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普尔先是惊讶无比,随后感到排山倒海般的喜悦。他从未真的相信能达成任何接触,不管是和欧星人或是和石板。事实上他甚至还幻想过,自己挫折地踢着那高耸黝黑的“长城”,生气地大吼:“到底有没有人在家呀?” 但他也不该那么诧异,一定有某个智慧生命监测着来自木卫三的他,并同意他降落。当初他应该对泰德·可汗说的话更认真一点。 “戴维,”他慢慢地说,“真的是你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心中有个声音自问。但那倒也不是个蠢问题,因为来自游隼号控制板小扬声器的声音,带着诡异,或说不自然的机械腔。 “没错,弗兰克。是我,戴维。” 略停了一下,然后同一个声音,语调没有任何改变,继续说道: “嗨,弗兰克,我是哈儿。” 普琳柯小姐 记录 嗯,英迪拉、蒂姆,真庆幸我把那些都记录下来了,不然你们一定不相信我…… 我猜自己还没从震惊中恢复。首先,对一个试图——也确实动了手——杀掉我的家伙,即使是1000年前,我该有何种感受!但我现在了解了,不该责怪哈儿、不该责怪任何人。有句忠告是我常觉得有帮助的:“袖手旁观并不代表不安好心。”我总不能对一群不认识的程序设计师生气,何况他们都死了好几个世纪了。 真庆幸这是加密的档案,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而且接下来许多我要告诉你们的事,到头来可能会变成百分之百的废话。我已经受不了信息超载了,得叫戴维暂时别理我——在我历尽千辛万苦来找他之后!但我不觉得伤了他的感情,我连他还有没有感情都不确定…… 他是什么东西呢?问得好!嗯,他是戴维·鲍曼没错,但剥除了大部分的人性。像——呃——像书籍或科技论文的大纲。你们也知道,摘要可以提供基本信息,却不能提供任何有关作者人格特质的线索。但还是有些时候,我觉得老戴维的某些部分仍然存在。我不会把话说得很满,自认为他很高兴再见到我——说是不痛不痒还比较接近……对我自个儿来说,我还是很迷惑。像与久别的老友重逢,却发觉他已经变了一个人。唉,已经1000年了——我也无法想像他有些怎样的经历,不过就像我现在要让你们看的,他正试着要把其中一部分与我分享。 而哈儿——他也在这里,这点毫无疑问。泰半时间里,我无法区分到底是谁在和我说话。在医学上不是也有双重人格的例子吗?说不定就是那样的情形吧。 我也问了他,这是怎么发生在他俩身上的,而他——他们——该死,就叫哈曼吧!哈曼也试着解释。我要再次声明:我可能不完全正确,但这是我心里惟一说得通的解释。 当然啦,有着多重面貌的石板是把钥匙——不对,这样讲不对。不是有人说过它是“宇宙的瑞士刀”吗?现在还有这种东西,我注意到了,虽然瑞士已经消失好几个世纪了。它是个全能装置,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或者被设定去做的事…… 当年在非洲,300万年前,它在咱们的演化上补踢了一脚,也不知是好是坏。然后它在月球上的小兄弟,就等着我们从摇篮里爬出来。我们早就猜到,而戴维也证实了。 我说过他没有多少人类感情,但他仍保有好奇心——他想学习。他碰到的是个多好的机会啊! 木星石板吸收他的时候——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了,它的收获超过预期。虽然它利用他——显然拿来当标本,也是调查地球的探测器——他也一样在利用它。透过哈儿的协助——谁又能比超级计算机更了解超级计算机呢?——鲍曼探索它的记忆,并试图找出它的目的。接下来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石板是部威力强大的机器——看它对木星干了什么好事!——但仅此而已。它自动运转,没有意识。记得有次我在想,或许我会踢“长城”一脚,咆哮道:“到底有没有人在家呀?”而标准答案是:除了戴维和哈儿,没有别人了…… 更糟的是,它的某些系统已经不行了。戴维甚至认为,基本上来说它变笨了!或许它已经太久没人照顾,该是维修的时候了。 而他相信,石板至少判断错误一次。这样说可能不对——说不定它是慎重、仔细考虑过的。 不管怎么样,它——唉,真的很可怕,而它的后台更恐怖。幸好,我能让你们看到这一点,所以你们能自行决定。是的,纵使这是发生在1000年前,列昂诺夫号进行第二次木星任务的时候!而这么长的时间里,从没有人猜到…… 我真的很高兴你们替我装了脑帽。当然它是件无价之宝——实在不能想像没它的日子要怎么过——但现在它正处理着超越原始设计的工作,而它表现得可圈可点。 哈曼大概花了十分钟才弄清楚脑帽如何运作,并设好界面。现在我们是心智对心智的接触——对我来说压力很大,我可以告诉你。我得不断叫他们慢下来,用幼稚的语句,或者说是幼稚的思绪…… 我不确定这能传输得多完整,这是戴维个人的经验记录,已经有1000年历史了,不知如何储存在石板庞大的记忆中,再被戴维抓到,并灌输进我的脑帽——别问我怎么办到的——最后利用木卫三控制中心转送并传给你们。希望你们下载的时候别头痛才好。 现在回到21世纪早期,戴维·鲍曼在木星上…… 第三十章 泡沫风光 百万公里长的磁力触须、无线电波的突然爆炸、比地球还要大的带电离子体、还有替整颗行星覆上绚丽光辉的云朵,对他来说都同样真实且清晰可见。他能了解它们之间复杂的互动模式,也心领神会木星其实远比众人所揣测的更加美妙。 当他坠落过“大红斑”的暴风眼,这片宽如大陆的雷雨区中,无数的闪电在他身边爆炸;纵使大红斑的成分是比地球的飓风稀薄多了的气体,他也“知道”为何它能持续数世纪。当他沉入较平静的深处时,氢风微弱的尖啸也渐趋无声,一阵白茫茫的雪花自高处飘落,有些已融入碳氢化合物泡沫所形成的、不可思议的山峦中。这里已经够暖和,可以容许液态水存在,却未曾出现过海洋;因为这纯粹的气体环境,稀薄到无法支撑水分。 他穿过层层云朵,直到进入一片清晰区域,那儿能见度之高,连人类的眼力都能看到1000公里之外。那不过是大红斑这巨大漩涡中的一个小气旋,它保护着一个秘密,人类虽然猜测已久,却未能证实。 沿着漂流的泡沫山峦游移的,是无数娇小却线条分明的云朵,大小都差不多,并镶有相似的红、棕夹杂斑点。在与行星尺度的周遭环境相比时,它们才显得娇小;事实上,即使是最小的也足以掩蔽一座中型城市。 那些显然是生物,因为它们正从容地沿着泡沫山峦的侧面缓缓移动,把那些斜坡啃得精光,仿佛巨大的羊只。它们也会以数米波段呼叫彼此,衬着木星发出的劈啪声及震荡,那些电波语言显得微弱却清晰。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气囊,在酷寒巅峰与炙热深渊间的狭窄区域中漂浮着。狭窄,没错——却是一片比地球任何生物圈都庞大的领域。 它们并不孤独。穿梭于它们之间的,是其他小得多、让人容易忽略的生物。其中有一些,和地球的飞行器有着几乎不可思议的相似外形,大小也差不多。那些同样也是生物——可能是掠食者,可能是寄生者,甚至可能是放牧者。 如他在木卫二上瞥见的外星异类,在他面前展开的是演化史上全新的一章。有着喷射推进的鱼雷,就像是地球海洋里的乌贼,正在猎捕并吞食着巨大气囊;但气囊也并非毫无防卫能力,有些会用雷电霹雳和链锯般长达数公里的有爪触须反击。 还有更奇怪的形状,几乎开发了几何学上所有的可能性:奇怪的、半透明的风筝,四面体、球体、多面体、纠缠不清的丝带…… 木星大气层中的巨大浮游生物,就像是为了飘浮,有如上升气流中的蛛丝,直到能够留下后代。然后它们会被扫入深处,被新的一代碳化、回收。 他在一个比地球表面大上百倍的世界中寻觅,虽然看见了许多奇妙事物,却没有任何智慧的迹象。大气囊的电波语言仅仅传达着简单的警告或恐惧。即使是猎者、那些或许能发展出较高级组织的生物,也像地球海洋中的鲨鱼般,只是没有心智的机器人。 尽管有着令人咋舌的尺寸与奇景,木星的生物圈仍是个脆弱的世界。除了雾气与泡沫之外,那儿还有一些脆弱的丝线及薄如纸的组织,只有少数的结构比肥皂泡坚韧;即使是地球上最软弱的食肉动物,也可以轻易撕裂那儿最恐怖的掠食者。 就像木卫二的放大版,木星是演化的死胡同。意识永远不会在这儿出现;即使真的出现了,也会活得很痛苦。或许这儿可以发展出纯粹的空气文明,但在一个不可能有火,且几乎没有固体的世界里,它连石器时代都到不了。 第三十一章 温床 普琳柯小姐 记录 嗯,英迪拉、蒂姆——希望传得很完整。我还是难以置信,所有那些奇妙的生物——我们早该接收到它们的无线电话语了,就算我们不懂!——全在瞬间被消灭,以便把木星变成太阳。 我们现在知道原因了,那是为了要给欧星人一个机会。多无情的逻辑!难道智慧真的是惟一吗?我可以预见和泰德·可汗就此主题大打舌战—— 下个问题是:欧星人及格了吗?还是它们会永远困在幼儿园——不,在托儿所里?虽说1000年是段短时间,总该有些进步才对。但根据戴维的说法,欧星人现在就和刚从水里出来时同一副德行。仍有一只脚——或者说一根树枝!——留在水里,也许这就是症结所在吧。还有件事是我们彻底弄错的,我们以为它们跑回水里睡觉,正好相反——它们是回去进食,上岸以后才睡觉!我们也可以从它们的构造——那些树枝网,推测出它们捕食浮游生物…… 我问戴维:“那些小屋呢?难道不是科技上的进展吗?”他说不尽然——那不过是把原本盖在海床上的建筑物加以改良罢了,用来抵御各种掠食者,尤其某种长得像飞毯,大得像足球场的…… 不过,它们倒在一个领域表现出主动性、甚至原创力。欧星人对金属着迷,想必是因为它们的海洋中,金属并不以纯物质形式存在。那是钱学森号被扒光的原因,偶尔掉进它们领域的探测器也有同样下场。 它们拿搜集到的铜啊、铍啊、钛啊干什么?恐怕没什么用。金属统统被堆在一个地方,经年累月的成绩相当可观。它们可能渐渐发展出美感——我在“现代艺术馆”还看过更烂的……不过我有另外一个理论——听过“航机崇拜”没有?在20世纪,少数仍然存在的原始部族会用竹子仿造飞机,希望藉此吸引那些在空中飞翔、偶尔带给他们美妙礼物的大鸟。或许欧星二人也有这种想法吧。 至于你一直问我的问题……戴维是什么?而他——还有哈儿,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 最简单的答案,他们当然都是石板巨大记忆中拟态——仿真出来的。他们泰半的时候都呈休眠状态;当我向戴维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说自从1000年前的——呃,蜕变之后,自己总共才被“唤醒”了50年——他是这么说的。 我问他是否憎恨被夺走生命。他说:“我有什么好恨的?我的功能好得很。”对,口气就跟哈儿一个调调!但我相信那是戴维——如果现在两者还有区别的话。 记得那个“瑞士刀”的比喻吗?哈曼就是这把瑞士刀众多零件的其中一个。 但他也不是完全被动的工具,当他醒着的时候,也有些自主权,一些独立性——想必也在石板主宰预设的限制中吧。数世纪以来,他被当成某种智慧探测器去观测木星——如你们方才所见——以及木卫三和地球。这就证实了佛罗里达那些神秘事件,包括戴维昔日的女友的目击;还有他母亲临终前护士见到的……还有狼神市的接触。 这也解释了别的神秘事件。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我得以降落在木卫二上?几世纪以来别人不是都被赶跑了吗?我都作好心理准备了。” 答案真是简单得可笑。石板常常利用戴维——哈曼——注意我们的行动。我被救起的经过戴维一清二楚,甚至还看了一些我在地球、还有狼神市的媒体访问。我不得不说我有点伤心,因为他竟然没有试着和我联系!不过至少在抵达的时候他热忱欢迎…… 蒂姆,在游隼好离开以前——不管有没有我,我还有48小时。我想我不需要了,现在我已经和哈曼联系上了,就算是从狼神市,我们也可以同样保持联系……只要他高兴。而且我急着要尽快回到三大饭店去,游隼号是艘优异的小宇宙飞船,但是水管设备可以再改进——这里已经开始有怪味,我想洗澡想疯了。 希望赶快见到你们——尤其是泰德·可汗。回地球以前,我们可有得聊了。 储存 传送 第五篇 终曲 第三十二章 安逸的绅士 大体上来说,这是虽有趣却平静无波的30年,偶尔穿插着时间之神与命运之神带给人类的喜悦与哀伤。最大的喜悦完全是在意料之外;事实上,在他出发去木卫三前,普尔一定会斥之为无稽。 有句成语说“小别胜新婚”,还真是大有道理。当他和英迪拉·华勒斯再度见面时,发现尽管他俩常拌嘴、偶尔意见不合,但两人却比想像中更为亲密。好事总是接二连三——包括他们共同的骄傲,唐·华勒斯和马丁·普尔。 现在才成家已嫌太晚,更别说他已经1000岁了。而安德森教授也警告他们,传宗接代也许不可能,甚至更糟…… “你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幸运得多,”他告诉普尔,“辐射损害低得惊人。用你未受损的DNA,我们得以完成一切必要修复。不过在做更多检验前,我无法保证基因的完整性。所以,好好享受人生吧!但在我说OK前,可别急着生小孩。” 那些检验相当费时,正如安德森担忧的,还需要进行更多修复工作。有个很大的挫折:虽然在精卵结合后数周,他们仍容许他留在子宫里,但那是一个根本无法存活的生命;不过后来的马丁和唐却很完美,有着数目正确的头、手、脚。他们也同样俊美慧黠,而且差点就要被那对双亲给宠坏了。在15年之后,他们的父母虽选择了各自独立生活,但仍是最好的朋友。因为他们的“社会成就评估”极佳,他们一定可以获准、甚至被鼓励再生一个孩子,但是他们决定不要把自己惊人的好运用光。 在这段时间里,有件悲剧为普尔的生活带来阴影——事实上,也震撼了整个太阳系:钱德勒船长和他的全体组员都失踪了。当时他们正在探勘的一颗彗星的星核突然爆炸,哥力亚号被彻底摧毁,只能找到几块小碎片。这种由极低温中的不稳定分子所引起的爆炸反应,是彗星采集这一行中众所周知的危险,在钱德勒的职业生涯里也遇到过好几次。没人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才会让如此经验丰富的航天员也措手不及。 普尔对钱德勒万般思念:他在普尔的生命中,扮演着独一无二的角色,没有人可以取代——没有人可以,除了戴维·鲍曼,那个与普尔分享重要冒险经历的人。普尔和钱德勒常计划再回到太空,也许一路飞到欧特彗星云,那儿有着未知的神秘,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冰。但行程上的抵触总是阻挠了他们的计划,所以这个期待就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另一个渴望已久的目标,他则设法办到了:不顾医生的嘱咐,他下到了地球表面,而一次已经足够。 他旅行时搭乘的交通工具,和他自己那个时代半身瘫痪病人所使用的轮椅几乎一模一样。它具有动力,配着气球制的轮胎,可以让它驶过还算平坦的表面。借着一组强有力的小风扇,它还可以飞起大概20厘米高。普尔很惊讶这么原始的科技还在使用,不过把惯性控制装置用在这么小的尺度上,也嫌太笨重了。 当他舒舒服服地坐着飞椅下降至非洲中心的时候,普尔几乎感觉不出体重逐渐增加,虽然他注意到呼吸变得有点困难,不过他在航天员训练中还碰过更糟的状况。让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是在驶出巨大、高耸入云的非洲塔底层时,那阵袭击他的炙热焚风。 现在不过是早上而已,到了中午会是什么样子? 他才刚习惯那种酷热,却又被一阵气味围攻。无数种味道,没有令人不快,却都非常陌生,纷扰着要引起他的注意。他闭上眼睛,以免输入回路超载。 在决定再度睁开眼睛以前,他感到有个巨大、湿润的物体轻触他的颈背。 “跟伊丽莎白打个招呼。”向导说道。他是个结实的年轻小伙子,穿着传统“伟大白人狩猎者”的服饰,看起来花俏大于实用。“她是我们的迎宾专员。” 飞椅上的普尔转过头去,发现自己与一只神采奕奕的小象双眼对个正着。 “嗨,伊丽莎白。”他软绵绵地回应道。伊丽莎白扬起长鼻子致意,发出一种在有礼貌的社会里不常听到的声音,不过普尔很确定她是出于善意。 他待在地球表面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小时。他一直沿着丛林边缘前进,那儿的树木和空中花园相比,是丑了点儿。他还遇到许多当地的动物。他的向导为狮子的友善而道歉,它们都被游客宠坏了;但是表情却大大补偿了他。这儿可是活生生、一如往昔的大自然。在返回非洲塔前,普尔冒险离开飞椅走了几步。他了解那等于让自己的脊椎承受全身的重量,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去试试看,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那还真不是个好主意,也许他应该挑比较凉快的时候尝试才对。才走了十几步,他就庆幸地坐回舒适的飞椅上。 “够了,”他疲倦地说,“咱们回塔里去吧。” 驶进电梯大厅时,他注意到一面招牌,来时因为太兴奋,所以不知怎地忽略了。上面写着: 欢迎来到非洲! “荒野即世界原貌。” 亨利·戴维·梭罗(1817-1862) 向导注意到普尔兴味盎然的样子,问道:“你认识他吗?” 这种问题普尔听得多了,此刻他并不打算面对。 “我想我不认识。”他疲倦地回答。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把人类最早故乡的景物、气息与声音全都隔绝在外。 这番垂直的非洲历险,满足了他拜访地球的心愿,当他回到位于第一万层的公寓(就算在这个民主社会中,这里也是显赫的高级住宅区),他也尽了最大努力忽略各种酸痛。然而,英迪拉却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命令他立刻上床去。 “像安泰——的相反!”她阴沉地咕哝。 “谁?”普尔问道。妻子的博学有时让他招架乏力,但他早就下定决心,绝不因此而自卑。 “大地之母盖娅的儿子。海格立斯跟他摔跤,但是每次他被摔到地上,力气马上就恢复了。” “谁赢了?” “当然是海格立斯。他把安泰举高,盖娅就不能帮他充电啦。” “嗯,相信替我自己充电要不了多少时间。我得到一个教训:如果再不多运动,我可能就得搬到月球重力层喽。” 普尔的决心维持了整整一个月:每天早上他都在非洲塔中选个不同的楼层,轻松地健行五公里。有些楼层仍是回音荡漾的巨大金属沙漠,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进驻;但其他楼层,却在数世纪以来种种不相协调的建筑风格中造景与发展。其中许多,取材自过去的时代与文化;那些暗示未来的,普尔则不屑一顾。至少他不虞无聊,他的徒步旅程中常有友善的小朋友远远相伴。他们通常都没办法跟得上他。 有一天,普尔正大步走在香榭丽舍大道(挺逼真却游人稀少)的仿冒品上,他突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丹尼!”他叫道。 对方毫无反应,即使普尔更大声再叫他一次,也没有用。 “你不记得我了吗?” 现在普尔追上他了,更加确定他是丹尼,但对方却一派困惑的模样。 “抱歉,”他说,“当然啦,你是普尔指挥官。不过我确定咱们以前没见过面。” 这回轮到普尔不好意思了。 “我真笨,”他道歉后又说,“我一定认错人了。祝你愉快。” 他很高兴有这次相遇,也很欣慰知道丹尼已回到正常社会。不管他曾经犯的罪是冷血凶杀、或是图书馆的书逾期未还,他的前任雇主都不必再担心了,档案已经了结。虽然普尔有时会怀念年轻时乐在其中的警匪片,但他也渐渐接受了现代哲学:过度关切病态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病态。 在普琳柯小姐三代的协助之下,普尔得以重新安排生活,甚至偶尔有空可以轻松一下,把脑帽设定在随机搜寻,浏览他感兴趣的领域。除了他周遭的家人之外,他主要的兴趣还是在木/太隗的卫星方面;自己是这个主题的首席专家,也是“木卫二委员会”的永久会员,到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在几乎1000年前成立的这个委员会,是为了那颗神秘的卫星,为了研究我们能为它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如果真能有所作为。这么多世纪以来,委员会已累积了极大量的信息,可以追溯到1979年航海家号飞掠之后的粗略报告,以及1996年“伽利略号”宇宙飞船绕轨提出的第一份详细报告。 就像大部分的长寿组织一样,木卫二委员会也逐渐僵化,如今也只在有新发展的时候才聚会。他们被哈曼的重现给吓醒,还指定了一个精力旺盛的新主席,该主席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推举普尔。 虽说他只能提供一点点纪录以外的数据,但普尔相当高兴能加入这个委员会。显然让自己有所贡献是他的责任,而这也提供了他原本缺乏的正式社会地位。之前他处在一度被称为“国宝”的情况,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过去动荡不安的年代中,人民无法想像的富裕世界,正供给他过着豪华的生活;虽然他也乐于接受,但还是觉得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还感受到另一种需求,甚至是他对自己都极少提及的。哈曼在他们那次奇异会面中对他说话,一晃眼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普尔很确定,只要哈曼高兴,他大可轻轻松松地再度与自己说话。是不是他已经对与人类接触不再感兴趣了呢?希望不是那样,不过或许这是他缄默的原因之一。 他常和泰德·可汗联络,泰德的活跃与尖刻一如往昔,现在还是木卫二委员会驻木卫三的代表。自从普尔回到地球之后,可汗就不断尝试打开和鲍曼之间的沟通管道,却都白费力气。他真搞不懂,他送出了一长串关于哲学与历史的重要问题,鲍曼怎么可能连简短的收件确认都不回。 “难道石板让你的朋友哈曼忙到连和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他对普尔抱怨,“他到底怎么打发时间啊?” 这是个挺合理的问题。自鲍曼处传来的答案却犹如晴天霹雳,形式则是普通之极的视频电话。 第三十三章 接触 “嗨,弗兰克,我是戴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假设你此时正在非洲塔上自己的套房里;如果你在那里,请证明身份——说出我们轨道力学课程教官的名字。我会等60秒,如果没有响应,一小时后我会重试一次。” 那一分钟几乎不够让普尔从震撼中恢复。他感到既惊又喜,但随即被另一种情绪取代。真高兴又听到鲍曼的音讯,但那句“很重要的事”却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至少他运气不错,普尔告诉自己。鲍曼问的,是少数几个他还记得的名字。他们要花上整整一周,才能适应那个苏格兰佬的格拉斯哥腔,谁又忘得掉他呢?不过一旦你了解他说的话之后,他可真是个好老师。 “格瑞格里·麦可维提博士。” “正确,现在请将脑帽的接收器打开。下载这则信息需要三分钟,不要试图监看,我用的是10∶1压缩。会在两分钟之后开始。” 他怎么办到的?普尔纳闷。木/太隗现在位于50光分之外,所以这则信息一定在一个小时前就送出了。必定是连同一个智能型代理程序,一起包在写好地址的封包里,随着木卫二至地球的电波送出来。但这对哈曼来说定是小事一桩,石板里显然有许多资源可供他利用。脑帽上的指示灯闪了起来,信息传过来了。 照哈曼所用的压缩比例看来,普尔要解读这则信息得花上半个小时。但他只花了十分钟,就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已经戛然而止。 第三十四章 决断 在这么一个通讯无远弗届且毫无延迟的世界里,要不泄密是很困难的。普尔当下便决定,这是个需要面对面讨论的问题。 木卫二委员会抱怨了一阵,但所有的成员还是集合在普尔的公寓中,一共有七个人。七是个幸运数字,长久以来不断迷惑人心,无疑是源自月球七个相位的启示。普尔还是头一次见到委员会其中三位成员,不过现在他对他们一清二楚,这也是他安装脑帽前不可能做到的。 “奥康诺主席,各位委员,在你们下载这则来自木卫二的信息前,我想先说几句话,几句就好,我保证!我希望能够口头报告,这样我比较自然——我对直接的思想传输,恐怕永远不会有安全感。 “正如各位所知,戴维·鲍曼和哈儿是以拟态的形式,被储存在木卫二的石板中的。显然石板不会丢弃曾经有用的工具,而且常会启动哈曼,监看我们的活动——当他们关心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抵达引起了关注,不过也可能只是我自抬身价! “但哈曼并非只是个被动的工具。戴维的成分仍保有某些人格、甚至情绪。因为我们曾一起受训,甘苦与共那么多年,显然他觉得和我沟通比和别人沟通来得容易。我宁愿相信他乐于如此,但也许这个用词太强烈了…… “他也有好奇心,喜欢追根究底,而且可能对自己像个野生动物标本般被搜集的方式有点恼火吧。在制造了石板的那些智能生物眼中,也许我们不过就是野生动物罢了。 “这些智能生物如今何在?哈曼显然知道答案,还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如同我们向来所猜测的,石板是某种银河网络的一部分。最接近的节点——石板的控制者,或说顶头上司,就在450光年外。 “简直就是兵临城下!这意味着21世纪早期传输出去的、关于人类和人类活动的报告,已经在500年前就接到了。如果石板的——就说‘主人’吧,立刻响应的话,任何进一步的指示,差不多该在这个时候抵达。 “显然这就是目前发生的事。过去几天,石板接收到一连串的信息,想必也依照那些信息设定了新的程序。 “不幸的是,哈曼对那些指示的本质只能猜测。你们下载这光片后就会了解,他多少能够使用石板的回路和记忆库,甚至还能和它进行某种对话。这样讲不知对不对,因为要两个人才能叫对话!我一直不能体会,拥有那些力量的石板竟然没有意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这个问题哈曼已经断断续续沉思了1000年,而他得到的答案和我们大部分的人得到的一样。但他的结论应该更有分量,因为他有内线消息。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开玩笑,但是你又能叫它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东西不厌其烦地制造了我们,或者是对我们祖先的心智和基因动了手脚,它正在决定下一步动作,而哈曼很悲观。不对,这样说言过其实,应该说他觉得我们机会不大。但他现在是观察者,太抽离了,不会无缘无故担心人类的未来、担心人类的存亡绝续!那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有趣的问题,但他愿意协助我们。” 出乎这些专注的听众意料之外,普尔突然停了一下。 “真奇怪。我刚想起一件令人讶异的往事……我想那应该能解释现在发生的事。请再耐心听我说…… “有天我和戴维沿着肯尼迪角的海岸散步,就在发射前几周。我们看到沙地上躺着一只甲虫,这很常见。甲虫六脚朝天,正努力挣扎想要翻过身来。 “我没理它——我们正在讨论复杂的技术问题,戴维则不然。他站到一边去,用脚小心地帮它翻身。它飞走后我评论道:‘你确定这样做好吗?这下它可以飞去大啖某人的名贵菊花了。’而他说:‘可能吧,但我希望给它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很抱歉,我保证过只说几句话的!不过我很高兴自己还记得这个小插曲,相信这有助于正确解读哈曼传来的信息。他要给人类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现在请各位检查脑帽。这是一则高密度的记录——在紫外波段的顶端,110号频道。请放轻松,但要确定使用视觉联机。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军情会议 没有人要求重新下载,一次已经足够了。 下载结束以后出现了短暂的缄默。主席奥康诺博士取下脑帽,按摩着她光亮的头皮,慢慢说道: “你教过我一句你那个时代的成语,看来非常适合现在的情况。这是个‘烫手山芋’。” “但却是鲍曼——哈曼丢过来的。”其中一位成员说,“他真的了解像石板那么复杂的东西如何运作吗?还是这整个情节都是他想像出来的?” “我不认为他有多少想像力。”奥康诺博士回答,“一切都吻合,尤其是关于天蝎新星的部分。我们原本假设那是意外,但显然是个——判决。” “先是木星,现在又是天蝎新星。”克劳斯曼博士说。他是著名的物理学家,公认是传奇人物爱因斯坦再世。不过也有人谣传,小小的整形手术让他看来更惟妙惟肖。“下次会轮到谁?” “我们一直猜想,”主席说道,“那些石板在监视我们。”她暂停了一会儿,接着难过地补充道,“我们的运气真是糟——简直是糟糕透顶,结果报告竟然就在人类历史上最坏的时期发出去!” 又是一阵静默。大家都知道,20世纪通常被称为“悲惨世纪”。 普尔静静听着,并未开口,他等着大家产生共识。这个委员会的素质让他肃然起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没有人要证明自己心爱的理论、或批评别人的论点、或自我膨胀。在他那个时代,航天总署那些工程师和管理阶层、国会议员,还有工业领袖之间气氛火暴的争论,让他忍不住要拿来比较一番。 是啊,人类毫无疑问是进步了。脑帽不只协助去芜存菁,也大大提高了教育的效率。但有得必有失,这个社会上令人难忘的人物很少。当下他只能想到四个:英迪拉、钱德勒船长、可汗博士和他惆怅回忆中的龙女。 主席让大家心平气和地来回讨论,直到每个人都发言过了,她才开始总结。 “很明显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对这个威胁应该认真到什么程度?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就算是虚惊或者误会一场,它的潜在危险性也太高了,我们非得假定是真的不可,除非我们有绝对的证据证明正好相反。同意吗? “很好,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所以我们得假设这个危机迫在眉睫。或许哈曼可以给我们更进一步的警告,但到那个时候可能已经太迟了。 “所以我们惟一得决定的事就是:我们如何保护自己,抵御像石板这么威力强大的东西?看看木星的下场!显然还有天蝎新星…… “我确定蛮力是没有用的,不过我们也应该探讨那方面的可行性。克劳斯曼博士——制造一颗超级炸弹要花多久时间?” “假设所有设计都还‘保存’着,不必再作任何研究——大概两个星期吧。热核武器挺简单的,用的都是普通材料——毕竟,它在第二千禧年就已经制造出来了!可是如果你要比较高明的东西——比方说反物质炸弹或者微黑洞,嗯,那可能要花上几个月。” “谢谢你,请你立即着手进行好吗?不过我也说过了,我不相信它会有用。一个能掌握那么强大力量的东西,一定也能够抵御那些武器。还有没有其他建议?” “不能谈判吗?”一位委员没抱多大希望地问道。 “跟什么东西……跟谁?”克劳斯曼回答,“据我们所知,基本上石板是个纯机械结构,仅仅进行被设定的事情罢了。或许那程序有些弹性,但我们无从得知。我们当然也不可能向‘总部’上诉,那可远在500光年之外!” 普尔安静地听着,这些讨论他帮不上忙,事实上,泰半时间他根本就是听不懂。他开始觉得愈来愈沮丧,他想,如果不公开这则信息,会不会比较好呢?然后,假如真是虚惊一场,反正也不会更糟糕。而如果不是……唉,无论如何在劫难逃,人类至少保有心灵的平静。 他还在咀嚼这悲观的想法,一句熟悉的话突然让他竖起了耳朵。 一位矮小的委员猛然丢下一句话。他的名字又长又拗口,普尔连记都记不住,更别说念出来了。 “木马屠城记!” 接下来是可称之为“酝酿”的一阵缄默,跟着是一阵“我怎么没想到!”“对啊!”“好办法!”的七嘴八舌。直到主席在这次会议中第一次大叫肃静。 “谢谢你,席瑞格纳纳山潘达摩尔西教授。”奥康诺博士一字不差地说道。“你能不能说得更仔细些?” “当然。倘若石板如同大家所认为的,基本上是没有意识的机器,只具备有限的自我保护能力,那我们可能已经拥有足以打败它的武器了,就锁在‘密室’里。” “载送系统就是——哈曼!” “一点也没错。” “等一下,席博士。我们对石板的构造不清楚,甚至完全一无所知,怎能确定我们这些原始人类的发明能有效对付它?” “是不能。但你要记住,无论石板有多高明,它也得遵守和数世纪前亚里士多德和布尔写下的普适性逻辑定律。所以锁在密室里的东西可能——不,是应该!会对它有杀伤力。我们得把密室里锁着的东西巧妙组合,让其中至少有一个可以作用。那是我们惟一的希望——除非有人能想到更好的主意。” “对不起,”普尔终于失去耐性,“有没有人可以好心告诉我,你们讨论的这个著名的‘密室’到底是什么、在哪里?” 第三十六章 万恶毒窟 历史上充满了梦魇,有些是自然的、有些是人为的。 21世纪末,大部分自然的梦魇已经因为医药的进步而被消灭、或至少受到控制,包括天花、黑死病、艾滋病,还有隐匿在非洲丛林中的恐怖病毒。然而,低估大自然总是不智的,而大家也都相信,未来还会有令人不快的惊奇伺机而出。 所以,为了科学研究而保存所有恐怖疾病的少数标本,看来是明智的预防措施。当然要严加戒备,才不会让它们逃出去,再度引发人类浩劫。但谁又能完全确定,这种事情没有发生的危险? 在20世纪末,有人建议将所知的最后几个天花病毒,存放在美、俄的疾病控制中心,那引起了一阵挺激烈的抗议(大家完全可以理解)。不管机会多么小,这些病毒仍有可能因为种种天灾人祸而释放出来,比方说地震、设备损坏、甚至是恐怖分子的破坏行动。 能够让每个人都满意的解决之道,就是把它们运到月球(那一小群高喊“保护月球荒野!”的极端分子却绝不会满意),在“雨海”最显著的地标“尖峰山”里挖条一公里长的甬道,将之保存在甬道末端的实验室中。这么多年下来,那儿还不时加入一些人类滥用智慧(其实是疯狂)的杰出案例。 那就是毒气和毒雾,即使微量也会引起慢性或立即的死亡。有些是由宗教狂热分子所制造(他们虽精神错乱,却能习得相当的科学知识)。他们之中有许多人相信,世界末日就在不久的将来(那时当然只有他们的信徒才会得救)。万一上帝心不在焉,未曾照章行事,他们要确定自己能修正他不幸的失误。 这些要命的宗教狂热分子头一波攻击的,是一些脆弱的目标;像是拥挤的地铁、世界博览会、运动会、流行音乐会……成千上万的人因此丧命,还有更多人受了伤。直到21世纪初期,这些疯狂行为才逐渐被控制。事情常像这样,祸兮福所倚,这些事件逼得全世界的执法单位史无前例地合作。因为就连那些支持政治恐怖主义的流氓政府,也无法忍受这种随机、完全不能预期的变种恐怖主义。 这些攻击行动(还有早期的战争)所使用的化学及生物武器,都成了尖峰山要命的收藏;如果有解毒剂,也一并入列。大家都希望,人类再也不要跟这些东西有任何瓜葛;但如果真的出现迫切的需要,在高度戒备下,仍然随时可以取用这些东西。 尖峰山储存的第三类物品虽可归类为瘟疫,却从来没有杀死或伤害任何人——顶多也只是间接。在20世纪末以前,它们甚至不存在。但仅仅几十年,它们就造成了数十亿元损失,而且通常和有形的疾病一样,可以有效地残害生命。这种疾病攻击的目标,是人类最新颖、也最多才多艺的仆人——计算机。 虽然取名自医学辞典——病毒——它们其实是程序,只是常常模仿(有着怪异的精确性)它们的有机亲戚。有些无害,不过是开玩笑,设计来吓唬或消遣计算机操作者,方式是让视频显示器出现意料之外的信息或画面。其他的就恶毒多了,根本就是恶意的毁灭程序。 在大部分的案例里,目的全是为了钱。它们是武器,被高明的罪犯拿来当工具,勒索那些如今完全依赖计算机系统的银行与商业组织。一旦受到警告;除非他们把数百万元汇进某个不知名账号,否则他们的数据库会在特定时刻自动清光。大部分的受害者会不愿冒任何可能万劫不复的危险,他们默默付钱,通常(为了避免公众甚至私下的尴尬)他们也不会通知警方。 这种可以理解的隐秘需求,让那些网络土匪很轻易地进行电子抢劫,就算被逮到了,司法体系也不知道该拿这种新奇罪行怎么办,只能略施薄惩——而且,毕竟他们也没有真正伤害什么人,不是吗?事实上,当他们服完短暂的刑期后,依照“做贼的最会捉贼”定律,受害人还会默默雇用这些歹徒。 这种计算机罪犯纯粹出于贪念,他们当然不愿意摧毁他们吸血的对象。理智的寄生虫是不会杀死寄主的。但还有更危险的社会公敌…… 他们通常是心理失调的个体:清一色青春期男性,完全独自作业,当然也绝对隐秘。他们只是为了要制造出能引起灾难和混乱的程序,再经由电缆和无线电全球网络、或有形载具如磁盘和光盘,散布到整个地球。对于引起的混乱,他们会乐在其中,并沉醉在混乱赐予他们可怜心灵的权力感里。 有时,这些误入歧途的天才会被国家情治单位发掘并吸收,为的是某种秘密目的——通常是闯进敌方的数据库。这算是无害的雇用方式,因为上述组织对人类世界至少还有些责任感。 那些天启教派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们发现这种新兵力掌握着更有效率、比毒气或细菌更容易散播的威力。同时这种武器也更难反击,因为它们能在瞬间散布到数以百万计的办公室与住家。2005年纽约-哈瓦纳银行的崩溃,2007年印度核导弹的发射(幸好核弹头并未引爆),2008年泛欧航空管制中心的当机,同年北美电话网的瘫痪……这些都是宗教狂热分子对世界末日的预演。多亏了那些通常并不合作、甚至互相敌对的国家级反间机构的高明行动,这股威胁才渐渐受到控制。 至少,一般大众相信:因为有数百年的时间,并没有发生针对社会根基所做的攻击行动。制胜的重要武器之一是脑帽——虽然有些人认为,所花的代价实在太大。 尽管远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时代,个人自由和国家义务的争论就已经是老掉牙的事(说不定还可以一直吵到时间的尽头),不过在第三千禧年,已经达成某些共识。一般都同意,共产主义是最完美的政府形式。不幸的是,根据实验显示(代价是几亿条人命),它只适合群居昆虫、第二类机器人,和相似的特定物种。对不完美的人类来说,缺点最少的是民主,常被定义为“个体一律贪婪,由虽有效率却不怎么热心的政府调节”。 脑帽普及之后不久,有些聪慧过人(又极热心)的官僚了解到,脑帽具有成为预警系统的独特潜力。在设定的过程中,当新使用者在心智“校准”时,可以侦测出许多尚未发展出危险性的心智异常。通常也能指示最好的治疗方法,但若显示没有适当疗法,也可以利用电子追踪监测该使用者;或者在比较极端的案例,则是进行社会隔离。这个方法当然只能检验脑帽的使用者,但是到了第三千禧年末,脑帽已经变成日常生活的要件,就像个人电话刚开始时的情况一样。事实上,那些未加入的人,都自然而然可疑,并且被当成性格异常者检查。不用说,当“心智刺探”(批评者这么称呼)开始普及之后,民权组织发出怒吼;他们最引人注意的口号之一是:“脑帽还是脑监?”但是渐渐地、甚至有点勉强地,大众也开始接受这种形式的监视乃对抗邪恶的必要预防措施。而随着心理健康的普遍改善,宗教狂热开始迅速衰微,这结果也绝非偶然。 对抗计算机网络罪犯的长期抗战结束以后,胜利的一方发现自己拥有令人尴尬的战利品,都是过去任何一位征服者完全无法理解的。当然有几百种计算机病毒,大都难以侦测和杀死;还有些实体(没有更好的名字了)更恐怖,它们是被巧妙发明出来的疾病,无法治愈——其中有些甚至连治愈的可能都没有…… 它们大多和伟大的数学家扯在一起,那些数学家若看到自己的发明被如此滥用,只怕会吓得面无人色。人类个性的特色,就是会取些荒谬的名字来贬抑真正的危险性,所以这些病毒都有着颇滑稽的名字,像是布尔炸弹、杜林鱼雷、哥德尔小鬼、夏农圈套、曼德布洛迷阵、康托大乱、康威之谜、组合学剧变、劳伦兹迷宫、超限陷阱…… 如果真能一言以蔽之,则这些恐怖程序都是依照相同的原理运作。它们不靠那些幼稚的方法,例如抹除记忆或者损毁程序代码——正好相反,它们的方法微妙多了。它们说服寄主机器启动一个程序,事实上该程序就算运算到了时间的尽头都不会有结果,不然就是启动一个无限多步骤的程序(最要命的例子即是曼德布洛迷阵)。 最常见的例子是计算π,或其他的无理数。然而,就算是最笨的电光计算器,也不会掉进这么简单的陷阱里。低能机械磨损着自己的齿轮,甚至磨出粉末,想尽办法做除以零的计算,那样的日子早就过去了…… 这些恶魔程序员挑战的,是要说服他们的目标相信,那些任务有确定的结果,可以在有限时间内完成。在男人与机器的智慧战争里,机器总是落败的一方(女人很罕见,只有几个典型人物,像艾达·勒夫雷斯夫人、葛瑞斯·哈波上将以及苏珊·凯文博士)。 要用“抹去/覆写”指令毁掉这些捉来的秽物并非不可能(虽然在某些案例中是有点困难、甚至冒险),但它们代表着时间与才智的大手笔投资,所以无论是如何被误用,丢掉似乎很可惜。更重要的是,或许应该把它们留做研究之用,存放在某个保险的地方,以免万一哪天被坏人发现,又拿出来为非作歹。 解决之道清楚得很。这些数字恶魔理当和自己的化学与生物亲戚一块儿,封存在尖峰山的密室里,最好能直到永远。 第三十七章 千钧一发行动 这个装配人人希望永远用下上的武器的小组,普尔和他们向来没有太多接触。这次行动被命名为“千钧一发”,虽不吉利,却也挺适合的;但行动的高度专业化让他无法有任何直接贡献。而他对整个特殊部队也够了解了,足以明白其中有些人可能几乎属于异星族类。事实上,其中一位重要成员显然在疯人院里(普尔很讶异这样的地方仍然存在),而奥康诺主席有时还建议,至少有两位应该一同入院。 “你听过‘谜团计划’吗?”在一次特别令人沮丧的会议之后,她问普尔。 普尔摇摇头,她接着说:“我真惊讶你竟然不知道!那不过是你出生前几十年的事。我是在为‘千钧一发’找资料的时候看到的,状况很类似:是在你们那个时代的某场战争里,一群杰出的科学家秘密集合在一起,要破解敌方的密码……顺带一提,他们造出了首批真正计算机,这项工作才能完成。 “还有个可爱的故事——希望是真的,而且这个故事让我联想起我们的团队。有一天首相去视察,事后他对谜团计划的指挥官说:‘我说要你别放过任何角落,没想到你会真的照做。’” 想必为了“千钧一发计划”,大家已经找遍了每个角落。然而,没有人知道面对的期限是以天计、以周计,还是以年计,因此刚开始时难以产生急迫感。保密需求同样制造了问题,因为实在没有理由对整个太阳系发出警报,所以只有不到50个人知道这计划。但他们都是关键人物,可以召集所需的一切武力,还有些人可以单独授命开启尖峰山密室,这可是500年来第一次。 随着哈曼报告说石板接收信息愈来愈密集,似乎也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发现这些日子难以成眠的不是只有普尔,就算有脑帽的抗失眠程序也一样。在他终于能睡着以前,他还常自问,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明天。但至少这武器的所有组件都装配好了——一个看不到、摸不到的武器,对历史上所有的战士来说,这还是个想不到的武器。 一块完全标准、而且是几百万顶脑帽天天使用的兆位记忆光片,看来是够无害、够无邪了。但是,它装在一大块晶莹的物质中,上面还交叉着金属带,在在显示它是件异乎寻常的东西。 普尔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这件东西。他纳闷,受命运载广岛原子弹的弹头到发射地点——太平洋空军基地的那位仁兄,不知是否也有一样的感觉。然而,如果他们所有的恐惧都情有可原,他的责任可能还更大。 而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任务中的第一部分能否成功!因为没有哪个回路绝对安全,所以哈曼还不知道“千钧一发计划”的种种,普尔会在回到木卫三的时候告诉他。 然后他就只能期盼哈曼愿意扮演“屠城木马”的角色;而且,或许还得愿意在过程中被牺牲。 第三十八章 先发制人 这么多年之后再度回到三大饭店,令人有种奇怪的感觉——真是再奇怪也不过了,因为尽管发生了这一切,这儿似乎一点也没改变。当普尔走进以鲍曼命名的套房时,迎接他的,还是熟悉的鲍曼影像;而且如他所预期,鲍曼/哈曼正等着他,看来比鲍曼自己的古典全讯像更不实在。 他们还来不及寒暄,就出现了一个普尔原本会欢迎的不速之客——什么时候都好,只要不是现在。房里的视频电话响起紧急的三连音(这点也没变),一位老友出现在屏幕上。 “弗兰克!”泰德·可汗大叫,“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要来!我们什么时候能碰面?怎么没有影像?有人跟你在一起吗?那些和你一块儿降落的官气十足的家伙又是谁——” “拜托,泰德!对,我很抱歉。相信我,我有很好的理由,待会儿再跟你解释。的确是有朋友跟我在一起,我会尽快回你电话,再见!” 普尔一边补设定“请勿打扰”的指令,一边抱歉地说:“对不起!你当然知道他是谁吧?” “是的,可汗博士,他经常试着跟我联系。” “可是你从来不理他。能否问你为什么吗?”虽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普尔还是忍不住要提出这个问题。 “你我之间是我惟一愿意维持通畅的管道。而且我也常远行,有时一去经年。” 那挺令人意外,但也不尽然。普尔非常清楚在许多地方、许多时代,都有鲍曼的目击报告,但是——“一去经年”?他可能去过不少星系,也许就是这样他才知道天蝎新星的种种,那只有四十光年的距离。可是他不可能一路去到“节点”,那来回一趟就是九百年的旅程。 “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刚好在,真是幸运!” 哈曼回答前迟疑了一下,这相当不寻常,大大超出无法避免的三秒钟延迟。他答道:“你确定是幸运吗?”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谈这件事。不过有两次,我曾瞥见——力量……实体——比石板高级得多,说不定比它们的制造者更高级。你我所拥有的自由,只怕比想像中还要少。” 那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普尔得刻意屏气凝神才能把它摆在一边,以专注眼前的问题。 “姑且希望咱们有足够自由意志去做需要做的事吧。这可能是个蠢问题:石板知道我们碰面吗?它会不会——起疑?” “它不具备这种情感。它虽有许多错误防护装置,有些我也了解,但仅止于此。” “它会不会偷听?” “我相信不会。” 真希望自己能确定它不过是这样一个天真单纯的超级天才,普尔一面想,一面打开公文包,拿出装着光片的密封盒子。在这么低的重力下,几乎难以察觉光片的重量,更令人无法置信这小东西或许就掌握着人类的未来。 “我们不确信能找到绝对安全的回路跟你联络,所以我们不能讨论细节。我们希望这光片中的程序,能阻止石板执行任何威胁人类的指令。里面有史上最具杀伤力的病毒,大部分没找到解药,有些则公认根本不可能有解药。它们各有五个副本,一旦你觉得有必要,或时机适当时,希望你能把它们释放出去。戴维——哈儿——从未有人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又一次,回答来得似乎比信号往返木卫二一趟所需的三秒钟还久。 “如果这么做,石板的一切功能都会中止。我们不确定我们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当然也考虑到这一点。但此时此刻,一定有许多装置能受你指挥——其中有些或许是我们无法了解的。我还附上另一块千兆位记忆的光片:10的15次方位元,记录几辈子的记忆与经验都绰绰有余。这会给你一条退路,我想你应该还有其他的后路吧。” “没错,到时候我们会决定该走哪一条。” 普尔勉强松了口气——在这种非常状况下,他实在无法完全放松。哈曼愿意合作,显示他和自己的根源仍有足够的联系。 “现在,我们得把光片交给你——亲手交给你。它的内容太过危险,不能冒险用任何电波或光波频道传送。我知道你拥有长距离控制物质的能力,不是有一次,你引爆了一颗洲际弹道飞弹吗?你可以把光片转移到木卫二上吗?或者,我们可以派自动信差,把它送到你指定的地方。” “那样最好,我会在钱氏村等着。坐标如下……” 鲍曼套房的监视器迎进了自地球陪伴普尔前来的代表团领队,但普尔那时还瘫在椅子上。不管琼斯上校是不是货真价实的上校,或者是不是真的叫琼斯,都不过是普尔没兴趣的小事情。他是很优秀的组织者,默默且有效率地掌握着“千钧一发计划”中的每个环节,而这就够了。 “好啦,弗兰克,光片已经上路了,一小时十分钟后就会着陆。我猜想哈曼可以从那里接手,但我不明白他要如何动手处理这两片光片。说‘动手’对吗?” “我原来也很纳闷,还好后来一位木卫二委员跟我解释。有个人尽皆知、我却是例外的定理宣称:每一部计算机都可以仿真其他任何一部计算机。所以我确定哈曼对自己在做什么一清二楚,不然他绝不会同意。” “希望你说得对。”上校回答,“如果不是——嗯,我不知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接下来是一阵忧郁的沉默,于是普尔想尽办法来缓和紧张的气氛。 “对了,本地盛传关于我们造访的流言,你听说了吗?” “你指哪一个?” “说我们是特别考察团,被派来调查这个新边疆城镇的犯罪和腐化。市长和郡长现在恐怕都落荒而逃了。” “我真羡慕他们。”琼斯上校说,“有时,只需要烦恼这些芝麻小事还真是一种幸福。” 第三十九章 逆天行事 就像狼神市所有的居民(目前人口56521)一样,泰德·可汗博士在当地午夜刚过,就被紧急警报给吵醒了。他的立即反应是:“上苍啊,该不会又是另一场冰震吧!” 他冲到窗户旁,大叫“开窗!”声音大到连房间都听不懂,他只好以平常的音量再重复一次。太隗的光芒理当流泻进来,画出令来自地球的访客迷惑不已的图案,因为不管你等多久,那光线是丝毫也不会移动…… 那不变的光芒已经消失了。泰德·可汗不敢置信地望出狼神市巨大的透明穹顶,看到的是木卫三暌违了千年的天空。它再次镶满繁星,而太隗却消失了。 凝望着早已遗忘的星座,可汗又注意到一件更骇人的事。太隗该在的地方,是一块全然黑暗的小圆盘,它遮蔽了一些不熟悉的星星。 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可汗木然地告诉自己。太隗被黑洞吞掉了,下一个可能就轮到我们。 在卫三大饭店的阳台上,普尔正看着同样的奇景,却怀抱着更复杂的情绪。紧急警报响起之前,为了一通来自哈曼的信息,他的通讯秘书已经把他给吵醒了。 “开始了,我们成功感染了石板。可是其中有一个——说不定好几个——病毒进入了我们的回路。你给我们的记忆光片,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如果成功了,我们会在钱氏村和你碰头。” 接下来的话,是令人惊讶甚至感动的字句。其中包含的情感成分,只怕许多世代都还会争论不休。 “如果我们无法备份,请记得我们……” 普尔听到身后的房间传来市长的声音,市长正尽最大的努力安抚现在已经了无睡意的狼神市居民。虽然开头用的是最恐怖的官方说法:“没有必要惊慌”,不过市长确实有好消息。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太隗明亮如昔!我重复,太隗依旧光明!我们刚接到半小时前出发前往木卫四的轨间航天飞机昴六号传来的消息,这是他们看到的景象——” 普尔从阳台冲进房里,刚好来得及看到太隗在视频屏幕上闪烁。 “目前所发生的,”市长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是某种东西引起了暂时性的星食——我们来放大看看……木卫四天文台,请传送……” 他怎么知道是“暂时性”的?普尔边想边等着下个画面。 太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繁星。同时,市长的声音淡出,另一个声音接了下去:“——几乎用任何望远镜都看得到。那是个完全漆黑的圆盘,刚超过一万公里宽,薄得看不出厚度。而它刚好——显然是故意的——遮住了木卫三,使木卫三照不到任何光线。 “我们来放大看看能不能显现任何细节,不过我很怀疑……” 从木卫四的观测点看来,掩星的圆盘呈卵形,长度是宽度的两倍。它一直扩张,直到占满整个屏幕;之后便无法看出影像是否继续放大,因为完全看不出它的细节。 “跟我想的一样,没什么好看的,我们移到这东西的边缘去……” 再一次,完全感觉不出镜头有移动的迹象,直到一片繁星突然出现,被行星般大的圆盘的微弧边缘切出鲜明界线,就像他们正在一颗没有空气且完全平坦的行星上,朝地平线看过去似的。 不对,它并非完全平坦…… “有意思。”天文学家评论道。一直到现在,他的语气还是非常平淡,仿佛这种事每天都发生。 “边缘看来凹凸不平,但非常规则,好像锯齿……” 一把圆形的锯子,普尔默默低语。它是来锯我们的吗?别傻了…… “我们只能接近到这种程度,再下去绕射就会破坏影像——待会儿我们会处理,以便分析出细节。” 倍率如此之高,已经看不出是圆形了。横过屏幕的是一条黑带,呈锯齿状沿着边缘的是些非常相似的三角形。普尔难以忘怀那个不祥的锯子联想,但还有别的事正锯着他的心…… 像木卫三上的其他人一样,他望着远处众多恒星在三角形山谷间进进出出,很可能,有些人早在他想到前就下了结论。 如果你想用一些矩形做出个圆盘,不管矩形边长是不是一比四比九,都不可能有平滑的边缘。当然,你可以把它尽可能做得近似圆形,只要用尽可能小的矩形。但如果不过是要造个大到可以遮蔽太阳的圆盘,又何必这么麻烦呢? 市长说得没错,星食的确是暂时性的。但它的结束和日食刚好相反。 第一道光线穿破正中央而出,而不是像日食一般,自边缘先出现“倍里珠”。破碎的光线从一个小孔中辐射出来——而现在,在最大倍率下,圆盘的结构现出原形。它是由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矩形组成,也许个个都和木卫二上的“长城”一样大小。现在它们裂开了,好像巨大的拼图被打散一般。 当圆盘碎裂,太隗的光芒自逐渐加宽的裂隙中流泻而出,它那永恒的日光(不过刚被暂时打断)又慢慢回到了木卫三。现在那些组成单位正在消失,仿佛它们需要彼此接触所带来的力量才能保持形体。 虽然对狼神市那些焦急的民众来说,整个事件似乎持续了数小时,但其实还不到15分钟。等到事情结束了,才有人注意到木卫二本身。 “长城”不见了。过了几乎一个小时,才收到地球、火星和月球传来的新闻,说太阳显然也闪烁了几秒钟,之后才恢复正常。 这是一次有高度选择性的双星食,显然是针对人类而来。在太阳系里其他地方,都不会有生物注意到。 因为引起一片骚动,好一阵子后大家才注意到TMA0和TMA1也都已消失,只在月球第谷和非洲留下三百万年历史的印记。 这还是头一回,欧星人能够真正面对人类。但对那些在它们之间风驰电掣的巨大生物,它们既不提防也不惊讶。 当然,面对这些看来像是光秃秃的小灌木、没有明显感官或沟通行为的生物,要解析它们的情感状况并不容易。但是它们若是被昴六号的来临、以及上面乘客的出现吓到,它们理当会躲在自己的冰屋里。 保护装和闪亮的铜线礼物对普尔的行动略有妨碍,他一面走进钱氏村凌乱的郊外,一面想着欧星人对最近这些事件不知有何感想。 对它们来说,太隗并不曾被遮掩,但“长城”的消失一定是个震撼。它自亘古以前就矗立在那里,除了做为屏障,毫无疑问还有更多的功能。然后,猝然间它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千兆位的光片正等着他。光片旁边围了一群欧星二人,表现出普尔从未见过的好奇。他想,不知哈曼是否用什么方式告诉了它们,要好好守着这个来自太空的礼物,等着普尔来取回。 然后,普尔要把它带到惟一可以安全存放的地方。因为现在里面不只装着一个沉睡的朋友,还有在未来世纪里或许才有能力祛除的恐怖病毒。 第四十章 午夜的尖峰山 要想像一个更为宁静的景致,只怕很难,普尔这么觉得,尤其是在前几周的创伤之后。近乎满圆的地球,照亮了无水雨海的每一个角落,而不是像太阳白炽的光芒般抹去那些景致。在距离尖峰山不起眼的密室入口前百米处,月面车小队围成半圆形。从这个角度,普尔可以看到这座山根本名不副实。 早期的天文学家,因为被它的突出阴影误导而取了这个名字,但其实它不是陡峭的山峰,而是个圆圆的小丘。他也相信,当地的休闲之一就是骑着脚踏车攻顶。 直到现在,这些运动的男男女女还没有参透出车轮下隐藏的秘密,而他希望这个恐怖的真相不会破坏他们的健身运动。 一小时前,带着既悲伤又胜利的心情,他交出了从木卫三直接带到月球、从未离开自己视线的光片。 “别了,两位老友。”他喃喃说道,“你们表现得很好。也许未来某个世代会唤醒你们,但是老实说,我宁愿不要。” 他可以非常清楚地想像再度需要哈曼知识的一个严重理由。现在,想当然的,木卫二上的“仆人”已不复存在的那则消息,正朝着未知的控制中心而去。只要运气不太糟,再过950年左右,响应就该来了。 普尔过去常诅咒爱因斯坦,现在却要歌颂他了。即使是石板背后的力量(现在已确定了它的存在),也无法以超光速散布其影响力。所以人类应当还有整整1000年,可以为下一次接触作准备——如果真有那么一次的话。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人类会有较好的准备。 有东西从隧道里出现了,是那个架在轨道上的半人形机器人,刚才就是它带着光片进入密室的。 看着一部机器包在某种用来防御致命病菌的隔离装里,似乎有点可笑——而且是在没有空气的月球上! 但不管看来多不可能,还是没有人敢投机取巧。毕竟,这个机器人曾沿着那些被谨慎隔离的恶魔移动,虽说监视摄影机显示一切正常,但总有可能会有哪个玻璃瓶漏了、或者哪个罐子的密封松了。月球是个很稳定的环境,但是根据记录,数世纪以来这儿也发生过许多月震和流星撞击。 机器人在隧道外50米处停了下来。巨大的盖子缓缓移回原位,开始沿着螺纹旋转,像是个巨大的螺栓被旋进了山里。 “没戴墨镜的人,请闭上眼睛或移开视线!” 月面车无线电中传来了紧急的声音。普尔在位子上别过头去,正好看到月面车车顶上的一阵强光。当他转回头去望向尖峰山时,机器人只剩下一堆发红的熔渣。即使对一个大半辈子都生活在真空中的人来说,没有袅袅上升的缕缕轻烟,似乎还是非常不对劲。 “消毒完毕!”从任务控制室传出声音,“感谢各位。现在请返回柏拉图市。” 多讽刺啊!拯救人类的竟然是人类的疯狂制造出的产物!普尔想,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启示呢? 他又回头望着美丽的蓝色地球,她躲在云层之下,与寒冷的太空隔着一层补缀的雪白毛毯。在那儿,几个星期后,他希望能好好抱抱自己的第一个孙子。 不管隐身在星辰后面的,是什么天神般的力量和主权,普尔提醒自己,对普通人来说,重要的只有两件事,那就是“爱”与“死”。 他的身体还不到100岁,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面对两者。 尾声 “他们的小宇宙还很年轻,他们的神还只是个孩子。现在评断他们嫌太早,当‘我们’在‘末日’回去的时候,会决定谁该被拯救。” 致谢 最后的感谢 阿瑟·克拉克 于1997年 感谢IBM送我这个完美的、小巧可爱的Thinkpad 755CD,这本书就是用它完成的。多年来我一直被一个毫无根据的传闻所困扰——即HAL(哈儿)这个名字衍生自IBM字母的置换。为了解除这个“世纪之谜”,我甚至在《2010》中,让发明HAL的钱德拉博士极力否认这一传闻。然而,到最近我才放心,“蓝色巨人”完全不受这个联想所困扰,还非常引以为傲。所以我也不再继续澄清这一传闻了,并于1997年3月12日,把我的祝贺寄给了乌班纳市伊利诺大学所有参与哈儿“庆生会”的人。 我要向Del Rey Books出版公司的编辑沙皮罗(Shelly Shapiro)致谢。当我和文字交手之际,沙皮罗那长达十页的意见让这部作品增色不少。(是的,我自己曾是编辑,而现在已经不必忍受这种作者经常加给编辑的罪名——这个行业的人都是失意的刽子手。) 最后,诚挚地感谢我的老朋友,加勒菲斯酒店(Galle Face Hotel)的老板加丁纳(Cyril Gardiner)。在我写这本书时,他热情地提供我一间豪华宽敞的个人套房。在这段混乱的时光里,这是我的“宁静基地”。补充一下,虽然加勒菲斯酒店没有广大的、富有想像空间的景色,但是它的便利性远比木卫三甘尼米德优越。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待过比这里更为舒适的工作环境了。 就此而言,或许更令人鼓舞的是入口处所悬挂的牌子,上面罗列了百位光临加勒菲斯酒店的卓越人物。这些人中包括苏联航天员加加林(Yuri Gagarin),他是阿波罗十二第二次登月任务的成员,还有许多优秀的舞台及电影明星:格利高里·派克(Gregory Peck)、亚历克·吉尼斯(Alec Guinness)、科沃德(Noel Coward)、演出《星球大战》的卡莉费雪(Carrie Fisher)……还有费雯丽(Vivien Leigh)和劳伦斯·奥立佛(Laurence Olivier),两人都曾在《2061》中短暂出现过。我很荣幸看到我的名字列在他们之间。 在一家颇负盛名的饭店开始一项计划看起来再适合不过了:纽约的雀儿喜饭店——天才和假天才的温床——而且这项计划应该在另一间在大半球之远的饭店结束。不过窗外听见的,不是记忆中西23街那遥远和温柔的街人车声,而是近在咫尺、风雨大作的印度洋咆哮,感觉很奇妙。 就当我在写这篇致谢词时,我很遗憾得知加丁纳在几个小时前去世了。 知道他已经看过以上的献词,而且觉得很高兴,这让我多少感到一点安慰。 译后记 改变一生的那本书 钟慧元 是的,这本书改变了我的一生。不是说它启发了我的科学思维或者激励我发明了什么重要仪器或什么重要理论。不,我不是科学家,甚至不能算科学爱好者。但要不是这本书,我恐怕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上班族,或者,只是一个家庭主妇。 话要从1998年说起。那时的我刚换了工作,吃不饱饿不死心灵虽有点空虚但还算愉快地隐身于某机关。有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那一头的人说,他叫叶李华。我还真是听过这个名字呢,因为我超爱看小说,除了文艺小说什么都看,家里就有一本他的《时空游戏》。 他说,他回台湾想推广科幻,他说,正在帮天下文化寻找翻译人才,他说,你要不要试试看?我们素昧平生,甚至不知道他怎么有我的电话。但总之,我很高兴地接受了,有机会总是好的嘛。不久后我收到天下寄来的试译稿,然后我们开始合译第一本书,也就是天下很辛苦才拿到版权的、克拉克大师刚刚写好没多久的、“太空漫游”四部曲的最终章,《3001:太空漫游》。 我当然知道克拉克是科幻巨擘,也知道科幻小说不会是简单的任务,但叶大哥倾囊相授,把过去几年在美国埋首翻译的经验与心得毫不藏私地传授给我。说好是合译,但他其实比较像老师。我们每周碰面一次,我事先准备好预定的章节,碰面时口译给他听,若他觉得有误解、误译,或诠释得不够好,随时讨论,回家后我把当天的进度化为文字,下次碰面让他带回家看,这就是我们合译的方式。 那时只觉得自己第一本翻译的怎么就是这样硬的书。我几乎不具任何科学背景,从小数学就差,更别提物理化学。而这本书,除了科学、天文方面的用语、理论外,还有克拉克爵士想像中目前的人类社会继续演化下去的状况。整本书旁征博引,在显示克拉克的博学,幸好叶大哥是科学家,但文章里的每字每句,我们还是要推敲许久;书中人物随口的讨论,都必须查证再三。有一章讲普尔与可汗博士对艺术与美学的讨论,里面引经据典、还有各式各样的看法与辩论,在那个google还没有无敌的年代,这种种细节,耗去我下班后的大部分时间。但你也能看到克爵士的前瞻性。他想像中公元3001年的人类不再食用动物制食品,理由是大型的传染病,看看狂牛症、口蹄疫、禽流感,我看人类可能真的会有这么一天。这里我就不再强调他作品的伟大,若想看看整个“太空漫游”四部曲的背景导读,请到叶大哥的网站http://sf.nctu.edu.tw/yeh/yeh0009.htm。 当时为了作科幻系列,叶大哥特别把《科学月刊》的主编张孟媛挖来,待《3001》进入编辑阶段,我也怀了老大,害喜非常严重,简直是从早吐到晚。当时孟也开始加入我们的“课程”,一起进入系列的第二本书,碰面地点改在天下的小会议室,大家下班后,小会议室里总会飘来隔壁人家煮饭的油烟味,常让我一边忍着吐、一边口译或记笔记。我们每周碰面,一起吃饭、讨论文字文句,也闲聊八卦。此后我再也没有碰过和译者关系这么密切的编辑。我们就这样把克拉克老大的书当作课本,毕恭毕敬地上了一年多的英文与翻译课。 我说不上来那时候受益到底多匪浅,只知道到了今天,我还在受用。当时学到的种种态度,像是仔细、勤查资料、虚心接受指导、翔实转达作者原意、认真记录所有专有名词的译名、出处、勤翻参考书等等,直到现在,进行任何编辑与翻译工作时,也都还是我的原则。更不要提因为这本书的翻译经验,我才有机会踏入自己希望从事的编辑工作。 《3001》于2000年6月30版,我儿子于12天后出生。他们简直像双胞胎,其中之一在我肚子里日渐成长的同时,另一个也正通过一连串的缜密工作印刷成书。儿子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3001》兄弟同时以中文再度面世,都是另一个阶段的开始。重读《3001》,像是重新审视怀孕与生产的痛苦过程,不过,成果仍在发展中。 后记 本书资料来源 第一章 慧星牛仔 描绘钱德勒船长的狩猎领地,于1992年发现,参考露(Jane x. Luu)和杰维特(David C. Jewitt)合著的文章“柯伊伯带”(The Kuiper Belt, Scientific American, May 1996)。 第四章 观景室 同步轨道(Geostationary Orbit, GEO)中“世界之环”(ring around the world)的概念——它们透过赤道上的塔和地球相连——虽然完全可以看作是奇想,然而却有坚固的科学理论基础。这显然是圣彼得堡的工程师阿苏塔诺夫(Yuri Artsutanov)所发明的“太空电梯”(Space Elavator)的扩大版。我在1982年曾和这位工程师有过一次愉快的会面,当时的圣彼得堡还叫做列宁格勒。 阿苏塔诺夫指出,在地球和徘徊于赤道上特定区域的卫星之间搭起一条缆线,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今日大部分的通讯卫星在GEO上,即是徘徊在地球上的特定区域。有了这样的开始,太空电梯(或以阿苏塔诺夫生动的语汇来说:宇宙脐带)是可望建造起来的,而载运上GEO的系统可完全由电力驱动。只有在旅程的其他时段才使用火箭推进器。 为了避免火箭技术所造成的危险、噪音,以及环境危害,太空电梯惊人地减少了所有太空任务的成本。电力很便宜,载一个人上去轨道只需花费100美元,而在轨道上绕一圈则需花费10美元,因为大部分的能源在下降的旅途中将恢复。(当然,付较高的票价才能享受到好的餐饮及观赏电影。即使如此,1000美元就能来回于GEO,你相信吗?) 这理论是无懈可击的,但是有哪种材料,可以有效地承受距离赤道3.6万公里高的悬挂拉力,并有足够的强度能运送承载上去?当阿苏塔诺夫写他的论文时,只有一种物质符合这些可说是相当严格的规格:结晶碳(crystalline carbon),即人们所知的钻石。不幸的是,在市面上无法购得所需的百万吨钻石,虽然在《2061:太空漫游》我已说明了木星核心存在大量的钻石之原因;而在《天堂之泉》(The Fountains of Paradise)我提出更可取得的来源:在轨道上的工厂,那里钻石可以在无重力的状态生成。 1992年8月,亚特兰提斯号航天飞机试图迈出太空电梯的“一小步”,当时做了一项实验,沿着一条长21公里的系链释放、并取回载重。可惜,投资下去的这项工程却在几百米处就卡住了。 当亚特兰提斯号航天飞机在轨道记者会提出《天堂之泉》,以及这次的任务专家霍夫曼(Jeffrey Hoffman)在回到地球时送我一本他签了名的书时,我感到十分高兴。 1996年2月,第二次的系链实验则稍稍进步了些:载重真的跑完全程,但在取回时缆线断了,因为绝缘体做得不好而导致漏电。(这或许是个幸运的意外:我不禁想起与富兰克林同时代的人,他们试图重复他著名但危险的实验——在大雷雨中进行风筝实验——而致命的事。) 除了可能会发生的危险外,从航天飞机发射出、扣在系链上的负载,看上去就像用假蝇钓鱼:看起来容易,其实并不然。但最终最后的“大跃进”将会完成——一路直达赤道。 同时,碳的第三种形式,碳60的巴克球(Buckminsterfullerene, C60,由60个碳原子构成足球形状的结构),使得太空电梯的概念更为可行。1990年,一群休斯敦莱斯大学(Rice University)的化学家制造出管状的碳60,其张力比钻石大许多。这群化学家的领导斯莫利博士(Dr. Smalley)甚至进一步宣称这是至今最强韧的材料,并且补充道,借着它太空电梯就可能建造完成。(最新的消息:我很高兴知道史斯莫博士因这项研发而获得1996年诺贝尔化学奖。) 现在,有一个令人吃惊的巧合——它怪异得令我困惑:谁在负责这件事。 巴克明斯特.富勒(Buckminister Fuller)于1983年逝世,因此生前并未见到“巴克球”(backyballs)和“巴克管”(backytubes)这些使他身后极富盛名的发现。在他许多最后的旅程当中,有一次我有幸在斯里兰卡开飞机载他及其妻子安(Anne),并带他们去看看《天堂之泉》所提到的特定地点。不久过后,我用12英寸的(还记得这种规格吗?)LP录音机(Caedmon TC 1606)录下小说,而巴克则友善地在唱片封套写下说明。这些事以一件令人讶异的启示 告终,它激发了我对星城(Star City)的思考: 1951年,我设计了一个可自由活动且结构简洁的环状桥,在赤道上空并围绕着它而组装起来。在这“光环”桥内的地球依旧自转,而这圆形桥则以自身的速率旋转着。我预见地球上的交通工具垂直地上升移至桥中,旋转着,并下降到所欲抵达的地球位置。 我坚信,如果人类决定投入此项投资(依据对此而产生的评估,认为这不是一项资金甚巨的投资),星城是可以被建设起来的。除了产生新的生活型态,以及让来自低地心引力的世界,如火星或月球的参观者更适应我们的星球外,所有的火箭研究都不需在地表进行了,而是让它们回到所属的太空。(虽然我希望每年在肯尼迪角太空中心应景地重演火箭升空,以唤起人们对火箭第一次升空的兴奋感。)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大部分的城市将是腾空架起的,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城市作为科技目的使用。毕竟,每座塔相当于千万楼层高的摩天大楼,而围绕着同共步轨道的环,则介于地球和月球之间,但较靠近月球。若这个环形成完整的一圈,数倍的人口可以居住在这个空间中。(这引起一些有趣的逻辑问题,我乐意把它们作为“学生作业”。) 关于“豆茎”(Beanstlk)概念的卓越历史,以及其他更先进的概念,如反地心引力和空间扭曲,请参考罗伯特·伏特(Robert L. Forward)所著《科学魔术》(Indistinguishable from Magic)。 第五章 教育 1996年7月19日,我很惊讶在当地报章读到英国电讯人工生命团队(Artificial Life Team)的领导人温德博士(Dr. Chris Winter)相信我这章所描绘的信息和储存设备能在30年内发展完成!“我在1956年的小说《城市与群星》(The City and the Stars)中认为这些设备要在十亿年后才可能出现,显然是个失败的想像。”温德博士说,这种设备能让我们“在实体上、情感上,和精神上重新创造一个人”,并且他评估这么做所需要的记忆空间大约是10的13次方位元,比我所推测的10的15次方位元小了二级。 我真希望当时能以温德博士的名来为这种设备命名,这将会在正规圈子引起一些强烈的争论:“灵魂的捕捉者”。至于这设备应用于星际旅行,请参考第九章。 我相信我发明了以掌心对掌心的信息传递方式,在第三章有描述,因此发现尼古拉斯·尼葛洛庞蒂(Nicholas Negroponte)和他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投入这项研究已有多年时,实在叫人惭愧。 第七章 简报 如果零点场(Zero Point Field,有时被称为“量子波动”或“真空能量”)能被开发出来,那么它对我们的文明所造成的冲击将是非常巨大的。所有现今的能源——石油、煤、核电、水力发电、太阳能——都会被淘汰,当然我们所担心的环境污染问题也会随之消失。所有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大的担忧——热污染。所有的能源最终成为热,如果每个人有数百万千瓦可玩,这颗星球很快就会像金星那样:阴影处的温度高达几百度。 然而,这状况也有光明的一面:除了这方法外,别无其他方式避开下一次的冰河纪元,冰河纪元是一定会出现的。“文明是冰河纪元之间的休息时段。”出自威尔·杜兰特(Will Durant)的《文明的故事》(The Story of Civilization)。 即使当我写下这些话时,全球各实验室的优秀工程师宣称他们正在开发这种能源。物理学家费曼曾估计过这种能源的体积,大意是一杯马克杯大小的能源就足以把地球的海洋煮沸,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当然,这种想法会让人不免一惊。相较之下,核能根本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