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你从哪儿来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 要是在另一个时候,他思忖道,这种不断重复的回答早就把他激怒了,然而现在他却一点儿也不发火。这儿没有任何是非的判断,他只是在接受讯息,一种反应。 他思忖道,不过这个大球是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 是的。 而且也许来自另一个时期。 是的。 你是球体的组成部分吗? 现在是的。 那么你从哪儿来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 泡沫轻轻地移动着他,使他觉得心旷神怡。 你还在那儿吗? 是的,我无处可去。 我怕我对宗教知之甚微。我是个心理学家,研究的是人们如何思维。在我所受过的训练中,我对宗教的了解并不多。 哦,原来如此。 心理学和宗教没有什么关联。 当然啰。 那么你同意我的看法? 我同意你的看法。 这使我消除了疑虑。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 “我”是谁? 到底是谁? 他在泡沫中左右摇晃。尽管这场谈话很费劲,但他还是深深地沉浸在宁静之中。 我感到忧虑,他思忖道。 告诉我。 我感到忧虑,因为你说话的样子很像杰里。 那是可以预料到的。 不过杰里实际上是哈里。 是的。 那么你也是哈里吗? 不,当然不是。 你是谁? 我并不是谁。 那么为什么你说起话来像杰里或是哈里? 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源头。 我不明白。 当你照镜子的时候,你会看到谁? 我看到自己。 我知道。 那不对吗? 这取决于你自己。 我不明白。 你看到的是什么,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这我已经知道。每个人都知道。那是心理学里的老生常谈,是陈词滥调。 原来如此。 你是外星人吗? 你是外星人吗? 我发现很难和你交谈。你能给我那种力量吗? 什么力量? 你给哈里和贝思的那种力量。凭想象就能使实体产生的那种力量,你能赋予我吗?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已经具有了这种力量。 我并不觉得我已具有这种力量。 我知道。 我怎么会已经具有那种力量了呢? 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 我想象门已经打开了。 是的。 诺曼在泡沫中轻轻摇摆,等待着对方的进一步反应,然而对方已经没有反应,只有泡沫在缓缓地移动,宁静而永恒,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思忖道:我很抱歉,不过,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别再让我猜谜了。 在你们的星球上,有一种叫做熊的野兽。那是一种很大的野兽,有时候比你们还大。它很聪明,也很灵巧,脑子和你们的脑子一般大。然而熊在一个重要方面与你们迥然不同,它无法进行一种你们称为想象的活动。它无法在脑海里形成现实中也许会有的形象。它无法回顾你们称为过去的一切,也无法展望你们称为未来的一切。这种进行想象的特殊能力,就是使你们这个物种变成像现在这样了不起的原因。没有别的原因了。不是你们模仿的本能,不是你们使用工具的本能,也不是你们使用语言、行使暴力、关心后代或形成社会集团的能力。都不是这些能力,因为这些能力在其他动物身上也可以找到。你们之所以了不起,就在于你们具有想象力。 想象力是你们称做智能的能力中,最重要的部分。你们认为想象力仅仅是解决问题,或是使事情发生的过程中一个有用的步骤。然而,正是想象力才得以使事情发生。 这是你们这个物种的天赋,但也是你们的危险所在,因为你们并不想控制自己的想象力。你们想象美好的事物,也想象卑劣的事物,而且不负起选择的责任。你们说,在你们的内心深处有善的力量,也有恶的力量,但是实际上,在你们内心只有一件东西——想象的能力。 我希望你赞同这番言论,我打算在下一届美国心理学家和社会工作者协会的会议上进行演说。这次会议将于三月份在休斯敦召开。我认为,大伙儿都会对这番言论表示欢迎的。 什么?诺曼吃惊地思忖道。 你认为你在和谁谈话?上帝吗? 到底是谁?他思忖道。 当然啰,是你。 可是你是个与我不同的人。你不是我,他思忖道。 是的,我是的,你想象了我。 请告诉我更多的事。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他的脸颊贴在冰凉的金属上。他翻过身子仰面躺着,望着上方球体光亮的弧形表面。那门上错综复杂的图案又起了变化。 诺曼站了起来。他感到身心舒坦,十分平静,仿佛睡了好久,且觉得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穿过太空船,回到飞行舱,随后走过弥漫着紫外线的通道,来到墙上布满管子的屋子里。 管子都装得满满的。每根管子里面都是一名船员。 就像他所认为的那样:贝思表现出一名船员——孤零零的一名妇女——作为对他们警告的手段。现在是诺曼在主宰一切,他发现管子里都装满了船员。 不坏,他思忖道。 他看看这屋子,心里想着:全走吧,一次一个。 管子中的船员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最后一个也没留下。 回来,一次一个。 根据他的命令,那些船员又重新出现,啪啪地回到了管子中。 全是男子。 那些女子变成了男子。 全是女子。 他们又全变成了女子。 他有了这种能力。 2小时 “诺曼。” 贝思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嘶嘶地穿过了空荡荡的太空船。 “你在哪儿,诺曼?我知道你在某处。我能感觉到你,诺曼。” 诺曼穿过厨房,经过放在餐桌上的那些可口可乐空罐,然后跨过沉重的大门,来到飞行舱。他在控制台的屏幕上看到贝思的脸,贝思似乎也见着了他,那影像闪动了十几下。 “诺曼,我知道你刚才去了哪儿。你刚才在大球内,是吗,诺曼?” 诺曼用手掌按着控制台,设法关掉屏幕。 他无法做到这一点;影像仍然保留在那儿。 “诺曼。回答我,诺曼。” 他穿过飞行舱,朝密封舱走去。 “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诺曼。现在我主宰一切。你听得到我的话吗,诺曼?” 在密封舱里,当他的头盔环锁上时,他听到了咔嚓一声,贮气罐里输来的空气凉爽而干燥。他听着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诺曼。”头盔内的内部通信系统传来了贝思的声音。“你干吗不跟我说话,诺曼?你害怕了吗?” 贝思不断地提到他的名字,使他感到恼火。他按下电钮,打开了密封舱。海水从地板上向内涌入,并迅速地升高。 “哦,你在那儿,诺曼。现在我看见你了。”贝思笑了起来,发出响亮的咯咯声。 诺曼转了一圈,看到装在机器人上面的摄影机仍然在密封舱内。他猛地一推,把它摔到一边。 “那样做没有任何好处,诺曼。” 诺曼走出了太空船,站在密封舱旁。那些Tevac炸药,一排排闪光的红点,像一条条游移不定的带子伸展开去,犹如一个神经错乱的工程师铺设的飞机跑道。 “诺曼?你干吗不回答我,诺曼?” 贝思失去了原先的镇静,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诺曼能够从她的声音中听出这种变化。他得从她手中夺下武器,要是可能的话,得切断这些炸药的引爆线。 切断它,他思忖道,切断这些炸药的引爆线,解除她的武装。 所有的红灯立即灭了。 不坏,诺曼思忖道,一阵快意油然而起。 过了一会儿,那些红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你办不到的,诺曼,”贝思笑着说道,“对我没用。我能和你对抗。” 他知道她说得没错。他们正在进行一场争执,一场意志的测试,把炸药引爆线切断又接上。而这场争执永远也解决不了。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得采用更直截了当的办法才行。 他向靠得最近的一箱炸药走去。那圆锥体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4英尺高,顶上有一盏红灯。 “我能看到你,诺曼。我看到你在干什么。” 圆锥体上有字,灰色的表面印着黄色的字母。诺曼弯下腰来看这些字母。他的面罩上微微地罩着一层薄雾,不过他还是能辨别出上面的文字: 危险——Tevac炸药: 美国海军 仅用于建筑/军事爆破 延缓引爆程序:20:00 查阅手册 美国海军/VV/512A 仅供认可人员使用 危险——Tevac炸药 下面还有一些文字,然而字母要小得多,他看不清楚。 “诺曼!你在我的炸药上搞什么名堂,诺曼?” 诺曼没有回答她。他看看那导线。一根细导线进入圆锥体的底部,另一根细导线又从底部引出,穿过泥泞的海底,来到另一个圆锥体。那儿也是两根导线——一根进,一根出。 “离开那儿,诺曼!你让我心神不定。” 一根导线进,一根导线出。 贝思把这些圆锥体串连在一起,就像圣诞树上的小灯泡一样!诺曼如果拔掉一个灯泡,那就会使炸药的一整个线路中断掉。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抓住了那根导线。 “诺曼!别碰那根导线,诺曼!” “别紧张,贝思。” 他抓住了导线。他感到上面有一层柔软的塑胶外皮,便把它紧紧抓住。 “诺曼,你要是拉那根导线,就会引爆炸药。我对你发誓——你会把你自己、我、哈里和一切都炸掉,诺曼。” 他认为这都不是的。贝思在撒谎。贝思已失去控制,她是个危险人物,而且她又在对他撒谎。 他把手往后拽,感到导线收紧了。 “别这么干,诺曼……” 他手上的导线已绷得紧紧的。“我要把你的电源切断,贝思。” “看在老天的分上,诺曼。请相信我,好吗?你要把我们全杀了!” 诺曼还在犹豫。她说的是否是真话?她懂得如何连接炸药吗?他看看脚下那灰色的大型圆锥体。当它爆炸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到时候他还会有什么感受吗? “见鬼去吧。”他大声说道。 诺曼把导线从圆锥体中拉了出来。 头盔中响起了一阵警报声,使他不禁跳了起来。面罩上端的小型液晶显示板上正飞快地闪烁着一个词:“紧急状态”……“紧急状态”…… “哦,诺曼。见鬼。你拉断了导线。” 在警报声中,他勉强听到她的声音。那一排炸药上的红灯在闪烁,一直延伸到太空船那边。诺曼做好了迎接爆炸的准备。 但是,那警报声却被一个浑厚、洪亮的男子声音打断:“请大家注意。请大家注意。所有的建筑人员立即撤离爆炸现场。Tevac炸药现在启动。倒数即将开始……从20分钟起,现在开始倒计时。” 在圆锥体上,一个红色显示器闪烁着20:00。接着它开始倒计数:19:59……19:58…… 头盔顶上的液晶显示器也在重复着同样的数字。 他等了一会儿,才理出个头绪,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直愣愣地盯着这圆锥体,又一次看了上面的说明文字:美国海军仅用于建筑/军事爆破 当然啰!Tevac炸药并不是一种武器,它们是用于建造房子和拆除建筑的。炸药里面装着安全可靠的计时器——事先安排好的20分钟计时,让工人们能离开。 20分钟的离开时间,他思忖道,绰绰有余。 诺曼转过身来,开始大步地向DH-7号居留舱和潜艇走去。 五 1小时40分 他步履平稳地走着,并不紧张。他的呼吸自如,穿着这身工作服感到很舒坦。整个系统运转顺利。 他正在离开。 “诺曼,请……” 现在,贝思在祈求他,又一次不稳定的情绪变化。诺曼不理睬她,继续朝潜艇走去。那个事先录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请大家注意。所有海军人员离开爆炸现场。剩下19分钟,继续倒计时。” 诺曼知道自己的目的十分明确,而且具有强大的力量。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也不再存有任何疑问。他知道他该怎么办。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的,诺曼。我相信你不会抛弃我们的。” 你就别相信吧,他思忖道。他到底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贝思已经失去了控制,变得危险异常。要挽救她已太晚了——事实上,现在再去接近她是十分愚蠢的行为。贝思成了杀人狂。她曾经试图杀害他,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哈里被注射药物已达13个小时;如今,从临床诊断的角度来看,他也许已经死了——大脑停止了活动。诺曼没有任何理由要留在这里。在这儿他已无事可做。 现在潜艇就在眼前。他可以看到黄色外壳上的那些装置。 “诺曼,请……我需要你。” 很抱歉,他思忖道,我要离开这儿了。 他在那双螺旋桨下转来转去,弧形的船体上漆着船名——深海星3号。他踏上踩脚板,向半圆顶棚爬去。 现在贝思已经无法通过内部通信系统和他取得联系,他完全自行其是了。他打开舱盖,爬进潜艇内,解开头盔,把它取了下来。 “请大家注意。剩下18分钟,继续倒计时。” 诺曼坐进驾驶员那放着垫子的座椅,面对着控制台。那些仪表亮了,他面前的屏幕闪着光。 深海星3号——指令舱 你需要帮助吗? 是 否 取消 他按了下“是”,等待屏幕上出现另一些文字。 哈里和贝思的状况太糟糕了;他对于把他们丢在那儿感到很遗憾。可是他们俩由于自身的缘故,都未能探索内在的自我,因此在大球和它的威力面前毫无抵御能力。这是历来科学家们所犯的错误,这种所谓的理念超越非理念的胜利。科学家们拒绝承认他们身上有非理性的一面,拒绝把它看得非常重要。他们只和理性打交道。对科学家来说,什么都有道理,倘若某件事没有道理,就会像爱因斯坦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个人的东西——从而受到摒弃。 仅仅是个人的东西,他思忖道,心里产生蔑视的感觉。人们互相残杀,原因就是那些“仅仅是个人的东西”。 深海星3号——清单选择 上浮 下潜 抛锚 停机 监视 取消 诺曼按了一下“上浮”。屏幕上变成了仪表板的图像,并出现闪光的亮点。他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是呀,他思忖道,一点也不假:科学家拒绝和非理性打交道。但是,即使你拒绝和非理性的一面打交道,它还是在那儿。非理性不会因为你不去理会它,就萎缩起来。相反地,如果不加以处置,人类的非理性面就会日益强大,无所不在。 抱怨非理性也是无济于事的。有些科学家举起双手,在星期天的报纸增刊上哀叹人类固有的毁灭心理和暴力倾向。那种做法并不是在对付非理性的一面。他们只是在正式承认,他们对非理性无能为力、甘拜下风。 屏幕上又起了变化: 深海星3号——上浮清单 1.把压舱增压器调到:开 继续下一步程序 取消 诺曼在控制台上揿下按钮,开动压载增压器,等待屏幕出现新指令。 那么科学家究竟如何对待他们自己的研究呢?科学家们一致认为:科学研究不能停止。如果我们不制造炸弹,别人也会制造。然而,要不了多久,炸弹就会被一些新人所掌握,他们说,我们不使用炸弹,别人也会使用的。 在这种情况下,科学家们说,那些人是坏人,他们没有理性、不负责任。科学家是无辜的。那些家伙才是真正有问题的。 然而,事实上责任感与任何人都有关,与他们所作的选择都有密切关系。任何人都有一次选择。 唔,诺曼思忖道,他对哈里和贝思已爱莫能助。他得拯救自己的性命。 开启发动机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低沉的轰鸣声,然后是螺旋桨的颤动声。屏幕上又闪出一行字: 深海星3号——驾驶员仪器启动 他很有信心地将手搁在控制台上,心里思忖道,我们要出发啦。他觉得潜艇在对他作出回应。 “请大家注意。剩下17分钟,继续倒计时。” 随着螺旋桨的转动,座舱罩的四周扬起了泥泞的海底沉淀物,接着,小型潜艇滑出了那半圆形的盖顶。这就像驾车一样,诺曼思忖道。一切都很简单。 他使潜艇在水中慢慢地划了个弧形,离开DH-7号居留舱,向DH-8号居留舱驶去。他离海底有20英尺高,因此螺旋桨碰不到沉积的淤泥。 还剩下17分钟。如果以每秒上升6.6英尺的最快速度——他毫不费劲地、飞快地心算着——便能在2分半钟内到达海面。 时间绰绰有余。 他使潜艇靠近DH-8号居留舱。舱外的探照灯射出暗淡的黄色光芒。电力准是在减弱中。他可以看到筒体所受的创伤——从损坏的A号筒体和B号筒体壁上冒出一串串气泡;D号筒体上布满凹痕;E号筒体上有一个缺口,海水正哗哗地往里涌。居留舱千疮百孔,危在旦夕。 他干吗要靠得那么近?他从舷窗朝里窥视,随后意识到,他希望再看到哈里和贝思——最后一次。他希望看到哈里浑身毫无知觉、毫无反应。他希望看到贝思站在舷窗旁,气急败坏地对他挥舞拳头。他希望证实,他离开他们的决定是正确的。 然而他现在只见到居留舱内愈来愈暗淡的灯光。他感到十分失望。 “诺曼。” “是我,贝思。”回答员思的叫唤使他得到安慰。他把双手放在潜艇的控制台上,做好了上浮的一切准备。现在贝思已对他无能为力。 “诺曼,你真是个狗娘养的。” “你企图杀死我嘛,贝思。” “我并不想杀死你。我没有别的选择,诺曼。” “是呀,我没有别的选择。”他说这番话时,明白自己是对的。有一个人幸存总比全完蛋来得好。 “你打算离开我们吗?” “没错,贝思。” 他把手移到上浮速度仪上,把它拨到6.6英尺。准备上浮。 “你打算就这么逃跑了吗?”他听出贝思的话中有一种蔑视的味道。 “没错,贝思。” “你不是一直在谈论我们要在海底共生死吗?” “抱歉,贝思。” “你一定是很害怕,诺曼。” “我根本不害怕。”确实,他感到自己正充满信心地掌握着控制台,准备上浮。几天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好的感觉。 “诺曼,”贝思说道,“请帮我们一把。帮帮忙。” 贝思的话深深打动了他,唤醒了他对同伴的关心之情、胜任工作的责任感以及人类善良的本性。他突然感到迷惑,力量和信心顿时减弱。然而他又立即把握住,连连摇头。力量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对不起,这样做已太晚了。” 他按下“上升”的按钮,听到压载舱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深海星3号左右摇晃着。居留舱从他下面滑走,他开始向离他1,000英尺的海面前进。 四周是漆黑一片的海水,倘若不是看到仪表板上闪烁着绿光的读数,他根本感觉不到潜艇在运动。他开始在脑海中回顾海底发生的一切,仿佛他已经在面对海军的调查似的。他把其余的人留在那儿,这样做对吗? 毫无疑问,他没有错。大球是外星人的产物,它使人具有表现内心活动的能力。这本来不是件坏事,只是人类的大脑有着双重性,人类的思维过程有着双重性。这就好像人们长着两个脑袋瓜似的。有意识的大脑可以有意识地加以控制,不会出错。可是无意识的大脑桀骜不驯,当它的行动表现出来时,就非常危险,具有极大的破坏性。 哈里和贝思的毛病就在于他们的发展其实并不平衡。他们有意识的大脑发展过了头,但他们却从来不会去探索一下自己的潜意识。那就是诺曼与他们不同之处。作为一名心理学家,诺曼对自己的潜意识有一定的认识。这对他来说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就是为什么哈里和贝思表现出了野兽,而诺曼没有的原因。诺曼了解自己的潜意识。没有野兽在等待着他。 不,错了。 他突然冒出了那种想法,那突如其来的念头使他大吃一惊。他真的错了吗?他细细地推敲了一番,又一次断定,不管怎么说,他的决策是正确的。贝思和哈里由于自身潜意识产生的后果而身处险境,然而诺曼安然无恙。诺曼了解自我,而其余的人却都被蒙在鼓里。 由于和新的生命形式接触而产生的恐惧,并没有为人们所理解,这种接触最可能导致的后果,就是绝对的恐怖。 报告中的结论跃上了心头。为什么他现在会想到这些结论呢?写完这个报告已经有许多年了。 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人们做出愚蠢的决定。 不过诺曼并不感到害怕。他信心十足。他有一个计划,并且正在执行,为什么他会想到那个报告?当时他曾为此苦思冥想,细细斟酌每个句子……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脑海里?这使他感到烦恼。 “请大家注意。剩下16分钟,继续倒计时。” 诺曼扫视了一下他眼前的测量仪器。他正在迅速上浮,距离海面900英尺。不再返回。 为什么他会想到返回? 这一切怎么会进入他的脑海? 当他默默地穿过乌黑的海水上浮时,愈来愈感觉到内心产生了一种分裂,几乎就像患了精神分裂症一般。他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东西,他还没有考虑到。 可是他会忽视什么呢?没有什么被忽视的,他在内心下了断言,因为我和哈里、贝思不一样,我是具有意识的;我觉察得到内心发生的一切活动。 除非诺曼并不是完全相信这一点。完全觉察也许是一种哲学上的目标,然而事实上是达不到的。意识就像一块卵石,会使潜意识的表面泛起微波。当意识扩散时,在它的外围仍然有着更多的潜意识。潜意识总是非常宽广,使你根本摸不着它的边际。即使是具有人道主义的心理学家也是如此。 斯坦,他的老教授:“你总是会有阴暗面的。” 诺曼的阴暗面是否正在起作用?他的潜意识、他自己大脑中被否定的部分,正在发生什么情况? 什么也没有。继续上浮。 他在驾驶员座椅上很不自在地挪动身子。他是那么渴望去海面,他是那样确信…… 我讨厌贝思。我讨厌哈里。我讨厌为他们操心,讨厌关心他们。我再也不想费神啦。这不是我的职责。我要拯救自己。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他感到震惊,为他的想法、为对他们的愤怒感到震惊。 我必须返回,他思忖道。 要是我返回,我会死去。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另一部分自我变得愈来愈强大。贝思说得没错:诺曼就是那个一味鼓吹他们得待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的人。他怎么能在现在抛弃他们呢?他不能这样做。这种做法和他的信仰相违背,与一切至关重要的,以及人道主义的东西相违背。 他得返回。 我害怕返回。 终于暴露出来啦,他思忖道,问题就在这儿。恐惧是那么强烈,以至于他否认它的存在;恐惧使他把抛弃其余的伙伴解释成合理的行为。 他按下控制器,停止上浮。当他开始下潜时,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1小时30分 潜艇轻轻地落到海底,停靠在居留舱前。诺曼跨进潜艇的密封舱,过了一会儿,便从侧面爬下,走进居留舱内。Tevac炸药的锥体上闪烁着一排红灯,看上去十分特别,就像过节一般。 “请大家注意。还有14分钟,继续倒计时。” 诺曼估计了一下他所需要的时间。1分钟进入舱内。5分钟,也许6分钟的时间,让贝思和哈里穿上工作服。再花4分钟时间到达潜艇,让他们登上潜艇。2至3分钟时间用来上浮。 这样时间就差不多了。 他钻到居留舱下,在巨大的支架下走着。 “你回来了,诺曼。”贝思通过内部通信系统说道。 “是的,贝思。” “感谢上帝。”贝思说道,随后哭了起来。诺曼正在A号筒体的下面,从内部通信系统中听到了她的抽泣声。他找到了舱门盖,转动轮盘想把它打开。然而舱门关得紧紧的。 “贝思,把舱门打开。” 贝思在内部通信系统中哭着。她没有回答诺曼。 “贝思,你能听到我的话吗?快把舱门打开。” 贝思哭得像个小孩,歇斯底里地抽泣着。“诺曼,”她说道,“请帮我忙。” “我在设法帮助你,贝思。把舱门打开。” “我办不到。” “你办不到?这是什么意思?” “这没有什么用。” “贝思,”诺曼说道,“快,现在就……” “我办不到,诺曼。” “你当然可以办到。把舱门打开,贝思。” “你不该再回来的,诺曼。” 现在没有时间再纠缠了。“贝思,打起精神。把舱门打开。” “不,诺曼。我不行。” 贝思又开始哭泣了。 诺曼试了所有的舱门。B号筒体关着,C号筒体关着,D号筒体关着。 “请大家注意。还有13分钟,继续倒计时。” 他站在E号筒体旁,上次居留舱遭攻击时,那儿已经被水淹没。他在简体的外表上看到了裂缝以及锯齿状的缺口。那缺口够大,他可以从那儿爬进去。然而缺口的边缘十分锋利,要是工作服被戳破…… 不行,他打定了主意。这样做太冒险。他移到E号筒体下面。那儿有舱门吗? 他发现了一个舱门,便转动轮盘,轻而易举地就把门打开了。他往上推起圆形的盖子,听到它咔嚓一声撞在筒体内的墙上。 “诺曼,是你吗?” 他进入了E号筒体,用手和膝盖在甲板上爬着,由于费力而气喘吁吁。他关上舱门,又重新把它锁上,然后停下来喘口气。 “请大家注意。还有12分钟,继续倒计时。” 老天爷啊,他思忖道,只剩下12分钟啦? 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从他面罩前飘过,把他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一步,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装玉米片的盒子。盒子碰到他时,那纸板在他手中散开,玉米片像黄色的雪撒了开来。 他进了厨房。在炉子的上方,他看到了另一个舱门,是通向D号筒体的。D号筒体没有淹水,这意味着他必须用某种方式给E号筒体加压。 他抬头望着,看到头顶上方舱壁上有一个通向起居室的舱门,舱壁裂了一个缺口。他飞快地爬了上去。他得找到气体,一种氧气瓶。起居室里漆黑一片,只有探照灯的反射光透过舱壁的裂缝射到屋里。枕头和床垫在水上漂着。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他迅速转过身子,只看到乌黑的头发披散在一张脸上。当头发晃动时,他看到那张脸已残缺不全,有一部分被削掉了,显得畸形可怕。 蒂娜。 诺曼浑身直打颤,把她的身子推到一边。那尸体漂开了,继续向上浮去。 “请大家注意。还有11分钟,继续倒计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思忖道,几乎已没有足够的时间。现在他得进入居留舱了。 起居室里没有氧气瓶。他又回身往下爬到厨房里,把上面的舱门关了起来。他望着那炉子和烤箱,然后打开烤箱,一股气流朝外涌出。气体被贮存在烤箱中了。 可是,这不对劲,因为气体还是在不断地外泄。一串串的气泡仍然从打开的烤箱内冒出来。 气泡不断。 巴恩斯是怎么讲解在高压下进行烹调的?其中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地方,但他已记不得了。他们使用煤气吗?是的,但是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氧气。那就是说—— 他从墙上取下炉子,一边费劲地嘟哝着。随后他找到了。有一个又矮又粗的瓶子装着丙烷,还有两个很大的蓝色罐子。 氧气罐。 他拧着Y型的阀门,戴着手套的指头显得十分笨拙。气体开始呼呼地往外喷着,气泡一直冲到天花板上,又被天花板挡了回来,形成更大的气泡。 他又打开第二只贮氧罐。水位迅速下降,退到他的腰部,接着又退到膝部。之后,海水不再继续往下退。那两个氧气瓶准是空了,不过现在已没什么关系,水位够低的了。 “请大家注意。还有10分钟,继续倒计时。” 诺曼打开了舱壁上通向D号筒体的铁门,跨了过去,进入了居留舱。 舱内的光线十分暗淡,墙上长着一层奇特的、黏黏的绿色霉菌。 哈里神志昏迷地睡在躺椅上,手上仍然插着静脉注射管。诺曼替他拿出针头,鲜血从针眼呼地冒了出来。他摇晃着哈里,试图把他唤醒。 哈里的眼睑抖动了几下,可是除此以外他仍然毫无反应。诺曼把他扶起来,扛在一侧肩膀上,拖着他穿过居留舱。 内部通信系统中依然传来贝思的哭泣声。“诺曼,你不该回来的。” “贝思,你在哪里?” 他读着监视器上出现的字: 引爆程序:09:32 继续倒计时。数字似乎变化得太迅速了。 “带着哈里走吧,诺曼。你们俩快走。别管我了。” “告诉我你在哪儿,贝思。” 诺曼在居留舱内走着,从D号筒体来到C号筒体。他找不到贝思。哈里沉甸甸地伏在他的肩上,使他穿过舱壁的门洞时十分费劲。 “这样做没有用,诺曼。” “来吧,贝思……” “我知道我不好,诺曼。我知道我已无可救药。” “贝思……”他从头盔上的无线电里听到她的声音,因此无法通过声音来确定她的位置。可是他绝不能冒险取下头盔。现在绝对不行。 “我死了活该,诺曼。” “住嘴,贝思。” “请大家注意。还有9分钟,继续倒计时。” 警报声重新响起,这是一种间歇的嘟嘟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那声音变得愈来愈响,愈来愈急迫。 诺曼正在B号筒体内,在一大堆管道和仪器中问。这儿曾干净整洁、色彩缤纷,但如今一层黏黏的霉菌覆盖所有东西的表面,有些地方还垂着条条苔藓。B号筒体看起来就像一个热带森林的沼泽。 “贝思……” 贝思不吭声了。她一定是在这间屋子里,诺曼思忖道。贝思最喜欢停留在B号筒体内,控制着整个居留舱。诺曼把哈里放在舱板上,靠在一面墙上。但是墙很滑,哈里滑了下来,头撞在舱板上。他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睛。 “老天爷,诺曼吗?” 诺曼举起一双手来,示意哈里别做声。 “贝思?”诺曼喊道。 没有任何回答。诺曼在滑腻的管道间移动。 “贝思?” “别管我,诺曼。” “我不能那样做,贝思。我要把你也带走。” “不行。我就待在这儿,诺曼。” “贝思,”他说道,“我们没有时间再争辩了。” “我要留下,诺曼。我活该留在这儿。” 诺曼看到了她。贝思正在后面,挤在管道中间缩成一团,像小孩子般哭泣着。她手里拿着一支顶端装有炸药的鱼枪,满脸泪水地望着诺曼。 “噢,诺曼,”她说道,“你刚才差点就要离开我们了……” “我很抱歉。我错了。” 诺曼伸出两只手,向她走去。贝思把鱼枪猛地掉过头来。“不,你是对的。我要你现在就离开。” 在贝思的头部上方,诺曼看到了一架闪着荧光的监视器,上面的数字不停地往后退着:08:27……08:26…… 诺曼心里思忖道,我能改变它。我要停止倒计时。 数字仍在倒计时。 “你斗不过我的,诺曼。”贝思蜷缩在角落里说道。她的双眼由于极度的兴奋而亮了起来。 “我可以看得出来。” “没多少时间啦,诺曼。我要你离开。” 贝思握着枪,枪头对着诺曼。诺曼突然感到自己的举动十分愚蠢可笑,他居然回来抢救一个不愿被拯救的人。现在他又能做什么呢?贝思藏在管道中,他既不能接近她,也不能帮助她。他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儿,更不要说还带着哈里呢…… 哈里,他突然想到,哈里在哪儿? 我希望哈里能帮助我。 可是他怀疑是否还有时间;数字仍在向后推移,只剩下不到8分钟的时间了,现在…… “我是为你而回来的,贝思。” “走吧,”贝思回答道,“请你走,诺曼。” “可是,贝思——” “——不,诺曼。我是当真的!走!你干吗不走?”接着,她开始露出怀疑的神色;她开始环顾四周;就在这时候,哈里站到了她的身后,挥动那把大钳子,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一个沉闷的敲击声,贝思倒了下来。 “我把她砸死了吗?”哈里问道。 接着那浑厚的男子声音又响起:“请大家注意。还有8分钟,继续倒计时。” 数字在后退,诺曼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钟上。停止。停止倒计时。 可是当他看钟时,数字仍倒数着。警报在响着。是不是警报使他不能集中注意力?他又试了一次。 现在就停。现在将停止倒数计时。已经停止倒数计时。 “别试啦,”哈里说道,“不会有用的。” “可是应该会发挥作用的。”诺曼说道。 “不,”哈里说道,“因为她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 贝思在他们面前的地板上呻吟着。她的双腿在动弹。 “她依然能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诺曼说道,“她十分强壮。” “我们能给她打针吗?” 诺曼摇摇头,没有时间去拿注射器了。再说,倘若给她打针,又发挥不了作用,那就是白白浪费时间—— “再给她来一下好吗?”哈里问道,“再重些?把她杀了?” “不行。”诺曼说道。 “杀了她是唯一的出路——” “——不行。”诺曼答道,心里在思忖,我们当时也有机会的,哈里,但我们并没把你杀掉。 “如果你不杀掉她,你也没办法解决这个计时器,”哈里说道,“那么我们最好赶快离开这块地方。” 他们跑向密封舱。 “还剩多少时间?”哈里问道。他们在A号筒体的密封舱内,试图给贝思穿上工作服。贝思在呻吟,她的后脑勺沾满了血。她不时地挣扎,很难给她穿衣服。 “老天爷,贝思——还有多少时间,诺曼?” “7分半钟,也许还不到。” 她的两条腿套进了工作裤;他们迅速地把她的手臂也塞进了衣服,然后拉上胸前的拉链。他们为她打开送气阀。诺曼又帮哈里穿上衣服。 “请大家注意。还有7分钟,继续倒计时。” 哈里问道:“你认为要多久才能到达海面?” “我们进入潜艇后,再要2分半钟。”诺曼回答说。 “好极了。”哈里说道。 诺曼啪的一下扣上哈里的头盔。“我们走吧。” 哈里跳入水中,诺曼放下了贝思那没有知觉的躯体。她身上背着氧气瓶和压载物,显得十分沉重。 “来吧,诺曼!” 诺曼跳进了水中。 来到潜艇旁,诺曼往上向舱门入口处爬去。没有绳子拴住的潜艇被他一碰,便不停地摇晃起来。哈里站在海底,使劲地把贝思往上推,试图推给诺曼,然而贝思老是从腰部弯下身子。诺曼伸出手来抓她,结果从潜艇上掉下来,滑到了海底。 “请大家注意。还有6分钟,继续倒计时。” “把握时间,诺曼!只有6分钟啦!” “我听到了,见鬼。” 诺曼站起来,又往潜艇上爬着,可是他的工作服上全是污泥,手套也滑腻腻的。哈里在那儿数着:5分29秒……5分28秒……5分27秒……诺曼抓住贝思的手臂,可是她又滑走了。 “见鬼,诺曼!抓住她!” “我在抓呢!” “这里。她又在这里了。” “请大家注意。还有5分钟,继续倒计时。” 现在警报器的声音已变成尖声呼叫,并且持续发出嘟嘟声。他们得高声吼叫,才能使对方听到。 “哈里,把她递给我——” “好,这儿,接住她——” “没接住——” “这儿——” 诺曼终于抓住了贝思头盔后的软管。他不知道这根软管会不会被拉掉,但他不得不冒险试一下。他抓紧软管,把贝思往上拖。最后她总算仰面躺在潜艇的顶部。然后他又把她缓缓地放入舱门内。 “4分29秒……4分28秒……” 诺曼很难保持身体的平衡。他把贝思的一条腿放入了舱内,而另一条腿弯着,顶住了舱门的盖于。他无法使她下去。每次他要放直她的腿,整个潜艇便倾斜起来,使他再次失去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