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波脑中终于开始形成一幅画。奶牛、孩子、妻子都不在了,胡子马丁是不需要大量的现金了。他从那种古怪的渠道挣钱。庞波确信每隔几个月就有一、两捆大麻藏在胡子谷仓顶层的草垛里,那只是胡子干的小勾当之一。他有时想应该以窝藏及企图销售毒品罪逮捕胡子,但他相信胡子自己不吸毒,更不会动脑筋去卖,很有可能是靠提供存放地方而赚一、两百美元。即使在罗克堡这样的小地方,也有比逮捕一个窝藏毒品的醉鬼更重要的事要做。胡子的另一项存放服务——这至少是合法的——是用谷仓为前来避暑的人存放汽车。庞波刚到镇上时,胡子的谷仓是个固定的停车库。你走进谷仓,就能看到十五辆汽车停在原先奶牛过冬的地方,这些车大多数都是在湖区有别墅的人的。胡子拆掉了隔墙,腾出一个大车库,这些车一辆挨一辆地停放着,在漫长的秋天和冬天沉浸在稻草的清香中,陈年谷壳从谷仓顶层落下,使发亮的汽车表面失去光泽。这些年来,胡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庞波猜测这是因为他乱扔烟头的习惯传开了而产生的后果。谁也不想在一场谷仓大火中失去自己的汽车,即使这只是一辆夏天用用的旧车。上次庞波去胡子那里,看到谷仓中只有两辆汽车:一辆是锈迹斑斑、撞得一塌糊涂的汽车,另一辆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又是泰德。几天,好像一切事情都落到泰德.波蒙特身上。庞波坐得更直了,下意识地把电话拉过来。“不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他问胡子,“你能肯定吗?”“当然我能肯定,不是旧福特车,绝对不是,那是一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庞波脑中一亮......但他不清楚为什么。不久前,有人跟他说起黑色托罗纳多车,但现在他记不起是谁或什么时候......但总会记起的。“我刚巧在厨房,给自己做杯冰镇柠檬汁,”胡子继续说,“这时我看到那辆车从谷仓中倒了出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从没存过那种车。第二个念头就是谁能把它开到那里的,因为谷仓门上着锁,只有我有一把钥匙。”“那些把车停在谷仓的人呢?他们没有钥匙吗?”“没有,先生!”这想法似乎冒犯了胡子。“你有没有看清牌照号码呢?”“我当然看清了!”胡子喊道,“我不是在厨房窗户上架着双筒望远镜吗?”庞波和特莱弗.哈特兰德巡逻时曾进过谷仓,但从没进过厨房(而且也不想进去),于是他说:“啊,对,我忘了望远镜。”“可我没忘!”胡子得意而粗鲁地说,“你有铅笔吗?”“当然有,阿尔伯特。”“局长,为什么你不像别人一样叫我胡子呢?”庞波叹了口气:“好吧,胡子。为什么你不叫我警长呢?”“随便你说什么。现在你要不要这个车牌号?”“快说。”“第一点,那是密西西比州牌照,”胡子声音中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你到底怎么看这一点?”庞波不很知道该怎么看这一点......只是他头脑中第三次闪亮了一下,这次比前两次都亮。一辆托罗纳多车。密西西比州。一个小镇。牛津?是牛津吗?像隔着两个镇的那个镇?“我不知道,”庞波说,然后为了迎合胡子又补充了一句,“听上去非常可疑。”“你他妈说得太对了!”胡子欢呼道。接着他清清嗓子,又变得一本正经了,“好吧,密西西比州牌照号码是62284。你听清楚了吗?”“62284。”“62284,对,你可以把这号拿到那狗屁银行查一下。非常可疑!哦,对!那就是我想的!上帝吃了一罐豆子!”一想到上帝嚼豆子的样子,庞波不得不捂住话筒停了一会儿。“那么,”胡子说,“你将采取什么行动,局长?”我想趁自己头脑清醒时,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庞波想。这是我首先想做的事,另外我要努力回忆谁提到——这时,他突然全身一冷,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连脖子后面也像鼓面一样绷紧了。和泰德通话时——在那个疯子从米丽艾姆.考利住处往泰德家打电话后不久——开始杀人的那天晚上。他听到泰德说:他随他母亲从新罕布什尔迁到密西西比州的牛津镇......他的南方口音几乎听出了。当泰德在电话上描述乔治.斯达克时,他还说了什么别的?最后一点:他可能开着一辆黑色托罗纳多车,我不知道哪一年造的,是那种马力很大的车,黑色的,它可能是密西西比州车牌,但他肯定换掉了。“我猜他太忙了,来不及换。”庞波低声说。鸡皮疙瘩仍在他身上蔓延。“局长,你说什么?”“没什么,阿尔伯特,自言自语。”“我他妈过去总说这意味着你要发财了,也许我自己也应该开始自言自语了。”庞波突然记起泰德最后还补充了一个细节。“阿尔伯特——”“叫我胡子,局长。我告诉过你。”“胡子,你看没看到保险杠上贴着标语?你也许注意到——”“你怎么会知道这的?你们在通缉那辆车,局长?”胡子急切地说。“别管这些,胡子,这是警察的公务,你看到那上面写什么了吗?”“当然看到了,”胡子说,“上面写着:‘高贵的狗杂种’。你能相信吗?”庞波慢慢挂上电话,他相信,但告诉自己这没证明什么......除了说明泰德波.蒙特疯了。如果认为胡子看到的一切证明某种超自然的东西,那就太愚蠢了。然后他想到声音波纹和指纹,想到了成百上千只麻雀袭击伯根菲尔德医院的窗户,不禁浑身发抖,持续了几乎足足一分钟。三阿兰.庞波既不是一个懦夫,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乡下佬,那些乡下佬冲乌鸦做手势,不让怀孕的女人靠近鲜牛奶,怕她们会使牛奶结块。他不是土包子,不会被城里骗子的花言巧语打动;他不是刚出生的孩子。他相信逻辑和合理的解释。因此,等那阵发抖完了后,他把他的电话本放到面前,查出泰德的电话。他发现本上的电话和他记的一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显然,罗克堡的这位杰出的“作家朋友”已在他的脑海扎下根,比他想象的要深。“在那辆车中的必定是泰德。如果你排除了不可能的选择,还剩下什么呢?他描述过它。老式收音机猜谜节目是怎么样的?说出它的名字,它就是你的。伯根菲尔德医院实际上遭到麻雀的袭击。”还有别的问题——太多的问题。泰德和他的家人受到缅因州警察的保护。如果他们决定收拾行李到这儿来过周末,那么州警察应该个他打个电话,一方面是提醒他,另一方面是表示礼貌。但州警察既然已把在鲁德娄的保护性监视视为例行公事,那么他们定会劝阻泰德此行。如果此行属于一时冲动,那么他们更会竭力地劝阻他。那么一定有胡子没看到的——即保护他们的警车。如果他们真的决定旅行,警方就会派一辆或更多的车跟着他们。他们完全可能出来旅行,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囚犯。脑瘤患者经常做出奇怪的事情。如果那是泰德的托罗纳多车,如果他到胡子那里去把车开走的,如果他是一个人,那就得出一个让庞波难过的结论,因为他对泰德有好感。这结论就是泰德故意甩掉他的家人和保护他的警察。“如果是这样的话,州警察应该给我打电话。他们会发出详情通报,他们应该明白这是他可能会来的地方之一。”他拨了波蒙特家的电话。第一声响就有人拿起电话,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接的电话,但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那人是警察。“你好,这是波蒙特家。”这声音很谨慎,听上去随时准备提出一连串问题。出什么事了?庞波想,接着的念头就是:他们死了。有人去那儿杀了全家人,动作迅速、麻利、无情,就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保护、审问、电话追踪设备......这一切全都没用。他回答时,这些念头却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我是阿兰.庞波”他简洁地说,“罗克堡的警长。我找泰德.波蒙特。你是谁?”一阵沉默,然后那个声音回答:“我是斯蒂夫.哈里森,警长。我是缅因州的警察。我正要给你打电话,至少一个小时前就该给你打了。但这儿的事......这儿的事糟透了。请问你为什么打电话?”庞波想都没想就撒了个谎。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这问题以后再说。“我打电话是想了解泰德的情况,”他说,“时间不短了,我想知道他们的情况。我猜你那里出事了。”“事出大了,你都不敢相信,”哈里森冷冷地说,“我的两个人死了,我们确信是波蒙特干的。”“我们确信是波蒙特干的。”“行为怪异的程度似乎与病人的智力呈正比。”庞波感到记忆幻觉不仅悄悄地溜进他的大脑中,而且进入到他的全身。泰德,总是回到泰德身上。当然,他智力很高,很怪,而且他自己承认有脑瘤的症状。“那孩子根本没有脑瘤,你知道。”“如果那些检查没查处什么,那是因为没什么可查的。”“忘记脑瘤。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麻雀——因为麻雀又飞起了。”“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哈里森警官。“他几乎把汤姆.查特顿和杰克.埃丁斯砍成肉酱了,这就是发生的事!”哈里森喊道,庞波对他的愤怒程度感到惊讶。“他带着全家人,我要抓住那狗杂种!”“什么......他怎么逃走的?”“我没时间祥谈,”哈里森说,“这真是一个他妈的让人难过的故事,警长。他开着一辆红灰色雪佛莱汽车,一个他妈的庞然大物,但我们认为他一定把它扔到什么地方,换了辆别的车。他在你们那儿有座别墅,你知道位置和地形,对吗?”“对,”庞波说,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看看墙上的钟,差一分三点四十。时间,一切都落到时间上。他意识到他没有问胡子马丁看到托罗纳多车倒出谷仓时是几点,那时这似乎很不重要,现在却很重要了。“你们什么时候让他溜掉的,哈里森警官?”他可以感到哈里森对这问题很恼火,但他回答时却没有生气或辩解。“大约两点三十左右。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换车需要一定的时间,然后他开往鲁德娄的家——”“他在哪里溜掉的?离他的家有多远?”“警长,我愿意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没有时间了。关键是如果他开往别墅——这似乎不可能,但这家伙疯了,很难说——他应该还没到,但他很快就会到达,他以及他的全家。如果你和你的人去那儿恭候他,那就太好了。如果出现什么情况,你用无线电和牛津的亨利.白顿联系,我们会派出大量的增援人员。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亲自逮捕他。我们估计他的妻子已成为人质,如果她还没有死的话,孩子们也一样。”“对,如果他杀了值班的警察,他一定劫持了他的妻子,对吗?”庞波同意说,同时他想:如果可能,你会把这算到泰德头上的,对吗?因为你决定已定,不会改变了。见鬼,你都不会动动脑筋,而你的同伴却都死了。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回答这些问题可能引出更多的问题——但哈里森有一点说对了,没有时间了。他犹豫了一下,非常想问哈里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哈里森是否确信泰德在第一批增援警察到来之前,有充足的时间赶到他家,杀死警卫,劫走全家?但问这个问题刚好触及到哈里森的痛处,因为这个问题中隐藏着指责:你们让泰德溜走了,这是你们的失职。“我能请你帮帮忙吗,警长?”哈里森问,现在他的声音听上去已不生气了,只有疲倦与烦恼,庞波对他感到同情。“可以。我马上派人监视那个地方。”“太好了。你会和牛津警察局联系吗?”“会的。亨利.白顿是我的朋友。”“波蒙特很危险,警长,极其危险。如果他露面,你一定要当心。”“我会的。”“跟我保持联系。”哈里森连再见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四他的大脑过去一直沉湎于常规,现在觉醒过来,开始提问......或试图提问。庞波认为他没有时间循规守矩了,必须使所有可能的线路畅通无阻。他感觉事情已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某些线路会自动关闭了。“至少叫上一些你的人。”但他不准备这么干。他本打算叫上诺里斯.里杰威克,可他不值班,不在镇里。约翰受了伤,仍卧床不起。西特.托马斯外出巡逻了。安迪.克拉特巴克在这儿,但克拉特是新手,而这事很麻烦。他想一个人干。你疯了!常规在他脑中喊道。“我也许会去那儿。”庞波大声说。他在电话中查到阿尔伯特.马丁的号码,给他打电话,问他第一次就该问的问题。五“你看到托罗纳多从你谷仓出来时,是什么时候,胡子?”马丁一接电话他就问,同时想:他不会知道的,见鬼,我不敢相信他会看时间。但胡子很快证明他错了。“刚过三点,局长。”然后又考虑了一下,“我看了看我的表。”“你直到——”庞波瞥了一眼日班记录,他已无意识地记下了胡子打电话的时间:“三点二十八分才打电话。”“不得不认真想一下,”胡子说,“人做事前总应该想想,局长,至少我是这么看的。在我给你打电话前,我到谷仓去看看开车的那个家伙是不是搞出什么别的麻烦。”麻烦?庞波觉得有趣。胡子,也许你是去看看阁楼上的大捆大麻,对吗?“他搞了吗?”“搞了什么?”“搞出麻烦了吗?”“没有,我相信没有。”“锁怎么样?”“开着的。”胡子简洁地说。“砸开的?”“不,就挂在门鼻上,锁环开了。”“你认为是用钥匙打开的?”“不知道狗娘养的从哪儿弄到的,我认为他是从哪儿捡到的。”“他是一个人在车里?”庞波问,“你能分辨出来吗?”胡子停下来想了想。“看不清楚,”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局长——如果我能看清楚牌照和那该死的标语,我就应该能看清楚车里有几个人,但是太阳光照在玻璃上,我认为那不是普通玻璃,我认为上面有层颜色,不太深,但有一点儿颜色。”“好吧,胡子,谢谢。我们会查出来的。”“他已经离开这儿了,”胡子说,然后又迅速推断道,“但他应该在某个地方。”“你说得对。”庞波说,答应把最后结果告诉马丁,便挂了电话。他从桌子边站起来,看看钟。三点,胡子说,刚过三点,因为我看了表。庞波认为,泰德不可能在三个小时内,从鲁德娄赶到罗克堡,中间还加上很长一端绕回家的路,在此期间他劫走妻子和孩子,杀掉两个警察。如果从鲁德娄一直赶到这里,也许还有可能,但如果从别处赶到鲁德娄,在那里停留一下,然后再赶到这儿撬开锁,开走藏在胡子谷仓中的托罗纳多车,这则是绝不可能的。假设别人在鲁德娄杀死警察,劫走泰德一家人呢?假设有人不需费劲甩掉保护的警察、换车和绕道呢?假设有人把丽兹.波蒙特和双胞胎塞进汽车,朝罗克堡开来呢?庞波认为只有他们才能刚巧在三点时到达,被胡子看到,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些。警察认为这只能是泰德干的,但他们不知道托罗纳多车的事。密西西比州的牌照,胡子说过。按泰德虚构的乔治.斯达克就出生于密西西比州。如果泰德精神分裂,认为自己是斯达克,他可能会替自己弄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以满足这种幻觉或幻想......但为了搞到牌照,他不仅要去密西西比州而且还要申请在那里居住。“真愚蠢。他可以偷几块密西西比州车牌,或者买一套旧的。”胡子没有说牌照是哪一年的——他可能看不清楚,就是用望远镜也不行。但那不是泰德的汽车,不可能是。如果是的话,丽兹会知道的。也许丽兹不知道。如果他疯了,也许丽兹不知道。还有锁着的门。泰德不砸开锁,怎么能进入谷仓呢?他是位作家和老师,不是窃贼。备用钥匙,他内心低声说,但庞波不这么想。如果胡子时不时地在谷仓藏毒品,他一定会藏好钥匙,不管他怎么随地乱扔烟头。最后一个问题:凶手。如果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一直藏在谷仓中,胡子怎么会从没见过呢?这可能吗?他抓起帽子,离开办公室,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庞波。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你会笑的,你会笑破肚皮的。假设泰德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呢?假设真有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怪物在四处游荡呢......他的生命是由泰德创造的,在他需要时便会产生。泰德可以控制创造的时间,但却控制不了地点,因为他们总是出现在与创造者有关的地方。所以斯达克须从泰德存车的地方把车开出来,就像他必须从泰德象征性埋掉他的坟墓中走出来一样。你不喜欢它?这不是很可笑吗?”他不喜欢它,这也不可笑,一点儿也不可笑,它破坏了他所相信的一切。他记起泰德说过的话。“我不知道在我写作时我是谁。那不确切,但也差不多。更令人吃惊的是,我现在才想起这句话。”“你是他,对吗?”庞波轻声说,“你是他,他是你,凶手就是这么长出来的。”他打了个冷战,舍拉从调度室的打字机上抬起头,刚好看到。“这么热的天,你却发抖,你一定是感冒了。”“我想是病了,”庞波说,“注意电话,舍拉。小事转给托马斯,大事转给我。克拉特在哪儿?”“我在这儿!”克拉特的声音从厕所传来。“我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回来!”庞波冲他喊道,“你在我回来之前替我一下!”“你去哪儿,庞波?”克拉特从男厕所走出来,一边往裤子里塞衬衫。“去湖边。”庞波含含糊糊地说,在克拉特或舍拉再问之前离开了,他自己也不细想他在干什么。像这样不说去处是很不好的,这不仅是自己找麻烦,简直等于去送死。他在想:“麻雀又飞起”,但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应该有更合理的解释。他一边开车出镇,一边竭力使自己相信这一点。他一生中从没遇到这么麻烦的事。六5号公路离胡子马丁农场的半英里处有个停车场。庞波拐了进去,一半是因为预感一半是因为突发奇想。预感很简单:无论有没有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他们不可能从鲁德娄乘魔毯飞到这里,他们必须开车。那意味着周围应该有辆被抛弃的车。他在追捕的那家伙在用豪默.加马齐的车后,就把它扔到路边停车场,一个罪犯干了一次的事,他还会干第二次。在拐弯处停着三辆车:一辆运啤酒的车,一辆新福特车,还有一辆灰扑扑的沃尔沃轿车。他从巡逻车上下来,一位身穿绿色工作服的男人从厕所走出来,朝运啤酒车的驾驶室走去。他身材矮小,黑头发,窄肩膀,显然不是乔治.斯达克。“警官。”他冲庞波敬了个礼。庞波冲他点点头,朝三位老妇人走去。她们坐在一张野餐桌旁,一边喝热水瓶中的咖啡,一边聊天。“你好,警官,”一位老妇人说,“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要么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一丝焦虑掠过她的眼睛。“我只想问问,那边的福特车和沃尔沃车是你们的吗?”“福特车是我的,”第二位妇人说,“我们都乘那辆车。沃尔沃车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那车是不是没汽油了?我儿子虽然四十三岁了,也常常忘记灌汽油——”“跟汽油没关,夫人,”庞波露出职业警察的笑容,“你们没有看到这辆沃尔沃车开进来,是吗?”她们摇摇头。“你们几分钟前看到车主了吗?”“没有,”第三位妇人说,用又亮又小的老鼠眼看着他,“你在追踪吗,警官?”“你说什么,夫人?”“我是说,你在追捕一个罪犯。”“噢,”庞波说。有那么一瞬,他感到很不真实。他到这儿究竟想干什么呢?他究竟为什么想到这儿来呢?“不,夫人。我只是喜欢汽车。”伙计,这话听上去......真他妈的聪明。“噢,”第一位妇人说,“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你要喝杯咖啡吗,警官?我相信刚好还剩一杯。”“不,谢谢你。”庞波说,“祝你们过得愉快。”“也祝你愉快,警官。”她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这使庞波觉得更不真实了。他回到沃尔沃车边,拉拉驾驶室的门,门开了。车里热烘烘的,说明它在这里停了很久。他向后排望去,看到座位下有一个盒子。他俯身从座位间把它拣起来。盒子上写着“纸帕”两个字,他觉得好像有人往他胃里扔了只保龄球。“这什么也说明不了,”常规和理智的声音立刻说道。“至少不一定是那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到了婴儿。但是,庞波,你在路边小摊买炸鸡时,他们也给你纸帕的。”不过......庞波把纸帕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从车里走出来。他正要关上门,却又探身进去,想看看仪表盘下面,可站着看不清,只好跪下。又一只保龄球扔进他的胃中。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像被人猛击了一下。点火线悬挂在那里,铜芯裸露着,有点儿弯曲。庞波知道,这弯曲是因为她们被人缠在一起过。这汽车短路过,而且看上去很严重。开车人把车停到这儿以后,扯开电线熄了火。那么它是真的了......至少一部分是真的了,问题是有多少是真的。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在逼近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他返回巡逻车,上了车,把它发动起来,从架子上取下对话机。“什么是真的?”常规和理智低声问。天哪,这声音令人发狂。“有人在波蒙特的湖边别墅?对——那可能是真的。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人把黑色的托罗纳多车开出胡子马丁的谷仓?还有呢,庞波?”他几乎同时产生了两个想法。第一个想法是:如果他照哈里森说的那样,跟亨利.白顿联系,那么他可能永远搞不清这一切。湖畔路是条死胡同,波蒙特的别墅就在那里。州警察局会告诉他别一个人接近别墅,别单枪匹马去,因为他们怀疑劫持丽兹和双胞胎的那人至少杀了十几个人。他们会要封锁道路,但不可能有进一步的行动,同时他们会派出一队巡逻车,也许还有直升飞机,甚至驱逐舰和战斗机。第二个想法涉及到斯达克。他们没有考虑过斯达克,他们甚至不知道斯达克这个人。但是,如果斯达克是真的,那会怎么样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庞波相信派一群对湖畔路不熟悉的州警察去那里,就像把他们送进绞肉机一样。他把对讲机放回原处。他要去,他要一个人去。这也许是错误的,但他想这么干。他可以容忍自己的愚蠢,天知道他以前干过蠢事,他不能容忍的是还没弄清真实情况前,就贸然通过无线电请求援助,这有可能使一个女人和两个婴儿丧命。庞波开出停车场,向湖畔路驶去。第二十四章 麻雀到来一泰德避开大路(斯达克命令丽兹这么干,节约了半小时),所以他要么走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要么走路易斯顿——牛津那条路,州警察局在牛津。他选择了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他在奥本的一个红绿灯前停下,不断观察后视镜,看看有没有警车。这时,在废车场同罗立谈话时第一次清楚感到的念头又向他袭来。这回不是发痒,而像是重重的一记耳光。“我是知情者,我是拥有者,我是创造者。”“我们是在跟魔术打交道,”泰德想,“任何真正的魔术师都必须有一根魔杖。大家知道这一点。我很幸运,知道哪儿有这样的魔杖。实际上,那里成打出售这东西。”最近的一家文具店在法庭大街,现在泰德正拐向那个方向。他确信罗克堡那家文具店有贝洛尔黑美人牌铅笔,也确信斯达克也准备了铅笔,但他不想用那些。他要的是斯达克从没碰过的铅笔。泰德在离文具店半条街的地方找了个停车处,熄了火,从车中出来。从罗立烟味浓重的车里出来,吸点儿新鲜空气,真是好极了。他在文具店买了一盒贝洛尔黑美人铅笔。他问售货员能不能用一下墙上的铅笔刀,售货员告诉他随便用。他用铅笔刀削了六支铅笔,然后把它们并排放在上衣口袋里,铅笔头像致命的导弹头一样露在外面。一切就绪,他想,狂欢开始啦。他走回罗立的汽车,上了车,坐了一会儿,热得流汗,低声唱着《约翰.韦斯利.哈丁》,几乎所有的歌词都回想起来,在压力之下,人的记忆能创造奇迹。这可能是非常危险的,他想。他对自己倒并不十分在乎。毕竟,他创造了斯达克,他应该对此负责。这似乎不太公平,他并不认为他是心怀恶意创造出乔治的,他不认为自己是杰克尔和弗兰肯斯堡那类臭名昭著的医生,尽管他妻子和孩子可能遭到不测。他写作一系列小说并不是为了赚大钱,更不是为了创造出一个怪物。他只是摸索着克服写作中的障碍,只是想写一部好小说,因为这使他快乐。相反,他却得了某种超自然的疾病。许多不该得病的人得了奇怪的病,像脑中风、肌肉萎缩、癫痫、老年性痴呆等病,一旦你得上了,你就不得不对付它。那个电台猜谜节目叫什么?猜中有奖?虽然他心里认为这很合理,但对丽兹和孩子们却非常危险。对。脑手术也可能很危险......但如果脑里长了肿瘤,你还有什么选择?“他会看,会偷看。铅笔很好,他可能感到很得意。但如果他感觉到你要用铅笔干什么,或发现鸟哨......如果他发现鸟哨......见鬼,如果他猜到有事要猜......那你就完了。”“但会成功的,”他内心的另一部分在低语,“他妈的,你知道会成功的。”是的,他的确知道,因为内心深处坚持认为别无选择,于是泰德发动汽车,开往罗克堡。十五分钟后,他已驶出奥本,又奔驰在乡间,向西开往湖区。二在最后的四十英里旅程中,斯达克不停地谈论他准备和泰德合写的《钢铁马辛》一书。到达目的后,他帮丽兹抱着孩子,让丽兹听话。同时,丽兹打开别墅门,让他们进去。她一直希望有车停在通往湖畔的道路上,或听到说话声或链锯声,但却只有昆虫催眠的嗡嗡声和托罗纳多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看来这狗杂种挺走运的。他们从车上往屋里卸东西时,斯达克仍在不停地说。就连他用折叠式剃刀切断电话插座时也不停口。这本书听上去不错,非常惊险,听上去像《马辛的方式》一样棒——也许更棒。“我必须去方便一下。”搬完行李后,她打断他说。“好吧,”他和气地说,转身看着她。他们一到,他就摘掉了墨镜,她不得不掉转脸,那种瞪着眼、腐烂的样子让她难以忍受。“我跟你一起去。”“我方便时喜欢一个人。你不是这样吗?”“我无所谓。”斯达克平静而快活地说。自从在盖茨瀑布拐下公路后,他心情一直不错——他流露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神情。“可我有所谓。”她说,好像在跟一个特别苯的孩子说话。她感到她的手指蜷曲了起来。她想象着把那一双瞪着她的眼球从松弛的眼窝中撕扯下来......这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笑容可掬的脸,她意识到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就呆在门口,”他故做谦虚地说,“我是个好孩子,我不会偷看。”双胞胎在客厅地毯上乱爬,非常兴奋,使劲乱叫,似乎很高兴来到这儿。以前他们只来过一次,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周末。“不能让他们单独在这儿玩,”丽兹说,“浴室离卧室很远,如果把他们留在这儿,会有麻烦的。”“没问题,白丝。”斯达克说,毫不费力地拎起两个孩子,一手夹一个。今天早晨之前,她一直相信,除了她自己和泰德之外,谁要是这么干,威廉和温蒂一定会叫破嗓子的。但斯达克这么做时,他们却高兴的咯咯直笑,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我把他们带进卧室,替你照顾他们。”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白丝,我喜欢他们。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那可不是我的错。”她走进浴室。他站在门口,像他答应的那样背对着她。她撩起裙子,脱下短裤坐下,这时她希望他信守诺言。如果他转过身看到她蹲在马桶上,这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他看到内衣里的剪刀,那她就完了。像往常一样,她越急越撒不出尿。快点,快点,她恐惧不安的想。怎么回事?难道你要留着那玩意生利息不成?终于撒出来了。“但是当他们想从谷仓出来时,”斯达克说,“马辛点燃了他们夜里倒在谷仓周围沟里的油。那不是很好吗?这很适合拍电影,白丝——拍电影的傻瓜就喜欢大火。”她用过手纸,小心提起短裤。当她整理衣服时,眼睛死盯着斯达克的背,祈求他千万别转过身。他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故事中。“韦斯特曼和杰克.兰格雷闪到里面,准备开车从火中冲出来。但艾林顿慌了神,而且——”他突然停了下来,头歪向一边,接着转过身,她正在拉直裙子。“出来,”他突然说,变得恶声恶气,“你他妈的马上出来。”“什么——”他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猛地把她拉进卧室。他走进浴室,打开药橱:“有人来了,泰德不可能这么早到。”“我不——”“汽车发动机,”他简洁地说,“大马力发动机,可能是一辆警察拦截车。听到了吗?”斯达克猛地关上药橱,又拉开洗脸架右边的抽屉,找到一卷胶布,使劲扯下胶布卷上的锡环。她说没听到什么。“没关系,”他说,“我听到就行了。手背到后面去。”“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