”的语言。接着,卡斯特罗又小声说道,第一批人类把大恶神给他们看的小偶像当崇拜物,创立了教派;小偶像是从黑暗的星星上带来的。直到星星再次就位,那个教派也不会毁灭,神秘的牧师会把伟大的克苏鲁从他的坟墓中解放出来,让他重新统治地球。那个时刻很容易分辨出来,因为到那时人类将变得和大恶神一样,自由,野蛮,超越了善恶的界限,将法律和道德都抛在一边,所有的人都快乐地喊叫着,拼杀着,狂欢着。然后,那些被解放的大恶神就会教他们用新的方法喊叫、拼杀、狂欢、自娱自乐,整个地球将经历一场狂欢和自由的浩劫。同时,通过适当的礼拜仪式,教徒必须把那些古老的方法铭记在心,并且要暗示出他们的回归。过去,被困在坟墓里的大恶神曾托梦给某些人,和他们交谈,但后来出了点事。巨型都市莱尔和它的那些巨石以及坟墓一起被海浪吞没了;深深的海水充满了远古的神秘,即便是意念也无法穿透,就这样大恶神和人类的交流被切断了。但记忆并没有消亡,那些牧师说,当星星就位时,莱尔就会重新浮出水面。那时,还有地球的黑魂灵从地下钻出来,带来了海底的传话。对于那些传话,老卡斯特罗不敢讲得太多。他匆忙闭上了嘴,不管怎么劝,都不肯再开口。关于大恶神的体量,他也不肯多说。关于教派,他说,他认为其中心位于无路可寻的阿拉伯沙漠中,就是艾尔姆,即柱城的所在地。它和西欧女巫教并不同源,并且除了它的教徒之外,别人对它几乎是一无所知。任何一本书都不曾真正提到过它,但那个长生不老的中国人曾说起过,在阿拉伯狂人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的《死灵之书》里有这样一个很值得研究的双句:“永远躺下的并没有死去,在神秘的万古中即便是死亡也可以死去。“勒格拉斯被深深地触动了,同时他又感到十分困惑,依然徒劳地想弄清教派在历史上的分合情况。卡斯特罗说的显然是实情,那确是一个大秘密。图兰大学的专家既不了解这个教派,也不知道那个偶像的情况,所以,勒格拉斯来到了这个汇集了国内最权威的专家的地方,但也只是听到了韦布教授的格陵兰故事。勒格拉斯的故事和那个小雕像在年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但考古学会并没有在他们的正规刊物中提到这件事。对于那些习惯于和各种骗子打交道的人来说,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要提高警惕。有一段时间,勒格拉斯曾把小雕像借给了韦布教授,但在教授去世后,小雕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并一直由他保管着,前不久,我还在他那里看到了它。那真是一个可怕的玩意儿,和小威尔科克斯的梦幻雕塑如出一辙。我并不奇怪,为什么叔祖在听了小威尔科克斯的故事后会显得如此兴奋,换了你,你又会怎么想呢?——在你了解了勒格拉斯所掌握的那个教派的情况之后,又听到一个很敏感的年轻人说他梦到了一个形象和一些象形文字,而这些和描绘在那个从沼泽地缴获的小石雕上的内容以及刻画在那个格陵兰偶像上的内容是一样的,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在梦里准确地听到了和爱斯基摩巫医和那些路易斯安那杂种的发音惊人地相似的三个字符。所以,安吉尔教授理所当然地马上就展开了一个非常全面的调查。但我还是怀疑小威尔科克斯曾间接地听说过那个教派,并编织了一系列的梦境来欺骗我叔祖。当然,叔祖收集的那些梦境报告和剪报确是强有力的明证,但我的理性以及整个事件的荒唐程度还是让我认准了我的想法。我很完整地把手稿又读了一遍,并研究了那些和勒格拉斯所说的那个教派有关的神智学和人类学著作的笔记,然后我便去普罗维登斯找到了小威尔科克斯,并且告诉他,我对他欺骗一个上了年纪的、做学问的老人这一行为非常不满。威尔科克斯依然是独自住在托马斯街上的“鹫尾花大厦”,那是一座丑陋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效仿了17世纪布列塔尼式的建筑风格,位处于那片座落在古老的小山丘上的、可爱的殖民时期的建筑当中,并且有全美最精致的乔治亚式尖塔做比照,它正面外墙拉毛式的粉饰显得很招摇。我到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工作,看到周围散放的小样,我不得不立刻承认他确实有过人的天赋。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颓废派艺术家,因为他把那些被阿瑟?马臣用散文唤醒的、以及被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用诗和画描绘出来的梦魇和幻想的事物,表现在了他的泥塑中,并且有朝一日也会把它们表现在大理石上。他的肤色很深,显得很憔悴,还有几分邋遢,听到我的敲门声,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无力地转过身来问我有何贵干。当知道了我是谁之后,他才有了一些兴致;我叔祖虽然对他的怪梦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研究他的梦。我也没告诉他更多这方面的事,只是想巧妙地引他说出实情。很快我就确信,他说的绝对是真的,因为在谈起他的梦境时,他的表现是勿庸置疑的。那些梦境和它们在潜意识里的作用深深地影响到了他的作品,他给我看了一个恐怖的雕像,那线条中蕴藏的黑暗的力量令我感到震惊。除了在他自己的梦幻浅浮雕中见过这个形象,他不记得曾经看见过这个雕像的原型,但这些轮廓在他的手里很自然地就形成了。毫无疑问,那就是他在精神错乱的时候提到的那个巨大的形体。很快他就表明,除了我叔祖在连续不断的提问中透露出来的一些内容之外,他确实是对那个神秘的教派一无所知;而我又开始努力地想,他是否还有可能从别的途径获得那些可怕的印象。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理想化的方式说着他的梦境,在我的眼前栩栩如生地展现了由圆润的绿色巨石组成的阴冷潮湿的巨型城市——他还很怪异地提到,那些巨石的“几何体”全都是不对的,让我在充满恐惧的期待中似乎也听到了来自地下的呼唤:“克苏鲁-富坦,”“克苏鲁-富坦。”这些词汇是在那个可怕的祭典中吟颂过的内容,尽管我没有失去理性,但我还是被深深地打动了。我相信,威尔科克斯曾经无意中听说过那个教派,但并没有特别地记住它。不久之后,它所形成的鲜明的印象还是通过他的潜意识体现在了他的梦境中、他的浅浮雕里,以及正被我拿在手里的这个雕像里;如此看来,说他是欺骗叔祖的骗子,绝对是冤枉他了。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他那种略显病态和做作的样子的,但我还是很欣赏他的天赋和真诚。我很客气地和他道别,并祝愿他事业成功。关于那个教派的事依然令我着迷,有时我还会幻想着我会因为考证到了它的渊源和关系而出名。我到新奥尔良走访了勒格拉斯以及其他参与那次突袭行动的人员,亲眼目睹了那个可怕的石雕偶像,甚至还找到几个仍健在的教徒问过话。可惜的是,老卡斯特罗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虽然我的所见所闻不过是再次印证了我叔祖所写下的内容,但我还是感到很兴奋,因为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我正在探究一个非常真实、非常神秘、非常古老的宗教,一旦有所发现,我将会成为一个知名人类学家。我依然还是坚持彻底的唯物主义的态度,我希望我现在依然如此,同时忽略了那些梦境笔记和安吉尔教授收集到的剪报之间存在的令人无法解释的、不同寻常的巧合。我开始怀疑一件事情,我现在甚至担心我已经弄明白了,那就是我叔祖极不正常的死因。他是在一条狭窄的坡道上跌倒的,当时他正从一个外国杂种聚居的旧码头走出来,有一个黑人水手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我清楚地记得,路易斯安那州的那些教徒就是些混血儿和水手,我想他们要是动用在他们的信仰中所宣扬的某些神秘的手段以及毒针的话,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当然,勒格拉斯和他的手下并没有出问题,但是,在挪威,有一个水手看了某些东西后就死掉了。我叔祖碰巧知道了雕塑家的梦以后,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查,这会不会也传到了魔鬼的耳朵里呢?我认为,安吉尔教授的死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或者是他有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我是否也会和他一样呢,这还得走着瞧,因为我现在知道的也很多了。正文 克苏鲁的呼唤——来自大海的疯狂三、来自大海的疯狂如果上天真的想要眷顾我的话,他就不应该让我有机会看到垫在搁板上的一页报纸。那确实是我无意中发现,因为那是一份澳大利亚的老刊物,1925年4月18日出版的《悉尼公报》。在它出版的时候,剪报公司正在贪婪地为我叔祖收集研究材料,但他们竟让它成了漏网之鱼。我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停止了对那个教派——安吉尔教授称之为“克苏鲁教”——的调查,并且正在新泽西州的帕特森看望一个很博学的朋友,他是当地一个博物馆的馆长,知名的矿物学家。一天,我们正在博物馆的一间储藏室里查看那些被草草地放在搁架上的矿物标本时,我的目光被其中一张垫在那些石头下面的旧报纸上刊登的一幅图片吸引住了。那就是我提到的那张《悉尼公报》,那幅图片上有一个骇人的石头雕像,和勒格拉斯在沼泽地里发现的几乎一模一样。我迫不及待地把放在报纸上的宝贝石头都挪开来,仔细地看着报纸,但很失望地发现它的篇幅并不长。但它所报道的内容还是对我即将放弃的探究工作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我急忙小心翼翼地把它撕了下来。那上面写着:海中发现神秘弃船“警醒号”拖曳损毁严重的新西兰武装快艇抵港。一人生还,一人死在船上。据称曾在海上发生拼死的战斗,并有伤亡。获救海员拒绝详细讲述神秘的经历。在他的物品中发现了一个怪异的偶像。详见下文。莫里森公司的“警醒号”货轮从智利的瓦尔帕莱索港启航,今天上午抵达它在达令港的卸货码头,其拖曳的武装快艇“警报号”也一同抵港,“警报号”来自于新西兰达尼丁港,显然曾在战斗中遭受重创并失去动力,4月12日在南纬34度21分、西经152度17分处被发现,当时船上有一人死亡,一人幸存。“警醒号”于3月25日离开瓦尔帕莱索港,由于遭遇了异常的强风暴和恶浪的袭击,在4月2日时,已经严重地向南偏离了它的航线。弃船是在4月12日被发现的,虽然明显是被弃船只,但船上还有一名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幸存者,同时还发现了一名死者,死亡时间在一周之前。生还者手里攥着一个来历不明的、骇人的石头偶像,约1英尺高,来自悉尼大学、皇家学会和学院街博物馆的专家均表示对此物一无所知,而那名生还者说,他是在快艇的船舱里发现这件偶像的,当时它是装在一个样式普通的、带雕刻花纹的小圣物箱里的。在回复知觉后,此人讲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关于海盗和杀戮的故事。他叫古斯塔夫?约翰森,是一个受过教育的挪威人,曾在奥克兰的双桅纵帆船“爱玛号”上做二副,“爱玛号”于2月20日离港出航秘鲁西部港口卡亚俄,随船带了11个人的补给。他说,“爱玛号”在3月1日遇到了大风暴,不仅延误了时间,还远远地向南偏离了它的航线,3月22日,它在南纬49度51分、西经128度34分遇到了“警报号”,当时操控“警报号”的是一些举止怪异、面相邪恶的卡纳加人和欧亚混血儿。那些人蛮横地要求他们调转船头,但被柯林斯船长拒绝了,于是那些人便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恶狠狠地用艇上的铜制大炮向纵帆船发射重火力的排炮。“爱玛号”上的人奋力还击,并在船快要被炸沉时,设法接近并登上了敌船,开始在甲板上与那些人展开肉搏战,并且不得不把他们全部杀死,那些人在人数上稍稍占优,并且显得特别凶恶,虽然在搏斗的时候显得相当笨拙,但很拼命。“爱玛号”上的三个人,包括船长柯林斯和大副格林,都被杀死了,剩下的8个人在二副约翰森的带领下,驾驶着被缴获的快艇,按照他们原定的航向继续向前,想弄清楚那些人为什么要让他们掉头。第二天的情况似乎是这样的:他们看到了一个小岛,虽然他们知道在这片海域不应该有小岛,但他们还是决定登岛去看看;有6个人不知是什么原因死在了岸上。约翰森很奇怪地没有把这部分内容说出来,只是提到他们掉进了一个大石缝里。后来的情况好像是,他和一个同伴回到了快艇上,并试图操控它,但快艇被4月2日的大风暴打坏了。从那时起直到4月12日他获救,这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几乎不记得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他的同伴威廉?布雷登是什么时候死的。布雷登之死没有很显见的原因,很可能是由于刺激或暴晒。从达尼丁发来的电报说,“警报号”在当地是一条广为人知的海岛商船,在港上的名声并不好。船主是一些很怪异的欧亚混血儿,他们经常在一起集会并在夜间跑到树林里去,很是令人好奇;在3月1日发生了大风暴和地震后,它紧接着就仓促出航了。我们在奥克兰的记者说,“爱玛号”和她的船员口碑都非常好,约翰森也被认为是一个沉着冷静、值得尊敬的人。从明天起,海事法庭将会对整个事件展开调查,并要尽量促使约翰森说出更多的真相。全部内容就是这些,还有一张那个可憎的偶像的照片;但我的脑子已经开始飞快地转起来了。这是新发现的关于“克苏鲁教”的宝贵资料,而且还证明了它不仅在陆地上有不同寻常的影响,在海里也一样。那些混血儿船员带着他们可怕的偶像在海上游荡,并要求“爱玛号”掉头,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有六个“爱玛号”的船员都死在上面的那个不为人知的岛屿是怎么回事,令二副约翰森讳莫如深的又是什么呢?海事庭副庭长的调查结果如何呢,达尼丁的人知道有那个伤风败俗的教派吗?最绝的是,在那些不同寻常的日期里发生的事和被我叔祖精心记录下来的不同事件之间存在着意义重大的联系。3月1日,按照国际日期变更线来划分的话,也就是我们的2月28日,发生了地震,刮起了大风暴。“警报号”和她那些邪恶的船员仿佛受到了召唤似的匆忙从达尼丁出航,而在地球的另一端,诗人和艺术家开始梦见奇怪的、潮湿的巨型城市,还有一个年轻的雕塑家在梦里刻出了恐怖的克苏鲁的形象。3月23日,“爱玛号”的船员登上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岛,还有六个人死了;就在同一天,那些敏感的人梦见了一个活生生的大怪物,还有一个建筑师疯掉了,一个雕塑家突然变得精神错乱了!而4月2日的这场大风暴呢,在这一天,所有和潮湿的城市有关的梦都消失了,威尔科克斯也从那场奇怪的发热中复原了。所有这一切,和老卡斯特罗所暗示的有关大恶神和它们即将到来的统治时期、它们的教义和它们神秘的梦都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就要栽倒在人类的力量所不及的、宇宙恐怖的边缘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们肯定只会引起心里的恐慌,因为从某一方面来说,4月2日打断了各种可怕的邪恶力量对人类心灵进行的攻击。在紧张地发了一整天的电报并安排好一切之后,当天晚上,我便辞别了我的朋友,坐上了开往旧金山的火车。不出一个月,我已经身在达尼丁了;我发现那里的人对那些在海边的老酒馆里闲逛的神秘教徒一无所知。码头的浮渣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去特别关注;但还是有人含混地说起了这些杂种曾经做过的一次内陆旅行,在那段时间里,远处的山丘上还曾隐约响起了鼓声,并燃起了红色的火焰。在奥克兰,我了解到,约翰森在去悉尼参加了一次敷衍了事且没有结果的调查之后,回来的时候“头发都白了”,此后便卖掉了他在西街的平房,和他太太一起坐船回他在奥斯陆的老家了。关于他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他的朋友不比海事庭的官员知道的多,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把他在奥斯陆的地址给了我。随后我便到了悉尼,但我和船员以及海事庭的人所进行的谈话都是徒劳无益的。我在悉尼湾的圆环码头看到了“警报号”,此时她已经被卖掉了,并转做商业用途,我从她那里依然是一无所获。那个蹲倨在刻有象形文字的底座上、长着乌贼头、龙身和带鳞的翅膀的小雕像被保存在了海德公园的博物馆里;我好好地把它看了够,发现它是一件做工异常精细的作品,那种神秘、恐怖、古老的意味和不同寻常的材质都和我在勒格拉斯那儿看到的稍小的那件雕像一模一样。馆长告诉我说,地质学家认为它是一个可怕的谜;他们发誓说,地球上根本不存在这种石头。我想起了老卡斯特罗给勒格拉斯讲的那段关于大恶神的话,不禁打了个冷战:“它们是从星星上来的,还带来了它们的偶像。”我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理变化触动了,我决心去奥斯陆找约翰森二副。我坐船到了伦敦,随即便转船去了挪威的首都;在秋日里的一天,我登上了爱格堡干净、整齐的码头。我发现,约翰森的住址位于哈罗德皇帝的老城里,在整个大城区被改称为“克里斯蒂娜”的那几个世纪里,只有老城还一直延用着“奥斯陆”这个名字。我坐了一小段出租车,然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叩响了一幢整洁的古建筑的大门。一个愁容满面的黑衣女人来应了门,当她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说,古斯塔夫?约翰森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失望。他太太说,他回来之后没活多久,1925年在海上发生的事把他毁了。他告诉她的事并不比他告诉公众的多,但他留下了一份用英语写的手稿,照他的话说,是一份“技术文件”,很显然,他是为了防备她无意中看到手稿而受到伤害。那天,他正穿行在哥登堡船坞附近的一条窄巷里,从一个屋顶阁楼的斜窗里掉下来了一捆纸,把他砸倒了。两个东印度水手马上把他扶了起来,但还没等救护车赶到,他就死了。医生没有找到确切的死因,认为可能是心脏以及他虚弱的体质出了问题。此时,我感觉到那神秘的恐怖正在啃咬着我,它决不会放过我的,直到我也“意味地”或是因为什么其它原因死去为止。我对他的遗孀说,那份“技术文件”是和我有关的,并就此拿到了手稿。我把它带走了,在返回伦敦的船上,我开始看那部手稿。那是一份很简单的、结构松散的东西,是一个心地单纯的水手努力写成的事后回忆录,上面逐日记录了那可怕的最后一次航行。我无法逐字逐句地把它转述出来,它很长,也有些晦涩,但我能够把其中主要的内容讲出来,这就足以说明为什么我会觉得海水拍打着船身的声音是如此令我难以忍受,令我要用棉花来堵住耳朵。感谢上帝,约翰森并未了解事情的全部,即便是他看见了那个城市和“它”。但每当我想到那种不断在生命背后隐现的恐惧,以及那些来自于古老星球的邪恶势力时,我就会睡不踏实,那些邪恶势力正沉睡在海底,等待着随时会发生的又一次地震把它们巨大的城市托举起来,让它们重见天日,让那些教徒来解放它们。正如约翰森对海事庭的人所说的那样,“爱玛号”在2月20日离开奥克兰的时候,船上只装了压舱物,并没有装货,由地震引发的强风暴猛烈地袭击了他们,令他们感到无比恐惧。待他们恢复了对船的控制后,他们的航程一直很顺利,但在3月22日的时候,他们被“警告号”拦截了,我能感觉到,他在写到“爱玛号”被炸沉的时候,很伤心。当他谈到“警告号”上的那些黑皮肤的恶魔教徒时,显得很害怕。他们的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邪气,这使得他们的毁灭看起来似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约翰森搞不懂为什么海事庭会指控他和他的同伴防卫过当。当他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驾驶着缴获的快艇继续前进时,他们看见了海面上有一个巨大的石柱,而在南纬47度9分、西经126度43分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由淤泥、海底沉积物和遍布海草的巨型石建筑组成的海岸线,那正是人类最大的恶梦——由那些来自神秘星球的庞然大物在无法记数的万古永世之前建造的鬼城,莱尔。那里躺着伟大的克苏鲁和他的同伙,他们隐身在糊满绿泥的穹顶下,发出召唤,经过数不清的轮回,那些召唤变成了恐怖的梦,钻进了敏感的人的脑子里,同时那些召唤还变成了命令,让那些忠实的信徒来解放它们。约翰森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但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切!我估计,真正突出水面的不过是一个山顶,是骇人的、由巨石构成的堡垒,也就是掩埋着伟大的克苏鲁的那部分。当我想到那些邪恶势力可能就将从那里出来的时候,我恨不得马上就自行了断。约翰森和他的同伴被眼前这个恍若传说中的空中花园巴比伦似的宇宙奇观惊呆了,而且肯定不用人指点就知道这不是地球上能有的建筑。他们惊叹着那些绿色石块令人难以置信的体积,惊叹着那些巨型石柱令人眼晕的高度,并且惊奇地发现,那些巨大的石像和浅浮雕上刻画的形象与他们在“警报号”上的圣物箱里找到的那个小石像上的形象一模一样,从手稿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那些景象给约翰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约翰森并不知道未来派的风格是什么样子,但他在描述那个城市的时候,却像极了未来主义者;他没有说出那些建筑确切的样子,只是不厌其烦地细述着那些巨大的角和面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那些面真是太大了,根本不是地球所能拥有的东西,况且那上面还刻着恶魔般的形象和象形文字。我注意到他说到了角,这让我想起了小威尔科克斯曾经对我说起的那些可怕的梦。他曾说过,他在梦里看见的那些几何体都是非同寻常的,都是非欧几里得体,不是我们所认识的球体和维度。而现在,一个学识短浅的水手也说到了同样的东西,而他是实实在在地看见了那些可怕的形状。约翰森和他的同伴从这个巨大的“雅典卫城”的一处泥泞的坡堤上了岸,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湿滑的巨石,那上面当然不会有我们所谓的台阶了。瘴气从这个浸泡在海里的异形建筑中冒出来,透过那些起了偏振作用的瘴气,他们看到天空中的那个太阳像是变了形似的,而巨石上那些怪异的角也给人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