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是为了这个,对吗?” 我略作思考。“对,我还想学会如何交易,我希望能够学会比我们公司的其他人都干得更好。”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吗?” “不,并非完全如此。” “我想也是这样。”我身子向后仰,支起双肘,眯缝着两眼看着强烈的阳光。“我需要始终不断地严厉鞭策自己,然后再严厉一点儿,我从小就这样,当我赛跑时,我想跑第一。第二不行,第三也不行,只想当第一,我认为我这个人就是本性难移。” “我羡慕像你这样的人,你哪来的这种动力?” “噢,我也不知道。”我说。实际上,我当然知道,我青少年时代经受的那些自我磨练的痛苦时刻,那种戴比说她十分羡慕,却剥夺了我享受“普通”人所拥有的无忧无虑生活乐趣的专心致志,都是有原因的。但是究竟为何原因,我是不会告诉戴比,也不会告诉德琼公司里其他任何人的。 戴比目光热切地看着我。接着,她脸上绽开了明朗的微笑。“你这人真怪。不,你不仅是怪,简直是疯子。你应该立即去看看精神病医生,否则你会成为汉密尔顿·马克第二的。你是一个有态度问题的人。” 她站起身来,掸去沾在衣服上的草叶。“好啦,我得回办公室修指甲去了,你也该去为你的主子冲锋陷阵了,咱们走吧。” 我们走回办公室去,心情舒坦了许多,要想让戴比长时间地垂头丧气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哩。 我在咖啡机前停住脚步,想补充一下我体内的咖啡因。当夹杂着细小颗粒的褐色液体流进我的塑料杯时,罗布来到我身旁。“看到路透社消息了吗?” “没有。”我说,好奇心油然而生。 “看看吧。”他朝我咧嘴一笑,我想准没好消息。 我回到我的交易台旁看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消息说,美国国会正在考虑修改美国与荷属安的列斯群岛缔约的双重课税条约。安的列斯群岛是一个众人看好的避税场所和发行债券单位的期票交付场所。国际商用机器公司、通用电气公司、AT&T公司以及一大批不甚知名的借款人都通过它们在该群岛的子公司发行过债券。 我叹了口气,我们必须得分析这些税务变化了,总得有个人把我们有价证券组合中在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发行过债券的每一个机构的招股章程一一过目,这活儿可不好干。 “戴比?现在出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局面……” 戴比打断了我的话,凭借她的法律知识背景,以及她在德琼公司管理部门工作的这段时间,她是独一无二的称职人选,这一点她很清楚。“我知道你想叫我干什么。你想让我查阅所有在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发行过债券的机构的招股章程。” “这个,嗯……” “别不承认啦,这些是我为公司做的份内事,像你这样的低能儿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去做那些愚蠢的交易,而我却来干这些真正充满刺激的事情。”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情似乎还不错。她立即着手收集那些招股章程。 刚才我回到交易台旁时,罗布也跟了过来。这会儿,他手端咖啡杯,一屁股坐在我的台子上。他朝着戴比走远的身影咧嘴一笑,然后开始随便地翻阅着堆积在我交易台上的一些研究资料,都是些令人乏味的资料。他真要是想看的话,他自己桌上也有一堆。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我问道。 “不。哦,不客气。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罗布说。 过了约莫2分钟,他说:“看准什么交易啦?” “还没谱儿,杂七杂八的,你呢?”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今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交易?”他问道。 “和平常一样。”我不会接他的茬。 一阵沉默,只听见继续翻动纸张的声音,罗布轻声咳嗽了几下。“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今天卡什·卡拉汉要带他的伙伴来,是吗?”他问道。 原来是为这事!“是的。”我答道。 “你说的‘他的伙伴’,是不是指凯茜·莱森比?” “我想她是叫这个名字。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微笑着说道。我当然猜得出他问此事的原委,罗布对女人有着炽热的感情。这并不是大多数单身男子对女人的那种激情。那完全不是生理上的情欲,罗布从未停止过恋爱,他爱恋的对象越追不到手越好,实际上,每当他的愿望即将变为现实,恋爱对象唾手可得时,他的热情便会渐渐冷淡下去,然后又去另寻新欢。不久前,他在追求克莱尔·杜哈梅尔的过程中遭受了打击,最近刚刚恢复过来。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说服了克莱尔与他一道吃饭。但是,克莱尔三番五次地提到她那位巴黎的男朋友,这使得他醋意大起,妒忌得发疯。她对他说,加斯顿是她唯一的男人。之后,他陷入了极度沮丧之中,整整两星期难以自拔。 他精力充沛,热情有加。这不仅表现在他的爱情生活中,同样也体现于其他方面。他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交易员。他对市场有“感觉”。他常说他的看法是以逻辑为基础的,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比较理智罢了。他对市场要么是爱,要么是恨。他绝非一贯正确,每当他失误时,他就觉得世界漆黑一片,毫无希望。然而,很重要的一点是,像我们的图表制作和研究者戈登一样,他常常是对多错少。 如果光看他的外表,你永远也不会想到他处于如此强烈的感情折磨之中。他看起来非常平凡,一头浅褐色略呈金黄的头发,一张胖胖的圆脸,个头中等偏矮。但是,他表达感情时所流露出的坦荡胸襟具有一种迷人的魅力。女人们觉得他很“可爱”,似乎常常被他所吸引,至少初次接触时如此。我必须承认,在过去几个月里,我发现自己渐渐地喜欢上他了。他赚到钱时的那副神情格外有趣,但当他赚不到钱时,我已学乖,离他远远的。我恐怕得说我常常觉得他那罗曼蒂克式的拌嘴非常有趣,我总是能听到他感情上的新危机。 罗布没理睬我的表示。“我始终对高风险债券非常着迷。听起来这似乎将是一次有趣的会晤,如果我参加,你介意吗?” 我朗声大笑。“不,当然不介意。时间是下午3点。还有足够的时间到马路对面的鲜花店去一趟。” 听到这话,罗布皱起眉头,不过,当他从我身边走开时,又变得眉开眼笑起来,我盼望着这次会晤,一方面,我急于再次介入某些信贷分析;另一方面,我好奇地想见见那位使罗布大感兴趣的女人。 他们于3点整准时到达,卡什领头走在前面,一边晃着略显肥胖的五短身材穿过会议室的门,一边用他那带布鲁克林口音的沙哑洪亮的嗓门与人大声打招呼问好。卡什·卡拉汉原名叫查尔斯·卡拉汉。自从迁移到伦敦以来,已经建立了像他在纽约建立起来的那种声望。他是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最佳生产能手”,意思是他卖出的债券比他公司里其他百余名销售员卖的都要多,他的生活方式与他的成功般配相称。卡什这个名字(英文为Cash,意为现金一译者注)表明他挣得了大量现金,同时,很明显,也表明他挥金如土。如果说世上有出类拔萃者的话,那就是他。他每到一处,那儿的气氛似乎就被他的性格所主导。他幽默风趣,那沙哑嗓子里发出的低沉笑声把人们吸引到他身边。他让你觉得你是他的一个非同一般的朋友,能够与这样一位知名人士交朋友是一种无尚的荣耀,而且还让人觉得他虽然朋友遍天下,但他们都不如你对他那般重要。你想取悦于他,向他表示你是多么感激他的友谊,你还乐于与他做生意。 每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感到他身上的这种吸引力,但我竭尽全力去排斥抵制这种吸引力,我并不信任他。其中一个原因是他那双贪婪的蓝色小眼睛似乎与他的开怀大笑和光泽闪亮的雪白牙齿完全是两回事。当他对环绕他左右的每个人微笑或大笑时,他那双锐利的小眼睛便四处飞瞥,掂量着他周围的那些人,寻找机会兜售债券。另一个原因是我怀疑他曾有那么一两次试图欺骗捉弄我。毫无疑问,他成功地拉上了其他客户,而且也毋庸置疑,他们仍然是他的回头客,继续与他做生意。 在这个精力充沛的人身后走来了凯茜。她身材高挑,迈着做作不自然的生硬步伐走进屋里。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紧紧扎在脖颈后面。她那身看起来很昂贵的蓝色套装里面是一件挺刮的白衬衫,双耳缀着一副小巧精致的珍珠耳环。她的身材纤细苗条,线条分明,似乎为穿漂亮衣服而天生。但是,我情不自禁地注意起她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棕褐色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避免与屋里任何人的目光接触。我看出来罗布的醉翁之意了,她集可望不可及的美丽和易受伤害的脆弱于一身,这必定会给他招致种种麻烦。 我们落座后,卡什首先开口说道:“保罗,我想让你认识一下我的新同事凯茜·莱森比。凯茜,这是保罗·默里,我们更为成功的客户之一。”他说完,朝我这边咧嘴一笑。“罗布,我想你们以前见过面。” 凯茜朝我们两人浅浅一笑,嘴角几乎都没有动,我对她点点头,罗布则傻乎乎地微笑着,朝着她的方向含混不清地咕哝了几句什么。 “我们的客户中,像保罗这样能够看准最近瑞典债券交易这样的好机会,并且有胆量从中大赚一笔的人还不是很多,”卡什继续说道。 “就是瞎猫也有碰上死耗子的时候,”我说,“另外还有一个客户,一个美国人,他买了5千万。他一定赚了大钱。我不知道这人是谁。” “噢,那是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城里的一家小小的储贷银行,”凯茜回答道。她嗓音低沉洪亮,吐字清晰,略带自负的口吻,显示出她受过良好教育。我特别喜欢这种声音,因此,她的声音在我听来充满了巨大的性感诱惑力。“他经常冒那种风险,实际上,他干这种事相当在行。” 这时,卡什双眉紧蹙,明显地流露出不赞许的神情,客户不该知道其他客户的行动。从理论上讲,应该为客户保密。但实际上,我怀疑这是为了防止他们联手反对夹在中间的投资银行,凯茜打破了这个规矩,这表明她缺乏经验。 她注意到卡什的不满,脸上飞起红晕。“不过,我肯定你会守口如瓶的,”她补充道,目光朝我这边投来,但并未直接看着我。 “噢,那当然。”我说。 卡什的笑容又回到他的唇边。他清了清嗓子。“如你所知,我们今天拜访贵公司是为了商谈我们将为塔希提饭店发行的高收益新债券之事。凯茜将把此次交易的具体情况向你们作个概要的介绍。不过,在她开始介绍之前,我只是想让二位知道,我们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认为这是一宗大买卖。它将被超额认购数倍之多,这将是一块大肥肉。对于那些决策迅速,行动果断的聪明人来说,这可是个赚大钱的买卖。” 我想象不出卡什什么时候做过不是“肥肉”的交易。“请往下讲。”我说道。 凯茜开始登场了。“你们也许会怀疑,没有比投资卡西诺赌场更冒风险的生意了。你们听说过‘在蒙特卡洛抢银行之徒’的事。你们为什么要对会被街头任何幸运的投机分子搞破产的业务提供资金?” “噢,当一个人走进赌场,坐上赌桌后,他的输赢就不再取决于运气,而是依赖于可靠的百分率。从长远观点看,赌场所赢得的总赌注的比例是相当稳定的,不同的赌局有不同的百分率,吃角子老虎机是一个高容纳低吐出的行当。最大利润赚自下大赌注的赌徒,也就是世界上一千来个大赌徒,他们下大赌注,他们输大钱。” “因此,经营一个利润可观的卡西诺赌场的秘诀在于,要使那些下大赌注的赌客进城后,尽可能多的把时间消磨在你的卡西诺赌场里。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设想建造塔希提饭店。它将成为拉斯维加斯最富刺激性,最豪华气派的饭店和赌场。该饭店将以南海风光为特色,栽植棕榈树,围筑环礁湖,并将营造一种特别的室内氛围,以增强效果。” 她递给我和罗布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新卡西诺赌场模型的光泽照人的照片,那幢建筑物看起来的确令人叹为观止。其最明显的特色是一个高耸入云的白色塔楼和一个宽敞明亮的玻璃门厅,里面树木葱茏,流水淙淙。我发现罗布根本没看文件夹,而是两眼紧紧盯在凯茜身上。 “要保证该赌场能最大限度地吸引过往的散客,所处位置适宜与否非常重要。”她继续说道,顺手把拉斯维加斯地图递给我们。“塔希提饭店位于沙滩饭店和凯撒宫之间的‘纽带’上。沙滩饭店和凯撒宫是拉斯维加斯两个最有名的赌场,我们希望去这两个地方的许多观光客会愿意步入塔希提饭店,一睹她的丰采。” “塔希提饭店拥有2500套客房,其中的12套豪华帝王套房可以免费提供给世界上榜上有名的最大赌王们下榻。还有可泊4千辆轿车的停车场和一个容纳1千座席的表演厅,每天晚上将由娱乐圈内著名的表演者献艺。所有这些设施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吸引人们上赌桌。” “整个综合建筑将耗资3亿美元。现在,它马上就要竣工了,计划于9月初开业,我想让你们看看我带来的财务预算。”凯茜把两份文件递给我和罗布。“你们从文件上可以看得出来,第一年,赌场的现金流量预计是利息成本的两倍之多。你们再往下看就会发现,随着赌场利润的增大,这个比率还会上升。” “新债券将具有14%的息票,10年到期。这些债券将用赌场的第一抵押权做担保,所以说,如果赌场挣不到足够的钱偿还债务,那么届时你们便将成为一份相当诱人的财产的业主。” “有什么问题吗?”当凯茜挑战似他说出这句话时,她话语中的自负口吻更加明显了。 一时,大家无语。我飞快地浏览了一下手中文件里的一些数字。这笔交易看起来确实非常令人感兴趣,但还有许多情况我必须了解清楚。 “我必须承认,我对赌场经营知之甚少。”我说。“我对此还必须做大量的调查研究。不过,我的确有两三个初步问题。第一,如果出现经济衰退现象,这些美妙的预测会发生什么情况?” “众所周知,在衰退时期,这种行业并不会受打击遭损。”凯茜说。“事实上,在80年代初期的经济衰退中,占用率呈上升趋势,其原因是,当世事维艰时,人们实际上更喜欢赌博。”她看着我,想激将我有无胆量反驳她的话。 我从容镇定地注视着她的目光,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我不喜欢受人施惠,无论那施惠者拥有何等的美色。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被她敷衍过去。“我想那也许是真的,”我说,“但是,近年来在拉斯维加斯开发的娱乐场所,许多都是以家庭度假为目的,不是吗?” “是的。实际上,除了吸引腰缠万贯的赌客以外,塔希提饭店有望在今后10年里成为家庭度假的首选地之一。” “小孩子们必须得找个地方学会纸牌游戏。”卡什大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我说。“但是,在艰难时世期间,人们首先停止做的事情之一不就是家庭度假吗?” “也许吧。” J7 “如果是那样的话,在经济衰退时期,来拉斯维加斯度假的人不就少了吗?利润不就会急剧降低吗?” 一阵沉默,这时凯茜紧张地翻动了她面前的数字。“如你自己所说,你对这种业务不熟悉。分析家们一致认为,经济衰退对赌博业的影响是微不足道的。众所周知,在本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期间,赌博业的收益实际上反而增加了。” 她的话支支吾吾,含混其词,但是,她显然不会承认我的观点,所以我便不再提这事了,“我还有第二个问题要请教。每当人们向别人提供贷款时,不管他们经营什么业务,重要的是要了解一些有关他们的背景情况,谁是塔希提饭店的业主?” 凯茜再一次更加胸有成竹地脱口答道:“其业主是一位名叫欧文·派珀的人。他是华尔街一位赫赫有名的投资者。人们普遍公认他是一个成功者,10年前他买下的默顿电子公司是80年代最成功的买卖之一,他的资金在3年之内翻了4倍,过去他还涉足过一些休闲项目,并从中赚了不少钱。他是一个可信赖的好人,相信我。” “我明白了。”我又问了一个问题:“拉斯维加斯不是素有吸引团伙犯罪的恶名吗?我怎么才能知道这个人是清白的?” “不能仅仅因为他拥有一个赌场,就说他是个无赖,”凯茜傲慢地说。“50年代和60年代在拉斯维加斯确实有过团伙犯罪的案例,但是,现在内华达赌博管理委员会在向拥有或经营赌场的人们发放许可证之前要对他们进行非常严格的审查。如果申请人曾经卷入过,或只要被怀疑涉嫌过任何犯罪活动,那么委员会便不会发放执照。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欧文·派珀是清白的。” “但是,要我把钱借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我心里还是感到不踏实,”我说。 “听着,如果你们认为内华达赌博管理委员会的彻底调查还不够的话,那么,你们永远也不会满意的。”凯茜厉声说道。 事态变得严重起来,令人恼火。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客户,在对业主、对他的赌场和这种行业完全放心之前,我是不会买这些债券的。 卡什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成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顶尖推销员并不是单单靠恫吓威逼。新的高风险债券的销售佣金最高,因此,即便只有一半的成功机会,他也会不辞辛劳,尽力做成销售生意。 “听我说,保罗。要是我们能对你的问题作出令你满意的答复,你会买这些债券吗?” “这个,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不过,买的可能性很大,是的,”我说。 “那好。我提两个建议。第一,欧文·派珀在两三个星期之内要经过伦敦。我见过他。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也许能为你约定个时间见见他,在一起随便喝一杯,你看这主意怎么样?” “那会很有帮助,谢谢你。” “好,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时间和地点。我想说的另一件事是我们的高收益债券年会。它将于9月初在菲尼克斯召开。会议结束后,将有机会参观一下位于拉斯维加斯的塔希提饭店。你还可以有机会看看其他几家发行高收益债券的公司的管理情况。你愿意去吗?那应该是很有意思的,到时我和凯茜都会去的。” “噢,非常感谢,”我说。“我心须得先和汉密尔顿落实一下,但那听起来的确令人感兴趣。我想我将有机会去看看凯茜先前提及的那家储贷银行。” 卡什那对贪婪的蓝眼睛疑惑地看了我片刻。然后,他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看着自己面前十指交叉紧握的双手。 “对不起,那是客户机密。这我明白,”我说道,虽然我并不十分明白。 就这样,会晤结束了。 当卡什和凯茜乘的电梯门一关上,罗布便向我转过身来。“哇!你不认为她美艳绝伦吗?她那双腿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对那双腿无可奉告,但对这个女人却可谈些看法。 “她够你受的,罗布,言谈傲慢。卡什在她面前看起来可爱得像一只小猫咪。” “你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使你难堪了。”罗布说。“她显然知道自己的本钱。漂亮,又聪明。我敢肯定整个谈话期间她一直在看着我。我想我得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今晚有什么安排。” “你一定是发疯了,她会把你给吃了。”我说,但我知道说也没用。在女人问题上,毫无疑问,罗布是个疯子,也许他还很高兴被吃了哩。 我们走回办公室时,汉密尔顿把我叫了过去。“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他问道。 “相当不错。”我说。“对此我还需要再做些调查研究,不过,到最后我也许可以与贷方建立良好的关系。”我向他汇报了一些我们讨论的细节问题。“与业主见见面肯定是值得的,卡什还邀请我参加他们在菲尼克斯召开的高收益债券年会。他说若干发行高风险债券的公司将出席会议,你认为怎么样?”汉密尔顿向来对开销抠得很紧,我担心他不会同意。 然而,这次我却错了。“你应该去,我打算很快就开始少量购进高风险债券,你要是亲眼见到了他们的经营情况,这事办起来就会容易得多。再者,你也可以从其他投资者身上学点东西,收集信息总是值得的。” “好极了。”我说。虽然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住卡什的亲切友好和凯茜的盛气凌人,不过,去亚利桑那的念头对我还是极富吸引力的。 “当你去那儿的时候,你也可以到纽约去一趟。了解一下那儿的情况总是值得的。” “我遵命,非常感谢您。” 我以前曾经去过纽约,但却从未参观过那儿任何一家投资银行。他们的交易室颇具传奇色彩,是世界金融市场的中心。 我回到自己的交易台前,打开塔希提饭店资料卷宗,我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帮助。 “戴比?” “什么事?” “你愿意帮帮我的忙吗?” “不。” “你肯帮我个大忙吗?” “不肯。” “看看你对这个有什么想法。”我把塔希提饭店的招股章程扔给她。“数字我来对付,但请你对这些惯例提提看法。” “噢,很好,多谢。”她说着,朝身边的一大堆招股章程摆摆手。“我将在睡觉和起床前的半小时里挤时间看看。” 虽然她抱怨不止,不过,我看得出来她会一丝不苟地干好的。尽管她永远不会承认,但她对待有关塔希提饭店文件的热情是显而易见的。 “噢,顺便说一句,”她说,“你注意没有,美国石膏公司的股票价格今天上午已经涨到13美元了。还不错,是吗?” “相当不错,”我微笑着说道。 看起来至少那笔小小的投资是投对了。 ------------------ 第四章 我驾车朝故里开去,进入我出生的那个溪谷时,道路两旁变得更加原始自然了。平缓的坡度变成了高耸的山坡,刈得短短的青草、欧洲蕨和欧石南等植物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块苏格兰格子花呢。那天早些时候下了一场雨,但此刻乌云散尽,露出了一穹淡蓝色的天空。绿油油的青草和欧洲蔗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就连山腰上平素里灰蒙蒙阴沉沉的干砌墙垣亦如银带般闪闪发亮。无论我窝在轿车里行驶了多久,每当我驱车驶上这条溪谷,便顿觉心旷神怡。 最后,我来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一块直指山腰的路标上写着“巴思韦特3号小路”。我拐上一条陡峭得几乎无法行驶的小路。没出5分钟,我便驶上了一座小山的山顶,向下鸟瞰着巴思韦特村依偎其间的那个小山谷。我驱车下山,经过一座座坚实的灰色石砌村舍,窗口花坛中抽枝发芽的天竺葵和半边莲将它们装扮得煞是亮丽惹眼。当车子驶过一条通往一个大农场的狭窄巷子时,我减慢了车速。农场的白色大门上用油漆写着“苹果树农场”五个清晰的大字。这农场看上去仍保持着我儿时生活在那儿时的旧模样。除了盖了一个新牛棚,添了一些现代化机械,其他方面和从前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我继续向前行驶,穿过村庄,渡过小河,驶上另一侧的小山。我在最后一幢村舍外面停下车,再过去便是一片高沼地。我走过一个小小的屋前花园,花园里长满了蜀葵、熏衣草、玫瑰、唐菖蒲,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五颜六色的鲜花。我轻轻叩响前门上的铁门环,门前伫立着五、六株长得老高的毛地黄。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了我母亲瘦小而矫健的身影。 “进来,进来,”她连声说道。“快坐下。一路上还顺利吧?要不要我给你拿杯茶来,你一定累了。” 我被领进客厅。“你何不坐在你爸爸的椅子上。”她说道,她总是这样说。“那把椅子坐上去挺舒服的。”我坐进那把年代久远的皮革扶手椅中,不一会儿手中便被塞满了烤饼和草莓酱,那都是家里自制的。我对花园发表了一通议论,我们又闲聊了几分钟,谈起我母亲的花园“规划”。接着,聊起了村里的流言蜚语,我听说了柯比夫人最近的丑行,这是巴思韦特对帕梅拉·博兹的答复。然后,我母亲又讲起了我姐姐琳达为她的沙发配一个合适的套子而遇到的种种麻烦,以及那老一套的温和的唠叨话,还埋怨我没有顺路去看看她。 我们母子俩聊家常时,我母亲一刻也没有安静过。她每说到什么,总是假以夸张的手势,每隔一两分钟便起身添满我的杯子,要不就把屋里的什么家什弄弄整洁,或者冲进厨房去再取一些糕饼。当她飞快地连珠炮似地说话时,脸上微微泛起红润。她是个精力十分旺盛的女人,村里什么事情都少不了她。村民们都很喜爱她,尽管她显得有点爱管闲事,但是她的大部分言行的动机均是出于好心和真心助人。人们依然为她感到难过,在一个溪谷村庄里,呆上17年并不算长。 下午过得非常愉快。然后,当地又端着一些茶从厨房回来时,她说:“我真希望你父亲能写封信来家。现在他已在澳大利亚呆了不少时间了,你也许以为他会写信的,我肯定他找到了一个可爱的放羊牧场。上星期我在电视上看见一个牧场,我相信那对我们正合适。” “我肯定他不久就会来信的,咱们出去看看花园吧。”我说,想换个话题,但却无济于事。 “你知道,他真不会体谅别人。我需要的只是一封短信,我知道从那么远打电话来是很贵的。你有没有收到他的信?” “没有,妈妈。我恐怕没有。”我说。 我也不可能收到他的信,我父亲没有去澳大利亚,也没有像我母亲数年来一直念叨的,或者去了阿根廷,或者去了加拿大。他已经不在人世。 父亲去世那年我11岁,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他去世,但凡是我看见的事情都会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记得我们农场的联合收割机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想法要排除故障。但是他却让引擎继续转动着。当时我在谷仓另一侧对着墙上踢足球,我听见一声比引擎噪音还要响的大叫声,随即引擎便戛然停止了。我跑过谷仓,发现了我父亲的遗体。 我渐渐地从这次沉重打击中解脱了出来,但我母亲却永远无法做到。她挚爱着我父亲,难以接受他已死去的事实。于是,她为自己筑造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依然活着的世界,一个她能从中得到安慰的世界。 我父亲是一片私有土地上一个大农场的租佃人,在村里人人都很尊敬他。这使我母亲、姐姐和我的日子稍微好过些。私人领地之主梅布尔索普老爷常常到我父亲工作的农场上来,和他探讨从农场获得最大收益的更为有效的方法,他们成了莫逆之交。当我父亲去世时,梅布尔索普老爷给了我们一幢雇工农舍居住,允诺说我母亲只要活着就可以一直住下去。我父亲曾办理过一张大额人寿保险单,这笔钱足够我们娘几个过下去的。另外,邻居们对我们也都很好,非常乐于助人。 我父亲是个好人。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大伙儿总是这样说。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个精力旺盛,身材魁梧的男人,具有鲜明的是非感。我总是尽力让他高兴,一般都很奏效。当我的行为没能达到他的期望时,那可就要遭罪了。有一次期末,我从学校拿着成绩报告册回到家里,报告册上批评我上课时出洋相逗别人笑,他教训了我一顿,让我明白在学校学习的重要性。下一个学期,我便成了班上的学习尖子。 他的去世及其对我母亲的影响似乎是如此的不公平,如此的残忍,我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而备受折磨,我感到非常气恼。 就是在那时候,我开始练习长跑。我漫山遍野地跑上数英里,直到自己幼小的肺叶无法承受为止。我在约克郡冬季凛冽的寒风和阴郁的气候中奋力向前奔跑,在与高沼地的孤独抗争中寻求一些慰藉。 我在学校里也很用功,决心不辜负我想象中父亲对我的期待。经过拼搏,我考取了剑桥大学。我虽然在田径运动上花费了许多时间,但我仍然设法拿到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学位。当我开始为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而训练时,志在获胜的决心和愿望已成为一种嗜好。要说我逼迫自己去夺取奥林匹克奖牌只是为了我父亲那就错了,但我内心深处却希望他亲眼看见我冲过终点线,赢得了铜牌。 我母亲从来就不赞同我的雄心壮志。在我父亲“出门”期间,她想让我姐姐嫁给一个当地农民,希望我进农学院,以便将来照料农场。我姐姐遂了她的心愿,但我却没有。自从发生那次事故之后,我无法面对农作。但是,为了将来有个人能与她一起生活,我母亲便决定让我进伦敦的一所农学院读书。起初,我试图与她顶着干,但她根本不听,所以我只好放弃了。她为我在田径赛场上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但又担心赛跑会影响我的学业。 “真是个美好的下午。”我说,想换个话题。“咱们出去散散步吧。” 我们走出屋子,爬上了山坡。我母亲经常出外散步,不一会儿,我们便来到了我们山谷和邻谷之间的一条鞍状山脊上。我们向山下眺望着赫尔姆比山庄,那是梅布尔索普老爷的先辈用他从纺织厂利息中获得的利润于20世纪初叶建造的一处质朴无华的私宅。 我母亲停下脚步,舒缓了一下呼吸。“噢,我还没告诉你呢,对,吧?梅布尔索普老爷上个月过世了,是中风死的。你父亲知道了会难过的。” “噢,听到这消息我很难过。”我说。 “我也一样,”她说。“他待我一直很好。对村里许多人都不错。” “那就是说他的傻儿子已经接管了赫尔姆比山庄啰?” “保罗,的确如此,他不傻。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绅士。他也很聪明,我想他是在伦敦的一家商业银行工作,我听说他仍然要把大部分时间花在那边。比如说,他只在周末到这儿来一下。” “嗯,他对巴思韦特的事管得越少越好。”我说。“柯比夫人见过他了吗?我不知道她对他看法如何。”我单纯无知地问母亲。 我母亲大笑起来。“我想那很有可能。”她说。 我们大约7点钟光景回到家里。虽然走得很累,但是因有彼此的相依相伴而感到心满意足。 后来,当我坐进车里,正要驱车回自己家时,我母亲说:“喂,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宝贝。你父亲临走前对我说,他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农民,我相信你不会辜负他的期望的。” 我像以往一样,看望过母亲后便驱车回家,心中对生生死死的不公平感到忧伤和愤怒。 星期一早上,我早早地就端坐在我的交易台前。罗布走了进来,脸上笑开了一朵花。这种笑我以前常见,知道它是什么意思。这表明他又在恋爱了,而且事情进展顺利。 “喂,讲给我听听,事情怎么样?” 他迫不及待地向我和盘托出。“是这样的,我昨天打电话给凯茜,劝她和我一起出去。她找出各种借口想搪塞过去,不过,我可不会轻易放过她。最后,她终于让步了,于是,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她说她多年来一直想看那部电影。那是特拉福特拍的一部法国片,蹩脚得一塌糊涂。我觉得那部影片乏味透顶,根本不知道讲的是什么,但她却盯着银幕看得津津有味,过后我们一起吃了饭。我们谈了好几个小时。她好像真的非常理解我,以前从没有哪个姑娘像她这样。” 或者说,至少从上个月克莱尔与他断交,或三个月前索菲亚与他断交以来,还没有哪个姑娘这样理解过他,我心中不禁有点儿冷酷地想道。当罗布向姑娘们倾吐心声时,他往往会激动得难以自制,滑稽的是,姑娘们也往往会被他所吸引。不过,我觉得凯茜还不至于愚蠢到会被罗布的那两下子骗上钩。 “后来又发生什么事?”我问道。 “啥事也没有。”罗布微笑着说。“她是个好姑娘,她不会第一次约会就干那种事情的。不过,这个星期天我们还要见面,我要带她去驾驶帆船。” “祝你好运。”我说。和他以往的风流韵事一样,罗布这次的恋情正在一步步发展。我想,这就像盖房子一样,他现在正处于打基础阶段。不过,你必须放手让他干,他似乎连最坚固的堡垒也能攻克。 我电话仪表板上的指示灯开始闪烁了,是卡什来的电话。 “我有两件事,”他说。“第一,你来参加我们的会议吗?” “是的,我很愿意前往,非常感谢你。”我说。 “好。”卡什说。“我保证当欧文·派珀在那儿时,我会安排一次会晤,我还有一个建议。你是否愿意作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客人到泰晤士河畔汉利去?我们每年都举办一次帐篷联谊会,听说是一种狂欢会,我和凯茜将前去参加,你如果愿意的话,可邀你办公室的某人同往。” 我的心一沉,我对喧嚣之所不感兴趣。另外,我对这类公司招待活动也兴趣索然,那将意味着与一大群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人频频举杯,寒暄不断。唯一的好处是谁也不会在乎那种喧嚣。虽然我想谢绝,但要对卡什说个“不”字,我总感到难以启齿。 “多谢你的美意,不过我得查一查那个周末是否有事缠身,我会告诉你的。” “行。给我来电话。” 我挂上电话。性格奔放的美国入遇到温文尔雅的英国人,两者对结果都不会感到满意,我心想,都觉得有点儿内疚。 “什么事?”罗布问道。 “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邀请我去泰晤士河畔汉利,我觉得很难拒绝。” 罗布的耳朵直竖起来。“你是说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凯茜去吗?” “是的。”我说。 “嘿,我认为你应该去。而且我认为你应该带我一起去。” 我表示反对,但是无济于事。罗布和卡什两人合在一起的说服力我是无论如何也无力拒绝的。于是,我给卡什回了个电话,说我很高兴前往,并将携罗布同去,听卡什的口气,他很开心。 我坐在交易台前注视着夏日里毫无生气的市场竞争,能干的戴比在一旁协助,我感到乏味烦躁。戴比对这种局面却似乎显得非常高兴。我见她正在玩《金融时报》上的纵横填字游戏,我竭力想让自己忙碌个不停。我浏览着我们的有价证券组合,希望从中得到什么启发。 有一两种名称后面带NV(内华达)的债券,这倒提醒了我。 “戴比。” “现在没空,你没见我正忙着嘛,”她说。 “你查过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发行的债券吗?税务条约修改后,有什么需要我们担心的地方吗?” 戴比放下报纸。“我查过了,这够令人惊奇的吧。”她指了指高高的一摞招股章程。“我已核查过我们所有的有价证券组合,我们用不着担心,我们的债券无一受到影响。我们仅有的那几种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债券正在以低于100的价格交易,所以,如果发行人按面值收兑债券的话,我们将会赚到一笔。” “那就不用愁了,干得漂亮,非常感谢你所做的一切,”我说。 “慢着。在税收立法方面,我们可能不成问题,但是,我偶然发现了一种债券,觉得有点可疑,应该说非常可疑。” “说下去。” “就是这一个。” 她把一份债券招股章程放在我面前的交易台上,我拿起来细看。封面用黑体字写着:“内华达特里蒙特资金公司,抵押8%息率票据,2001年6月15日到期”,下面是一行稍微小一些的字体“由本州银行有限公司担保”。再下面一行是“首席管理行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 “这个,这有什么不对?”我问道。 “很难说准,”戴比开始说道。然后,她腾地一下在椅子里挺直了身子。“天哪!你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我问。 “路透社消息。”她读着面前屏幕上的消息:“‘美国石膏公司宣布同意DGB的报价……’DGB究竟是谁?” “我想,这是一家德国水泥公司。”我说,“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是在发生着什么事。” 几条话路开始闪烁,我抓起其中一个话筒。是戴维·巴勒特打来的电话。 “你看到没有,DGB已对美国石膏公司递盘了。” “看到了。”我说。“路透社说那是友好递盘。这个递盘有没有通不过的可能?” “我想不会,”戴维说。“DGB在美国没有任何业务,所以,不会有什么反托拉斯的问题。” “DGB的信贷情况怎么样?”我问道。如果DGB的信贷很坚挺的话,那么我们的石膏债券的风险就会小得多,债券价格将会猛升。 “2A一级,”戴维说,当说到各家公司,即便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公司的详细情况时,他的脑子就像一台计算机。“别挂断,我的交易人在喊什么了。”我可以听见话筒里人声嘈杂。“他说DGB正在以现金和出售股份的方式支付所购入的债券,那样对信贷不应该有什么害处。” “该债券交易到什么价位了?”我问道。 “等一等。”片刻之后他回来了。“他在报95。你想抛出你的200万吗?” 我考虑了一会儿,95太低了,“不抛,谢谢。按理说应该高于那个价。要是价格升了,请告诉我。” 我放下话筒,朝戴比喊道:“你在听什么?” “人人想买这些石膏债券。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现在出价是97,克莱尔正在电话上。她报97.5,抛不抛?” 我敲着计算器的按钮,按照我的推断,我们应该能卖到98.5。“不抛,稳住。” “咱们就少赚一点吧。”戴比说。 “不,这些债券应该还可以再高0.75个百分点。” “你真是贪得无厌。”她说。 我们又和另外三个推销员通了电话,但没有一个报价高于97.5的。我正打算放弃时,卡伦喊道:“戴比,莱比锡人银行在4号线上!” “莱比锡人银行是什么东西?”戴比说,“叫他们一边去,我们正忙着呢。” 莱比锡人银行?为什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德国小银行会找上门来,我心里嘀咕道。“我来和他们谈谈,卡伦。”我喊道。 “早上好,我是冈特。你那儿怎么样?今儿这里是个好天气。” “早上好。”我说。行了,冈特,有话直说吧。 冈特又稍稍寒暄了几句,随后便问我是否听说过有关美国石膏公司债券的事。 “事实上,我正巧握有250万美元那种债券。” “啊,太好了。我的交易员出价96,我认为,这个出价很不错的。” 令人震惊的出价——比市场价至少低两个百分点!“仔细听好,冈特,”我说,“我的同事正在另一条电话线上,正准备以99的价格把这些债券卖给我们的一个老朋友。如果你立即出价99.5,我就把债券卖给你。否则,你将永远再也见不着这些债券。” “能不能给我一个小时考虑一下?”冈特问道,声音发抖。 “你可以有15秒钟。” 一阵沉寂,我看看腕上的手表。13秒钟之后,冈特回到了电话线上。“好吧,好吧,我们将以99.5的价格买下250万美元1995年期,利率为9%的美国石膏债券。” “成交。”我说。 “谢谢,”冈特说,“希望今后能和你做更多的交易。” 想得美,我放下电话时心中想道。 “你怎么会让他肯出价99.5的?”戴比问。 “我想一个像莱比锡人银行这样的机构要买这些债券的唯一原因是,也许他们是DGB的地方银行。如果DGB不惜一切代价要买石膏债券,那么他们就能够替他们付得起这笔钱。你能相信吗,那家伙打算出价99.5,但开价时只报了96。这倒提醒了我,别再跟他们打交道了。” “我们赚了多少?”戴比问。 “我们是以82吃进那200万的,抛出它们得了17.5个百分点的利润。”我说。“也就是说,我们净赚了35万美元!不错。而且我们处理掉了我们原先的50万存货。我不知道当纽约证券交易所开盘时,我们的股份将做到哪一点上?” 戴比看起来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我说。 “现在一定已经有人知道收购的事了。”她说。 “那当然啰。”我说。“他们一贯如此,世事就是如此。” “也许我们不该买下那些股份。”她说。 “为什么不该买?我们又不知道会发生收购之事。我们只是猜测而已。我们没有违反任何规则。” “有人知道。要不然股票为什么会暴涨?” “瞧,”我说,“你是检查官。你懂得规则。我们违反什么规则了吗?” 戴比想了片刻。“从技术角度看,我认为没有违反规则。”她说。 “那就行了。好了,递几张单据给我,我好把这笔交易记录备案。” 第二天——星期三——是个令人发怒的日子。我应该为我们的一个客户出一份报告,但是却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无法将楼上管理部门提供的销售数字与我知道的我们取得的实际数字一致起来。下午,我花了整整两个小时,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栏数字来回看,才发现了差错,而那差错也一直盯着我看了两个小时。我一边咒骂自己的愚蠢,一边上楼向管理人员指出错误。但是,要把这差错彻底查清楚,还得工作好几个小时,再加上不断地有推销员来打扰我,要是能在午夜之前干完就算我走运了。戴比主动过来帮忙,我怀着宽慰之情接受了她的美意。就是这样,我们直到8点钟才干完。 我把报告放在卡伦的交易台上,准备第二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把它发出去。我和戴比四目相视。“喝一杯?”她说。 “不知怎么,我料到你会提出这个建议的,”我说。“我们去哪儿喝?” “你有没有去过泰晤士河上的那个船上酒吧?就是坦普尔地铁车站附近的那一家。” “我没意见。”我说。“我去拿一下公文包。” “哦,去你的公文包!”戴比说,“你所做的,就是把它带回家,然后上班时再原封不动地把它带来,是不是?” “噎,这个……” “走吧!” 我环顾了一下交易室,罗布和汉密尔顿仍在工作,汉密尔顿在翻阅一摞文件,罗布在摆弄他的计算机。晚上这个时候在交易室里见到汉密尔顿并不足为奇,但是,6点钟以后还能见到罗布倒是件稀罕事。薄暮依稀,嫣红的夕阳余辉射进交易室,在隐隐呈现的灰色城池和黑色天幕的朦胧形影之间铺开一条宽阔的橙色光带。 “天要下雨了……”我说。 “哦,走吧。” 我们刚刚上船,老天就开始下雨了。我们在主舱里的一张桌子旁落座,看着窗外涨潮时朝着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方向奔涌不停的灰沉沉的泰晤士河水。湍急的旋涡围绕着船旁插入河床的竹篙飞旋。在20世纪末的城市中心能看到一股如此狂野不羁、傲然不驯的力量甚是奇观。人类也许能够修筑河堤和精设河障去蓄纳或疏导水流,但却永远无法阻止它奔腾向前。 这时,天上下起了雨,点点滴滴打在水面上,于是,河流、城市和天空在渐浓的夜色中融为模糊一片。晚风骤起,船儿开始轻轻摇摆不歇,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啊,”戴比哆嗦着说,“很难想象现在还是夏天。我说,这儿相当暖和舒服的哟。” 我环顾四周,船上装饰古雅的木质内舱灯光柔和。船舱两侧各有一排桌子,旁边坐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船舱一头坐着一大群喝酒的人。摇摆的船身和吱嘎的响声,轻松愉快的曼声低语,以及潮湿而温暖的空气,营造出一种舒适惬意的氛围。 我们要了一瓶桑塞尔白葡萄酒。侍者立即就送了过来,并给我们俩每人斟上一杯。我举杯对戴比说:“干杯。谢谢你今晚帮我的忙。要不是你帮忙,我现在还坐在办公室里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戴比说着,呷了一口酒。“你瞧,我并不是有人说的那种懒人。” “这个,我相信汉密尔顿注意到了。” “噢,去他的吧。我是看你一整天都可怜兮兮的样子才帮你一把的。你说的有关应计利息调节的话让我脸红。” “好了,不管怎么说,非常感谢你。”我说。我想不管我使用什么语言都不可能让戴比脸红,尽管此刻在酒气冲天的闷浊空气中,她那丰满的双颊看上去已开始泛起红潮。 “最近你看起来的确工作得格外卖力。”我说。“你肯定没累坏吧?”戴比一天到晚埋头干活。 “噢,是你让我看所有那些招股章程的,得感谢你啊。”她眉峰微蹙。“不过,有两件事使我心烦,烦得厉害。” 她这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哪类事?” 她沉思了片刻,然后又摇摇头。“噢,算了。今天那些该死的招股章程已经让我烦透了,明天再说吧,我们很快就会有机会谈论此事的。” 我看得出来她在为什么事犯愁,要让戴比感到犯愁的话,那一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然而,她此刻显然不愿意谈起这事,于是我便换了个话题。“你认识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一些交易员,是吗?” “是的,你问这个干吗?” “你知道是谁负责石膏债券交易吗?” “知道,是乔·芬利。他负责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里所有美国公司的帐目,他很出色。他被认为是最优秀的公司交易员,月复一月地赚大钱,其他交易所的交易员都想巴结他。” “那是为什么?” “他是个十足的杂种。”戴比言之确凿地说出此话,我猜想她一定是从亲身经历中得出这个结论的。她说这话时语调中透溢出来的某种东西使我打消了要求她进一步解释的念头。 “他诚实吗?” 戴比大笑起来。“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交易员会诚实?我想那不太可能,你说呢?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只是在疑惑,为什么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就在收购宣布之前对债券表现出如此大的兴趣呢?” “你是说你认为乔可能已经事先知道这事?如果是这样,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 我往我们俩的杯里重新斟上酒。“石膏利润你打算怎么花?”她淘气地问道。 “你是指我们买的股份中得到的利润?不知道。我想我会把它存起来。” “为什么存起来?未雨绸缪?”戴比说,冲着舱外瓢泼大雨点着头。 我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噢,你说我该怎么花。我的寓所称心如意,德琼公司给我配了一辆小汽车。我好像也没时间去度假。” “你需要的是一个非常会花钱的女朋友。”戴比说。“一个你可以把你那不义之财滥花在她身上的人。” “我恐怕眼下还没有这样一个人。” “什么?像你这样一位合格称职的年轻金融家会没有女朋友?我不相信。”戴比故作惊讶地说。“我提醒你,你有点儿不修边幅,你应该改一改。你已经有很久没理发了,对不对?你的缺点我看得很清楚。” “谢谢你的鼓励。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像没有时间。” “工作太忙?” “忙于工作,忙于跑步。” “真是少有。那么,你是什么人?苦行僧?” “还没那么糟,”我微笑着说。 “哦,是吗?那是什么?”戴比说,向前探过身子,十分好奇的样子。 “这不关你的事。”我半真半假地说。 “当然不关我的事,”戴比说,“告诉我。” 她的上身探过桌子,那对明亮的眸子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恳求我告诉她。我尽管心里不愿意,但又不愿让她失望。 “嗯,我在读大学时,有一个姑娘叫简,”我说道。“她人很好,很有耐心。” “耐心?” “是的。我几乎一直在训练,我通常每个星期至少要跑四十英里,那还不包括器械训练和冲刺训练。而且当时我还要努力争取拿到一个好学位。所以就没有多少时间可花在其他方面了。” “她容忍了这一切?” “容忍了一阵子,她对此事处理得非常好。她总是去看我比赛,有时候甚至去看我训练。” “她一定是被你迷住了吧,”戴比说。 “我想是的。到最后她受够了,要么选择赛跑,要么选择她,你能猜到我选的是什么。” “她真可怜。” “噢,这我不知道。她还是离开我好些。两个月后她遇见了马丁,一年之后他们结了婚。她现在也许有两个孩子了,过得非常幸福。” “从那以后你再没遇到过别的姑娘?” “有过一两个,但没有一个真正持续下去的。”我叹了口气。我建立的每一个恋爱关系不久就变成了一场姑娘和我的田径运动之间的斗争,我从来都不愿意妥协,不愿放弃我的赛跑。有时候我也为此感到后悔,但是这只是我为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而付出的一部分代价。到后来,我总是准备付出代价。 “那么,现在是什么使你却步呢?”戴比问道。 “却步什么?” “你明白,结交女朋友。” “哦,你总不能到大街上随随便便拉一个就算吧,”我不满地说道。“我是说,事情没那么容易。没有时间啊,要工作,还有那么多其他事。” 戴比大笑起来。“你肯定可以在星期二和星期四的9点到9点半之间安排一点时间吧。那段时间应该足够了,不是吗?” 我耸了耸肩,咧嘴笑了。“是啊,你说得对。我只是好久没谈恋爱,生疏了。我将立刻改正这个毛病。到下星期这个时候,我将带三个女人让你过目。” 我们喝光了白葡萄酒,分摊了帐单,便起身走入风雨中经受洗礼。我们沿着遮有顶篷的舷梯走着,舷梯在波涛滚滚的河面上颤动不已。我们又来到了人行道上的遮雨篷下面,两人既没有雨衣也没有雨伞。 在这个阴冷的雨夜里,我们正沮丧地站在那儿发怔,这时一个男人从我们身边经过。他在戴比面前停了一下,伸手在她的胸前衬衫上拧了一把。“宝贝,想我吗?”他说完,短促地干笑了一声。他又转向我,一双奇怪无神的蓝眼睛看着我,嘴角挤出一丝假笑,然后一下子冲进了雨中。 我的反应神经因酒精变得迟钝了,一时惊讶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我猛醒过来,要冲进雨中去追那人,戴比却扯住我的衣袖。“保罗,别去!算了吧!” “但你看他干的事,”我说着,仍犹豫不决,戴比拉着我的一只胳膊。 “求求你,保罗,犯不着,求你了。” 我朝一片黑暗中看去;但那人已经没了踪影。戴比一脸恳求的神色,头一回显得那么严肃,她害怕了。 我耸了耸肩,回到遮雨篷下。我仅仅在雨中呆了几秒钟就浑身湿透了。 “他究竟是谁?” “别问了。” “但他不能那样对待你。” “听我说,保罗。求求你,就别提它了,求求你。” “好,好。我给你拦辆出租车。” 由于下雨,出租车连影子都不见,这也不足为怪。5分钟后,我们便分手奔向各自的地铁车站。戴比向泰晤士河河堤车站跑去,我则冲向坦普尔车站。 当沿着伦敦环城地铁线路永无终点地运行的火车蹒跚西行时,我心中开始感到纳闷,想象着刚才强摸戴比的那个男人会是谁呢。他曾经是她的什么人?旧情人?以前的同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个醉汉?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也不明白戴比为何不肯告诉我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她看上去惊恐万状,而不是惊讶或者受到冒犯的反应,非常奇怪。 在他向我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的模样。他身材瘦长,约莫35岁,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城里人衣服。我还记得他的眼睛,浅蓝色,目光呆滞,瞳仁几乎成了看不见的小孔,我浑身一阵颤栗。 火车停靠在维多利亚站,一群乘客推搡着下了车,又上来了一两个人。当火车再次颠簸开动起来时,我的思绪又遐想无际。我试图看看坐在我对面那位老者手中的报纸,但却看不清楚。我和戴比之间关于我的女友的谈话,或者确切地说,关于我没有女友的谈话,这阵子又浮现在我脑海中。说到女人,在最近几年里我几乎没有尝试过。并不是我不喜欢女性伙伴,绝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很多关系开始时期望值很高,而往往以失望而告终,因而似乎不值得为此花费精力。不过,我也许应该改变一下这种状况。戴比说得对,无论我如何专心致志地想在工作中取得成功,总应该花时间做些其他事情。 想到戴比,我不禁笑了起来。她的心情总是那么愉快,似乎没有什么事能使她发愁。我意识到,当我每天上班时,都盼望着看到她的满面笑容和善意的讥讽。在过去几个月里,我已越来越喜欢上她了。 且慢,当戴比鼓励我为自己找女朋友时,她心中是否已有目标?我这种人真是少根弦,竟然连这种暗示也听不出来。不,这只不过是我的想象而已,是的,我的心中人不是戴比。她的心中人也不是我。但不知怎么的,这个念头依然强烈地吸引着我。 ------------------ 第五章 第二天上午我忙得不亦乐乎,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市场交易十分活跃。各机构性资金管理者都认为邦兹银行将降低利率,因此,都想赶在这之前把马克兑换成美元,华尔街对此大为吃惊,在最近发行的瑞典债券之前囤积起来的欧洲债券已经几乎全部被买空,有一些经纪人的处境十分不利。推销员们不断地打来电话,试图劝诱我们把我们的债券卖给他们。但是我们按兵不动,让他们去干着急吧。 戴比今天迟到了,所以我只好自己去接所有的电话,这可真够我忙的。 9点钟时,我大声问卡伦:“你有戴比的消息吗?”我们昨天晚上酒喝得并不算过量,她应该能够来上班。 “还没有,”她说。 9点半时,汉密尔顿晃悠着来到我的交易台旁。“戴比来了没有?” “还没有。” “我想她就是病了,至少也会礼貌地来个电话说一声。” 我没有辩解。如果没发生别的事,不来上班似乎显得有点儿不明智。不管是什么借口,总比没有借口好。戴比三天两头会称病告假,几天不来上班,但她通常会打个电话来,编造个借口。 上午的时光在一点点流逝,尽管卡什、克莱尔、戴维和其他推销员使尽浑身解数想诱我卖出我们的债券,但我还是设法抵挡住了诱惑。 卡伦的喊声打断了我的全神贯注,她声音中流露出的那种担心,甚至可以说是恐惧的腔调吸引了我以及交易室里其他人的注意力。 “汉密尔顿!警察局的电话,他们想找人谈谈戴比的事。” 汉密尔顿拿起听筒,我们都看着他,不一会儿,他便双眉微蹙,他轻声地谈了约莫5分钟时间。然后,他慢慢放下了听筒,他站起身,走到我的交易台旁,尔后又走到戴比的交易台旁边站住了,他示意大家靠拢过来。 “我得到一个坏消息,戴比死了,她昨晚淹死了。” 听到这几句话,我感到万分震惊,脸色陡变。我两耳顿时嗡嗡直响,双眼模糊不清,我瘫倒在椅子里,当汉密尔顿和警察谈话时,我脑子里在胡猜乱想着种种可能发生在戴比身上的可怕的事情,但对这种打击却毫无心理准备。我感觉到身后那张交易台已经空空如也,平日里,那是闲谈和笑声的中心,如今却沉默无声了,我只是恍恍惚惚地听见汉密尔顿在继续往下讲。 “她的尸体是今天早晨6点钟在米尔沃尔船坞附近的泰晤士河里发现的,今天下午警察要来找我们谈话。他们要求我查问一下,昨天晚上最后看见戴比的是谁。” “是我。”我说,或更确切地说,我打算要说。我嘴里吐出的只是一声咕哝。“是我。”我又说了一遍,这一回更清楚些。 汉密尔顿转过脸看着我,他的面容冷酷严厉。“好吧,保罗,他们也许想从你这儿取证。” 这时,大伙儿都好奇地望着我。“我最后看见她是在昨晚9点半左右。”我说,“我们刚刚喝完酒,她沿着泰晤士河河堤大街步行,别的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尽管心乱如麻,但仍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他们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罗布问。 “还不清楚,”汉密尔顿答道。“据警察说,他们不排除任何可能性。”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肯定,她掉进了河里。但是怎么会掉进泰晤士河呢?无论昨晚风有多大,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掉进泰晤士河,这就是说,她要么是跳下去的,要么是被人推下去的。这时,昨晚戴比高船之前,那个强行捏摸她的男人的瘦脸和毫无生气的眼睛又隐隐出现在我眼前,我发誓他一定与此事有牵连。 电话指示灯在不住地闪烁着。汉密尔顿说;“我们最好还是去接电话吧。” 我们大家都默不作声,互不说话,我们都想不出该说什么是好,我们各自默默承受着这一事件给我们各人带来的不同打击。卡伦捂着手帕悄悄抽泣,罗布和戈登站在旁边,想找什么事干,以免闲呆着空难受。 我只是呆呆地望着戴比的交易台。 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意识到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里我们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我依然能看见她那丰润的脸颊在船舱里的柔和灯光下泛着红晕,还有那双会笑的眼睛。那仅仅是数小时之前的事,准确地说是14小时之前,像她这样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没了呢?就不再存在了,这简直不可思议。我觉得眼睛如针扎般刺痛,我双手抱头,呆呆地坐在那儿。 我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后来感到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上,我抬起头来,见是汉密尔顿。 “我很难过,”他说,“你们是好搭档。” 我仰脸看着他,点点头。 “你想回家吗?”汉密尔顿问。 我摇摇头。 “我能提个建议吗?” “什么?”我说这话时嗓音嘶哑。 “拿起电话和别人谈谈。” 他说得对,我需要把自己罩在日常工作的安全网下,价格、聊天、收益、买卖差价。 我没有勇气告诉别人关于戴比的事。但是,没过多久,消息就在证券界传扬开了。于是,那个上午的剩余时间更加难熬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赞同人们对戴比的评价,说她是个爱逗笑的妙人儿,说她的死真令人难过。 午餐时间,警察来了,他们与汉密尔顿交谈了半小时。然后,他把我叫进会议室,两个人坐在那儿等着我,两人中个头较大的那位自我介绍说他是鲍威尔警长。他身材粗壮,35岁左右,身穿一件廉价的双排扣西装,敞着胸,系着一条花哨俗艳的领带。他站起来时动作很快,粗壮的身体肌肉发达,而非虚胖,他看上去是个勤于行动的人,在德琼公司空气稀薄的会议室里感到很不自在,他的同事琼斯警探在后面,手握铅笔准备记录。 “麦肯齐先生说,蔡特小姐死之前,你是这儿见到她的最后一个人,是吗?”鲍威尔开始问道。他操着一口低沉的伦敦口音,说话的口气使一句简单的问话听起来更像是起诉控告,他显得不耐烦。 “确实如此,昨天晚上我们出去喝了一杯。”我把头天晚上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他们讲述了一遍,那个警探做了大量的笔录。当我说到侵犯戴比后消失在雨夜里的那个男人时,他们追问得更紧了。我在巨大的压力下一一作答,进行了相当准确的描述,并表示如果必要的话,我愿意花一些时间协助警察破案。接着,鲍威尔的问题陡然一转。 “麦肯齐先生说,你与蔡特小姐最接近?” “是的,我想此话不假。” “你认为蔡特小姐近来情绪很低沉吗?”他问。 “不,我不这样认为。” “没有与朋友发生什么矛盾?” “她对我只字未提。” “有任何工作方面的问题吗?”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真的没有。” “一点没有?”鲍威尔逼视着我的眼睛,他注意到了我的犹豫不决。 “嗯,她最近有点儿不快。”我告诉了他关于戴比和汉密尔顿的分歧,以及在芬斯伯里广场她与我的谈话。“不过,她还不至于为此去寻短见。”我说。 “那种事总是很难说,先生。”鲍威尔说。“令人惊奇的是,表面上情绪稳定的人常常会因为某种亲朋好友认为无足轻重的琐事而轻生。” “不,你不知道,”我说。“她从未有过情绪低落的时候。实际上,她总是笑口常开,她热爱生活。” 鲍威尔看上去好像并未全部听进我的话,他对已合上笔记本的同事点点头,然后说道:“默里先生,谢谢你,占用你的时间了。如果我们再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一定会再予合作的,是吗?” 我点点头,随后两个警察起身离去。 那天,我总算勉强熬了过去,大约七点钟时,我关上机器回家。 我在等电梯时,汉密尔顿也来了,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最轻松愉快的时候与汉密尔顿搭话闲聊尚且都很困难,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更不愿动脑筋找什么轻松有趣的话题与他交谈。 最后,电梯来了,我们俩走进电梯间。电梯往下降时,汉密尔顿说话了。“保罗,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不做什么,回家。”我说。 “你愿意回家的路上顺便到我那儿坐坐喝一杯吗?”汉密尔顿问。 我起先没有回答,我对这邀请感到惊愕,汉密尔顿完全不是那种愿意邀请别人进行交际的人。当时我最不愿做的事就是和他在一起别别扭扭地谈上半小时,但又不好拒绝。 “承蒙邀请,我非常感激。”我说。 汉密尔顿住在扼守伦敦城北入口的巴比坎地区的一幢灰色条纹的混凝土塔楼里,从办公室到那儿只需步行15分钟。我们几乎是一路无话,躲闪着来往的车辆和下班的人群。巴比坎是一个混凝土人行道和塔楼组成的迷宫,曲曲弯弯地绕着高出街道大约20英尺的伦敦古城墙和教堂。这地方令人分辨不出方向,漆在人行道上的黄线会把你引到你想去或者不想去的不同地点。这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居住区。 我们终于来到了汉密尔顿居住的塔楼,乘电梯上了顶楼,他的寓所小巧而适用。价格昂贵但并不精致的家具摆设为主人提供了生活所需的大部分功能,墙上仅有的一组画是19世纪的苏格兰教堂。墙上是应该挂一些画,但恐怕很难看见比这更阴郁的画了,我好奇地朝一间敞着门的房间看过去,只看见一张写字台。 “那是我的书房,”汉密尔顿说,“我领你进去看看。” 我们走进隔壁房间,那儿的确有一张面窗的写字台,四壁从地板到天花板排立着书架和文件柜。那间小屋里藏有数以千计的书报文件,看上去有点儿像一个大学教师的住所,只不过非常整洁干净,每一样东西都安放得井井有条,写字台上除一台计算机以外别无它物。 我飞快地扫掠了一下书架,我看见的所有书籍的书名几乎都与金融或经济有关,其中有许多书是19世纪的著作。有一个书架上的书引起了我的兴趣。上面有格莱克的《混沌理论》、鲁德的《青史众生》,甚至还有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另外还有心理学、物理学、宗教和语言学方面的著作。 汉密尔顿走到我身旁。“你应该读一些这种书,那会帮助你更好地理解我们的工作。”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市场是什么,是价格波动,是人群间的相互作用,是竞争,是信息,是恐惧、贪婪、信念,”他继续说。“门类繁多的学科都对这些现象进行了细致的分析研究,各门学科都可以提高你对市场行为的洞察力。” “噢,我明白了,”我说。现在,我懂了,在汉密尔顿的心目中,物质和精神的伟大学者们都对金融理论作出了巨大贡献,他们毕竟是有些作用的。 我抽出尼古拉·马基雅弗利的《君主论》。“这一本呢?”我指着它对汉密尔顿说。 他笑了笑。“噢,马基雅弗利懂得权力,那本书通篇都是有关权力以及如何运用权力的事,金融市场就是如此,金钱是权力,信息是权力,分析能力也是权力。” “但他没写怎样变成一个残暴的独裁者吗?” “噢,不,这话说得过分简单化了。当然,他相信手段能证明结局的正确。但是,尽管一位成功的君主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去达到他的目的,但他将始终保持高尚品德的外表,这一点很重要。” 我看上去一脸迷惑。 汉密尔顿笑出声来。“在市场上,这意味着精明,富于想象力,但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持你的声誉,记住这一点。” “我会记住的。”我说着,把书放回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