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失,噎住她的哀伤;又为了减缓那箭上的火,就把箭放在他的冰颊边。12有一个辉煌的梦落在他的唇上,从那嘴里,她往常每吸一吸气?就会取得力量,从而刺穿了偏见并且进入听者的激荡的心底带着音乐和电闪:但阴湿的死亡已把她在他唇上的吻变为冷冰;呵,好象在寒夜的凝聚中,月光的苍白的雾环被陨星突然照明,她流过他苍白的肢体,接着便消隐。13还有些别的幻象……“欲望”和“崇奉”,有翅的“信念”和遮面幕的“宿命”,辉煌和幽暗,还有“希望”和“恐惧”的闪烁的化身,和朦胧的形影;还有“忧伤”,带着她的一家“叹息”,还有“欢乐”,为泪所迷蒙,不是眼睛而是临死的微笑引导她前来的——这一切排成了华丽的一列幻影,有如秋日小溪上的雾,缓缓移行。14一切他所爱过的,并化为思想的:优美的声音,形状,香味,色彩,都来哀悼阿童尼。“清晨”正走上她东方的瞭望台,她的头发散开(那上面缀满尚未落地的露珠),遮暗了照耀白日的空中的眼;在远方,沉郁的雷正在呻吟;暗淡的海洋不能安静地睡眠,而狂风四处打旋,惊惶地呜咽。15凄迷的“回音”坐在无声的山中,以尚能记起的歌滋养她的悲痛,她不再回答风,不再回答泉水,也不回答牧人的角号,日暮的钟,或是栖于嫩绿枝头的鸟的恋情;因为她已学不了他的歌了,这歌声比那美少年的话语更令她珍爱(是他的轻蔑使她变为一片朦胧),因此,樵夫若不作歌,便只闻哀哀之吟。16年轻的春天悲伤得发狂,她抛开她灿烂的蓓蕾,好象她成了秋天,或蓓蕾成了枯叶;因为呵,她既已失去欢乐,何必唤醒这阴沉的一年?风信子哪曾这样热爱过阿波罗?水仙花又何曾爱过自己, 象如今这样爱你?它们暗淡而干枯地立于它们青春的沮丧的伴侣中,露珠都变成泪,香味变成了悲悯。17你的心灵的姊妹,那孤独的夜莺不曾如此幽怨地哀悼她的伴侣;那象你一样能够高凌太空的,并且在太阳境内以朝气滋育健壮的幼子的鹰隼,尽管绕着她的空巢飞翔和嚎叫,也不曾象阿尔比安这样哀悼你:诅咒吧,谁竟然刺伤了你纯洁的心胸,吓走了其中的宾客,你天使的魂灵!18呵,我真悲痛!冬天来了又去了,但悲哀随着四季的运转而来临;轻风和流水又唱起欢快的调子;蚂蚁、蜜蜂和燕子又在人间穿行;新的花和叶装饰了四季的墓;热恋的鸟儿在每个枝头上结伴,并且在田野荆棘中搭气了青巢;绿色的蚯蚓和金蛇,象是火焰从昏睡中醒了过来,都向外面奔蹿。19从大地的心脏,蓬勃的生命之流川流过树林,河水,田野,山峰和海洋,有如自宇宙开始,上帝降临到混沌以后,生命就带着运动和无常周流过一切;天庭的无数灯盏没入生命之波里,更轻柔地闪射;一切卑微之物都充满生底渴望,它们要散发自己,要在爱情中消磨那被复活的精力赋予它们的美与欢乐。20腐烂的尸体触到这阳春之气?便散发为花朵,吐出柔和的气氲;而当日光化为芳香,这些花朵有似地面的星星,将死亡燃得通明,并讥笑那土中欢腾蠕动的蛆虫;一切死而复活。难道唯有人的头脑要被无形的电闪击毁,象是一柄剑反而毁于剑鞘之前? 呵,只一闪耀,热炽的原子就在寒冷的寂灭里融消。21唉!我们所爱惜他的一切,要不是由于我们的悲伤,竟仿佛未曾存在,而悲伤又怎能永延?哦,多么痛心!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生?要在这舞台作什么戏的演员或观众?无论尊卑,终必把生命借来的一切交还死亡。只要天空一朝蔚蓝,田野一朝碧绿,黄昏必引来黑夜,黑夜必督促晨光,月月黯然更替,一年唤醒另一年的忧伤。22他不会醒来了,唉,永不再醒了!“醒来吧”,“苦难”喊道,“丧子的母亲呵,从梦中醒来!用眼泪和叹息舒发你的比他更伤痛的深心。”一切伴着乌剌尼亚眼睛的幻象,一切原来为听她们姐姐的歌声而静默的“回音”,现在都喊道:“醒来!”象思想被记忆之蛇突然刺痛,失色的“辉煌”从温香的梦中猛然惊醒。23她起来了,象是秋夜跃自东方——呵,阴惨而凄厉的秋夜,接替了金色的白日,因为白日已经展开永恒的翅膀,有如灵魂脱离躯壳,使大地变成了死骸。悲伤和恐惧如此打击和震撼乌剌尼亚的心,如此愁惨地包围她,竟象一片?暴风雨的云雾,只催促她飞奔,奔向阿童尼所静静安息着的墓茔。24她从安静的天国跑了出来,跑过营帐和钢石竖立的大城,跑过人的心灵,这心呵,对她的轻盈的脚步毫不软缩,却刺痛她无形的,柔嫩的脚掌;她还跑过多刺的舌头,和更为刺人的思想,它们阻挡不了她,便把她刺破,于是象五月的泪,她神圣的血流淌,把永恒的鲜花铺在卑微的道路上。25在那停尸房中,有一刻,死亡因为看到这神圣的活力而羞愧,赧红得无地自容;于是阿童尼又似有了呼吸,生之淡淡的光辉闪过了他的肢体,呵,这在不久前她如此疼爱的肢体。乌剌尼亚叫道:“别离开我吧,别使我悲凄、狂乱,象电闪所遗下的暗夜!”她的哭嚎唤醒了死亡,死亡便一笑而起,任她拥抱。26“等一等呵!哪怕再对我说一句话;吻我吧,尽一吻所允许的那么久;那句话,那个吻,将在我空茫的心和热炽的脑中,比一切活得更久,悲哀的记忆将是它们的食粮;这记忆呵,既然如今你已死了,就象你的一部分,阿童尼!我情愿舍弃我的生命和一切,与你同道!但我却锁联着时流,又怎能从它脱逃!27“噢,秀丽的孩子!你如此温和,为什么过早离开了世人的熟径,以你博大的心而却无力的手去挑逗那巢穴中饥饿的妖龙?你既然无所防护,那么,哪儿是你的明镜之盾‘智慧’,和‘轻蔑’之矛?假如你能耐心等待你的心灵象新月逐渐丰盈,走完它的轨道,那么,生之荒原上的恶魔必见你而逃。28“那一群豺狼只勇于追袭弱者;那邪恶的乌鸦只对死尸聒噪;鹰隼只忠心于胜利者的旗帜,‘残败’踏过的地方,它们才敢骚扰,并从翅膀散下疫疠来;呵,你看,只要这时代的阿波罗以金弓微笑地射出一箭,那一伙强盗就逃之夭夭,不但不敢再逞凶,而且一齐阿谀那踏住他们的脚踵。29“太阳出来时,多少虫豸在孵卵;等他沉落,那些朝生暮死的昆虫便成群地沉入死亡,永不复活,惟有不朽的星群重新苏醒;在人生的世界里也正是这样:一个神圣的心灵翱翔时,它的欢欣使大地灿烂,天空失色;而当它沉落,那分享或遮暗它的光辉的一群便死去,留下精神的暗夜再等巨星照明。30她才说完,山中的一些牧童来了,他们的花圈枯了,仙袍也撕破;首先是天国的漫游者,他的声名象天庭一样在他的头上覆落,呵,一个早年的、但却持久的碑记,——他来了,他的歌声的异彩被遮没在哀伤里;爱尔兰从她的乡野派来她的苦衷底最婉转的歌者,而“爱情”使“悲伤”,象乐音,从他的舌间迸落。31在声名较小的来人中,有一个羸弱得象是幽灵;他独行踽踽,有如风雨将息时最后的一片云,雷就是他的丧钟;他似已倦于象阿克泰翁一般望着自然的美,而今他迷途了,他疲弱地驰过世界的荒原,因为在那坎坷之途上他正追随他自己的思想,象跟着一群猎犬,他就是它们的父亲和俘虏。32是一个文豹般的精灵,美丽,敏捷——是貌似“绝望”的爱情,——是一种神力,全身却缀满“脆弱”,他简直不能把压在头上的“时刻”之重负担起;他是将燃尽的灯,已落下的阵雨,他是碎裂的浪花,就在说话的此刻岂不已经碎了?致命的太阳微笑地晒着憔悴的花;生命尽管用血色点燃面颊,但其中的心可能已经残破。33他头上扎着开过了的三色堇和雕谢的、蓝白相间的紫罗兰,他手里拿着木杖,上端是柏枝,周围缠以幽黑的常春藤的枝蔓,还不断滴着日午树林的露珠;木杖颤抖着,因为那跳动的心在摇动他无力的手;这个悼亡者是最后来到的,他哀哀独行,象是离群的鹿,被猎人的箭所射中。34所有的人站开了,听到他痛苦的呻吟,都含泪而笑,因为他们知道,他之以异邦语言歌唱新的悲哀,未尝不是借别人的不幸来哀悼他自己的;乌剌尼亚看到这来客的丰采,喃喃说:“你是谁?”但他不语,只用手突然撩开三色堇,露出了被烙印烫伤的、为血凝固的额际,看来象该隐或基督——呵,但愿如是!35是谁的温和声音在对死者哀悼?谁以黑斗篷遮上了自己的前额?是谁的影子对白色的尸床郁郁地弯下,象墓碑一样静默?他沉重的心悲怆得发不出声音。既然他来了,他,最儒雅的智者,教过、爱过、安慰和赞誉过亡故的人,我岂能再以唐突的叹息打破他那心中为死者安排的祭礼的沉默。36我们的阿童尼饮下了毒鸩——哦!哪个耳聋的谋杀者竟狠心给青春的生命之杯投一剂灾祸?现在,那无名的蛆虫却要否认自己的罪恶了,因为连他也感到那乐音一开始就使嫉恨与邪恶(除了在一个心胸中还咆哮不休)都沉寂了,令人只想听优美的歌,呵,但那弹奏的手已冰冷,金琴已崩破!37活下去吧,诽谤变不成你的名声!活下去!别怕我给你更重的谴责,你呵,在不朽的名字上无名的黑斑!但你须自知:是你在散播灾祸!每临到你的良机,由你任意地吐出毒汁吧,让那毒牙把人咬遍:悔恨和自卑将会紧紧追踪你,羞愧将燃烧在你隐秘的额前,你会象落水狗似地颤抖——一如今天。38我们又何必为我们心爱的人远离世上这群食腐肉的鸢而悲伤?他已和永恒的古人同游同睡了,你又怎能飞临到他所憩息的地方?——让尘土归于尘土!但纯净的精神必归于它所来自的光辉的源泉;作为永恒之一粒,它将超越时续和无常,永远发光,永远守恒不变,而你寒冷的尸灰将堆在耻辱的炉边。39呵,住口,住口!他没有死,也没有睡,他不过是从生之迷梦中苏醒;反而是我们,迷于热狂的幻象,尽和一些魅影作着无益的纷争,我们一直迷醉地以精神的利刃去刺那损伤不了的无物。我们象灵房中的尸身在腐蚀,天天被恐惧和悲哀所折磨,冰冷的希望拥聚在我们的泥身内,象蛆虫一样。40他是飞越在我们夜影之上了,嫉妒和诽谤,憎恨和痛苦,还有那被人们误称作“欢愉”的不安,都不能再触及他,令他难受。他不会再被浊世逐步的腐蚀所沾染了,也不会再悲叹和哀悼一颗心的变冷,或马齿的徒增;更不致,当精神本身已停止燃烧,把死灰还往无人痛惜的瓮中倾倒。41不,他活着,醒着,——死的只是“虚幻”,不要为阿童尼悲恸。年轻的早晨,让你的露水变为光辉吧,因为你所哀悼的精神并没有消隐;岩洞和森林呵,你们不要呻吟!打住,你昏厥的花和泉水;还有太空,何必把你的披肩象哀纱一样遮在失欢的大地上?快让它澄彻无云,哪怕面对那讪笑大地的欢乐的星星!42他与自然合一了:在她的音乐中,从雷的嘶鸣直到夜莺的清曲,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变为一种存在,在光与暗中,在草石里,都可以感觉到;在凡是自然力所移的地方,便有他在扩展(她已把他的生命纳入自己的生命中),她以永不怠倦的爱情支配世间,从底下支持它,又把它的上空点燃。43他本是“美”的一部分,而这“美”呵曾经被他体现得更可爱;他的确从宇宙精神接受了自己的一份(这精神扫过沉闷愚蠢的世界,迫使一切事物继承各自的形态,尽管不甘心的渣滓阻挠它飞翔,也终必由混沌化入应有的模式;最后,它会倾其所有的美和力量发自人、兽、草木,跃升为天庭的光)。44在时间的苍穹上,灿烂的星斗可能被遮暗,但永远不会消亡;它们象日月,升到应有的高度,而死亡只是低迷的雾,能遮上但却抹不掉那明光。当年轻的心被崇高的神思提自人欲的底层,任尘世的爱情和生命为了注定的命运而斗争,这时呵,死者却高凌幽暗而狂暴的云层之上,象光在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