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蒂丝闪过他探向她腰部的双手,对他硬挤出笑容,“你恭维我了,爵士。”她故意做出娇媚状,由长睫毛下望着他。 华特立即为之倾倒,“你赶路一定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必须赶快准备食物招待你。” 茱蒂丝不愿给他机会多想她为何不请自来。眼见华特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她更有信心扮演好羞怯的小新娘角色,“求求你,”她低垂着头,状极恭护,“我想先见见我母亲。” 华特没有回答,只一迳傻楞楞地盯着她的容貌。 约翰跨步上前,下颚肌肉紧抽着。他和盖文一样都是大块头的男子,唯年龄较长,泛灰的头发只强调了他的魁梧,“夫人希望能先见她的母亲,”他厉声说道,声调虽平板,却威严十足。 华特只顾陶醉在茱蒂丝的美貌之中,压根没注意到约翰的存在,但亚瑟却意识到危险。他当即决定尽快处置约翰.巴赛德,否则若给这人在堡中自由行动的机会,必将造成许多无谓的麻烦。 “当然可以,夫人。”华特殷勤地对她伸出手臂,一心把她的来访视为乐事。 他们前往石塔二楼时,茱蒂丝一路仔细观察周遭环境,发觉这地方已破蔽不堪,决心要查清楚是否守卫情况亦如此。 海伦被囚禁在三楼一间小凹室内,室内烧着一小盆炭火聊以取暖。这石塔建造时期壁炉尚未发明。 “妈!”茱蒂丝轻呼一声,奔过去将头趴在她母亲腿上。 “亲爱的,”海伦倒袖口气,随后将茱蒂丝拉入怀中。沉默半晌后,她们方才止住奔流不停的泪水,“你还好吗?” 茱蒂丝点点头,越过母亲肩头望向站在门口的几个男人,“我们不能享有一点隐私吗?” “当然可以,”华特立即好言安抚,转身朝外走,“你也出去。”他对约翰.巴赛德说。 “不,我不能留下我的女主人单独一人。” 华特眉头深锁,但他不愿在任何方面触怒茱蒂丝,于是只有隐忍不发。 “你应该跟他们一起出去的。”华特和亚瑟一走,茱蒂丝便厉声斥道。 约翰重重地在炭炉旁一张椅子上坐下,“我绝不留下你单独一人。” “可是我想跟我妈私下谈谈!” 约翰既不吭声也不看她。 “他顽固得跟石头一样。”茱蒂丝嫌恶地对海伦抱怨。 “我没每次让你为所欲为就是顽固?”他问,“你才固执得足堪和公牛比拟。” 茱蒂丝张口欲言,却为海伦的笑声打断。 “你真的有那么固执,小乖。”她转向约翰,“茱蒂丝在各方面都还远超过我对她的期望,”她宠爱地抚着她女儿如云的秀发,“现在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喔,母亲。”泪水又迷蒙了她的眼睛。 “怎么了?你可以自由的说呀。” “不,我不能!”她激烈地轻呼道,望向一旁的约翰。 约翰狠狠瞪她一眼,真教她有点胆怯,“不要怀疑我的人格。有话就尽管跟你妈说。我听见的话绝不会再重复。” 知道能信任他后,茱蒂线放松下来,在母亲脚边的软垫上坐下。她想找人谈谈,迫切地需要找人谈谈。 “我破了一件对上帝发的誓。”她轻声说道。 海伦抚着女儿的头的手顿了顿,“告诉我详情。” 话匣一开,她再也止不住自己。茱蒂丝娓娓道出她如何一试再试,想在她的婚姻中灌入一些感情,然每回尝试均被无情的击溃。她怎么做都无法破除艾丽丝.威伦斯对盖文的牵制。 “你的誓言呢?”海伦问。 “我发誓绝不给他他不要的。可是我却在他出兵来此的前一夜,主动去找他。”想起那充满爱的一夜,想起盖文的亲吻与爱抚,她红了脸。 “茱蒂丝,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我恨他,我爱他,我也轻视他,崇拜他。我真的不知道。他那么魁伟——无所不能——他吞食了我。我没有一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走进屋里时,他便充满了每一空间。当我眼见他拥抱别的女人,或者读她的来信,我恨透了他,却又摆脱不掉他的影子。这就是爱喝?”她突然地仰望她母亲,“那是爱,还是中了魔?他对我一点都不好。我相信他也不爱我。他甚至还亲口这么告诉我。他唯一对我好的地方是——” “在床上?”海伦笑了。 “嗯。”茱蒂丝轻声应道,红着脸望向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海伦才又开口,“你问我爱是什么。可是有谁知道的会比我更少?你父亲曾经对我也有这样的影响力。你可知道我曾经救过他一条命?有一天夜里他打了我,第二天我眼睛黑肿的跟他出去骑马。我们撇下护卫单独骑骋,罗伯特的坐骑一脚踩进洞里,将他摔了出去。他跌进了流沙中,愈是挣扎人就愈是下沉。我的身子仍因他的殴打而全身肿痛,本想就此骑开任他被流沙吞没。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当我救起他之后,他居然还笑我是傻瓜。” 她顿了顿,“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能了解他对你的影响。因为我丈夫也是那样。我无法说在我的婚姻中它是爱,我也无法说它在于你就是爱。” 她们静坐良久,都盯着炉中炭火出神。 “哼,现在我和你当年一样来救自己的丈夫,”茱蒂丝说,“只不过你的丈夫继续打你,而我的则回去找另一个女人。” “真的。”海伦黯然说道。 “怀了孩子是否对事情会有改变?” 海伦忖思半晌,“如果头三个男孩没死,也许今天情况会有所不同。后来有了你,而你是个女孩……” “你想,若是头一个活下来了,而且是个男孩,情况会如何?”茱蒂丝追问道。 “我不知道。他头一个老婆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我不以为他会打她,但那时候他还年轻。”她倏地打住,“茱蒂丝,你怀孕了吗?” “嗯,已经两个月了。” 约翰猛地跳起身,“你怀了身孕,居然还骑马赶那么远的路!”他忽喝道。他一直很安静,所以两个女人都忘了他的存在。他抬手抚着脑门子,“被处吊刑还是便宜了我,盖文爵爷知道这事不折磨死我才怪,不过这也是我应得的惩罚。” 茱蒂丝立即站起身,金眸闪烁着,“谁会告诉他?你还发过誓要保密!” “你打算怎么保密?”他嘲讽地问。 “我等纸包不住火之时,我早已离这里远远的。”她的目光柔了,“你不会说吧,约翰?” 他的表情不改,“别跟我来这套,省下来对付华特.戴莫里那小人吧。” 海伦的笑声打断了他们,“真高兴能见到你这模样,小乖。我还真怕婚姻磨去你的傲气和精神。” 茱蒂丝根本不敢听,而约翰则是听了太多了。她已在他面前说了太多没志气的话,这会儿一张精致的脸蛋已是一片排红。 “难呐,”约翰叹息这,“要想驯服这个小丫头,恐怕不是区区一个男人就能做到的。用不着再求了,孩子。除非你要我说,否则我绝不提我所听到的。” “也不跟盖文说?” 他焦虑地看她一眼,“我还没见到他呢,我愿付出一切代价换得他被囚禁的所在,以及他是否安好的情报。” “茱蒂丝,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里的原因。是不是华特.戴莫里邀请你来的?” 约翰重重地跌坐在椅中,“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茱蒂丝夫人说我们必须来。她根本不听人家讲理。” “反正没有其他可行之法,”茱蒂丝也坐回原位,“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她问她母亲。 “什么都没说。罗伯特一死,我就被带到这里来。我已经一个礼拜没跟任何人说过话了。就连负责清理卧室的女仆也不跟我说话。” “那你也不知道盖文被囚禁在哪里喽?” “嗯,我也是刚刚听你说才知道他也被囚禁在这里,戴莫里爵士到底想得到什么?” “我。”茱蒂丝简单答道,然后低垂着视线大致解释华特要求废止婚姻的计划。 “你已经怀了盖文的孩子,就不可能再取消这桩婚姻。” “是的,所以这也是我怀孕之事必须保密的原因之一。”茱蒂丝望向约翰。 “茱蒂丝,你打算怎么办?你又能如何救出你自己,盖文,琼安,以及你丈夫的手下?你根本无法抵过这城墙。” 约翰也同意地哼了声。 “我也不知道。我找不出其他可行之路。现在我至少可以把你弄出去。但我得先找到盖文。只有到那时候——” “你带琼安来了吗?”海伦插口道。 “嗯,”她知道她母亲一定有什么主意。 “叫琼安去找盖文。要我男人,她最拿手。她只差一点就是个花痴。” 茱蒂丝点点头。 “告诉我,你对华特.戴莫里有什么认识?” “我只见过他几次面。” “他这个人能信任吗?” “不行!”约翰叫道,“他和他那个跟班都不能信任。” 茱蒂丝对他充耳不闻,“戴莫里觉得我美若天仙,我打算就美若天仙给他看,乘机设法找到盖文并谋出脱逃之策。” “你对男人简直一无认识,”海伦打量着她可爱的女儿,“男人不是帐簿,你把数字加起来就会得到一定的总数。他们全都各有不同……而且比你我更强有力。” 突然间,约翰起身望向房门,“他们回来了。” “茱蒂丝,听我说,”海伦迅速说道,“问琼安如何对付华特。她对男人几乎了若指掌,答应我,你会听从她的劝告,绝不一意孤行。” “我——” “答应我!”海伦命令道,双手按着她女儿的肩。 “我只能答应尽力而为。” “也只有如此了。” 房门一被推开,她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琼安和堡中一名女仆来接茱蒂丝,为与男主人共进晚餐做准备。她匆匆与母亲道别后,跟着她们离去,约翰则寸步不离地尾随在侧。 四楼包括有女眷卧室,茱蒂丝的那间不但宽敞而且空气流通,地上铺着新鲜的灯心草,墙也是新近才刷了白粉,好似早就等着来客。茱蒂丝被单独留下和她女仆共处一室,约翰则在门外把关。至少华特信任她,未在她身边安置间谍。琼安为她的女主人带来一桶热水。 茱蒂丝洗脸时,一面打量琼安,“你知道盖文老爷被囚禁在哪里吗?” “不知道,小姐,”琼安狐疑地答着。茱蒂丝通常很少会问她问题的。 “你能不能找到他?” 琼安笑了,“当然没问题。这地方到处都是长舌之人。” “需不需要用到钱?” 琼安吃了一惊,“不必呀,小姐。我只会去问男人。” “你一问,他们就会乖乖的全告诉你?” 琼安愈来愈有自信了。她这可爱的女主人,除了对管理产业和会计了若指掌外,其他事一概不知,“重要的是你‘怎么’问男人。” 茱蒂丝换上一件银线织长袍,坐下来让琼安为她梳理长发,戴头纱。 “如果一个女人想问华特一些事呢?” “他啊!”琼安没好气地啐道,“我是绝不会信任他,倒是那个跟班亚瑟爵士还有点用处。” 茱蒂丝转身面对她的女仆,“你怎么会这么说呢?亚瑟那对眼睛那么冷硬,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贪婪的人。” “难道华特爵士就不一样?”琼安大剌剌的扭转她女主人的头,此时她自觉得非常万能,“他不单是贪婪,而且狡诈、残忍、自私又野蛮。他是集所有不耻于一身的败类。” “那为什么亚瑟——?” “因为他永远是一个德性。女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如此一来也就容易迎合他的需要。这点你可以应付得来。” “那华特爵士却不一样?” “对,小姐。华特爵士是个孩子,不是男人。他见风转舵,没有定性。他会想要一样东西,等到手后就不再要了。” “女人也会这样吗?” 琼安在她女主人身前跪下,“你必须听我说,而且得听仔细了。在这世界上,我最了解的莫过于男人。华特爵士现在为你著述,陷于疯狂的欲望中,只要他置身于那欲望中,你就不会有危险。” “这话怎么说?” “他杀了你父亲,又囚禁你母亲和丈夫,原因都出在他这般激情。你想,一旦这簇火苗被扑威了,你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茱蒂丝还是不明白。她和盖文做爱时,火苗顶多只会暂熄一下子。事实上,她在他床上待得愈久,她就更想要他。 琼安极尽耐心地解释,“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盖文爵爷一样,”她仿佛能读出茱蒂丝的心思似的,“如果你对华特爵士屈服,把自己给了他,你就再也控制不了他了。要知道对他这种男人来说,游戏的过程才是一切,游戏赢了他也就立刻失去兴趣。” 茱蒂丝开始懂了,“那我该如何阻挡他呢?” 她已准备必要时把自己给予一百个男人,只要那样能解救她所关爱的人的生命。 “他不会强迫你。他十之八九以为他已赢得你的芳心。你尽可以对他提出要求,他会乐意顺应你,但你提要求时必须把话说得聪明。要不然他会吃醋的。不要暗示你在乎或者关心盖文老爷。让他以为你轻视他。把胡萝卜吊在他鼻子前面。但不能让他咬到任何一口。” 琼安起身,再次挑剔地检视她女主人的装扮。 “我该怎么应付亚瑟呢?” “华特爵士会管束他——非不得已时,他这个人可以收买的。” 茱蒂丝起身盯着她的女仆,神情好生向往,“你想我会不会也能学会如此了解男人?” “就跟我学会念书一样,”琼安忍不住大笑这事的不可能,“你已经有了盖文爵爷,何必还要了解其他男人?他一个人抵得上我所有男人的总和。” 一同下楼前往大厅时,茱蒂丝忖思着,我真拥有盖文吗? “夫人,”华特执起茱蒂丝的手亲吻,她则状似羞怯地低垂着视线,“我等你好久了,你似乎变得更可爱,更美丽动人。过来和我一起坐。我们替你准备了一份可口的晚餐。” 他须她登上高台上的主桌。桌巾已污渍斑斑且千疮百孔,餐具亦已歪扭变形。坐定后,他转向她,“你的房间还舒适吗?” “很舒适。”她沉静地应道。 他笑了,胸也挺出了些,“夫人,你不必怕我呀。” 怕你!她在心底怒斥,目光却平和地迎视他,“我不是害怕,而是很好奇。我不习惯和男人相处,我认识的那些……他们都待我不好。” 他握住她的手,“我会尽可能补偿你。虽然你对我并不熟悉,但我对你却非常熟悉。你知道我是你哥哥们的朋友码?” “不知道,”她讶然说道:“我父亲就是那时将我许配给你的吗?”她睁大眼无邪地问。 “是的——不是——”华特支吾以对。 “唔,我明白了,爵爷。那一定是我哥哥不幸病逝之后。” “对,对!就是那时候。”华特咧嘴笑了。 “我可怜的哥哥平时没多少朋友,幸好还有你陪伴他们。至于我父亲!我实在不想说他坏话,但他老是把东西乱放。也许他又把我们之间的婚约协定文件弄丢了。” “根本没有——”华特欲言又止,连忙灌了一大口酒。他不能承认根本没有文件的存在。 茱蒂丝将颤抖的手压在他臂上,“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不会打我吧?” 他立即望向她,发觉她已泪眼汪汪,“甜蜜的茱蒂丝,”他热情地亲吻她的手,“这世界究竟那里出了错,居然让你这么可爱又纯真的女孩如此惧怕男人?” 茱蒂丝可怜兮兮地抹去泪珠,“原谅我,我只认识寥寥几人,而他们……”她垂下视线。 “别难过了,来,给我个微笑。想要什么礼物或有任何要求尽管告诉我,我全都答应你。” 茱蒂丝立即抬眼望向他,“我希望能为我妈妈换一间较舒适的房间。”她坚决地说:“最好是能跟我在同一层楼。” “老爷!”坐在茱蒂丝另一边的亚瑟爵士出声打岔,他一直在聆听他们的对话,“四楼太自由了。” 华特皱了眉。他全心全意想取悦地的美人,还当面被这么的提醒,无非是让他进退两难有点下不了台。 亚瑟当即察觉到他的错误,“我的意思是说,她必须有个值得信赖的护卫保护才行。”他望向茱蒂丝,“夫人,如果你只有一个人能保护你,你会选择谁?” “喔,那当然是约翰.巴赛德。”她迅速接口道。语音方落,她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亚瑟得意地看她一眼,然后才面向华特,“这就成了。夫人自己说的。她已经为海伦夫人挑选了一位值得信赖的护卫。” “使得我自己想逃时也得不到援助。”茱蒂丝心想。亚瑟爵士看她的眼光,仿佛他能读出她心意一般。 “好主意!”华特说,“这样你满意了吗,夫人?” 她想不出留下约翰的理由,再说若没他守在身边也许她行动还自由些。 “我满意极了,爵爷。”她甜蜜地说:“我知道约翰一定会把我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 “现在我们可以谈些较有趣的事了。你说我们明天去骑马打猎如何?” “打猎?我……” “怎么样?有什么话,你可以尽管跟我说。” “唔,那只是个愚蠢的念头。” “说呀。”华特宠溺地对她笑着。 “我最近才离开自己的家,而从小我就被局限在堡中一隅,没有自由走动的机会。我从来没见过古老的城堡,好想参观参观。喔!你一定会笑我的!” “不!我不会笑你。”华特乐得大笑。 “我想参观古堡的每一部分:鹰舍、马厩,还有酒窟。” “那我明天就带你参观堡中每一个角落。”他笑道,“这个要求容易,我愿意尽我所能让你快乐,夫人。”他的目光热切地投注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她垂下睫毛一来为了煽情作用,二来是怕他看见她眸中逐渐积聚的怒火。 “爵爷,”她柔声说道:“赶了几天路,我实在累得受不了了。你不介意我早退吧?” “当然不介意,你的希望就是我的命令。”他起身搀扶她步下高台。 约翰一直站在她身后,双臂抱胸而立,“我想跟我的人谈谈。”不等华特回答,她便迳自走向约翰,“亚瑟爵士要你担任我母亲的护卫。”她未多作解释。 “我不去。盖文爵士——” “嘘!”她轻按住他的手臂,“小心被他们听见了。你有什么理由能解释你不能离开我?那个蠢蛋以为我已经是他的了。” “他有了表示?” “还没有,不过他会的。你必须去陪我妈,否则亚瑟爵士一定不会让她换房间,她现在住的那间房那么潮湿,她是无法忍受太久的。” “你只光为你母亲着想,一点也不为自己想想。” “不,你错了。我很安全,但她却可能会得到风湿。若是我的房间也那么阴寒潮湿,我也会要求换房间的。” “你说谎,”约翰声音平板的说,“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现在你会在家里安安全全的。” “你现在要教训我一顿?” “教训你又有什么用。除非你保证绝不做傻事,否则我不去陪海伦夫人。” “我当然不会那么傻。你要的话,我甚至可以跟你发誓。” “你这张嘴巴哟,真拿你没办法,现在没机会再争执,他们过来了。你得记得常捎信给我。也许那能使我不去想盖文老爷会怎么处罚我。” 茱蒂丝终于和她女仆独处时,琼安立即爆出笑声,“我从来没见过谁的演技会有你今晚这么棒!”她笑得人仰马翻,“你在伦敦舞台上一定会轰动。你那招用指甲压眼角制造眼泪的绝招是打哪儿学来的?” 茱蒂丝猛然倒抽口气,琼安之言使她鲜活地忆起艾丽丝在盖文怀中那幕。 “我这招是从一个活在谎言和虚假中的女人那儿学来的。” “不管她是谁,她一定是个中好手。我几乎差点也被你唬住了。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你确定我有目的?” “不然女人为何要对男人流泪?” 茱蒂丝再次思量艾丽丝这个人。“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她喃喃自语。 “你如愿以偿了吗?” “差不多。可惜我不小心被亚瑟爵士拐了,把约翰送去做我妈的护卫。护卫!哈,美其名为护卫!两个囚犯被关在一起,互相护卫些什么?我的武士被沦为男仆囚禁起来,而我又将是一人在此孤军奋斗。” “他一定是存心想把约翰从你身旁调开。”琼安动手为她宽衣。 “你说得对。不过华特爵士是个傻瓜,口风不但松而且讲话从不经大脑,以后有亚瑟爵士在场时,我跟他讲话可得非常小心。” “小姐,要想摆脱亚瑟爵士恐怕难如登天哟。”琼安为她掀开被单。 “你要去干什么,琼安?”茱蒂丝看着她的女仆梳理她的棕发。 “我去找盖文老爷,”她笑了,“明天见,那时候我会为你带来他的消息。” 茱蒂丝几乎没听见关门声。她原以为会焦虑得睡不着,孰料头一及枕头便沉沉睡去。 华特和亚瑟立于大厅一隅。餐桌已清理干净,武士们纷纷在干草床垫上躺下准备就寝。 “我不信任她。”亚瑟低声道。 “不信任她!”华特爆发了,“你都见过她人了,居然还说这种话?她是个温柔端庄的淑女。长久以来被男人虐待,使得你只要一皱眉头她就害怕。” “她要求为她母亲换房间时,可一点也不胆怯。” “要求个鬼!她从来不敢提要求。她的本性就不会做这种事。她只是关心海伦夫人。这也是她天性纯良的另一例证。” “她所谓的本性今晚可吃定了你。想想看她是怎么钓你差点承认没有婚约文件存在。”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不要她和盖文.蒙特格利的婚姻。”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听说——” “听说!哈!若她真不愿嫁那小子,那她来干什么?她绝不可能单纯到相信她绝不会有危险。” “你这是在暗示我会伤害她?” 亚瑟定睛望着他,“她对你还新鲜时,你是不会伤害她的。”他太了解华特了,“你必须在和她上床之前先和她结婚。只有那样你才能真正赢得她,如果你不经过教堂现在就占有她,她会像你说她恨她丈夫一样恨你。” “我用不着你来告诉我如何对待女人!我是这里的主人。难道你一点工作都没有?” “当然有,老爷。”亚瑟得意地说,“明天我将帮助我的主人,带我们的囚犯去看我们的弱点。”华特抄起一只酒杯砸向他的脑袋时,他扭头离去。 天还没亮,茱蒂丝便醒了。人一醒,她立即想起琼安说今早有盖文的消息,立即跳下床匆匆套上一件罩袍。可是琼安的干草床铺却是空的,她不觉咬牙切齿,旋即又忐忑不安地担心起来。 琼安也离阳她了吗?会不会是亚瑟逮到琼安在堡中侦查? 房门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推开,琼安精疲力竭地在黑暗中蹑手蹑脚走动。 “你跑到哪儿去了?”茱蒂丝紧张地小声问道。 琼安用手指飞快捂住嘴,免得惊叫出声,“小姐!你吓了我一大跳。你怎么没在床上呢?” “你还敢问我?”茱蒂丝嘶声说道,半天才恢复镇定,“来,快告诉我你都探听到什么消息,你有盖文的消息吗?”茱蒂丝拉着她贴身女仆的手臂,往床铺踱去。两人盘腿坐在厚厚的羽毛垫上。 可是琼安一直不敢直视她女主人的眼睛,“有,小姐,我找到他了。” “他还好吗?” 琼安深吸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说她的发现。 “要找他实在不容易。随时都有人严密看守他,入口处……很难找。但是,”她得意地笑了,“我运气很好,有位守卫似乎对我非常感兴趣,我们在一起消磨了不少时间。他真是个雄赳赳的男子汉!整个夜里他——” “琼安!”茱蒂丝厉声打断她,“你想瞒我什么,是不是?我丈夫到底怎么样了?他的情况如何?” 琼安看着她的女主人,张口欲言,却又突然把脸埋在双掌中,“好恐怖哟,小姐。我真不敢相信他们会这样对待他。他是个贵族呀!就连最低贱的仆役也不会受到他这样的待遇。” “告诉我,”茱蒂丝的声音好凝重,好平静,“把情况详细的告诉我。” 琼安抬起头,努力控制泪水和翻搅的胃,“堡里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在这里。他是在夜里被单独带进来,然后……丢到下面去。” “什么下面?” “那地方位于地窖下方——充其量只能说是个小洞,算是这座塔楼的地基。壕沟的水渗进去把地面都淹了,一些好可怕……的肮脏东西在那里繁衍。” “盖文就被关在那里?” “是的,小姐,那个洞很深,要下去只有从地窖用梯子爬下去。” “你去看过那个地方了?” “是的,小姐。”她再次垂下头,“我也见到盖文爵爷了。” 茱蒂丝粗暴地抓住她的双臂,“你见过他,居然还拖这么久才告诉我?” “我不敢相信那个……那个人就是盖文爵爷。”她抬起头,脸上布满恐惧之色,“他以前是那么英俊,那么强壮,现在却几乎成了皮包骨。他的眼睛深陷下去,就像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和我度过一夜的那个守卫拉开活门,点了根蜡烛替我照明。那股恶臭!我几乎不敢去看那个黑洞。盖文爵爷——起先我还不敢碓定是他——立刻用手蒙住脸,老天,区区一根蜡烛光也会刺痛他的眼睛。地上,小姐——那里地上到处都有恐怖的东西在爬来爬去!那里没有一处是干的。他怎么睡觉呀?那儿根本没地方可以躺下。” “你确定那个人就是盖文爵爷?” “嗯。守卫用鞭子抽开他的手,他就恨恨地瞪着我们。” “他认出你了吗?” “我想没有。起先我还怕他会认出是我,现在想想倒觉得他恐怕已认不得任何人了。” 茱蒂丝若有所思地望向他处。 琼安碰碰她的手臂,“小姐,已经太迟了。他活不了多久的,最多也只捱得了几天。忘了他吧。他现在的情况比死还糟。” 茱蒂丝狠狠瞪她一眼,“你刚才不是说他还活着?” “只是一息尚存。就算今天就把他带出来,阳光也会杀了他。” 茱蒂丝匆匆爬下床,“我得赶快穿衣服了。” 琼安望着她女主人挺直的背脊,很高兴她终于放弃了援救的念头。那张皮肤皱缩,形容憔悴不堪的脸仍历历在目,让她由心底寒起。她跟了茱蒂丝多少年,知道她的女主人鲜少会让问题只解决一半,就轻易放手不管。她经常会就一件事跟茱蒂丝一再争执,使得茱蒂丝能以各种角度来看那件事。但是茱蒂丝从不轻言放弃。无论如何,高兴是高兴,但她仍心存怀疑。 “琼安,我需要一件很深的赤褐色衣服,像仆役们穿的那种。还要一双长筒靴——大一点没关系,我会拿东西塞紧。还要一张长板凳。要弄清楚板凳要够长,但窄得可以通过活门。我还需要一个铁皮包的盆子。不要太大!要大小正好够我绑在肚子上。” “肚子?”琼安结巴道,“你该不会是想——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他已经快死了,救不了吗?不可能带张长板凳去给他而不被发现。送食物去也许还行得通,但是——”茱蒂丝的眼神阻止了她,她虽是个娇小玲珑的女人,可是一当她那对金眸变得像现在这般冷硬,任谁也不敢违抗她,“是的,夫人。”琼安怯怯地说,“一张长板凳,一双长筒靴,一件仆人衣服,还有一个合适你肚子的铁益。”她嘲讽地复诵一遍。 “是的,要合适我的肚子,”茱蒂丝毫不幽默地说,“现在快来帮我穿衣服。”她从床边的大箱子中,拿出一件黄色丝绸内衣,穿上内衣后,她再套上一件金色天鹅绒长袍。 琼安拿起一把象牙发梳,动手为她的女主人梳理秀发,“不要让他知道你有一丁点在乎盖文爵爷。”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这点。你现在就去找我要的东西吧。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拿那些东西。” “我没办法偷偷摸摸地搬一张长板凳,而不被人发觉。” “琼安!” “是的,小姐,我会遵照你的吩咐去做。” 几小时后,华特终于陪茱蒂丝参观完堡中的每一角落,“夫人,你一定累了,这些枯燥无味的他方一定让你烦死了。” “怎么会呢?我倒觉得很有意思!”茱蒂丝粲然笑道,“城墙这么厚实,实在是个伟大的工程。”她睁大著眼睛无邪地说。 这座城堡的构造十分简单,只不过是一圈十二呎高的厚城墙,中间坐落一幢四层楼高的塔楼。城墙上的守卫并不多,每个看起来都是一副昏昏欲睡,不怎么警觉的模样。 “也许夫人还想检视武士们的甲胄,找找看有没有缺陷。”亚瑟紧盯着她说道。 茱蒂丝努力使脸上一无表情,“我不懂你的意思,爵爷。”她困惑地说。 “我也是,亚瑟!”华特开口道。 亚瑟没回答,只一迳看着茱蒂丝。她知道自己已树下一个敌人。他已轻易看穿她想参观城堡的目的。 她转向华特,“我真的累了。这儿地方好大,逛起来真得走不少路。也许我应该回房去休息一下。” “当然,夫人。” 茱蒂丝只想远离他,摆脱他那老是黏着她手臂和腰的脏手。在房门口和他分手后,她和衣倒在床上。一整个早上,她脑中都盘旋着琼安对盖文的描述。她几可想像他被关在地牢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房门开了,她没去特别注意。身为贵族妇女是鲜少有隐私的。女仆们总是会在她房里进进出出。当一只男人的手抚上她的颈项时,她愕然倒抽了口气。 “华特爵爷!”她大叫,迅速打量四周。 “不要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已经关照过所有人都不许来打扰。仆人们知道若违抗我的命令,会遭到什么样的严厉惩罚。” 茱蒂丝红了脸。 “你怕我吗?”他的眸光在闪动,“其实你根本不必怕我,你不知道我爱你吗?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你。我就等在随你入教堂的行列中。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在我眼中的模样?”他执起她的一绺鬈发绕在手臂上,“你踏入阳光中,阳光似乎因你的莅临而立即黯然失色,你金色的衣裳,金色的眸子……” 他又执起另一绺鬈发置于掌中,用手指揉搓,“那时候我就好想摸摸你的秀发。也就在那时候,我知道你生来注定是我的。然而你却嫁了另一个!”他怒而指责。 茱蒂丝吓呆了,她不是怕他或者怕他会把她怎么样,而是他若现在就占有她,她会失去些什么。她把脸埋在双掌中,似乎在哭泣。 “夫人!我甜蜜的茉蒂丝。原谅我。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华特骇然追问。 她努力控制自己,“该是我请求你的原谅。只是男人……” “男人怎么样?你可以告訢我。我是你的朋友。” “你是吗?”她的目光哀恳,极端地无邪。 “是的。”华特轻声应道,极尽可能地用目光吞食她。 “以前我从来没有过男的朋友。先是我父亲和哥哥——!我不能说他们的不是。” “用不着说,”华特以指尖轻触她的手背,“我非常了解他们。” “接着又是我丈夫!”茱蒂丝激愤地说。 华特对她贬了眨眼,“你真的不喜欢他?真的吗?” 她眸中的恨意深切得令他吓了一跳。他几乎以为那是针对他,而非她的丈夫。 “所有男人都是一样!”她愤慨不已,“他们只想从女人身上得到一样东西!要是她不从,他就对她用强的。你可知道强暴对女人有多残酷,有多痛苦?” “不,我——”华特困惑了。 “男人对生命中其他的美好事物,诸如音乐和艺术,几乎一无所知。我真希望我能相信,在这世上某个角落会有个男人只爱我,宠我,绝不会对我使强或命令我。” 华特思忖地看她一眼,“如果你找到这样一个男人,你会如何回报他?” 她甜甜地笑了,“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他不渝。” 他执起她的手温柔地亲吻。茱蒂丝娇羞地低垂视线,“你可不能食言哟,”他说,“因为我将竭尽所能赢取你的芳心。” “它一直未曾属于过其他人。”她轻声说道。 他放开她的手起身,“那我现在就离开让你好好休息。记着,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你需要我,我会永远守在你身侧。” 他一走,琼安立刻溜了进来,“茱蒂丝小姐!他没有……?” “没,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背倚向床头,“我说服他改变初衷。” “说服!你一定得告诉我——不,不要说。反正我永远用不着说服男人打消和我做爱的念头。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你都做得很棒。你想……他还会不会来烦你?” “我不知道。他以为我头脑简单,但我不知他会这么以为多久。喔,我真恨自己那样扯请!”茱蒂丝转向她的女仆,“今晚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不过要张罗那些东西可真不容易。” “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的话,少不了你的赏赐。现在再去找个人来帮我准备洗澡水,我得刷洗他那双脏手碰过我的地方。”第七章 约翰.巴赛德脚步沉重地来回踱着方步。他的软拖鞋脚趾部位碰到灯心草内夹的一块硬物,于是忿忿地将那东西用力一踢。那是根又干又硬的牛骨头,不知在这灯心草内埋藏了多久,这会儿被他一脚踢得撞上石墙,摔得碎成无数截。 “什么护卫?根本是叫我做女仆。”他诅咒着。被锁在一间房内毫无自由,唯一的陪伴是个躲他远远的女人,这教他怎么会高兴。 老实说他被关在这里并非她的错。他回头望向她,她坐在炭盆旁缩在被褥内,他早知道她把严重扭伤的足踝藏在长裙里,避免让她女儿看到。突然间他不再气了。让愤怒啃噬自己,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抱歉,我不是个好同伴,”他说着端了张椅子到炭盆另一边坐下。海伦只一味惊惧地看着他,他认识她丈夫,很惭愧自己也吓到她,“我气的不是你,而是你那个宝贝女儿。你这么文静且理性的人,怎么会生出她那种牛一般固执的女儿?她本来只需要救两个囚犯,现在好了,不单是有三个囚犯等着她来救,而她也只有那个热血女仆能帮助她。” 他转身看见海伦在笑,那笑容是绝对的骄傲,“你居然还以这种女儿为傲?” “是的,我以她为傲。她无所惧怕,总是先为他人着想。” “应该有人教她害怕,”约翰激动地说,“许多时候还是会害怕得好。” “如果她是你的孩子,你会怎么教她?” “我会——”约翰欲言又止。显然责打并不是办法;他确信罗伯特已给她不少痛苦。他转向海伦,笑了。“我不以为她会受教。但如果她是我的女儿……”他笑得更开心了,“我会以她为傲。不过我怀疑我这种丑八怪,会生得出她这样美丽的女儿。” “你一点也不丑呀。”海伦说,脸颊嫣红一片。 约翰定睛打量她,过去他从未真正仔细看过她。头一次在婚礼上见到她,他断然以为她既平凡又憔悴苍老,而今发觉她一点也不。一个月不受罗伯特.瑞术道恩的淫威折磨,对她碓实有很大的助益。她不似过去那般惊惧,凹陷的脸颊也丰满起来。虽然一身丧服和头巾,却仍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他可隐约看出她有一头金红色秀发,唯色泽较她女儿的深暗。而她的眸子亦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你一直在盯着我,有什么不对吗?” 约翰照实道出心中所想,他本来就是个有话直说的人,“你一点也不老。” “今晚我就要满三十三岁了。”她说,“这就已经够老了。” “哈,我记得有个四十岁的女人——”他倏地打住,展颜一笑,“也许我不该跟位淑女说那种事情。不过三十三岁一点都不老。”他突然想到一事,“你可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个富婆了?你是个握有大笔产业的遗孀,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大队人马挤在你家门口,争相赢取你的青睐。” “我没想那么多,”她红着脸笑了,“你故意取笑我。” “一个富有又美丽的寡妇,”他挪揄道,“盖文爵爷可得精挑细选,为你找个好丈夫。” “丈夫?”海伦突然愕住了。 “嘿!”约翰命令,“不要这个样子。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那个丈夫那样残暴无能。” 她茫然地眨着眼,这本应该是句侮慢之言,但由约翰口中说出,却成了句事实陈述。 “盖文爵爷会为你找个好丈夫的。”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地,“你结过婚吗,约翰?” 他沉默须臾,“结过一次,那时我还非常年轻。她得瘟疫死了。” “没有孩子?” “没有。一个都没有。” “你……爱她吗?”海伦怯怯地问道。 “不,”他据实以答,“她是个头脑简单的孩子。我一直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无法忍受愚蠢——不论对象是男人,或者一匹马,或者女人。”他兀自咯笑起来,“我曾有一次夸口,若有一个女人能玩一局好棋,我一定把心交给她。你知道,我甚至还跟伊丽莎白皇后玩过一盘。” “她赢了吗?” “没有,”他嫌恶地说,“她根本心不在焉,脑袋里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教过盖文和他几个弟弟玩棋,可是他们比某些女人还糟。只有他们的父亲尚堪与我匹敌。” 海伦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也会玩棋,至少我懂得如何玩。” “你?” “是的。我教茱蒂丝玩棋,但她向来是我手下败将。她就像皇后一样,总是在担心其他问题,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约翰犹豫了。 “如果我们必须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你也许可以指导我下棋。我会非常感激的。” 约翰叹口气,也许这不是个坏主意,起码可以打发时间。 戴莫里的城堡终于沉寂之后,茱蒂丝方才在房中准备去看盖文。 “把这个拿给守卫,”茱蒂丝交给琼安一袋酒,“他喝了以后会一觉到天亮,就算我们在他身旁放火,他也不会醒来。” “盖文爵爷看到你一定会喷火。”琼安咕哝道。 “你不是说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吗?别啰嗦了,赶快照我的话去做。所有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吗?” “嗯。你感觉还好吧?”琼安关心地问。 茱蒂丝点点头,想到刚才那阵恶心不觉胃里又翻搅起来。 “如果你不把东西吐出来,等你进入地牢你也会全吐出来。” 茱蒂丝当作没听见,“你去把酒拿给守卫,我等一会儿再跟过去。” 琼安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这门艺术可是她集多年练习得来的成果。茱蒂丝紧张地在房里弄了约莫一个钟头。她把铁盆固定在肚子上,然后套上粗糙的羊毛衫。若有人发现她在沉睡中的武士间走动,也只会看到一个大腹便便,双手支在后腰上支撑腹部重量的女仆。茱蒂丝困难重重地步出通往地窖的石阶,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她几次都差一点失足滑倒。 “夫人?”琼安大声耳语道。 “是我。”茱蒂丝一路朝琼安手中的一点烛光前进,“他睡着了吗?” “睡得跟龟孙子似的。你没听见他在打鼾?” “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把蜡烛放下,快来帮我卸掉这个盆子。” 琼安跪在她身前,等她将裙子撩至腰上,“你要这个盆子干什么?” “装食物呀。这样……老鼠就吃不到了。” 琼安冰凉的手触及她的皮肤,令她忍不住打起寒颤,“那下头不只有老鼠而已。小姐,求求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你是说你要代替我下去?” 琼安的倒抽气声就是她的回答。 “那就别唠叨。想想看,盖文还被关在下头呢。” 两个女人合力挪开地牢的封口,一阵扑鼻而来的恶臭使她们都忙不迭地回头躲避。 “盖文!”茱蒂丝轻呼,“你在下面吗?” 没有回答。 “把蜡烛给我。” 琼安把烛台交给女主人后立即别开脸,她不想再看一眼那个恐怖的地牢。 茱蒂丝就着微弱的烛光打量地牢内部。来之前她已有最坏的心理准备,而今她并未被吓倒。琼安有一点说错了,地牢的地面并非全被壕沟的臭水淹没,由于地面是倾斜的,所以有一角落尚有些许是干的——至少没有淹水。就在那个角落里,她发现有团人影蜷缩在那里。也只有借着她的目光证实那人还是活的。 “琼安,把梯子交给我。等我下去后,再把长板凳递下来,然后再给我食物和酒。听到没有,琼安?”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也不喜欢呀。” 爬下梯子入地牢,对茱蒂丝并非一桩易事。她根本不敢往下看。其实她也不必去看地上有什么;她可以闻得出来,也听得到下面的骚动,她把烛光放在石壁突出的地方,不敢去看盖文。她知道他正努力撑起身子。 “把板凳给我。”茱蒂丝对上头轻呼道。 要把长板凳递下来并非易事,她知道琼安已经尽可能伸长手臂了,但这板凳实在太重。不过把它举起,靠着盖文身旁墙边放下就容易多了。那盆食物跟着送下来,接着是一大袋酒。 “喏,”她说着把东西放在板凳一端,然后朝她丈夫逼近一步。她知道琼安为什么说他已奄奄一息。他不但面容枯槁,两边颧骨更突出得吓人。他真的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盖文。”她轻唤道,对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他吃力地抬起一只瘦削的手慢慢触碰她,仿佛以为她会立即消失。当他感觉到触手的是她温暖的血肉,他惊讶地抬眼望向她,“茱蒂丝。”他的呼唤沙哑难辨,多日来滴水未沾使得他的喉咙发干。 她坚定地握住他的手,扶他坐到长板凳上。她把那袋酒凑到他唇边,过了好半天他才会过意来,知道他就要有水喝了。 “慢慢来,”他开始大口灌那浓郁香甜的美酒时,茱蒂丝赶忙阻止。她放下酒囊,由铁盆中拿出密封罐装的浓粥,慢慢喂他进食。粥内的肉和蔬菜已炖得很烂,以便他容易吞食。 他吃了一点后,便靠向石壁,疲惫地阖上眼,“我已经好久没碰过食物了。人只有当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他曾拥有的。”他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打量他的妻子,“你怎么会在这理?” “替你带食物来呀。” “不,我不是指那个。你为什么会在戴莫里的堡中?” “盖文,你该多吃点东西。不要再说话了。你再吃些东西,我才告诉你所有的事。”她撕了块黑面包沾粥喂他。 他的注意力再次落在进食上。 “我的人都在上头吗?”他满嘴食物地问,“我恐怕已经忘了怎么走路了,但是等我多吃点东西以后,应该会强壮些。他们真不该让你下来。” 茱蒂丝万万没想到她的出现,会使盖文以为他已自由了,“不,”她硬把泪水往肚子里吞,“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还不能。” “还不能,什么意思?”他抬首望向她,“你在说些什么?” “盖文,我是一个人来的,你的人并不在上面。你仍然是华特.戴莫里的俘虏,就和我母亲与……约翰.巴赛德一样。” 他停止进食,手半悬在空中,“把事情全告诉我。”他声调平板地说。 “约翰.巴赛德告诉我,戴莫里俘虏了你和我母亲。除了围城一途外,他想不出其他办法可以救你们。”她说完便打住了,仿佛故事就到此为止。 “所以你就跑来自己想办法救我?”他目光灼热地紧盯着她。 “盖文,我——” “你又能怎么做?拿把剑砍了他们,下令放了我?” 她紧咬住牙关。 “我非要约翰的脑袋不可。” “他也是这么说。”她咕哝道。 “什么?” “我说约翰早料到你会生气。” “生气?”盖文道,“我的产业无人照料,我的武士无人领导,而我的妻子又被个疯子俘虏,你说我生气?不,老婆,我不只是生气而已。” 茱蒂丝挺直背脊,“除此之外我们别无他法可循。围城会加速你的死亡。” “哼,围城,”他激愤地说,“除了围城之外还有许多方法可以攻陷这个地方。” “可是约翰说——” “约翰!他是个武士,不是领导者。他父亲跟随我父亲,他则跟随我。他应该去找迈尔斯,甚至那个断了一条腿的雷恩。下回我再见到他非宰了他不可!” “不,盖文。他并没有错。我跟他说他若不带我来,我就自己一个人来。” 烛光映照着她冒着怒火的金眸。羊毛头兜掉了,露出她璀璨耀眼的如云秀发。 “我都忘了你有多么美,”他沉静地说,声音仍是喑哑,“咱们别吵了。既已成定局,再吵也是于事无补,告诉我上面都发生了什么事。” 她告诉他她如何为母亲争取到较舒适的房间,却又成功地使约翰.巴赛德沦为阶下囚,“不过那样也好,”她继续道,“否则他绝不会让我下来看你。” “我倒希望他能阻止你,茱蒂丝,你实在不该到这种地方来。” “可是我得替你送食物呀!”她抗议。 他凝视她半晌,叹口气。然后缓缓对她绽出笑容,“我同情的翰,他一定被你整惨了。” 她惊讦地瞪着他,“他也是这么说你。我真做错事了吗?” “是的,”盖文据实以答,“你的一意孤行使得更多人身陷危险,现在再想救援也更困难了。” 她垂首盯着双手。 “来,看着我。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任何算得上干净的东西了。”他将吃空了的罐子递给她。 “我还带了许多食物来,全收到一只铁盆中。” “还有一张长板凳,”他摇着头,“茱蒂丝,你可曾想到戴莫里的人若看到这些东西,便会知道是谁送来的?你得把东西带回去。” “不行!你需要它们。” 他定睛凝望着她,发觉这半天来自己一直在怨她的不是,“茱蒂丝,”他轻声耳语道,“谢谢你。”他抬手像是想触摸的脸庞,却久不见行动。 “你在生我气。”她嘟嚷道,认定这就是他不肯碰她的原因。 “我不想污秽了你。我不只是一身恶臭而已,就连你现在近在身旁,我还感觉到有东西在我身上爬。” 她抓起他的手贴在面颊上,“琼安说你已奄奄一息,但她还说你高傲地冷眼瞪守卫。如果你仍然含恨,你就不可能接近死亡边缘。”她倾身向他,他立即贪婪地吻住她。她必须就此感到满足,因为他不肯再进一步触碰她。 “听我说,茱蒂丝。你必须服从我。我不允许你再违抗我,听见没?我可不是约翰.巴赛德,会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你不服从我,有可能会让许多人丢了性命,你明白吗?” “嗯。”她老大不情愿地点点头。 “在我被俘之前,奥都已突围去苏格兰找史蒂夫。” “你弟弟?” “是的,你没见过他。等史蒂夫知道戴莫里的杰作后,他会火速赶过来。他是个沙场老将,这座老城墙是抵挡不了他多久的。不过他由苏格兰赶过来需要好几天时间——这还得看奥都能不能很快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