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把一切都弄明白,”我说。“在过去几天里,我觉得我正在开始了解你,真正地了解你。而且,我越了解你,就越喜爱我看到的一切,我和你很般配,这一点我很清楚,我想你也清楚。所以我需要弄明白。” 凯茜目光直视前方。“弄明白什么?” “弄明白出了什么差错,弄明白今天上午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弄明白现在你为什么不想和我说话。” 凯茜双颊红晕淡起。“我并没有设法躲开你,我只是已同意了做别的事,就是这么回事。”她看见了我脸上的神色,我等着,最后,她叹了口气。“你是对的,你的确应该讨个说法。” 她依然不看着我,而是凝视着她前面一棵移植的棕榈树。“我渐渐喜欢有你作伴,和你在一起很有乐趣,当你不在我身边时,我发现自己总是在期盼着下一次与你见面的时刻。” 我对她微笑着,她仍然不看我的眼睛。“我也有同感,”我说。“那是什么问题呢?” “在来这儿的飞机上,我坐在韦杰尔旁边,我们谈天闲聊,说到了你。”她的两只手不断地握紧又松开,眼睛就是不看我。“他说他认为你我之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说他不喜欢这样,还说这不符合职业道德,对我的职业生涯没有好处。” 我怒火中烧。“韦杰尔恨我,这你是知道的,他想他的,这有什么关系?” 凯茜低声继续说道:“他说如果这事再继续下去,就要解雇我。” 我火冒三丈。“简直荒唐,他不能解雇你。” “噢,能的,他能解雇我,他和卡什是老朋友,记得吗?他说他会和卡什联系,保证我不再见你。他说我是否能在公司干下去还是个疑问,并说只要他和卡什稍稍从中作梗,他们便会将我解雇。” “他在吓唬人。” 凯茜朝我转过脸来,眼睛里燃着怒火。“不,他不是在吓唬人。你说得很对,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事实上,他恨你,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是根据他对你的所言所行,你完全可以使他被炒鱿鱼。” 凯茜淡淡一笑。“你要控告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职员性骚扰,除非你是疯子。即使我赢了官司,我也一切都完了。” “噢,那就让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见鬼去吧,反正你讨厌这个银行,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所以让他们见鬼去吧。” 从凯茜的反应中,我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话。“你说得倒轻巧,”她说。“我们现在谈论的是我的职业,你知道干这一行的女人是多么不容易,人们不把你当回事,像韦杰尔之流的男人们把你当作一个荡妇,你的工作就是为公司勾引客户,我要证明韦杰尔的话是错的。我对这个工作倾注了许多心血,我苦苦奋斗取得了这些成绩,我决不会让这一切付诸东流的。” “好吧,好吧,我道歉,”我说。“但是你应该按照你的生活来设计你的工作,而不是相反。” “噢,我明白了。所以,当我遇到一个男人,并爱上他的时候,我就应该辞职,去上烹调和家政速成班。”凯茜的话音里满含讥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争辩道。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争论变得越来越激烈,韦杰尔正在讹诈凯茜,使她离开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争辩的是妇女追求职业的权力问题,我搜肠刮肚地找词儿反驳她,但反应太慢了。 “听着,我原以为我喜欢你,但是我实际上并不真正了解你,”凯茜继续说下去。“我不打算为了你而使多年的工作毁于一旦,情况就是如此。”说罢,她站起来,转身快步走回电梯口。 我坐在长凳上,满腔怒火。我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我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不住地抖动,韦杰尔那个狗杂种!当我进一步发现了他在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诈骗案的作用后,就更加蔑视鄙夷他了。他也许谋害了肖夫曼,他可能与戴比的死有牵连,他用最无耻的方法纠缠凯茜。现在,他又把她从我身边赶走了。这使我对他的蔑视变成了仇恨,我要抓住他的把柄,我要治得他服服贴贴。 我对凯茜也十分恼火,我日益喜爱的姑娘又变成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个傲慢的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职业女性。但是,也许是我有失公允,期望凯茜为了我而冒砸饭碗的风险也许确实有悻常理,然而麻烦的是,我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显得有多么宽宏大量,坦然豁达,我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打开了感情的防线,而凯茜和韦杰尔则粗暴地伤害了我袒露的情感。 我大步走进一间酒吧,要了一杯啤酒,根据安排,那天下午我们还要去参观几个发行高风险债券的卡西诺赌场,但我决定不去了。 我几分钟就喝光了杯中啤酒,又要了一杯,我的怒气开始慢慢平息下来。我打量了一下巨大的门廊,只见各色人等在那转来转去,有的行色匆匆,但大多数人只是在闲荡。我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当我看见那个身影从服务台向我走过来时,我呛了一口啤酒,是罗布!他究竟在这儿干什么?他应该在办公室里,或者应该在洪斯洛参加他的那个会议。 接着,我注意到了他一只臂弯里抱着的一大束黄色鲜花。啊呀,不好!我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儿了。在格洛赛斯特-阿姆斯小酒店共饮的那天晚上,他曾对我说过要作出一个富有戏剧性的姿态,他正在履行自己的诺言。 他步伐坚定地大步走过来,他来到我面前时并没有停步,只是咧嘴一笑。“闭上你的嘴,保罗,天知道这种地方会有什么样的小虫子爬进你嘴里。”他边说边大步流星经过我身边,向电梯走去。 我这才意识到由于惊讶我的嘴确实张得老大,我闭上嘴,看着他消失在电梯里。 我撑在吧台上,等着罗布回来,她会对他说些什么呢?在我们的谈话之后,她不可能接受他的求爱,是吗?或者她会接受?这个念头占据了我的脑子,我感到毛骨悚然。我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颇具戏剧性的姿态,但是,凯茜是个明智的姑娘,她不会上钩的,是吗? 我两眼盯着电梯口,熬过了折磨人的10分钟。我终于看见罗布从一架电梯中冒出来了。他见我在吧台边,便穿过连接小岛的人行通道朝我坐的地方走过来,他不露声色,我判断不出他是兴高采烈还是灰心丧气,他显然是在故意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为什么? 他走了过来,就在我面前站定,一声不响。说话呀!我真想对他大叫一声,我需要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但我没有叫喊,只说了一句:“罗布,你好。” “你这个小人,”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逼视着我的眼睛。 “怎么回事?”我说。“我做什么啦?”我能听到自己那底气不足嘶哑的声音。 “你这个十足的小人,”他又说道。“我遇见了一个我想与之共度今生的姑娘,我飞了6千英里赶到这儿来向她表白。然而,我发现了什么?我的朋友已经捷足先登,夺我所爱。” “她把你的事全都告诉我了,”他痛苦地接着说。“最无耻的是,你明明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却假装你不喜欢她,试图让我放弃她,而你却始终在打她的主意。”我看见眼泪开始涌上罗布的双眼。 “罗布,不是那么回事……”我开口说道。 “见你的鬼去吧,”罗布啐了一口。“我忘不了这事,你休想逃得了,你们俩都跑不了,我要杀了她,也要宰了你。”他大发雷霆,把挡住他路的一堆椰子果踢得四处乱滚,把一只乳胶蜂鸟扔到地上团团打转。 我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又要了一杯,罗布有什么权利对我如此发火?要是他以为凯茜会和他来往的话,那他一定是疯了,她以前曾经告诉过罗布她对他的看法。再说,我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刻意追求过她,我告诉罗布,说我不喜欢她时,我说的完全是大实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已经发生了,我对此也无能为力。 我以前从来没见罗布发过火,可刚才他看上去非常气愤。当他威胁说要杀我和凯茜时,看起来好像他真能说到做到似的,我不寒而栗,我想,罗布这家伙说发火就发火,但他消起火来可没那么快,他深深地受到了伤害,他不会忘记的,我感到不安起来,我本应该克制住自己,我应该意识到罗布对我和凯茜之间的任何关系都不会高兴的。 我慢慢地开始为他感到难过。可怜的家伙!到拉斯维加斯的机票一定花去了他一大笔积蓄,千里迢迢飞来求婚,却遭到拒绝,是够糟的了。不过,罗布以前曾多次被拒绝过,他对此已习以为常了,但发现一个朋友夹在他和他的求爱目标之间,一定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我想到应该去找他道个歉,不,那不会有用的,至少目前不管用,他不会相信我的话。实际上,那可能会加深他对我的恨,也许最好暂时避开他,但愿时间会愈合我们之间的裂痕。 不过,可以放心的是,至少凯茜没有答应罗布的求爱。实际上,他说她把我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了,她跟罗布说了些什么?她一定承认了我们之间有某种关系,某种纽带,不然的话,罗布不会如此大发脾气,也许她已决定抛弃对“有悖职业道德行为”的顾虑,也许她为向韦杰尔屈服而感到内疚,我想弄个明白。 我上楼回到房间里,给她打电话,她接了电话。“喂?” “是我,”我说。“我不知道你对我们的谈话是否又仔细考虑过了,今晚请你吃饭的邀请仍然有效。” “你们德琼公司的男人都是怎么回事?”她怒气冲冲地答道。“你们都这么粘乎,不,我今晚不想和你一块儿出去,我只想一个人留下来,过我自己的生活,做我自己的事情。行吗?” “好吧,好吧,”我说,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我十分痛苦,起初只是稍稍有些为凯茜的处境担忧,到后来满脑子都是这些忧虑,我感到一切都太过分了;我失去了清醒思考的能力。 我从容房用餐服务部订了一份牛排和一瓶津芬德尔葡萄酒,吃饱喝足便上床睡觉,我眼睁睁地辗转反侧好几个小时,也许就一个小时。最后,由于酒精的麻醉以及混乱思绪和恐惧的搅扰,我的脑海停止了翻腾,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第十七章 阳光照射在格雷斯教堂大街上那一幢幢混凝土和玻璃混合结构的灰色大楼上,我加入了赶去上班的那熟悉的公司职员的行列。街道上的确拥挤不堪,因为此时已是9点差5分,比我平常上班时间要晚多了,我放任自己睡了个懒觉,以便消除时差带来的不适和长途旅行的疲劳。 我是从菲尼克斯飞到洛杉矶,然后从洛杉矶直飞伦敦。12个小时的飞行和在洛杉矶国际机场4个小时的候机使我疲惫不堪,不仅仅是体力上的疲劳,卡什、凯茜和罗布都在这同一架飞机上,由于罗布是自费,所以他坐在后舱。整个旅行都令人非常不舒心,在排队登机时,我捱过了极其难受的两分钟,我和罗布彼此仅隔10英尺远。他牙关紧咬,两眼怒视着我。我扭过脸避开他,但仍然能感觉到他那目光仿佛穿透我的背部,一阵刺痛。 上了飞机后,凯茜对我很客气,但却十分冷淡,这我认了,同时也报以她同样的态度,罗布回避着我们两人,独自一人呆着,对这一切最感痛苦的莫过于卡什。他尽量对我们三人表示出友好的态度,但我们谁也没领他的情。最后,卡什只得作罢,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呆板的英国人”什么的。后来,当他发现与自己同坐的是哈里森兄弟有限公司的一位老对手时,不禁高兴了起来,他们极其友好,但相互逞强,说起过去做生意的事,一个比一个说得天花乱坠,结果我不时从睡梦中被他们吵醒。 然而,当我上了毕晓普斯门大街朝德琼股份有限公司走去时,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我对自己摸清特里蒙特资金公司骗局底细的方法颇为得意。现在,就等着汉密尔顿去把钱弄回来了。 我走进交易室,向屋里各位点头致意时,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市场上很忙碌,人人都在忙着打电话。我走到我的交易台前,怒视着等了我两星期的一堆研究资料。我看了看屏幕和交易表,看看在我外出期间我的老交易进展如何,以及增加了些什么新交易。在汉密尔顿、我以及罗布不在期间,公司没有什么大变化,虽然戈登和杰夫一直非常忙碌。 我在交易台边刚刚呆了几分钟,汉密尔顿便走了过来。 “你好,汉密尔顿,”我说。“你过得怎么样?我们有很多事要谈。” 看到汉密尔顿一脸严肃的表情,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我们当然有很多事要谈,”他说。“咱们去会议室吧。”我心神不安地跟着他走进就在交易场地旁边的那间小屋。 “出了什么事?”我问道。 汉密尔顿没有回答。“先说说你此行的情况,”他说。 我把所发现的情况很快叙述了一遍,汉密尔顿专心致志地倾听着,并作了笔记。我说完后,他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干得好,保罗,非常出色。这证实了我所发现的许多情况。”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汉密尔顿双眉紧锁,我想问问他发现了些什么情况,但是我不能那样做,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别样的气氛,似乎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什么不祥的事情。 “保罗,”汉密尔顿开始说道,“跟我说说美国石膏公司的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这事,我认为我们以前已经讨论过我购进的证券以及我购进该证券的原因。再说,自从我外出以来,该债券价格好像又上涨了。 “这种债券看上去回报不错,”我开始说道,但是汉密尔顿举起手打断了我的话。 “我不是说债券,是说股票,”他说。“你是在美国石膏公司被收购的前几天买了它的股票。” 警钟开始敲响,他为什么会问起我这件事?我想,他指的是内幕交易。但是,我没有做过任何错事,我敢肯定没有做过,是的,非常肯定。 “对,此话不错。但是,我没有得到那家公司将被收购的任何消息。我只不过是幸运而已,就是这么回事,戴比也是一样,”我禁不住脱口说道,实际上她又有多么幸运呢? “但是,有些人认为你们的确获悉了内幕消息。” “那是绝对没有的事,”我说。 汉密尔顿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迎视着他那双犀利的蓝眼睛射来的目光。我说的是真话,我想让他知道这一点。终于,他点了点头。“哦,我相信你是对的。但是,你必须得使别人相信,而不是使我相信。证券协会来了两个人,他们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希望我在场吗?” 这事真离奇!荒谬!愚蠢!我没有感到害怕。是的,是感到震惊,而且感到迷惑不解。但是,我很高兴他们上这儿来与我面谈,运气好的话,我马上就能澄清此事。 “是的,请吧,”我平静地说。 汉密尔顿离开房间,去接待处领那两个人,我环视着会议室,这是个孤寂的房间,里面都是墙壁,没有窗户,摆着几件看上去昂贵但没有特色的仿制家具,墙上画中那笨头笨脑的快速帆船不知驶往何处,桌子上摆着干干净净的白色笔记本和削得尖尖的黄色铅笔,不错,这房间可用作审讯室。 汉密尔顿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两名官员,我猜想当我进来时他们一定已经在接待处等候,但我没有注意到他们。虽然时值9月初,且多日未下雨,但他们两人胳膊上都搭着一件浅黄褐色雨衣。他们放下雨衣,打开公文包,掏出他们自己的拍纸簿,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汉密尔顿坐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一头。我真希望他能紧挨着我旁边坐,我们之间的三英尺仿佛是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 其中一人开始说话,他的头几乎全秃了,所剩无几的黑发紧贴着脑袋,他的鼻子和下巴都很突出,但是鼻子和下巴相距很近,几乎没有空间,使他的脸扁得很难看。他戴着一副镜架粗大的黑边眼镜。我想,他一定跟瞎子差不多了。当他作自我介绍时,他那薄薄的嘴角向上翘起。“早上好,默里先生。我的名字叫戴维·贝里曼,我在证券协会供职。这位是我的同事罗德尼·肖特。”一头灰发、神情胆怯的另一个人点点头。我与他的交流仅此而已,他来这儿的任务是保持沉默,记下一切谈话内容。 我对证券协会的情况非常熟悉,不久前我还参加过该协会的会员资格考试呢。该协会是继“大爆炸”改革以后建立起来的自我调节组织之一,旨在维持伦敦城的金融秩序。它颁布了十几条规则,并专门配备了人员以确保这些规则得以贯彻执行。该协会有权对其会员处以罚款,直至开除。如遇犯罪指控,那么,证券协会将把它的调查结果交给诈骗案处理小组或重大诈骗案调查委员会。 “如果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介意吗?”贝里曼开了腔。 “不介意,”我说,声音突然嘶哑了。贝里曼竖起耳朵听着,振作起来,我心里对自己说道,我不应该一副紧张的样子,毕竟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不介意,”我大声重复道,声音大得不正常。 当贝里曼透过那些大镜片看着我时,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我露出了友好的微笑,表示愿意帮忙。“我将把你们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贝里曼没有朝我报以微笑,而是在翻寻着他的笔记内容,他的伙伴肖特已经在狂书疾写,写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 提问开始了。“姓名?” “保罗·默里。” “你是受雇于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吗?” “是的。” “你受雇多长时间了?” “将近一年。” “职务?” “有价证券组合管理人。” 这些问题提得很快,我回答得也很快,而且非常清楚。 “在7月16日,你是否代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买过价值2千万美元的美国石膏公司债券?” “是的,我买过。” “同一天,你是否为自己的帐户买过1千股美国石膏公司的普通股?” “是的。” “你知道那天晚些时候美国石膏公司的股价将从7美元涨到11.25美元。没过几天,便有人宣布收购美国石膏公司,你知不知道该公司很快就要被人收购?” “不,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买债券和股票?” 我知道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至关重要,我向前倾身伏在写字台上,想坦然地看着贝里曼的眼睛,但他那该死的镜片太厚了,很难看清楚。 “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在此之前曾经发盘购买少量德琼公司已持有一段时间的石膏公司证券。我对这家公司进行了一些研究,似乎觉得很有可能被入收购。该公司长期以来经营不善,而且前总经理又刚刚去世,他在世时始终不肯让人收购该公司。” “我明白了。”贝里曼用圆珠笔敲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没有其他情况使你猜测收购迫在眉睫,你所说的听起来似乎德琼公司的资金所冒的风险非常小,你自己的本钱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我开口说道,然后把话又咽了下去。 “请说下去。”贝里曼扬起眉毛,刚好从眼镜架上方露出来。 我不得不把话说完。“我怀疑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知道些什么,我好像觉得很蹊跷,他们怎么突然愿意出这么高的价买进这种债券。” “布龙菲尔德-韦斯银行的哪一位对这种债券表示感兴趣的?” “卡什·卡拉汉,他们的一个推销员。” “我明白了,卡拉汉先生没有透露那家公司即将被收购?” “没有,他没有说。不过话说回来,他是不会说的,不对吗?难道他不想以低价从我手上买债券吗?” “你的意思是不是卡拉汉先生知道提议中的收购之事?” 这时,我犹豫了一下。猛然间,我想到这也许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致卡什于死地的机会。但是,这仅仅是一闪念,我此刻身处险境,最好是直说为妙。但是,贝里曼已注意到了我犹豫不决的神情,毫无疑问,他对此自有他的解释。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卡什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我一概不清楚。我只是说,当时我怀疑他也许知道。” 贝里曼不相信我,我能看出来他不相信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倒希望能够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以便让我有机会使他相信我的清白无辜。我想慷慨陈词辩解一通让他相信,但还是忍住了,若是那样,也许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默里先生,这个问题很重要。”贝里曼向前倾过身子。“你曾和卡拉汉先生商量过为你自己的帐户买进美国石膏股票的可能性吗?” “没有,我没有,”我坚定不移地说。 “你非常肯定?” “绝对肯定。”我感到奇怪,贝里曼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念头,也许卡什自己一直在依靠内幕消息做交易,也许他已经声称他把消息透露给我了,我不知道。 贝里曼的嘴角又向上翘起,他似乎对我的回答感到非常满意,我感觉到仿佛掉进了陷阱里,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个什么样的陷阱。 贝里曼继续提问。“在宣布收购之后不久,你是否给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检查官打过电话?” 我的心一沉,贝里曼察觉到了我的反应。“是的,”我说。 “你为什么那样做?” “我们公司的检查官是个名叫戴比·蔡特的姑娘。她最近死了,我在清理她的交易台时,发现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给她的一个便笺,是有关对美国石膏公司股价波动的调查,并要求她给他们回电话。于是,我便打电话给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那个人看看我能否帮得上忙,我想那位先生是叫鲍恩。” “噢,是这样。”贝里曼翻找着他的笔记。“你告诉鲍恩先生,说蔡特小姐对你说过调查石膏公司债券之事。” “没有,只字未提。哦,我的意思是……”天哪,我都说了些什么?“我想我是说过我们在联手做石膏债券,可以说,这是事实。” “唔。鲍恩先生认为你发现蔡特小姐向他透露了她对石膏股价波动的怀疑,于是,你便打电话给他,试图了解对你自己、对卡拉汉以及对其他人的调查情况。”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就在这时候,蔡特小姐死了,是不是?”贝里曼以一副诱供的腔调说道。 我勃然大怒,在过去的10分钟里,我已变得思维混乱,而且害怕起来,吃不准他们到底认为我干了些什么事,甚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也糊涂起来。在此之前,我一直在采取守势,面对一个接一个闪烁其辞的指控节节后退。但是,最后这句话含沙射影,也实在太过分了。虽然我不能完全肯定是谁杀了戴比,但是我可以肯定他说这个凶手绝不是我。 “我用不着听你这些废话,正因为你们没有掌握事实真相的线索,你们不能随意到处指控别人,希望会瞎猫碰上死耗子,戴比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我没有杀害她,你们没有理由认为是我干的。如果你们认为是我杀了她,那咱们去见警察理论一番,要是你们不是这样想的,那就闭上你们的嘴巴。” 我一阵狂怒使贝里曼大吃一惊,他张嘴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向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汉密尔顿转过脸去。 “如果我问你一两个问题的话,你介意吗?” “我将回答有事实依据的问题,不回答无事实根据的指控。”汉密尔顿的声音显得通情达理,但却坚定有力,贝里曼发憷了。 “默里是否被授权购买石膏债券?” “当然是,”汉密尔顿答道。“他被授权为敝公司从事交易。” “他是否得到过购买债券的具体授权?” “没有,当时我在日本,但是他不需要得到我的批准。” “你回来后,是否赞同这笔买卖。” 汉密尔顿停顿了一下,贝里曼等待着他的回答,最后,汉密尔顿说:“不,我不赞同。” “为什么不赞同?” “保罗有一种预感,认为美国石膏公司将被收购。依我之见,他没有足够的信息来证实这种预感。” “但是,如果默里确知石膏公司将被收购,那么这笔交易看上去一定很不错吧?” “是的,那当然。十拿九稳能赚钱。” “回过头来想想,实际上默里肯定知道石膏公司将要被收购,因此,他购买了那些债券,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汉密尔顿倏地站起身来,“够了,贝里曼先生,我已告诉过你,我不予回答没有事实根据的指控,我想你最好还是离开这儿吧。” 贝里曼整理好所有的文件,放进公文包里,他的同伴肖特草草地写了些什么,也将文件和公文包整理好。 “谢谢你们的合作,”贝里曼说。“如蒙贵公司能将默里先生经手购买债券和股票的内部记录拷贝件,以及7月16日默里先生所有电话录音磁带的复制件寄给我,敝人将不胜感激。”交易室里的所有电话内容均有录音,可用于解决说了话不认帐之类的争端,极其偶尔地也用于协助当局进行调查。 汉密尔顿把那两人送到电梯口,我靠坐在椅子里,既感震惊又迷惑不解,贝里曼显然认为自己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他会察觉出了什么假迹象呢?我不得而知。但是,无论是什么,似乎都对我不利。 汉密尔顿回到房间里。“怎么啦?”他说。 我叹了口气。“我买了那些债券和股票是因为我猜测石膏公司将要被收购,我并没有获悉它将被收购的内幕消息。” 汉密尔顿笑了笑。“好了,小伙子,我相信你。” 我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很高兴知道还有人相信我。“听起来不太妙,是吗?”我说。我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心中无数,很想知道汉密尔顿的看法。 他捋了捋胡子。“他们暂时还不能证实任何事情,但是他们好像非常肯定已经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我说,你干脆去收拾一下你的交易台,然后回家算了。你目前这种状态做不好交易的。” 我感激地点点头,采纳了汉密尔顿的建议。我一到家,便穿戴起我的跑步行头,开始绕着公园跑起来。我拼命地逼迫自己,跑了两圈,8英里。我腿部和肺部的疼痛使我忘掉了上午的口头审查,肾上腺素逐渐泄入血流,使我的神经平静镇定下来了。 跑步结束后,我回到家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问题豁然明朗,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没有得到过内幕消息,谁要起诉我,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任何金融管理机构若有这方面的记录,那是十分可怕的。只要德琼公司继续支持我,我便会安然无恙,在这一点上,汉密尔顿似乎很坚定。 我在浴缸里泡了20来分钟,突然电话铃响了。我几乎没有力气去接电话,但最后我还是去接了,是汉密尔顿。 “保罗,你好吗?” “噢,我刚刚跑了一会儿,我觉得好多了。” “好,很好。我刚刚与贝里曼通过电话,我对他说,他们应该尽快弄清楚这个问题,这对德琼公司和对你个人都很重要。要么是你做错了什么事,他们能够拿出证据来,要么是你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应该停止纠缠我们,他们说他们一定能在本周末让我们知道结果。因此,还有几天,你何不休假算了?不管怎么说,有这件事使你牵肠挂肚的,你在交易台上也干不成什么事。” “那好,”我说。“我很高兴他们有把握这么快就澄清此事,那咱们下星期一再见。” 但是,当我挂上电话时,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如果他们自信到星期五就能了结此事的话,那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他们很快就能证实我是有罪的,而不是因为他们打算放弃努力。 我穿衣服时,情绪再度低落下来。突然,电话铃又响了。 这次是我姐姐琳达打来的。“喂,保罗,你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她说。 “很好,很好,你呢?”我嘴里答应道,心里嘀咕着她打电话到底会有什么事。我们彼此几乎很少说话,偶然说上几句也是因为我们俩同时都在母亲身边,而琳达总是尽量避免这种场合。我想也许是我们相互没好感的原故吧。这并不是一种内心的厌恶,像其他所有事情一样,这事的根源在我父亲的去世。琳达觉得父亲死后我理应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因此,当我先后去剑桥大学和伦敦读书时,她极力表示反对。她自己住在邻近的溪谷里,离母亲的住处只有10英里远,她已嫁给了一个农民。她丈夫是个性情残暴的大块头,我对他极其反感,但她十分崇拜他,并一有机会就拿我跟他比,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如我所说,我们之间很少说话。 “什么事?”我问道,希望开门见山,有啥说啥。“是有关妈妈的事吗?” “是的,”琳达说。“别担心,她没有生病,也没有其他问题,是她的房子,你知道吗,几个月以前梅市尔索普老爷死了?” “知道,妈妈告诉过我。” “唉,他儿子对妈妈说她必须得搬出去。” “什么?他不能做那种事。梅布尔索普老爷答应过她,那幢房子她可以住到去世为止,他儿子知道这事。” “但此事没有文凭,口说无凭,”琳达接着说。“他说他有权随意处置。他说他已经收到一个电视制片商对这幢房子的非常诱人的开价,那人想用这房子作为周末别墅。” “真是个混蛋。”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叫我们的吉姆去走一趟,把那家伙痛骂一顿,但他说那是你的事。” 好一个我们的吉姆,我心想,但是他有他的道理。“好吧,我来看看能想点什么办法。” 我想用电话与住在伦敦的新任梅布尔索普老爷取得联系,但转念一想,最好还是到他祖传的家里去面见他,那样,也许他还会想到他祖传的责任。 于是,我往赫尔姆比山庄打电话。幸运的是,梅布尔索普老爷整个星期都将在那儿打松鸡。我约好次日去拜访他,后来又打电话告诉我母亲,说那天晚上我将在她那儿过夜。听起来她似乎很苦恼,但是听说我要来,便又宽心了许多。 由于路途遥远,我早早地便出发了。我很快就把石膏债券调查之事抛到了脑后。毕竟,此事并非我能左右得了的。同时,我欲揭开戴比之死和特里蒙特资金公司诈骗案之奥秘的愿望也有所消减,或者说至少变得不那么迫切了,此刻我处于某种忘物状态之中,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我很感激刚刚出现的这个家庭问题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我到达我母亲家时,正好赶上与她一道用晚午餐。她一边吃着肉馅马铃薯饼,一边唠叨起她的房子和花园,说这幢房子在村子里是多么重要,如果她不得不离开的话,她肯定会非常非常的伤心。我希望我能够在巴思韦特为她另找一幢房子。但是,没有了那些了解她,喜爱她,并对她体贴入微的邻居们,再加上她的怪痹,她会觉得日子难过得多。 驱车去赫尔姆比山庄只花了10分钟时间,外面停着好几辆兰奇罗弗、美洲豹和梅塞德斯,毫无疑问,这全是梅布尔索普老爷猎友们的汽车。我把我的小标致车停在那些车旁边,走到前面的大门,按响门铃,一位男管家把我引进一间书房等候。 书房里非常舒适怡人,堆满了老梅布尔索普老爷曾每日必读的报纸和书籍。我想起了小时候来这间书房里的那些情景,看着我父亲和梅布尔索普老爷在壁炉旁谈笑风生,梅布尔索普老爷的笑声震耳欲聋,他那张大红脸会笑颜大开,那副结实的肩膀上下起伏不停,他的双手像我父亲的手一样又大又粗糙。这种场合,他们手中总是握着威士忌酒杯,我细看了一眼身后的书架,没错儿,一个装有四分之一酒的细颈瓶支撑着一些旧版的惠特克年鉴。 查尔斯·梅布尔索普终于来了,他看上去与他父亲毫无相似之处、他消瘦贫血,我很惊讶他这副样子竟然能一整天策马穿过沼泽地去搜猎松鸡而不累倒,更不用说整整一个星期了。他与我年龄相仿,是一家古老的,但现在规模很小的商业银行融资部的主任助理。 “你好,查尔斯。谢谢你拨冗见我。”我说着伸出手去。 他无力地握了握我的手。“别客气,默里先生,请坐。” 他指了指他写字台旁的一把小椅子,他自己坐在写字台后面的一把大椅子上。 我被当作了一个俯首听命的忠实仆人,这使我怒不可遏,但我还是坐了下来。 “我来是想和你谈谈我母亲的房子问题,”我开始说道。 “我知道,”梅布尔索普打断了我的话。 “你知道,当家父遇难时,令尊曾答应过我母亲,她可以住在那儿,直到她去世为止。”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实际上,我甚至找不到关于那幢房子的租约,看来你母亲住在那儿是不合法的。” “真是荒谬,”我说。“她没付租金是因为她住在那儿是不需付租金的,没有租约是因为没有必要签租约,你父亲很乐意让她住在那儿。” “情况很可能如此,我父亲是个非常慷慨宽厚的人。但是,我们只有你母亲的一面之词,说我父亲答应她终生住那房子,而她现在并不完全可靠,是不是?”梅布尔索普从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点着了一支,他没有请我抽一支。“问题是我要交一笔惊人的遗产税,我只好卖掉部分财产,很容易就能得到5万英镑。” “你不能把她赶出去,”我说。“那是非法的,她是老租户,不要以为你能威胁她离开。” “我非常抱歉,默里,但是恐怕我能那样做。你瞧,她从来没有付过任何租金,所以她不是租户。你知道,她实际上只是一个擅自占居空屋者。别担心,我已经和我里士满的律师们把一切都核查好了。从技术方面看,如果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要赶走她倒可能有困难,但是,最终我们总会有办法赶她走的。” “如果你父亲的在天之灵知道你干出这种事来,他会大发雷霆的,”我说。 梅布尔索普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后才答腔。“你无法知道我父亲会怎么想。我父亲有很多才能,但是不善于理财。在这个庄园里,许多资产都被搁死了,现在应该把它们利用起来,转换成一笔可观的收入。在现在这个世界里,总不能让财产闲置着不产生收入吧,你在金融界工作,肯定能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你不能像盘弄银行的资产负债表那样去管理一个庄园,”我说,但是我看得出来,要使梅布尔索普改变主意是不太容易的。向他求情是不会有用的,我也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他的杀手锏。再呆下去毫无意义。于是,我起身准备离去。“我爸爸总说,你父亲认为你是个傻瓜,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说完,我一扭身走出了房间,虽然只是一句讽刺奚落的话,但我心里感到舒畅多了。 ------------------ 第十八章 拂晓时分的寒冷空气,随着每一次呼吸沁入我的肺里,跑在石子路上,小腿肚子上的肌肉不停地扭拧着,颤动着。我已经记不得当年跑上这些陡峭的山头,我的腿是一种什么样的沉重感觉。我正循着我孩提时代几乎每天跑过的路线跑着。这段本地区最陡峭的山坡有4英里路。虽然离山顶只有两百码了,但是我的速度慢得似乎那山顶可望不可及。现在的感觉糟透了——我真惊讶,当年我12岁时,如何跑得上这些山坡。 我认出了小路上那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一个个急转弯道,睹物思情,往日跑步时的痛楚又涌现脑际。我找到了这个跑步卸压的办法,盼望着每日与陡峭的山路和凛冽的寒风搏斗抗争。虽然跑步的起因是为了驱散先父之死带来的痛苦,但那决非唯一目的。我已对它产生了一种依赖性,它成了我集中脑力和体力去征服痛苦和困难的需要。这是一种自我放纵,一个将自己困锁在自我世界里的机会,每天一两个小时,在这个自我世界里,我的身体及其酸痛的肌肉成了注意力的中心,时而壮观,时而险恶的山间景色成了衬托的背景,每天都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每天都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最后,我终于冲上了山顶,沿着巴思韦待和赫尔姆比之间的一条山脊开始半英里的慢跑。我一路大步慢跑着,躲闪着隐匿在羊肠小道两旁的尖石头和密密匝匝的欧石南,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刺破脚掌或撞伤脚踝。一对松鸡倏地冲出欧石南丛,沿着山界飞得又低又快,转眼问一个飞扑便不见了踪影。晨雾刚刚从巴思韦特四周的谷底升腾,我能看得见那条银链般的河流在朝晖中熠熠闪光,然后向左一个急转弯,隐人一座紫光笼罩的山肩后面。我回头看看位于溪谷头部的那块宽广寂寥的大片褐紫色沼泽地。但我正朝着反方向跑去,跑向谷底那一块块齐整整的绿色田野,跑向那灰色石头房屋的村庄,在那儿,可以听见早晨活力的第一阵躁动;一台拖拉机爆响着发动起来,犬声狂吠要用早餐。我回到我母亲家时,浑身酸疼,但精神大振,并且已经作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可能指望梅布尔索普改变主意,即使我找到了法律依据,与他辩争,最终,他还是会把我母亲赶出去的。那种后果对她微微平衡的心理造成的影响是难以预测的。不过,也许我可以买下这幢房子。那样,我母亲有了一个安度余生的家,对我对她都是一种安慰。 问题是我拿不出5万英镑,我虽然有大部分投资于石膏债券的1万英镑储蓄,但是,考虑到我现有住房所需支付的抵押贷款,我只能再借2万英镑,如何只花3万英镑就能买下这房子呢? 我想,只好低下我骄傲的头去求他了,我打电话到赫尔姆比山庄,约好那天晚些时候再与他见一次面,像前一天一样,我们又在书房里见面了。我把我的想法对梅布尔索普说了,愿出3万英镑买下那房子。我为我头一天临别时说的话表示抱歉,不过,梅布尔索普似乎有了和解之意;也许我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3万5千英镑,”他说。“不能再少了。” “一言为定,3万5千英镑,”我说着伸出手来。我希望自己能从某处搞到钱,他有气无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我想我们两人都深知我们父辈之间那牢不可破的友谊,并为让他们失望而羞愧难当,我们平静地分了手。 当我把这事告诉母亲时,她非常高兴。她坚持要我再多住几天,我答应了。在经历了过去几个星期里那紧张的奔波之后,这强迫性的休闲和改换环境对我大有好处。我尝试着抛弃对自己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的前途的忧虑,结果大为成功,考虑那事的时间还有得是,但我无法不想凯茜。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巴思韦特,真是痴人呓语!她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考虑这个问题。我不止一次地埋怨自己,不知怎么把似乎已经开了头的一个非常有发展希望的关系搞糟了。 现在,我必须从哪儿借到2万5千英镑。应该有可能借到,非常有可能。在证券交易圈里混上一两年之后,我的薪水应该加得相当快,应该很快就能更具支付能力,只要证券协会的调查查不出什么名堂来,这一切就都会实现。 我们坐在德琼公司的会议室里,即我曾在那里受到证券协会的贝里曼先生严厉盘问的同一个会议室,擦得铮亮的红木桌子上摆着一台录音机,汉密尔顿坐在桌子的另一侧。 当他打电话叫我于星期一上午11点钟去见他时,我的恐惧感重又被唤醒了。如果调查证明我没有问题的话,那他肯定会叫我像往常一样于7点半去报到上班。 汉密尔顿举止庄重,即使在他最高兴的时候,他也沉默寡言,就是像现在这种闲聊般的谈话,他也只说了一句,“这一个星期休假过得好吧?” 他对我的含混答话根本没在意,接着说道:“你听听这些磁带。” 我完全呆住了。我试图把过去两个月里的所有通话都过滤一遍,想想哪次通话能加罪于我。因为我没有做过任何错事,所以很难想象出磁带上会录些什么内容。 汉密尔顿轻轻按下了放音键。 音量很高,卡什的声音嗡嗡作响,“关于石膏债券,你改变主意了?” “没有,我没改变主意,”我说。听自己录在磁带上的声音,总是感觉很奇怪。听起来不像我的声音,音量稍微高了一点,而且口音比我知道的要重一些,磁带继续往下放。“但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帮我一个忙?”又是我的声音。 “没问题。”那是卡什的声音。 “要想买纽约股票交易所的股票该怎么买?” “噢,那很容易。我可以在这儿为你开一个帐户,你需要做的就是给我们私人客户部的米里亚姆·沃尔打个电话,给我5分钟时间,我告诉她,你马上要给她打电话。” 汉密尔顿关掉了录音机,我们两个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我打破了冷场。“那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我说,但立即又后悔了,这种话听起来很像是出自罪犯之口。 汉密尔顿眉头微皱,这表明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这并不能结论性地说明任何问题,不能,”他说。“但是,当把这些话和证券协会正在收集的起诉卡什的证据摆到一起时,情况就不太妙了。他们听了这些话,似乎觉得卡什正在告诉你如何从某家公司为你自己的帐户购买股票,而他掌握了这家公司的内幕消息。这是收买你的客户与你做生意的典型手段,让人听上去就是那么回事。” “噢,不是这么回事,”我反驳道。 “你们是在谈论美国石膏股票,不是吗?” “是的。” “而且卡什的确不厌其烦地帮你开了个帐户?” “这个,是的。但是,他是把我当作一个客户,为我提供帮助的。”我停顿了一下,竭力集中思想,我觉得自己陷入了困境,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脱身。最后,我只好重复了一遍事实真相。“我和戴比决定买股票的根据是我自己对这家公司所做的分析,我的分析表明它有可能被收购。我们两人以前都没有买过美国公司的股票,卡什似乎很自然就成了我们咨询的对象,事情就那么简单。” 汉密尔顿长久地注视着我。我心想,没有哪个人的判断力比汉密尔顿更强了,他会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但是,他没有完全相信。“你会做出那种事来,我的确感到有些奇怪,”他开始说道。“但是证券协会十分肯定你和其他人做这笔交易是有内幕消息的。你说的对,他们没有结论性的证据。这种事情的起诉费用很贵,而且往往很难成功,但是,他们确实常常会毁了那些受牵连者的生活,不管他们是有罪还是清白无辜。”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他面前的桌子。“我还要考虑我们公司的利益。对于证券协会来说,要公布此事,甚至处罚我们,都不是难事,用不着我说你也清楚,这对那些把钱交给我们管理经营的机构会造成何种影响。如你所知,我们正在与一些潜在的日本客户进行磋商,他们对我们公司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我不允许那些磋商受到危害。” 他又抬起头来看看我。“因此,我做了一笔交易,鉴于目前这种情况,这是一个对与此事有牵连的各方都有利的交易。今天,我将接受你的辞呈。你将保留一个为期两个月的离职通知期,让你有充裕的时间在别处找到合适的工作。在此期间,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来上班,但你决不能代表公司进行交易,出了这个房间,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的辞职原因。” “我很抱歉,”他说,“但对于我们大家,特别是对你,这是最佳处理办法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既成事实,采取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动作,德琼公司照常经营下去,就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我对此毫无办法,这个事实很难使人接受。 “我要是不辞职怎么办?”我说。 “你这话问都不要问,”汉密尔顿说。 一时间,我觉得还应争辩几句,拒绝接受他的提议,并要求进行一次全面调查,但这毫无意义。我会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而现在这样,我至少还可以另找工作。 我一言不发,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会议桌。我感觉到我两颊涨起了红潮。我突然百感交集,气愤、羞愧,以及一种深深的绝望情绪。我张口欲言又止,我深深地呼吸着,控制住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什么也别说,也不要使性子,要沉着镇定,离开这儿。 “好吧,”我嘶哑着嗓子说。我站起来,在汉密尔顿面前扭转身子,离开了会议室。我需要到交易台去拿一两样东西,电话号码之类的东西,我走进交易室,一切活动戛然而止。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我,我穿过极其令人难堪的气氛。我谁也不看,只是两眼盯着我的交易台,脸绷得紧紧的。我的脸颊依然发烫,我走到交易台前,把电话号码和两三件其他东西收拾起来放进公文包,走出交易室时,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天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现在我可不想为那种事操心。 我在大楼外面的街道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当我回到寓所时,至少我已经将心中沸腾的情感理出了头绪,我将把它们一个个分开来,各个击破。 首先对付愤怒,我气愤的是,自已被不公正地认定有罪,而竟没有机会为自己辩护。我被认定有罪是因为这个结论最容易为每个人所接受,还有一点我感到气愤的是,汉密尔顿竟然允许他们这样对待我,他肯定能够采取某些措施来保护我,在所有人中,汉密尔顿应该最能够拿出办法来摆脱这个困境,他已经让我看到了公司的光明前景,我认为我对于他来说比那更重要。然而,细想起来,我觉得汉密尔顿以他惯常的思维方式掂量出了顽强坚持到底的利弊,认为这种办法较为有利,尖声大叫“这不公平”是毫无意义的。 接下来是伤心,我已开始渐渐与德琼公司融为一体,我正在学习如何进行交易,并且爱上了这一行。虽然汉密尔顿的决定让我失望,但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知识,要学的还很多,很难想象有谁能够成为像他那么好的老师。不过,至少我在德琼公司工作的这段时间使我相信,我喜欢做交易,井表明我有这方面的潜力。我只好另找雇主,重新开始了。 要是我找不到别的工作怎么办?想到这个念头,一阵恐慌冲上我的头脑,要是我再也不能从事证券交易怎么办?我觉得自己无法正视这种可能性。如果我要筹集资金为我母亲买房子的话,我也需要找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才行,没有工作而要筹措2万5千英镑,简直是异想天开。倘若梅布尔索普老爷把她赶出来,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现在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我姐姐琳达脸上那轻蔑的表情,如果她知道了我无法阻止这种事情发生的话。 不过,那阵恐慌很快便消失了,失业对于人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如果他们真有本事的话,很快就能找到新工作。 我生性倔强,我要是因为这一点点晦气就放弃证券交易工作的话,我就算不得一个男子汉,好运要靠自己去创造。当然,人有时也会背运,但是,只要坚持不懈努力下去,最后,好运总会向你招手微笑的。关键是不要气馁,不要失望;每当遇到了挫折,要加倍地努力工作。 于是,我抽出一叠纸,开始草拟一份找工作的行动计划,不到半小时,我便粗略地列出了一系列行动步骤,并十分自信一定会取得良好效果,马上行动。 我打电话给我认识的两位招聘顾问,并安排了约会。我花了几个小时润色加工我的简历。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招聘人员会很高兴有个新顾客,我认为我的简历看上去一点也不差。 第二天上午,问题开始出现了。我已拿定主意最好是先从那些我每天与之通话交谈的推销员们开始。他们也许会知道谁需要雇人,而且他们对我的能力也应该是比较了解的。经过一番仔细考虑之后,我首先给戴维·巴勒特打电话。他已经在证券市场滚打多年,人头很熟,应该比较了解情况。 于是,我拨通了哈里森兄弟公司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不是戴维,而是他的一个同事。他说戴维正忙着,但会回来的。我留下我的电话号码后便等待着。两小时过去了,他还没有打电话来,我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是戴维接的电话。 “你好,戴维,我是保罗,”我开始说道。 戴维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噢,你好,保罗。你从哪里打电话来?” “从家里,你已经听说了?” “是的,听说了。”停顿了一下。“你找到什么工作没有?” “嗯,还没哩。实际上,我才开始找工作。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你是否碰巧知道眼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工作?” “恐怕没什么,目前招工市场相当冷清,”戴维说。“瞧,我得走了,一个客户在另一条线上等着哩。” “别急着走……”我连忙说。 “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花半小时和我谈谈,我可以做些什么工作,你比我更了解行情……” “恐怕眼下我很忙。” “随你什么时候,”我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绝望的口吻。“早餐时候,或是下班以后,我可以到你那儿去。” “保罗,我想我帮不了你的忙。”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很客气,但也很坚定,相当坚定。 “那好吧,”我沮丧地说,“那就不麻烦你了。”我说罢,挂断了电话。 我真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戴维总是十分乐于助人。他现在拒绝帮助我并非偶然,定有原因。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原来完全看错了人,也许他对待现客户和对待前客户时完全是两副面孔。但是,这似乎并非戴维的真实面貌。 我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给另一个推销员打电话,结果同样,客气而不予帮助。第三个人甚至更恶劣,我在电话中听到那个推销员对接电话的人说:“告诉他我不在,要是他再打电话来的话,就说我离开交易台了。” 我呆呆地坐着,凝视着电话机,情况看来不妙,我还能打电话给谁呢?卡什?想都不要想。猛然间,我想起了凯茜。但是,她若像其他几位那样也让我吃个闭门羹的话,我是无法忍受的。 克莱尔!对了,她肯定愿意花时间和我谈话的。 于是,我便给她打电话。她一听是我的声音,便突然压低声音:“保罗,人们的传言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人们都在说些什么?” “说你进行内幕交易被抓住了?” 原来是这样!终于有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人们的想法。 “不,那不是真的,或者至少说,我做的不能算是内幕交易,不过,证券协会认为那是内幕交易,这倒是真的,所以我就辞职了。” “辞职,人人都在说你被解雇了!” “可以说是被迫辞职吧。”我几乎再也不想说什么了,继续否认似乎是白费口舌,看起来好像人人都认为我有罪。最后,我平心静气地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知道,”克莱尔说。 突然,一股小小的释然和感激之暖流涌上我的心头。“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克莱尔笑了起来。“你呀,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卷入内幕交易中,你也不会,你是我所认识的最诚实正直的人。过于认真,过于乏味。” “这一点我不否认,”我说,情绪稍稍有所好转。 克莱尔的声调突然变得神秘兮兮的,声音也像耳语似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我购买石膏公司股票的事及其原因统统告诉了她,当我说到卡什也卷入了此事时,她打断了我的话。“那个小人?我应该想到他会与这事有牵连。我的老天!简直难以置信,还能允许他这种人继续从事证券交易。” 她话中有话,听起来好像卡什在接受什么调查似的,也许他在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那倒不失为一种安慰。然而,我认为要是有谁能够摆脱困境的话,那必定是卡什。 我告诉了她戴维·巴勒特和其他人对我请求帮助的反应。“唔,我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她答道。“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了,你已经臭名远扬了,甚至连不认识你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我可以向你保证,一下子不可能有人雇用你的。” 这一击把我打得晕头转向,即便在克莱尔看来,这话说得也太生硬了,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噢,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连忙说道。“过一两个月人们就会忘记的,你会找到工作的。”我一句话也没说。“保罗?保罗?” 我嘟哝着说了声再见,放下了电话。 原来如此,人人都在注视议论着我,在债券市场上,我不可能再找到工作了,现在找不到,也许永远都找不到,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肯定。 自从戴维·巴勒特在电话里一个劲地推诿搪塞后,我便知道这事是真的,但是,我把它强压在心底。我相信只要有意志力,就一定能再找到一份工作。但是,意志力无法使人们忘记我是那个最臭名昭著的金融罪犯,一个搞内幕交易的人。 使我感到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像我这样一个被人认为有小小不端行为的人竟会遭到那些人如此的蔑视,而他们自己对客户,对雇主,甚至对朋友大扯其谎,大行其骗已是家常便饭。但是,内幕交易性质就不同了,它具有传染性。那场最终导致了高风险债券市场执牛耳者迈克尔·米尔肯垮台的内幕交易的瘟疫曾在华尔街肆虐,慢慢地传染着一个个投资银行家,到最后,纽约几乎所有的金融机构都程度不同地感染上了,祛除疾病的办法非常简单。一旦瘟疫爆发,立即将受感染者隔离开来,并切断其与外界的接触,发生在我身上的正是这种情况。 现在这种后果让人难以接受,我想要做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从事证券交易,做一名优秀的交易员是我的抱负。直到一个星期之前,我仍然觉得只要再努力一两年,这显然是可以实现的。但是,现在已不可能。 我猜想有些人没有任何目标地活一辈子,过得也挺快活,我不是这种人。当我看准目标后,我就会全心全意地为之奋斗,为之献身。当然,最终当我接受自己不会成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800米运动员这一事实时,心里是很难受,但是,我也清醒地看到,我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几乎接近了那个目标。在交易方面,我被剥夺了一个显然稳操胜券的机会,这使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是我成年生活中最糟糕的日子,我仍然往外发求职信,甚至去进行了两三次面试,但是我并不抱什么希望,我知道注定要碰壁。 很快,我的心情变得沮丧起来,那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极度沮丧,我灰心丧气到了极点,什么事也不想做。过了一两天,我连跑步也停止了,总是自我安慰说再休息一天不会有什么害处的。我试着看小说,却不能集中思想。我很多时间都消磨在床上,只是躺在那儿,睁大两眼,呆呆地出神。我在伦敦城里漫无目标地长时间地游荡。但是喧闹的交通噪音、汽车排放出来的废气和难耐的热浪弄得我精疲力竭。对于一个长期以来从意志中汲取营养的人来说,一旦意志崩溃了,人整个儿地就衰竭了下去。 我也感到孤独寂寞。平常,我一个人独处时从来没有感到过烦心,但是,现在我渴望能有人和我说说话。一个能帮我把一切都理出头绪来的人,但是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工作中的同事几乎没人愿意和我说话。我没有勇气对这几年来结识的,星散在各处的朋友和熟人们承认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应该找他们一吐为快,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最不愿让其分担我烦恼的是我母亲。我很清楚近期内我就必须委托律师为她办理买房之事,我如何能弄到买房的钱呢?确实,在证券交易的大门已经向我关闭的情况下,我是无法找到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的。 我不去想那个问题,或者说尽量不去想。但是,这问题搁置得愈久,它就愈发折磨着我的心。让我母亲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是有责任的;然而我对此是有心无力,一点招数也没有。 在我寂寞无奈时,思念凯茜的心潮频频涌现。当我希冀能有个说话对象时,我总是会想到她。我回想起在美国出差期间,我们之间很自然就建立起的那种相互理解,还想到了她对我生活的同情和兴趣,我需要有个人对我现在的生活感兴趣。 然后,她对我的拒绝又涌回脑际来奚落我,她责备我在毁坏她的前程,责备我粗俗地恳求她与我出外吃饭,毫无疑问,她肯定听到了关于我所做的事——不,应该说是有人认为我所做的事。她一定会十分庆幸自己避免了和我搅在一起,甚至会为有过与我相处的念头而严厉自责,与一个进行内幕交易者有联系对她向上爬毫无帮助。 ------------------ 第十九章 星期四下午,我在观看奥斯陆世界田径锦标赛电视转播,虽然比赛气氛十分沉闷,但我还是不忍关掉电视机。当我看到800米跑金牌被我数次击败过的那个西班牙人夺得时,我再一次扪心自问,当初我为何要放弃赛跑,我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运动员!我到底为什么要去从事证券交易?然而,现在再回头参加赛跑已为时晚矣,我将永远无法恢复我以前的体形,一切都已逝去,现在,除了坐在这儿深深地懊悔以外,我是一筹莫展。 我环视着我那小小的房间,放在壁炉台上的奥林匹克铜牌在嘲笑我,天哪,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房间很小,稍不注意就会把它弄得乱七八糟,门后角落里有一大堆要洗的脏衣物。我想,我真该把它们送到洗衣店去。不,还可以再等一天,我还有干净衣服换呢。 电话铃响了,也许是哪个招工代理机构打来的,我最近已告诉他们放弃寻找证券交易工作,而让他们代找一个信贷分析员的空缺。他们曾抱怨近来招工市场十分不景气。显然,在他们可能安置的名单上,我已从前几名降到了最后几名。我任电话铃响了10次,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接电话。 “喂?” “喂,是保罗吗?”凯茜的声音从电话中清晰地传来。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飞快涌上心头的一阵兴奋感立即又被忧郁的情绪所淹没。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她对我的拒绝,我已无力再承受一次拒绝了。 “保罗,是你吗?” 我清了清嗓子,“对,对,是我。凯茜,你好吗?”我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淡而拘谨,我并非有意用这种语气说话,但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这个样。 “听到所发生的事,我很难过。对你来说,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是的,有一点儿。” “关于你的离职原因,各种各样愚蠢的谣言在到处风传。” 她想干什么?对骇人听闻的细节幸灾乐祸?弄些有趣的闲话助谈?我可不会为她助兴。“是的,我想肯定是那样。” “我说,我在想,”她有些紧张地开始说道,“自从我们上次见面后,已经很长时间了,把它继续下去也许很好。”我满腹疑惑地想,把什么继续下去。“不知道你星期天下午有没有事。” 我的脉搏再度加快跳动。“没有,没有,我没事。” “噢,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到郊外乡村散散步,我知道在奇尔特恩有个可爱的地方,只有一小时的路程。当然,要是你愿意的话。”凯茜的声音到最后轻得听不见了,她一定是鼓起勇气给我打电话的,而我却实在不领情。 “是的,我非常愿意,”我说,尽力使声音显得热情些,令我吃惊的是,居然成功了。 “那好,你何不在两点钟来我的住处接我?”她给了我她在汉普斯特德的地址。 要说我的沮丧一下子消失殆尽或许有点儿夸张,但是,毫无疑问,我已经看见了光明,看见了希望。第二天,我去一家日本银行面试,结果还算可以。星期六,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仔细地浏览《金融时报》,寻找招工广告和了解熟悉最新的金融消息。我揣度道,不久我就能找到工作了,所以我也许可以尽量找一份满意的工作,那是这星期开始以来一个巨大的进展。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保罗。” 我早预料到她会问这话,我们走下青草覆盖的山腰,向一条小溪走去。一群黑白花纹的荷兰奶牛从山野的另一侧看着我们,盘算着是否有力气溜达过来仔细地看看我们。最后,它们还是觉得太远了,便低下头继续吃草。前一天刚下过雨,故而空气清新如洗,在灿烂的阳光下,使人感到不像9月而更像春天。 这正是我想回避的问题,我知道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但世人认为我有罪,既然我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又何必去否认它呢?保持沉默比向所有人自称清白似乎更能维护尊严。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在凯茜面前作出一副喊冤叫屈的样子。 在驾车去汉普斯特德凯茜的住所接她的路上,我一直忧心忡忡,我脑海里把一切有可能发生冲突的问题都想了一遍,我们之间有关她的职业生涯的争论,有关卡什,有关我未能重新找到工作的问题,还有她现在间的这个问题。我作好了思想准备去迎接一个难以对付的下午,就好像择路通过雷区似的。 但是,事情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凯茜显然很高兴见到我,我们在驱车来奇尔特恩的路上无拘无束地交谈着。我们把车停在一座古老的撒克逊教堂外面,凯茜便带我开始漫游。我们信步走过一片典型的英国乡村环境,一个村庄,一片老山毛榉树林,一个晒谷场,然后来到了向下通往一条小溪的这个小小的翠谷里。 因此,当她提出这个问题时,我便告诉了她。她仔细侧耳聆听,相信我说的一切,所以,我又对她说了许多,不仅告诉她我是如何卷进这场混乱的,而且还对她讲了过去两个星期里我的感受。这一切都很自然。话语滔滔而出,得到的是同情,是关心,我讲述着这一切,心情感到轻松了许多。我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大步流星地在穿越乡村,弄得凯茜吃力地跟上我的步伐,我们现在正悠闲地漫步在小溪旁。把一切都说出来后,上两个星期里遭受的伤害得到了抚慰,也意识到了自己过度自怜自哀的危害。 最后,感情的狂潮消歇了。“很抱歉,我说了这么多,”我说。“你很有耐心。” “不,那没什么,”她说。“听起来这段时间你好像过得糟透了。”她走下溪岸,来到小溪旁。“我们在这儿停一会儿?我们走了一定有4英里路了,我可以玩玩水。” 她脱了鞋,挽起牛仔裤,蹚入水流湍急的小溪中,当凉丝丝的溪水漫涌到她脚踝时,她发出一声尖叫。我躺在岸上,任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我眯缝着眼睛,看见她在湿漉漉的石头周围择路而行。她身穿一件白衬衫和一条旧牛仔裤,她在石头间跳来跳去,秀发吹拂到她那张晒黑的脸庞上。她身上飘逸出一种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满不在乎的不修边幅,我喜欢这种样子,非常喜欢,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正躺在岸边阴凉的草地上惬意地打着盹儿,突然觉得鼻子里微微发痒。我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四射,然后睁开了眼睛。只见凯茜躺在我身旁,拿着一叶长长的草片在我鼻孔里撩拨着。我假装想抓住草片,但她迅速缩回手,咯咯笑个不停,我们俩的脸相距仅仅6英寸远,当她低头看着我时,那双褐色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微笑从她的唇边消失了。我伸手拉过她的头,双唇贴在我的唇上,起先,我们只是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接着便紧紧拥抱在一起。凯茜向后昂起,咯咯地轻笑几声,拂去遮脸的头发,再次亲吻着我,这一次吻得如饥似渴。正在这时,我听到50码开外传来一声喊,“本森,过来!过来,你这条该死的狗!” 我们俩猛地分开,大笑起来。凯茜站起身来,“走吧,我们还得走3英里路才能回到汽车那儿。” “好吧,”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们默默地沿着小溪继续朝下游走去,当我们走到翠谷另一侧时,凯茜说:“戴比的事真令人难过。” 又是一个令人伤心的话题,但我再一次发现自己很乐意谈论此事。“是的,是令人难过。” “我跟她不太熟,”凯茜继续说。“你呢?”她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明白了她问话的含意,笑了笑。“不,没有那种意思,不过,我们相处很好,我喜欢她。” 我们又向前走了几码。 “她出了什么事?”凯茜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噢,人们说她是自杀,但那不可能是真的,意外事故似乎也不可能。” “嗯,”我说。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吗?”凯茜说。 我点点头。 “能告诉我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间,我希望把一切都告诉她,非常迫切地想告诉她。 “好吧。”我们正走在一个陡坡上,直到爬上山头我才停下来,我俯瞰着汩汩流过小山谷的那条小溪,英格兰土地上好一个静谧清纯的角落。 “她是被谋杀的。” “我猜也是这样,”凯茜平静地说。“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起初,我认为是乔·芬利干的,但是他否认了两次,我相信了。” “噢。那么,你知道她为什么被谋杀吗?” “我想我知道。”我告诉了她我是如何发现本州银行对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担保根本不存在的,还有我怀疑戴比在我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此事。我还告诉了她我在纽约进行的调查,我在中央公园与乔的遭遇,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及其在塔希提饭店中的投资,我把所知道的一古脑儿全告诉了她。 凯茜倾听着,杏眼圆睁,一字不落地记在脑子里。“所有这些公司怎么串联在一起的?” “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利用本州银行的一纸假担保发行了4千万美元债券。然后,卡什卖了2千万给德琼公司;由于有那个假担保,汉密尔顿便没有复核文件。接着,卡什把另外2千万卖给了瑞士的哈尔兹韦格银行。毫无疑问,迪特韦勒先生以某种方式接受了贿赂,代表该银行买下了债券。看起来卡什似乎卷入得很深。他和韦杰尔很久以前就勾搭上了。 “采用私人配售债券筹集的4千万美元被用于购买一家储贷银行的大部分股权,这家银行叫菲尼克斯荣昌,或者‘山姆大叔的制钞机’。有了这额外的资本,菲尼克斯荣昌便能够用政府担保借大笔的钱,反过来,它又打算把这笔钱投到若干高风险、高收益企业中去,投资的第一批企业之一是欧文·派珀的塔希提饭店中20%的股东资本。 “到这一步还一切正常,接下来开始出问题了。首先,格里格·肖夫曼起了疑心。他打电话给本州银行,发现那个担保是伪造的,我不知道他还发现了些别的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他怀疑上他们了。但是他被谋杀了,大概是韦杰尔干的,因为他的尸体是在韦杰尔的住宅附近发现的。然后,戴比·蔡特也产生了怀疑。于是,她也被害死了。” “那么,你认为所有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是谁呢?”凯茜问道。 “我不知道。不管是谁,肯定是特里蒙特资金公司的股东们,我敢肯定韦杰尔是其中一个。还有……” “还有什么?” “这个嘛,如果卡什也在里面,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还有其他人吗?” “可能吧,我只是不知道罢了。” “那么,是谁杀了戴比?” “这是一个难题。我们知道不是韦杰尔,因为他的日记表明,戴比死的时候他人在纽约。我刚才说了,乔矢口否认了,我倾向于相信他的话。也许是卡什,也许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比如欧文·派珀?” “不,我认为不是他。我在拉斯维加斯当面问过他,他好像对戴比被害真的感到很惊讶。” “那么是谁呢?” 我转脸看着凯茜。“一定是卡什,他肯定知道他卖给汉密尔顿的是什么货色,与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有关系的也是他。另外,他和韦杰尔是老朋友。” 她紧蹙双眉,我们两人都在默不作声地仔细思考着我所说的每一件事,我们吃力地继续走着。“我知道你听了我这话也许会觉得很奇怪,”凯茜说,“但是,我认为卡什不会参与这一类事情。他品质卑劣,他争强好胜。但是,他确实有他自己的一套道德原则,他不会违背这些原则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卑鄙的人之一!” “大多数时候,他是这样一个人,”凯茜说。“但是,我与他已经密切合作了一年,我认为他身上不完全都是缺点。我认为他根本不会卷入谋杀这一类事中去。” “那该死的美国石膏公司债券怎么回事?那总算不上光明正大吧?” “噢,我没跟你说过吗?调查结果表明卡什与那事没有任何牵连,依靠内幕消息进行交易的人是乔,石膏债券是记在他的帐簿上的,他通过一些被提名者买了许多股票。” “真的吗?这倒使我非常惊讶,我原以为卡什肯定知道收购之事。”我反复思考着这一新信息,试图把它与我所知道的其他信息联系起来。我仍然无法完全相信卡什会是一个有原则的债券推销员。 “显然,他们仍在调查还有别的什么人与此事有牵连,”凯茜说。 “指的是我?” “我没听说。我猜想是的,”凯茜说。“星期五晚上,我们那儿确实来了一个警察,问了些有关你的问题。” “一个警察?不是证券协会的人?你能肯定吗?”我原以为汉密尔顿做成的那笔交易是,只要德琼公司答应解雇我,证券协会就不对我继续进行调查。 “是的,我能肯定。他的名字叫鲍威尔,鲍威尔警长,他问了许多有关你和戴比的问题。” 这事倒是有点蹊跷,我本以为鲍威尔警长已经结束了对戴比之死一案的调查,他为什么要问有关我的问题?奇怪。 我们继续向前走,我停车的那个村庄已经映入我们的眼帘,那座建在一个小山包上,与村庄的其余部分相距约一百码远的教堂,犹如蹲伏的哨兵守卫着村庄。我隐隐约约地想到,那是基督教创立之前,人们朝拜的遗址。 “关于那些事你打算怎么办?”凯茜说。 “关于什么事?” “关于戴比之死,关于特里蒙特资金公司债券之事,关于菲尼克斯荣昌储贷银行。”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为什么要干?那没有多大意义,不是吗?”我愠怒地说道。 “胡说八道,”她说。我看着她。“胡说八道,”她又说了一遍。 “你这话什么意思?” “保罗,你该振作起来了。好吧,你碰上了厄运。但是,有人,或者说有些人偷盗了4千万美元,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杀害了两个人。如果你不采取任何行动的话,他们就会逍遥法外,受不到任何惩罚,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种事情发生吧,是吗?” 她生气了,她两眼怒火燃烧,两颊气得通红。但是,我感觉到她是在气我不争,而不是与我过不去。我耸了耸肩,“你说的完全正确。” 她笑了笑,挽起我的胳膊。“这就对了,我来帮助你,我们首先应该做什么?” “这个嘛,我认为应该和汉密尔顿谈谈,但是,我背上背着石膏交易这口黑锅,我觉得没法跟他谈。” “我明白你的意思,”凯茜说。然后,她想起来一个主意。“要是卡什已被证明无罪,你不也应该无罪吗?我是说,如果他没有内幕消息,他怎么可能传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