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与沫作者:纪伯伦 我永远在沙岸上行走, 在沙土和泡沫的中间。 高潮全抹去我的脚印, 风也会把泡沫吹走。 但是海洋和沙岸, 却将永远存在。 我曾抓起一把烟雾。 然后我伸掌一看,哎哟,烟雾变成一个虫子。 我把手握起再伸开一看,手里却是一只鸟。 我再把手握起又伸开,在掌心里站着一个容颜忧郁,向天仰首的人。 我又把手握起,当我伸掌的时候,除了烟雾以外一无所有。 但是我听到了一支绝顶甜柔的歌曲。 仅仅在昨天,我认为我自己只是一个碎片,无韵律地在生命的穹苍中颤抖。 现在我烧得,我就是那穹苍,一切生命都是在我里面有韵律地转动的碎片。 他们在觉醒的时候对我说:“你和你所居住的世界,只不过是无边海洋的无边沙岸上的一粒砂子。” 在梦里我对他们说:“我就是那无边的海洋,大千世界只不过是我的沙岸上的沙粒。” 只有一次把我窘得哑口无言。就是当一个人问我,“你是谁?”的时候。 想到神的第一个念头是一个天使。 说到神的第一个字眼是一个人。 我们是有海洋以前千万年的扑腾着、飘游着、追求着的生物,森林里的风把语言给予了我们。 那么我们怎能以昨天的声音来表现我们心中的远古年代呢? 斯芬克斯只说过一次话。斯芬克斯说:“一粒沙子就是一片沙漠,一片沙漠就是一粒沙子;现在再让我们沉默下去吧。” 我听到了斯芬克斯的话,但是我不懂得。 我看到过一个女人的脸,我就看到了她所有的还未生出的儿女。 一个女人看了我的脸,她就认得了在她生前已经死去的我的历代祖宗。 我想使自己完满起来。但是除非我能变成一个上面住着理智的生物的星球,此外还有什么可能呢? 这不是每一个人的目标吗? 一粒珍珠是痛苦围绕着一粒沙子所建造起来的庙宇。 是什么愿望围绕着什么样的沙粒,建造起我们的躯体呢? 当神把我这块石子丢在奇妙的湖里的时候,我以无数的圈纹扰乱了它的表面。 但是当我落到深处的时候,我就变得十分安静了。 给我静默,我将向黑夜挑战。 当我的灵魂和肉体由相爱而结婚的时候,我就得到了重生。 从前我认识一个听觉极其锐敏的人,但是他不能说话。在一个战役中他丧失了舌头。 现在我知道在这伟大的沉默来到以前,这个人打过的是什么样的仗。我为他的死亡而高兴。 这世界为我们两个人是不够大的。 我在埃及的沙土上躺了很久,沉默着而且忘却了季节。 然后太阳把生命给了我,我起来在尼罗河岸上行走。 和白天一同唱歌,和黑夜一同做梦。 现在太阳又用一千只脚在我身上践踏,让我再在埃及的沙土上躺下。 但是,请看一个奇迹和一个谜吧! 那个把我集聚起来的太阳,不能把我打散。 我依!日挺立着,我以稳健的步履在尼罗河岸上行走。 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 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我们依据无数太阳的运转来测定时间;他们以他们口袋里的小小的机器来测定时间。 那么请告诉我,我们怎能在同一的地点和同一的时间相会呢? 对于从银河的窗户里下望的人,空间就不是地球与太阳之间的空间了。 人性是一条光河,从永久以前流到永久。 难道在以太里居住的精灵,不妒羡世人的痛苦吗? 在到圣城去的路上,我遇到另一位香客,我问他:“这条就是到圣城去的路吗?” 他说:“跟我来吧,再有一天一夜就到达圣城了。” 我就跟随他。我们走了几天几夜,还没有走到圣城。 使我惊讶的是,他带错了路反而对我大发脾气。 神呵,让我做狮子的俘食,要不就让兔子作我的俘食吧。 除了通过黑夜的道路,人们不能到达黎明。 我的房子对我说:“不要离开我,因为你的过去住在这里。” 道路对我说:“跟我来吧,因为我是你的将来。” 我对我的房子和道路说:“我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如果我住下来,我的住中就有去;如果我去,我的去中就有住。只有爱和死才能改变一切。” 当那些睡在绒毛上面的人所做的梦,并不比睡在土地上的人的梦更美好的时候,我怎能对生命的公平失掉信心呢? 奇怪得很,对某些娱乐的愿望,也是我的痛苦的一部分。 曾有七次我鄙视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是在她可以上升而却谦让的时候。 第二次是我看见她在瘸者面前跛行的时候。 第三次是让她选择难易,而她选了易的时候。 第四次是她做错了事,却安慰自己说别人也同样做错了事。 第五次是她容忍了软弱,而把她的忍受称为坚强。 第六次是当她轻蔑一个丑恶的容颜的时候,却不知道那是她自 己的面具中之一。 第七次是当她唱一首颂歌的时候,自己相信这是一种美德。 我不知道什么是绝对的真理。但是我对于我的无知是谦虚的,这其中就有了我的荣誉和报酬。 在人的幻想和成就中间有一段空间,只能靠他的热望来通过。 天堂就在那边,在那扇门后,在隔壁的房里;但是我把钥匙丢了。 也许我只是把它放错了地方。 你瞎了眼睛,我是又聋又哑,因此让我们握起手来互相了解吧。 一个人的意义不在于他的成就,而在于他所企求成就的东西。 我们中间,有些人像墨水,有些人像纸张。 若不是因为有些人是黑的话,有些人就成了哑巴。 若不是因为有些人是白的话,有些人就成了瞎子。 给我一只耳朵,我将给你以声音。 我们的心才是一块海绵;我们的心怀是一道河水。 然而我们大多宁愿吸收而不肯奔流,这不是很奇怪吗? 当你想望着无名的恩赐,怀抱着无端的烦恼的时候,你就真和一切生物一同长大,升向你的大我。 当一个人沉醉在一个幻象之中,他就会把这幻象的模糊的情味,当作真实的酒。 你喝酒为的是求醉;我喝酒为的是要从别种的醉酒中清醒过来。 当我的酒杯空了的时候,我就让它空着;但当它半满的时候,我却恨它半满。 一个人的实质,不在于他向你显露的那一面,而在于他所不能向你显露的那一面。 因此,如果你想了解他,不要去听他说出的话,而要去听他的没有说出的话。 我说的话有一半是没有意义的;我把它说出来,为的是也许会让你听到其他的一半。 幽默感就是分寸感。 当人们夸奖我多言的过失,责备我沉默的美德的时候,我的寂寞就产生了。 当生命找不到一个歌唱家来唱出她的心情的时候,她就产生一个哲学家来说出她的心思。 真理是常久被人知道的,有时被人说出的。 我们的真实的我是沉默的;后天的我是多嘴的。 我的生命内的声音达不到你的生命内的耳朵;但是为了避免寂寞就让我们交谈吧。 当两个女人交谈的时候,她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当一个女人自语的时候,她揭露了生命的一切。 青蛙也许会叫得比牛更响,但是它们不能在田里拉犁,也不会在酒坊里牵磨,它们的皮也做不出鞋来。 只有哑巴才妒忌多嘴的人。 如果冬天说,“春天在我的心里”,谁会相信冬天呢? 每一粒种子都是一个愿望。 如果你真的睁起眼睛来看,你会从每一个形象中看到你自己的形象。 如果你张开耳朵来听,你会在一切声音里听到你自己的声音。 真理是需要我们两个人来发现的:一个人来讲说它,一个人来了解它。 虽然言语的波浪永远在我们上面喧哗,而我们的深处却永远是沉默的。 许多理论都像一扇窗户,我们通过它看到真理,但是它也把我们同真理隔开。 让我们玩捉迷藏吧。你如果藏在我的心里,就不难把你找到。但是如果你藏到你的壳里去,那么任何人也找你不到的。 一个女人可以用微笑把她的脸蒙了起来。 那颗能够和欢乐的心一同唱出欢歌的忧愁的心,是多么高贵呵。 想了解女人,或分析天才,或想解答沉默的神秘的人,就是那个想从一个美梦中挣扎醒来坐到早餐桌上的人。 我愿意同走路的人一同行走。我不愿站住看着队伍走过。 对于服侍你的人,你欠他的还不只是金子。把你的心交给他或是服侍他吧。 没有,我们没有白活。他们不是把我们的骨头堆成堡垒了吗? 我们不要挑剔计较吧。诗人的心思和蝎子的尾巴,都是从同一块土地上光荣地升起的。 每一条毒龙都产生出一个屠龙的圣乔治来。 树木是大地写上天空中的诗。我们把它们砍下造纸,让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空洞记录下来。 如果你要写作(只有圣人才晓得你为什么要写作),你必须有知识、艺术和魔术----字句的音乐的知识,不矫揉造作的艺术,和热爱你读者的魔术。 他们把笔蘸在我们的心怀里,就认为他们已经得了灵感了。 如果一棵树也写自传的话,它不会不像一个民族的历史。 如果我在“写诗的能力”和“未写成诗的欢乐”之间选择的话,我 就要选那欢乐。因为欢乐是更好的诗。 但是你和我所有的邻居,都一致地说我总是不会选择。 诗不是一种表白出来的意见。它是从一个伤口或是一个笑口涌 出的一首歌曲。 言语是没有时间性的。在你说它或是写它的时候应该懂得它的 特点。 诗人是一个退位的君王,坐在他的宫殿的灰烬里,想用残次捏出一个形象。 诗是欢乐、痛苦和惊奇穿插着词汇的一场交道。 一个诗人要想寻找他心里诗歌的母亲的话,是徒劳无功的。 我曾对一个诗人说:“不到你死后我们不会知道你的评价。” 他回答说:“是的,死亡永远是个揭露者。如果你真想知道我的评价,那就是我心里的比舌上的多,我所愿望的比手里现有的多。” 如果你歌颂美,即使你是在沙漠的中心,你也会有听众。 诗是迷醉心怀的智慧。 智慧是心思里歌唱的诗。 如果我们能够迷醉人的心怀,同时也在他的心思中歌唱, 那么他就真个地在神的影中生活了。 灵感总是歌唱;灵感从不解释。 我们常为使自己人睡,而对我们的孩子唱催眠的歌曲。 我们的一切字句,都是从心思的筵席上散落下来的残屑。 思想对于诗往往是一块绊脚石。 能唱出我们的沉默的,是一个伟大的歌唱家。 如果你嘴里含满了食物,你怎能歌唱呢? 如果手里握满金钱,你怎能举起祝福之手呢? 他们说夜鸟唱着恋歌的时候,把刺扎进自己的胸膛。 我们也都是这样的。不这样我们还能歌唱吗? 天才只不过是晚春开始时节知更鸟所唱的一首歌。 连那最高超的心灵,也逃不出物质的需要。 疯人作为一个音乐家并不比你我逊色;不过他所弹奏的乐器有点失调而已。 在母亲心里沉默着的诗歌,在她孩子的唇上唱了出来。 没有不能圆满的愿望。 我和另外一个我从来没有完全一致过。事物的实质似乎横梗在我们中间。 你的另外一个你总是为你难过。但是你的另外一个你就在难过中成长;那么就一切都好了。 除了在那些灵魂熟睡、躯壳失调的人的心里之外,灵魂和躯壳之间是没有斗争的。 当你达到生命的中心的时候,你将在万物中甚至于在看不见美的人的眼睛里,也会找到美。 我们活着只为的是去发现美。其他一切都是等待的种种形式。 撒下一粒种子,大地会给你一朵花。向天祝愿一个梦想,天空会给你一个情人。 你生下来的那一天,魔鬼就死去了。 你不必经过地狱去会见天使。 许多女子借到了男子的心;很少女子能占有它。 如果你想占有,你千万不可要求。 当一个男子的手接触到一个女子的手,他俩都接触到了永在的心。 爱情是情人之间的面幕。 每一个男子都爱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想像的作品,另外一个还没有生下来。 不肯原谅女人的细做过失的男子,永远不会欣赏她们伟大的德性。 不日日自新的爱情,变成一种习惯,而终于变成奴役。 情人只拥抱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东西,而没有互相拥抱。 恋爱和疑忌是永不交谈的。 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被一只光明的手写在一张光明的册页上的。 友谊永远是一个甜柔的责任,从来不是一种机会。 如果你不在所有的情况下了解你的朋友,你就永远不会了解他。 你的最华丽的衣袍是别人织造的; 你的最可口的一餐是在别人的桌上吃的; 你的最舒适的床铺是在别人的房子里的。 那么请告诉我,你怎能把自己同别人分开呢? 你的心思和我的心怀将永不会一致,除非你的心思不再居留于数字中,而我的心怀不再居留在云雾里。 除非我们把语言减少到七个字,我们将永不会互相了解。 我的心,除了把它敲碎以外,怎能把它打开呢? 只有深哀和极乐才能显露你的真实。 如果你愿意被显露出来,你必须在阳光中挥舞,或是背起你的十字架。 如果自然听到了我们所说的知足的话语,江河就不去寻求大海,冬天就不会变成春天。如果她听到我们所说的一切吝啬的话语,我们有多少人可以呼吸到空气呢? 当你背向太阳的时候,你只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在白天的太阳前面是自由的,在黑夜的星辰前面也是自由的; 在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 就是在你对世上一切闭起眼睛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 但是你是你所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了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爱了你。 我们都是庙门前的乞丐,当国王进出庙门的时候,我们每人都分受到恩赏。 但是我们都互相妒忌,这是轻视国王的另一种方式。 你不能吃得多过你的食欲。那一半食粮是属于别人的,而且也还要为不速之客留下一点面包。 如果不为待客的话,所有的房屋都成了坟墓。 和善的狼对天真的羊说:“你不光临寒舍吗?” 羊回答说:“我们将以贵府为荣,如果你的贵府不是在你肚子里的话。” 我把客人拦在门口说:“不必了,在出门的时候再擦脚吧,进门的时候是不必擦的。” 慷慨不是你把我比你更需要的东西给我,而是你把你比我更需要的东西,也给了我。 当你施与的时候你当然是慈善的,在受与的时候要把脸转过一边,这样就可以不看那受者的羞赧。 最富与最穷的人的差别,只在于一整天的饥饿和一个钟头的干渴。 我们常常从我们的明天预支了来偿付我们昨天的债负。 我也曾受过天使和魔鬼的造访,但是我都把他们支走了。 当天使来的时候,我念一段旧的诗文,他就厌烦了; 当魔鬼来的时候,我犯一次旧的罪过,他就从我面前走过了。 总的说来,这不是一所坏监狱;我只不喜欢在我的囚房和隔壁囚房之间的这堵墙; 但是我对你保证,我决不愿责备狱吏和建造这监狱的人。 你向他们求鱼而却给你毒蛇的那些人,也许他们只有毒蛇可给。那么在他们一方面就算是慷慨的了。 欺骗有时成功,但它往往自杀。 当你饶恕那些从不流血的凶手,从不窃盗的小偷,不打禅语的说谎者的时候,你就真是一个宽大的人。 谁能把手指放在善恶分野的地方,谁就是能够摸到上帝圣袍的边缘的人。 如果你的心是一座火山的话,你怎能指望会从你的手里开出花朵来呢? 多么奇怪的一个自欺的方式!有时我宁愿受到损害和欺骗,好让我嘲笑那些以为我不知道我是被损害、欺骗了的人。 对于一个扮作被追求者的角色的追求者,我该怎么说他呢? 让那个把脏手擦在你衣服上的人,把你的衣服拿走吧。他也许还需要那件衣服,你却一定不会再要了。 兑换商不能做一个好园丁,真是可惜。 请你不要以后天的德行来粉饰作的先天的缺陷。我宁愿有缺陷;这些缺陷和我自己的一样。 有多少次我把没有犯过的罪都拉到自己身上,为的让人家在我面前感到舒服。 就是生命的面具也都是更深的奥秘的面具。 你可能只根据自己的了解去判断别人。 现在告诉我,我们里头难是有罪的,谁是无辜的。 真正公平的人就是对你的罪过感到应该分担的人。 只有白痴和天才,才会去破坏人造的法律;他们离上帝的心最近。 只在你被追逐的时候,你才快跑。 我没有仇人,上帝阿,如果我会有仇人的话, 就让他和我势均力敌, 只让真理做一个战胜者。 当你和敌人都死了的时候,你就会和他十分友好了。 一个人在自卫的时候可能自杀。 很久以前一个“人”因为过于爱别人,也太可爱了,因而被钉在十字架上。 说来奇怪,昨天我碰到他三次。 第一次是他恳求一个警察不要把一个妓女关到监牢里去;第二次是他和一个无赖一块喝酒;第三次是他在教堂里和一个法官拳斗。 如果他们所谈的善恶都是正确的话,那么我的一生只是一个长时间的犯罪。 怜悯只是半个公平。 过去推一对我不公平的人,就是那个我曾对他的兄弟不公平的人。 当你看见一个人被带进监狱的时候,在你心中默默地说:“也许他是从更狭小的监狱里逃出来的。” 当你看见一个人喝醉了的时候,在你心中默默地说:“也许他想躲避某些更不美好的事物。” 在自卫中我常常憎恨;但是如果我是一个比较坚强的人,我就不必使用这样的武器。 用唇上的微笑来遮掩眼里的憎恨的人是多么愚蠢呵! 只有在我以下的人,能忌妒我或憎恨我。 我从来没有被妒忌或被憎恨过,我不在任何人之上。 只有在我以上的人,能称赞我或轻蔑我。 我从来没有被称赞或被轻蔑过,我不在任何人之下。 你对我说:“我不了解你。”这就是过分地赞扬了我,无故地侮辱了你。 当生命给我金子而我给你银子的时候,我还自以为慷慨,这是多么卑鄙呵! 当你达到生命心中的时候,你会发现你不高过罪人,也不低于先知。 奇怪的是,你竟可怜那脚下慢的人,而不可怜那心里慢的人。 可怜那盲于目的人,而不可怜那盲于心的人。 瘸子不在他敌人的头上敲断他的拐杖,是更聪明些的。 那个认为从他的口袋里给你,可以从你心里取回的人,是多么糊涂呵! 生命是一支队伍。迟慢的人发现队伍走得太快了,他就走出队伍; 快步的人又发现队伍走的太慢了,他也走出队伍。 如果世上真有罪孽这件东西的话,我们中间有的人是跟着我们祖先的脚踪,倒退着造孽。 有的人是管制着我们的儿女,赶前地造挚。 真正的好人,是那个和所有的大家认为坏的人在一起的人。 我们都是囚犯,不过有的是关在有窗的牢房里,有的就关在无窗的牢房里。 奇怪的是,当我们为错误辩护的时候,我们用的气力比我们捍卫正确时还大。 如果我们互相供认彼此的罪过的话,我们就会为大家并无新创而互相嘲笑。 如果我们都公开了我们的美德的话,我们也将为大家并无新创而大笑。 一个人是在人造的法律之上,直到他犯了抵触人造的惯例的罪; 在此以后,他就不在任何人之上,也不在任何人之下。 政府是你和我之间的协定。你和我常常是错误的。 罪恶是需要的别名,或是疾病的一种。 还有比意识到别人的过失还大的过失吗? 如果别人嘲笑你,你可以怜悯他;但是如果你嘲笑他,你决不可自恕。 如果别人伤害你,你可以忘掉它;但是如果你伤害了他,你须永远记住。 实际上别人就是最敏感的你,附托在另一个躯壳上。 你要人们用你的翅翼飞翔,而却连一根羽毛也拿不出的时候,你是多么轻率呵。 从前有人坐在我的桌上,吃我的饭,喝我的酒,走时还嘲笑我。 以后他再来要吃要喝,我就不理他; 天使就嘲笑我。 憎恨是一件死东西,你们有谁愿意做一座坟墓? 被杀者的光荣就是他不是凶手。 人道的保护者是在它沉默的心怀中,从不在它多言的心思里。 他们认为我疯了,因为我不肯拿我的光阴去换金钱; 我认为他们是疯了,因为他们以为我的光阴是可以估价的。 他们把最昂贵的金子、银子、象牙和黑擅排列在我们的面前,我们把心胸和气魄排列在他们的面前; 而他们却自称为主人,把我们当作客人。 我宁可做人类中有梦想和有完成梦想的愿望的、最渺小的人,而不愿做一个最伟大的、天梦想、无愿望的人。 最可怜的人是把他的梦想变成金银的人。 我们都在攀登自己心愿的高峰。如果另一个登山者偷了你的粮袋和钱包,而把粮袋装满了,钱包也加重了,你应当可怜他; 这攀登将为他的肉体增加困难,这负担将加长他的路程。 如果在你消瘦的情况下,看到他的肉体膨胀着往上爬,帮他一步;这样做会增加你的速度。 你不能超过你的了解去判断一个人,而你的了解是多么浅薄呵。 我决不去听一个征服者对被征服的人的说教。 真正自由的人是忍耐地背起奴隶的负担的人。 千年以前,我的邻人对我说:“我根生命,因为它只是一件痛苦的东西。” 昨天我走过一座坟园,我看见生命在他的坟上跳舞。 自然界的竞争不过是混乱渴望着秩序。 静独是吹落我们枯枝的一阵无声的风暴; 但是它把我们活生生的根芽,更深地送进活生生的大地的活生生的心里。 我曾对一条小溪谈到大海,小溪认为我只是一个幻想的夸张者; 我也曾对大海谈到小溪,大海认为我只是一个低估的毁谤者。 把蚂蚁的忙碌捧得高于蚱蜢的歌唱的眼光,是多么狭仄呵! 这个世界里的最高德行,在另一个世界也许是最低的。 深和高在直线上走到深度和高度;只有广阔能在圆周里运行。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有了重量和长度的观念,我们站在萤火光前也会同在太阳面前一样的敬畏。 一个没有想像力的科学家,好像一个拿着钝刀和旧秤的屠夫。 但既然我们不全是素食者,那么你该怎么办呢? 当你歌唱的时候,饥饿的人就用他的肚子来听。 死亡和老人的距离并不比和婴儿的距离更近;生命也是如此。 假如你必须直率地说的话,就直率得漂亮一些;要不就沉默下来,因为我们邻近有一个人快死了。 人间的葬礼也可能是天上的婚筵。 一个被忘却的真实可能死去,而在它的遗嘱里留下七千条的实情实事,作为料理丧事和建造坟墓之用。 实际上我们只对自己说话,不过有时我们说得大声一点,使得别人也能听见。 显而易见的东西是:在被人简单地表现出来之前,是从不被人看到的。 假如银河不在我的意识里,我怎能看到它或了解它呢? 除非我是医生群中的一个医生,他们不会相信我是一个天文学家的。 也许大海给贝壳下的定义是珍珠。 也许时间给煤炭下的定义是钻石。 荣誉是热情站在阳光中的影子。 花根是鄙弃荣誉的花朵。 在美之外没有宗教,也没有科学。 我所认得的大人物的性格中都有些渺小的东西;就是这些渺小的东西,阻止了懒惰、疯狂或者自杀。 真正伟大的人是不压制人也不受人压制的人。 我决不因为那个人杀了罪人和先知,就相信他是中庸的。 容忍是和高傲狂害着相思的一种病症。 虫子是会弯曲的,但是连大象也会屈服,不是很奇怪吗? 一场争论可能是两个心思之间的捷径。 我是烈火,我也是枯枝,一部分的我消耗了另一部分的我。 我们都在寻找圣山的顶峰;假如我们把过去当作一张图表而不作为一个向导的话,我们的路程不是可以缩短吗? 当智慧骄傲到不肯哭泣,庄严到不肯欢笑,自满到不肯看人的时候,就不成为智慧了。 如果我把你所知道的一切,把自己填满的话,我还能有余地来容纳你所不知道的一切吗? 我从多话的人学到了静默,从偏狭的人学到了宽容,从残忍的人学到了仁爱,但奇怪的是我对于这些老师并不感激。 执拗的人是一个极聋的演说家。 妒忌的沉默是太吵闹了。 当你达到你应该了解的终点的时候,你就处在你应该感觉的起点。 夸张是发了脾气的真理。 假如你只能看到光所显示的,只能听到声所宣告的, 那么实际上你没有看也没有听。 一件事实是一条没有性别的真理。 你不能同时又笑又冷酷。 离我心最近的是一个没有国土的国王和一个不会求乞的穷人。 一个差赧的失败比一个骄傲的成功还要高贵。 在任何一块土地上挖掘你都会找到珍宝,不过你必须以农民的信心去挖掘。 一只被二十个骑士和二十条猎狗追逐着的狐狸说:“他们当然会打死我,但他们准是很可怜,很笨拙的;假如二十只狐狸骑着二十头驴子带着二十只狼去追打一个人的话,那真是不值得的。” 是我们的心思屈服于我们自制的法律之下,我们的精神是从不屈服的。 我是一个旅行者也是一个航海者,我每天在我的灵魂中发现一个新的王国。 一个女人抗议说:“当然那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我的儿子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了。” 我对生命说:“我要听死亡说话。” 生命把她的声音提高一点说:“现在你听到他说话了。” 当你解答了生命的一切奥秘,你就渴望死亡,因为它不过是生命的另一个奥秘。 生与死是勇敢的两种最高贵的表现。 我的朋友,你和我对于生命将永远是个陌生者, 我们彼此也是陌生者,对自己也是陌生者, 直到你要说我要听的那一天, 把你的声音作为我的声音; 当我站在你的面前 觉得我是站在镜前的时候。 他们对我说:“你能自知你就能了解所有的人。” 我说:“只有我寻求所有的人我才能自知。” 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里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 隐士是遗弃了一部分的世界,使他可以无惊无扰地享受着整个世界。 在学者和诗人之间伸展着一片绿野,如果学者穿走过去,他就成个圣贤;如果诗人穿走过来,他就成个先知。 昨天我看见哲学家们把他们的头颅装在篮子里,在市场上高声叫卖:“智慧,卖智慧咯!” 可怜的哲学家!他们必须出卖他们的头来喂养他们的心。 一个哲学家对一个清道夫说:‘我可怜你,你的工作又苦又脏。” 清道夫说:“谢谢你,先生。请告诉我,你做什么工作?” 哲学家回答说:“我研究人的心思,行为和愿望。” 清道夫一面扫街一面微笑说:“我也可怜你。” 听真理的人并不弱于讲真理的人。 没有人能在需要与奢侈之间划一条界线。只有天使能这样做,天使是明智而热切的。 也许天使就是我们在太空中的更高尚的思想。 在托钵僧的心中找到自己的宝座的是真正的王子。 慷慨是超过自己能力的施与,自尊是少于自己需要的接受。 实际上你不欠任何人的债。你欠所有的人一切的债。 从前生活过的人现在都和我们一起活着。我们中间当然没有人愿意做一个慢客的主人。 想望得最多的人活得最长。 他们对我说:“十鸟在树不如一鸟在手。” 我却说:“一鸟一羽在树胜过十鸟在手。” 你对那根羽毛的追求,就是脚下生翼的生命;不,它就是生命的本身。 世上只有两个元素,美和真;美在情人的心中,真在耕者的臂里。 伟大的美俘虏了我,但是一个更伟大的美居然把我从掌握中释放了。 美在想望它的人的心里,比在看到它的人的眼里,放出更明亮的光彩。 我爱慕那对我倾诉心怀的人,我尊重那对我披露梦想的人。但是为什么在服侍我的人面前,我却腼腆,甚至于带些羞愧呢? 天才曾以能侍奉王子为荣。 现在他们以侍奉贫民为荣。 天使们晓得,有过多的讲实际的人,就着梦想着眉间的汗,吃他们的面包。 风趣往往是一副面具。你如能把它扯了下来,你将发现一个被激恼了的才智,或是在变着戏法的聪明。 聪明把聪明归功于我,愚钝把愚钝归罪于我。我想他俩都是对的。 只有自己心里有秘密的人才能参透我们心里的秘密。 只能和你同乐不能和你共苦的人,丢掉了天堂七个门中的一把钥匙。 是的,世上是有涅;它是在把羊群带到碧绿的牧场的时候,在哄着你孩子睡觉的时候,在写着你的最后一行诗句的时候。 远在体验到它们以前,我们就已经选择了我们的欢乐和悲哀了。 忧愁是两座花园之间的一堵墙壁。 当你的欢乐和悲哀变大的时候,世界就变小了。 愿望是半个生命,淡漠是半个死亡。 我们今天的悲哀里最苦的东西,是我们昨天的欢乐的回忆。 他们对我说:“你必须在今生的欢娱和来世的平安之中做个选择。” 我对他们说:“我已选择了今生的愉快和来世的安宁。因为我心里知道那最大的诗人只写过一首诗,而这首诗是完全合乎音节韵律的。” 信仰是心中的绿洲,思想的骆驼队是永远走不到的。 当你求达你的高度的时候,你将想望,但要只为想望而想望;你应为饥饿而热望,你应为更大的干渴而渴望。 假如你对风泄露了你的秘密,你就不应当去责备风对树林泄露 了秘密。 春天的花朵是天使们在早餐桌上所谈论的冬天的梦想。 鼬鼠对月下香说:“看我跑得多快,你却不能走,也不会爬。” 月下香对鼬鼠说:“喀,最高贵的快腿,请你快快跑开吧!” 乌龟比兔子更能多讲些道路的情况。 奇怪的是没有脊骨的生物都有最坚硬的壳。 话最多的人是最不聪明的人,在一个演说家和一个拍卖人之间,几乎没有分别。 你应该感谢,因为你不必靠着父亲的名望或伯叔的财产来生活。 但是最应感谢的是,没有人必须靠着你的名誉或财产来生活。 只在一个变戏法的人接不到球的时候,他才能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