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解释给我听听吗?” “当然可以。” “用英语?”诺曼问道。 “你是说不要用数学来解释?” “是的。” “唔,我试试看吧。”特德皱了皱眉头,不过诺曼知道他的心里很高兴,因为他就是喜欢卖弄自己的学问。特德略微停了停,然后说道:“好吧,我们来看看从哪儿开始。引力是可以用几何方式表示的,这你熟不熟?” “一窍不通。” “时空是弯曲的,懂不懂呢?” “不行,也不大懂。” “唔,那么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呢?” “很遗憾。”诺曼说道。 “那也没关系。”特德说。他们面前的桌上有一碗水果。特德把水果倒了出来,把它们放在桌上。 “好了,这张桌子是空间,一个平坦的空问。” “对。”诺曼说道。 特德开始在桌上摆起水果来。“这个柳橙代表太阳。这些是它的行星,是绕着太阳旋转的。这张桌子上的水果摆法代表了太阳系。” “我明白。” “好,”特德指着桌子中央的那个柳橙说道,“太阳非常大,所以说它具有很大的引力。” “对。” 特德递给诺曼一粒轴承中的钢珠。“这是一艘太空船,我要你把它送出太阳系。让它贴近太阳飞,行吗?” 诺曼接过钢珠,让它从那个柳橙旁边滚了过去。“好了。” “你注意到没有,钢珠是笔直地从桌上滚过去的。” “是的。” “可是实际上,当你的太空船在贴近太阳的地方飞过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会被太阳吸进去。” “对了,我们说它‘掉进’太阳里了。这艘太空船将偏离原先的直线方向,向太阳偏转,最后撞击太阳。不过你的太空船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是没有。” “所以我们知道这张平面的桌子有毛病,”特德说道,“真正的空间不可能像桌面这样是平的。” “不可能?” “不可能。”特德肯定地说。 他把那只空碗拿过来,把那个柳橙放在里面。“现在把钢珠从太阳边上滚过去。” 诺曼把钢珠弹进碗里、那钢珠不是笔直地前进,而是沿着碗的内壁向下作弧形滚动,然后撞在柳橙上。 “好了,”特德说道,“太空船撞到太阳上了,在实际中发生的情况就跟这个一样。” “但是如果我给它一个比较快的速度,”诺曼说道,“它就会从柳橙旁边滚过去。它会先滚下去,然后从碗的那边滚出去。” “对呀,在实际中也是如此。如果太空船达到了一定的速度,它将逃过太阳的引力场。” “是的。” “所以说,”特德说道,“我们刚才看到的情况,说明在实际生活中,当一艘太空船从太阳附近飞过时,它就好像进入了太阳周围的弯曲空问。太阳四周的空间就像这只碗一样,是弯曲的。” “唔……” “如果你那颗钢珠的速度比较适当,它就不会逃出这只碗,而只会绕着碗内侧无休止地旋转。太阳的行星就是这样旋转的。它们在太阳生成的这样一个碗当中,永无休止地旋转着。” 特德把抑橙放回桌子上。“实际上,你应当把这张桌子想象成橡胶制成的,这些行星都会在橡胶上留下凹痕。空间实际也是这种情况;真正的空间是弯曲的——而空间的曲度则是随引力的大小而变化的。” “唔……” “所以说,引力使空间发生弯曲。”特德说道。 “唔……” “这也就是说,你可以认为引力只不过是弯曲的空问。地球有其引力,是因为地球使它周围的空间发生了弯曲。” “唔。” “当然那也不像我说的这么简单。”特德说道。 诺曼叹了口气说:“我也不认为是那么简单。” 哈里走进房间,看见桌上摆着的水果,却一声未吭。 “当你让小钢珠从碗边上往下滚的时候,”特德说道,“你注意到它不仅是滚下去的,而且会愈滚愈快,对吧?” “是的。” “当一个物体的运动速度愈来愈快的时候,在那个物体上,时间就变慢了。这一点爱因斯坦早在本世纪初就证明了。这意味着你可以把空间的弯曲看作是时间的弯曲。这只碗的弯曲度愈深,时间就变得愈慢。” 哈里插上来说道:“不过嘛……” “外行人的话,”特德说道,“给我一次机会。” “是啊,”诺曼说道,“给他一次机会嘛。” 特德把碗端起来。“现在,如果你用数字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你会发现这只弯曲的碗既不是空间,也不是时间,而是两者的结合,这就是所谓时空。这只碗就是时空,而在它里面运动的物体,就是在时空中运动。我们并没有以这种方式去认识运动,可是这却是运动时所发生的情况。” “是吗?” “是的,以棒球为例。” “白痴玩的游戏,”哈里说道,“我讨厌这种游戏。” “你懂不懂棒球?”特德问诺曼。 “懂。”诺曼答道。 “那好,想象一下击球手向中场手打出一个平飞球。那球几乎是笔直地飞了出去,比方说用了半秒钟时问。” “嗯。” “现在再想象一下,这位击球手向同一名中场手打出一个高飞球。这一回球冲天而起,中场手六秒钟之后才接住它。” “是的。” “那么这两种球——平飞球和高飞球——的运动轨迹看来是大不相同的。然而这两种球在时空中的运动都是完全一样的。” “不是的。”诺曼说道。 “是的,”特德说道,“而且是以一种你已经知道了的方式。假定我让你向中场手打一个高飞球,但要让球到达中场手那边的时间是半秒钟而不是六秒钟。” “这不可能。”诺曼说道。 “为什么?你打击的力度再大一点嘛。” “力度大了,球就飞得更高,结果时间就更长了嘛。” “好吧,那么向中场手打一个滚地球,让他在6秒钟内接住呢?” “这我也做不到。” “对了,”特德说道,“你实际是告诉我你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地击球。那颗球在时间和空间中的运动轨迹,是受到某种固定关系的制约的。” “是的,因为地球具有引力。” “对呀,”特德说道,“引力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这只碗,是一种时空的曲面,这一点我们已经有了共识。地球上任何一颗棒球都必然是在同一个时空曲面中运动,就像钢球在碗里的运动一样。你再看。”说着他把柳橙放回碗里。“这是地球。”他把两个手指分别放在柳橙的两边。“这是击球手,这是中场手。现在让钢珠从一个手指向另一个手指滚动,你会发现你必须考虑这只碗的曲面。你轻轻地弹一下钢珠,它滚动的时候就向柳橙偏过去多一些,如果你用力弹,它就会向碗的另一侧上方滚,然后从另一侧滚下来。你不可能让这颗钢球依你想要的方式滚,因为它是在碗的曲面内运动的。你的那颗棒球也是这样,它是在弯曲的时空之中运动的。” 诺曼说道:“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可是这与时间旅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说吧,我们认为地球的引力场很强——我们摔倒时,这个引力场使我们感到疼——不过实际上它很弱。它几乎不存在。所以地球四周时空的弯曲度很小,而在太阳四周时空的弯曲度就大得多了。在宇宙的其他地方,时空的弯曲很厉害,以致于产生环形滑车那样的起伏,并且发生各式各样的时间弯曲变形。其实,如果你考虑一下黑洞——” 他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啦,特德?黑洞怎么啦?” “哦,上帝呀。”特德轻声说道。 哈里把鼻梁上的眼镜向上推了推,说:“特德,你这一生之中,这一次也许是正确的。” 他俩都抓起一张纸,开始在上面涂涂画画起来。 “它不可能是一个施瓦兹希尔德黑洞①——” ①Schwartzschild hole:根据施瓦兹希尔德1916年得到的爱因斯坦真空场方程式精确解所导出的无旋转、球对称黑洞。 “——不,不。一定是旋转的。” “——角动量可以保证——” “——可是你到不了奇点——” “——不,潮汐的力量——” “——把你撕碎——” “但是如果你仅仅低于黑洞表面……” “可能吗?他们有这样的胆量吗?”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开始埋头进行计算,不时还在嘴里叨念两句。 “黑洞怎么啦?”诺曼问道,可是他们两人都在潜心运算,没有理睬他。 内部通信系统响了起来。巴恩斯说道:“请注意,我是舰长。请所有人员马上到会议室去!” “我们已经在会议室了。”诺曼说道。 “马上就去,快!” “我们已经在这儿了,哈罗德。” “就你们几个?”巴恩斯说道,接着内部通信系统就自动关上了。 三 会议 “我刚才与在檀香山的太平洋舰队司令斯波尔丁上将通了加密电话,”巴恩斯说道,“显然斯波尔丁已听说我把你们带到这个深海区来进行考察活动,而他对此感到很不高兴,因为这件事没有事先向他汇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了他。 “他要求把所有非军事人员都送上去。” 诺曼心想:太好了。到目前为止所发现的东西使他失望。他不想再在这种潮湿幽闭的环境中待上72个钟头,对一艘空无一人的太空船进行考察。 “我想我们是经过总统特许的。”特德说道。 “是的,”巴恩斯说道,“问题是即将有一场暴风雨。” “什么暴风雨?”哈里问道。 “他们报告说海面上的风速达到了15节,而且有东南方向的大浪。看来太平洋上的一场飓风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移动,将于未来24小时内到达这里。” “这里会有暴风雨?”贝思问道。 “不是这儿,我们在这下面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但海面上将出现惊涛骇浪。我们的所有水面支援舰艇部将驶离这一海域,到汤加王国去找避风港。” “所以我们就将暂时与外界隔绝了?” “在未来的24到48小时中是这样。但那不成问题——我们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过斯波尔丁对于撤走支援舰艇一事感到担心,因为这里还有非军事人员。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是想留在这儿继续对那艘太空船进行考察呢,还是想离开这儿?” “留下来,毫无疑问的嘛。”特德说道。 “贝思,你呢?”巴恩斯问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考察不明生命形式的,”贝思答道,“可是那艘太空船上什么生命也没有。情况与我原先想象的或者说希望的完全不同。我希望能回去。” “你呢,诺曼?”巴恩斯问道。 “我们得承认事实,”诺曼说道,“我们确实都没有受过适应深水饱和环境下生活的训练,而且待在这下面也确实不舒服。至少我有这种感觉。再说,我们也不是对这艘太空船进行评估的最佳人选。到了这一步,海军方面必须把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工程技术人员请来。我也想回去。” “哈里?” “我们还是他妈的走吧。”哈里说道。 “有没有什么具体理由?”巴恩斯问道。 “是直觉。” “我简直不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来,哈里,”特德说道,“我们在太空船问题上刚刚有了令人振奋的新见解——” “你说得太离谱了,”巴恩斯不客气地说,“我将与地面取得联系,请他们安排我们在12个小时内离开这里。” “真他妈的!”特德很不高兴地说。 这时诺曼看着巴恩斯。巴恩斯并没有不高兴。诺曼心想巴恩斯也想离开,他现在正在找理由,而我们则为他提供了理由。 “在这段时间里,”巴恩斯继续说道,“我们还可以再到太空船上去一次,甚至可以去两次。然后休息两小时再返回。会议就到这儿吧。” “我还有话要讲——” “行了,特德。大家都已经表过态了,休息休息吧。” 在他们回舱位的路上,巴恩斯对贝思说:“贝思,我有句话要跟你讲。” “讲什么?” “贝思,我们待会儿再进入那艘太空船,你不要看到键钮就去按。” “我不过是开了一下灯嘛。” “是的,可是你不知道当你——” “——我当然知道,那键钮下面标着‘房间照明’。清清楚楚的。” 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听见贝思说:“我可不是你们海军的人,可以由你指挥得团团转——”接着他们听见巴恩斯在说话,但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真他妈的!”特德又骂了一句。他用脚踹了一下铁舱壁,舱壁发出沉闷的声音。他们走进C号筒体,朝自己的舱室走去。特德说:“我不相信你们都想离开这儿。这一发现多么激动人心,你们怎能就这样弃之而去呢?尤其是你,哈里。就凭数学推导的前景,你也不该走!还有黑洞理论——” “我跟你讲讲原因吧,”哈里说道,“我之所以想走,是因为巴恩斯想走。” “巴恩斯并不想走,”特德说道,“他不过是让大家表态——” “——这我知道。巴恩斯不愿让他的上司觉得他作出了一项错误决定,或者认为他是在打退堂鼓,所以让我们来决定。我可以告诉你,是巴恩斯想走。” 诺曼感到惊讶:在人们心目中,数学家整天想入非非,对别的事都心不在焉,糊里糊涂,可是哈里却非常精明,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巴恩斯为什么想走?”特德问道。 “我认为这是很明显的,”哈里说道,“原因就是海面上的那场风暴。” “风暴不是还没有来吗?”特德说道。 “是还没有,”哈里说道,“但等它一来,我们就不知道它会持续多长时间了。” “巴恩斯不是说24至48小时——” “巴恩斯也好,其他人也好,谁也无法预料这场风暴将持续多久。”哈里说道,“万一持续5天怎么办?” “我们可以坚持下去的。我们这儿的空气和食物可供我们使用5天的,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哈里说道,“不过我觉得巴恩斯很担心。” “老天,不会出什么事的,”特德说道,“我觉得应当留下。”这时他们听见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他们低下头看着脚下那块适用于任何天气的地毯。地毯呈黑色,湿漉漉的。 “怎么啦?” “我觉得是水。”哈里说道。 “海水吗?”特德说着弯下腰,用手指头摸了摸那块潮湿的地方,然后用舌头去舔了舔指尖。“没有咸味。” 他们上面有个声音说道:“因为那是尿嘛。” 他们抬头向上看去,看见弗莱彻站在靠近圆柱体弯曲顶部的众多管道中的一块平台上。“各位,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是废水处理管出现了一点小裂缝。” “废水?”特德摇了摇头。 “只有一点小裂缝,没有问题,先生们。”弗莱彻说道。她用一只小罐对着一根管道喷出一些白色泡沫。这些泡沫粘着在管道上并迅速固化。“我们发现这类问题时就用氨基甲酸酯喷一下,密封性能非常好。” “你们经常发现裂缝吗?”哈里问道。 “废水?”特德又说了一遍。 “很难说,亚当斯博士。不过别担心,真的。” “我感到很恶心。”特德说道。 哈里在他背上拍了拍。“得了,死不了的,我们还是睡觉吧。”“我觉得想吐。” 他们走进卧舱之后,特德立即跑进了盥洗问。他们听见他咳嗽、作呕的声音。 “可怜的特德。”哈里边说边摇头。 诺曼问道:“讲讲看黑洞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洞嘛,”哈里说道,“是一个已经死亡并坍塌了的星体。基本上,一个星体很像一个沙滩上的大球,不过它的内部不是充满气体,而是在不断发生原子爆炸。一个星体老了之后,它的核燃料就耗尽了,星体就发生坍塌而缩小。它坍塌到一定程度,密度就变得非常之大,因而引力也变得非常之大,这就使得它进一步塌缩,直到它的体积变得非常非常小,而密度却非常非常大——这时它的直径只有几英里。这时它就是一个黑洞。在宇宙中,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的密度能超过黑洞。” “它们是黑的,因为它们是死的?” “它们是黑的,因为它们是一切光的陷阱。黑洞的引力非常之大,它们就像真空吸尘器那样,把任何东西都往自己那边吸——包括它四周的气体、尘埃,甚至包括光。它们把这些东西全部吸了进去。” “它们把光也吸进去了?”诺曼问道。他感到那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 “那么刚才你们两个人在进行数学运算的时候,又是为什么事而那么激动呢?” “哦,那就说来话长了。那只是进行推测。”哈里打了个哈欠。“那种推测也许不会产生任何结果。我们以后再谈它,好吗?” “当然可以。”诺曼说道。 哈里翻了个身,便睡着了。特德还在盥洗间里咳来吐去。诺曼回到D号筒体,来到蒂娜的控制室。 “哈里找到你了吗?”诺曼问道。“我知道他想找你。” “他来过了,先生,他要了解的情况我都替他问了。怎么啦?你是不是也想立一个遗嘱?” 诺曼皱起了眉头。 “亚当斯博士说他以前还没有立过遗嘱,想立一个。看起来他觉得这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反正我跟地面上联系了,回答是现在没办法做。这是法律方面的事,需要有你们本人的签字才行,不能通过电缆线来传输你们的遗嘱。” “我懂了。” “很对不起,詹森博士。我要不要也把这个情况跟其他人说一说?” “不必了,”诺曼说道,“不要去干扰其他人了。我们很快就要返回上面去了,但还会先去看一下那艘太空船。” 大玻璃匣 进入太空船之后,他们分成了两个小组。巴恩斯、特德和埃德蒙兹去货舱区,继续查看那些尚未查看的货舱。诺曼、贝思和哈里则在被他们称为驾驶舱的地方寻找飞行记录器。 特德在分手时说道:“我要去做的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是我从来没有做过的。”说完他就和巴恩斯一道走了。 埃德蒙兹给他们留下一个小型电视监视器,这样他们就可以看清在太空船前部的另一个小组的活动情况。他们听见特德正喋喋不休地跟巴恩斯大谈他对这艘太空船结构方面的看法。太空船巨大货舱区的设计使他想起古希腊迈锡尼人的石头建筑,尤其是迈锡尼城的狮门斜坡…… “特德对一些毫不相干的事实的了解程度,超过了我所有认识的人。”哈里说道,“我们能不能把音量调小一点?” 诺曼打了个哈欠,然后把监视器的音量转低了些。他有点疲倦了。DH-8里的铺位比较潮湿,电热毯又重又紧地贴在身上,他根本睡不着。贝思跟巴恩斯谈了话之后,气冲冲地进来了。 她现在仍然余怒未消。“巴恩斯这个家伙,”她说道,“他躲到哪儿去了?” “他像大家一样,正尽最大努力在工作。”诺曼说道。 她转过身。“你知道吗,诺曼,有时候你心肠太好,也太谅解人了。这家伙是个白痴,道道地地的白痴。” “我们还是找飞行记录器,好吗?”哈里说道,“这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哈里发现那个模型人背后的那条光缆通到了地板下面。他掀起盖板,顺着光缆向后找。 “我很遗憾,”贝思说道,“不过他不会以那种方式对一个男子讲话的。对特德肯定不会那样。特德自始至终都想表现自己,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容忍他这么做。” “特德跟那又有什么关系——”诺曼说道。 “——那家伙是个寄生虫,他就是这种人。他剽窃别人的思想之后,加以改头换面,就变成了他的东西。就连他引用一些名人名言的时候,那样子也令人不能容忍。” “你觉得他是在剽窃别人的思想?”诺曼问道。 “你听我说,在没下来之前,我曾跟特德说过,我们打开太空船的时候应当讲上几句话。后来我就发现,他在编造要讲的话,而且在摄影机前抢镜头。” “这个……” “这个什么,诺曼?别跟我这个那个的,好不好?那是我最先提出来的,可是他连一声谢谢都没说,就把它变成了他的东西。” “你跟他谈过这事没有?”诺曼问道。 “我什么也没跟他谈。即使我谈了,我想他也想不起来的。他会说,你说过那话吗,贝思?我想也许你是说过类似那样的话,是的……” “我觉得你还是得跟他谈谈。” “诺曼,你并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如果你跟他谈过,至少现在你谈起这件事时不会这么生气。” “心理医生的话。”她摇摇头说,“你看,在这次考察中,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动不动就胡吹一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不过是先进门,巴恩斯就冲着我训了一顿。我为什么不能先进来?在科学历史上,女子领先一下有什么过错?” “贝思——” “——后来我开灯又挨了一顿骂。你知道巴恩斯是怎么说的?他说我可能会引起短路,使我们大家都陷入险境。他说我那样做的时候没有动脑子,说我太容易冲动。见鬼,还容易冲动。简直是石器时代的军人白痴。” “把音量开大一些,”哈里说道,“我倒宁愿听特德讲话。” “算了吧,伙计们。” “我们大家都受到许多压力,贝思,”诺曼说道,“这种压力会以不同的方式来影响我们。” 贝思瞪眼看着诺曼。“你是在说巴恩斯是对的?” “我说我们大家都处于压力之下,包括他,也包括你。” “天哪,你们男人总是抱成一团。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名助教,没有聘任我为教授?” “是因为你和蔼可亲,性情随和?”哈里说道。 “没有这一条我也够格了,真的可以了。” “贝思,”哈里说道,“你看见这些光缆的走向了吧?它们一直通向那边的舱壁。你去看看它们是否在门那边沿壁而上了。” “你想把我支开?” “只要有可能。” 她笑起来,紧张气氛也随之缓和。“好吧,我到门那边去看看。” 她走后,哈里说道:“她真的给激怒了。” 诺曼说道:“你知道班·斯通的事吗?” “哪个班·斯通?” “贝思是在斯通的实验室里攻读硕士课程的。” “哦。” 班杰明·斯通是波士顿大学的生物化学家,颇具影响力。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优秀的科研学者,常常利用自己的研究生在实验室当助手,并将他们的成果占为己有。在学术界,利用别人科研成果的事不乏其例,斯通并非唯一这样的人,不过他与他的同事们相比之下,显得更加肆无忌惮。 “贝思还和他住在一起过。” “哦嗬。” “后来他俩之间发生了重大分歧,于是斯通便跟她分道扬镳了。她离开了他的实验室,而他却发表了五篇论文——都是贝思的实验研究成果,但却没有挂贝思的名字。” “嗯,”哈里说道,“所以她现在耿耿于怀?” “不,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而且我也明白她那番话的意思。” “是啊,”哈里说道,“但问题是,跟狗睡在一起的人,身上就会治上虱子。你知道我讲的是什么意思吗?” 没想到贝思此刻已经回来了。她听见这话后大声说道:“天哪,这等于是在说‘被强奸的女孩都是自找的’。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的。”哈里说道。这时他还在顺着光缆掀盖板。“不过你有的时候不得不问这样一个问题:这个女孩凌晨三点钟在那黑暗的巷子里干什么呢?” “我当时爱上了他。” “可是那不是个好地方。” “我当时才22岁。” “你得要多大年纪才行?” “去你妈的吧,哈里!” 哈里摇摇头。“你找到光缆了吗,小泼妇?” “找到了。那些光缆线通到一个玻璃栅极一样的东西早去了。” “我们去看看。”诺曼说着走进那个门里。他以前曾见过飞行记录器,是一种长方形的金属盒子,样子像个存放贵重物品的匣子,漆成大红色或鲜桔色。如果这是—— 他收住脚步。 他所看到的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立方体,有一英尺见方,里面纵横交错地排列着许多纤细发亮的蓝色光缆线,缆线之间不断发出蓝色的闪光。立方体顶部有两只压力表和三个活塞,左侧表面上有一系列银色的条条块块。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有意思,”哈里说着向立方体里仔细地看着,“我猜测这是一种光学记忆体。我们现在还没有这种东西。”他用手摸了摸左侧表面上那些银色的条条块块。“不是油漆,是某种塑胶。也许是可读型的机器。” “用什么来读?我们肯定做不到。” “是的,也许是某种机器人回收装置。” “这些压力表呢?” “这个立方体里充满某种气体,而且是增了压的。也许里面有生物的组成部分,所以它才能这么小。总之,我认为这个大玻璃匣是一个记忆装置。” “飞行记录器?” “是的,是同类的东西。” “怎么使用它呢?” “瞧我的。”贝思说着走到驾驶舱那头,开始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些按键,启动了控制面板。她回过头说道:“不要告诉巴恩斯。” “你知道该按哪儿?” “我觉得那不要紧,”她说道,“我想控制台能知道我们在什么位置。” “控制面板可以跟踪驾驶员?” “就这个意思。” 他们面前的控制面板上有一块地方闪亮起来,成了一块屏幕,黑底黄字。 RV-LHOOQ DCOMI美国星际旅行者 接着这些字从屏幕上消失了。 哈里说道:“坏消息就要来了。” “什么坏消息?”诺曼问道。他心里纳闷:为什么哈里不跟特德和巴恩斯去太空船和其他部分看看,而是留下来寻找飞行记录器呢?他为什么对太空船的过去这么感兴趣呢? “也许不一定是坏消息。”哈里答道。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如果从逻辑的角度来考虑,”哈里说道,“你就会发现这艘太空船丢失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两组文字: 飞船系统 推进系统 维生系统 废物管理A(V9) 数据系统 状况OM2(外部) 军需官 状况OM3(内部) 飞行记录 状况OM4(前部) 核心操作 状况DV7(尾部) 甲板控制 状况V(概要) 综合(直接) 状况指令记录(2) LSS测试1.0 线路Ag-11 LSS测试2.0 线路A12-BX LSS测试3.0 稳定性 “你想看哪一项?” “飞行记录。”哈里说道,接着咬了咬嘴唇。 飞行数据概要RV-LHOOQ FDS 01/01/43-12/31/45 FDS 01/01/46-12/31/48 FDS 01/01/49-12/31/51 FDS 01/01/52-12/31/53 FDS 01/01/54-12/31/54 FDS 01/01/55-06/31/55 FDS 07/01/55-12/31/55 FDS 01/01/56-01/31/56 FDS 02/01/56-进入事件 FDS 进入事件 FDS 进入事件 概要 8&6 !!OZ/010/Odd-000/XXX/X F$S XXX/X%^/XXX-X@X/X!X/X “你看得懂是什么名堂吗?”诺曼问道。 哈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你们可以看得出来,初期的记录中,每次的间隔为三年。后来间隔就缩短了,变成了一年,接着变成了六个月,最后是一个月。再后面就是这一次进入。” “他们的记录是越来越仔细了。”贝思说道,“不管这次进入指的是什么,反正是太空船接近进入时的记录。” “我想象得出是什么,我觉得我的想法不错。”哈里说道,“我还不敢相信——我们开始试试吧。把进入事件概要调出来看看怎么样?” 贝思键入命令。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星体图,在图的边缘有许多数字。图是三维的,有深度感。 “是全息摄影吗?” “不尽相同,但大同小异。” “几个高亮度的星星……” “也许是行星。” “什么行星?” “我说不上来。这要特德来解答,”哈里说,“他也许可以识别这张图。我们继续往下看吧。” 他在控制台上动了动,屏幕上起了变化。 “星体更多了。” “是的,而且数字也越来越多。” 图像四周的数字在闪烁,并迅速改变着。“这些星体看来并没有移动,然而这些数字却在不断变化。” “不是的,看哪,这些星体也在移动。” 他们看见所有星体都在离屏幕中心而去,现在屏幕中心漆黑一片。 “中心没有星体,所有东西都离中心而去……”哈里若有所思地说道。 外围的星体仍在向外高速运动着。黑色的中心在不断扩大。 “哈里,这中心部位为什么这么空?”贝思问道。 “我觉得它不是空的。” “但我什么也看不见嘛。” “是看不见,可是它并不是空的。马上我们就能看见——那不是!” 屏幕中央突然出现一个非常密集的白色星体群。他们看见那星体群在不断扩大。 诺曼心想,这种效果非常奇特。屏幕上仍可以看见一个明显的黑环在向外扩展,环的内外部都有星体,似乎这些星体正在从一个巨大的黑环中飞出。 “我的天哪!”哈里轻声说道,“你们知道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贝思说道,“那中心部位的星体群是什么?” “那是另一个宇宙。” “是什么?” “这个嘛,可能是另一个宇宙,也许是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的一个区域。谁也说不准。” “那个黑圈圈是什么?”诺曼问道。 “那不是个圈圈,那是个黑洞。我们看到的是这艘太空船在穿越一个黑洞,进入另一个宇宙时所记录的情景——是不是有人在喊我们?”哈里转过身,侧着耳朵听。大家都静下来,但没有听见有人叫。 “你说的另一个宇宙是什么意思——” “嘘…” 又一阵短暂的寂静。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喂……” “是谁呀?”诺曼全神贯注地听着。那声音非常之轻,但却是人的声音。也许还不止一个声音。这声音是从太空船中某一部位发出的。 “哟嗬……有人吗?喂……”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贝思说道,“是他们,是监视器上发出的。” 她把埃德蒙兹留给他们的那只小型监视器的音量开大了些。监视器屏幕上是特德和巴恩斯。他们正站在一个房间里面大声喊着:“喂……喂……” “我们能跟他们对话吗?” “可以。按一下边上那个按钮。” 诺曼说道:“我们听见了。” “那就该立即回答!”特德说道。 “好吧,”巴恩斯说道,“注意听着!” “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呢?”特德问道。 “注意了,”巴恩斯说着向旁边站了一步,屏幕上出现了一些设备的彩色影像,“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艘太空船是干什么用的了。” “我们也知道了。”哈里说道。 “我们也知道了?”贝思和诺曼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过巴恩斯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这艘太空船似乎在飞行中捕捉到一些东西。” “捕捉到一些东西?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巴恩斯说道,“不过,是我们非常陌生的东西。” “陌生的东西” 移动式通道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大货舱区。他们是到太空船前部,与巴恩斯、特德和埃德蒙兹三人会合,去看他们所发现的非常陌生的东西。 “为什么他们要让太空船穿过黑洞呢?”贝思问道。 “是引力的原因。”哈里说道,“你看,黑洞其实有异常强大的引力,它能对空间和时间进行令人难以置信的弯曲。你还记得特德曾说过关于行星和恒星在时空结构中造成凹陷的话吗?黑洞可以在时空结构中撕开一个裂口。有人认为穿越这些裂口就可以进入另一个宇宙,或者我们的宇宙中的另一部分。也许会进入另一个时问。” “另一个时间!” “正是这样。”哈里说道。 “你们几个人来了没有?”监视器上传来巴恩斯很小的声音。 “已经在路上了。”贝思板着面孔对着监视器说道。 “他看不见你。”诺曼说道。 “管它呢。” 他们继续穿过一个个货舱区。哈里说:“我真想看看当我们把所发现的事告诉特德时,他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最后他们来到通道的尽头。他们从中部的支撑结构进入太空船前部一个非常大的舱室,也就是他们先前在监视器上看到的那个大房问。它的天花板将近100英尺高,整个舱室大极了。 诺曼心想,这里面简直可以放进一幢六层楼房。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层淡淡的水汽或薄雾。 “那是什么?” “是云。”巴恩斯说罢又摇了摇头。“这个舱室如此之大,似乎已有其自身的气候了。说不定这儿有时候还会下雨呢。” 舱室里的机器硕大无比,乍看像个超大型挖土机,只不过被漆成了鲜亮的颜色,上面还似乎有一层油闪闪发亮。诺曼开始观察起它的特征来。机器上有一些巨大的机械手和强大的机械臂,还有巨型传动齿轮,此外还有一排排的桶和其他容器。 他突然觉得它与昨天下午来时乘坐的卡戎五号潜艇前端装的握具和抓钩非常类似。是昨天吗?是不是还是今天?哪一天?7月4日?他们下来有多长时间了? “如果你们仔细看,”巴恩斯说道,“你们就能看出这些装置中有的是大型武器。其他的,像那个伸缩性长机械臂,是用来捡东西的。这些东西实际上就使得这艘大空船发挥一个巨型机器人的作用。” “机器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贝思说道。 “我认为还是让机器人来打开比较合适,”特德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也许那样较为相称。” “是很相称的。”贝思说道。 “极为相称。”诺曼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说机器人对机器人?”哈里说道,“是门当户对?” “嘿,”特德说道,“虽说你的评论愚不可及,我也不想取笑于你。” “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嘛。”哈里说道。 “你有的时候尽讲些傻话,欠缺考虑。” “孩子们,”巴恩斯说道,“我们能不能回到正题上来?” “那你下次指出来,特德。” “我会的。” “我很乐意知道我什么时候尽讲傻话。” “那没问题。” “那些‘你’认为愚不可及的傻话。” “我跟你说吧,”巴恩斯对诺曼说道,“等我们返回上面的时候,就把他们二位留在这下面。” “你现在还不能想回去的事。”特德说道。 “我们早就表决过了嘛。” “但那是在我们发现那个东西之前。” “那个东西在哪儿?” “在那儿,哈里。”特德诡秘地笑道,“我们来看看,凭你那神奇的推断能力,会认为那是什么。” 他们朝这个大舱室的纵深走过去,穿行于那些巨大的握具与抓钩之问。在一只有掌垫的机械手里,抓着一个直径大约30英尺、光洁度非常高的银色球体,球体上没有任何标记或明显的特征。 他们围着这个大球走动,看见它那光洁的金属表面像镜子一样照出了他们的影像。诺曼注意到那亮闪闪的金属中透出斑斓的色彩,如红色和蓝色的虹,变幻莫测,妙不可言。 “它看上去像一颗巨型钢球。”哈里说道。 “不要停下脚步,聪明人。” 在球体的另一侧,他们发现球面上有一系列深深的、螺旋状凹槽,形成一个盘根错节的复杂图案。诺曼对这图案很感兴趣,觉得十分有趣,但他一时还说不出为什么。这不是几何图案。它既不是无固定形状的不规则图形,也不是什么结构图形,一时很难说出它是什么。诺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愈看愈觉得这肯定是地球上从未有过的图案。它肯定不是人制造出来的,也不是任何人的头脑能想象设计得出来的。 特德和巴恩斯说得很有道理,诺曼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这个球体是个“陌生的东西”。 优先 哈里盯着这个球体,默不作声地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惊叹了一声。 “我想你肯定愿意回过头来跟我们讲讲这个,”特德说道,“讲讲它是从哪儿来的等等。” “其实我还真的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呢。”他跟特德讲了讲星体记录以及黑洞的事。 “其实嘛,”特德说道,“我也在怀疑建造这艘太空船是为了进行穿越黑洞的飞行。” “真的?你最早发现的线索是什么?” “那个厚厚的防辐射层。” 哈里点点头。“确实如此,你也许比我先想到那层铅的作用。”他笑了笑。“不过你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就是了。” “嘿,”特德说道,“这是毫无疑问的,是我最先提出黑洞问题的。” “是吗?” “是的。这是无需怀疑的。记得在会议室里的情况吗?我当时在向诺曼解释时空问题,那时我就开始进行有关黑洞的计算,后来你加入了我们的谈话。诺曼,你还记得吗?是我先提出来的。” 诺曼说道:“这倒不假,你当时就有了这个想法。” 哈里笑道:“我并不觉得那是一项提议。我认为那更像一种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