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一家便宜客栈里,”凯特说。“我还没机会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霍尼说,“我也没有。”佩姬面露喜色。“我今天早晨去看过几所公寓房。其中一套棒极了,可是我一个人租不起,它有三间卧室呢……”她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是我们三个人合住的话……”凯特说。这个公寓套房在马里纳区的菲尔伯特大街上。对她们三人来讲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三间卧室,两间浴室,新地毯,有洗衣间,有汽车停车泊位,还提供洗衣机、冰箱、炊具等。室内布置着老式的西尔斯·鲁波克式家具,但是很清爽干净。三个女人把房间和设施巡视一番后,霍尼说,“我认为这太可爱了。”“我也这么想!”凯特表示同意。她们看着佩姬。“那就让我们把它租下来吧。”她们当天下午就全搬进了公寓。公寓看门人帮她们把行李搬上楼。“你们要在医院工作,”他说。“都是护士,啊?”“是医生,”凯特纠正他。他怀疑地看着她:“医生?你是说,就像是,真正的医生?”“是的,就像是真正的医生,”佩姬告诉他。他轻蔑地咕哝着。“说实话,我要是需要看病的话,可不愿让个女人来给我检查身体。”“我们会记住你说的话的。”“电视机在哪儿?”凯特问。“我没见到嘛。”“你如果想要的话,就得自己去买。祝你们在公寓里过得好,女士们——噢,医生们。”他窃笑了一声。她们看着他走出房问。凯特模仿他的口气说:“都是护士,啊?”她喷着鼻子哼了一声。“大男子主义者。好吧,让我们先把卧室挑一下吧。”“我随便哪间都行,”霍尼柔声说道。他们查看了三间卧室。其中主卧室比另两间要大一些。凯特说:“你干嘛不挑这间大的,佩姬?这个地方是你找到的。”佩姬点点头:“那好吧。”她们各自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打开行李。佩姬小心翼翼地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相框,里边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30岁出头的男子。他很有魅力,戴着一付黑框眼镜,看去像个学者。佩姬把照片放在床头柜上,紧挨着一摞信。凯特与霍尼信步走进来。“我们一块儿出去弄顿晚饭吃吃怎么样?”“我收拾停当了。”佩姬说。凯特看见照片,干是就问,“这人是谁?”佩姬露出笑容。“这是我的未婚夫,我们要结婚了。他是医生,为世界卫生组织工作。他名叫阿尔弗雷德·特纳。他此刻正在非洲工作,但就要到旧金山来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你真幸运,”霍尼若有所思地说。“他看上去真好。”佩姬看着她。“你是不是也和什么人好上了?”“不,我恐怕自己在男人的事上是没什么运气的。”凯特说:“也许你的运气在恩巴卡德罗会改变呢。”她们三人在离公寓楼不远的塔兰蒂诺餐馆用了晚餐。吃饭时聊天聊到了各自的背景和生活,但在她们之间的交谈中有个界限,有某种障碍。他们三人陌路相逢,互相试探着,谨慎地了解着对方。霍尼很少说话。她好像心存戒心,佩姬心想。她脆弱得容易受到伤害。孟菲斯的某个男人也许伤过她的心。佩姬看着凯特:自信,了不起的自尊。我很喜欢她说话的方式。看得出来她出身于良好的家庭。与此同时,凯特也在观察着佩姬:这是一个在生活中无须奋斗的富妞儿。她是靠着自己的长相对付过来的吧。霍尼也在端详着他们两人:她们是这么信心十足,对自己这么有把握。她们以后的日子会过得轻松自在的。她们全都搞错了。回到公寓以后,佩姬兴奋得难以入睡。她躺在床上,考虑着未来。窗外街道传来一阵汽车相撞声,然后是人们的叫喊声。在佩姬的脑海中,这些声音渐渐化为一片回忆,非洲土著人的叫嚷声、歌声、还有枪声。她刚被带回到东非丛林中的小村子里,就落入一场殊死的部族战争之中。佩姬怕极了。“他们要来杀死我们!”父亲把她搂在怀里。“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亲爱的。我们是在这儿帮助他们的。他们知道我们是他们的朋友。”没有一点警告,一个部族的头领就冲进了他们的茅草屋……霍尼躺在床上想,这里离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市一定很遥远了,贝蒂·露。我猜想我永远不能回到那儿去了,再也不能了。她还能听到警长的声音在对她说,“出自于对他家庭的尊重,我们将把道格拉斯·利普顿牧师的死亡列为‘原因不明的自杀’,但是我要建议你他妈的给我快点离开这个镇于,永远别回来……”凯特凝视着卧室的窗外,倾听着城市的声息。她可以听到雨点在轻轻低语,你成功了……你成功了……我终于让他们看到他们全都错啦。你想当医生?黑人女医生?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医学院拒绝录取。“感谢你给我们寄来申请,遗憾的是我们招生名额已满。”“考虑到你的背景,也许我们该建议你在较小规模的大学里争取到机会的。”她的分数等级最高,可是25所医学院中只有1所接受了她。学院的教务长说过,“在目前情况下,招收来自于正常、体面家庭的学生才是稳妥的。”要是他知道可怕的真相会怎么样呢!------------------第二章第二天清晨5时30分, 新来的见习住院医生们登记报到上班。医院职员站在一旁指引他们分赴各自的部门岗位。即使在这么早的时候,嘈杂喧闹声也开始响起来了。整夜里,不断有病人到来,有救护车拉来的,有警车送来的,也有自己步行而来的。医院里的工作人员称他们是“浮物”与“抛货”——涌进急救室里的漂浮的残骸和被抛弃的货物:或伤筋动骨、血流不止;或是枪战、匕首与交通事故的受害人,肉体与精神都深遭创痛;或是无家可归;或是没人接受的多余之人。就像是每座大城市地下阴暗的下水道中流过的彼伏此起的人类污水。环境中弥漫着一种有组织的杂乱感,狂乱的活动,刺耳的声音,间或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哭喊,这一切都需要立即得到关怀照料。这些新来的见习住院医生们自我保护性地站在一起,努力适应着他们的新环境,倾听着他们四周发出的令人难解的声音。佩姬、凯特和霍尼正在走廊里等待着,这时一名高级住院医生走近他们。“请问你们中间哪位是塔夫特大夫?”霍尼抬起头说:“是我。”这位住院医生笑着伸出手。“见到你很荣幸。有人派我来找你。我们部门的头头说,你是我们医院见到的在医学院学习成绩最高的。我们很高兴你能到这儿来。”霍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凯特和佩姬吃惊地看着霍尼。我猜不到她会这么有才华,佩姬心想。“你打算去内科,塔夫特大夫?”“是的。”这位高级住院医生转向凯特。“是亨特医生吗?”“是的。”“你的兴趣在神经外科吗?”“是的。”他查看着手里的名单。“你将分派到刘易斯大夫手下。”住院医生打量着佩姬。“泰勒大夫?”“是的。”“你将去心脏外科?”“对的。”“好。我们将派你和亨特大夫参加外科查房。你可以去向护士长办公室报到。护士长是玛格丽特·斯本塞。顺着门厅过去就是。”“谢谢你。”佩姬向其他两位看了一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这就走了!希望我们都交好运!”护士长玛格丽特·斯本塞不像是个女人,倒像是一艘战舰。她块头粗壮敦实,一副严厉的样子,态度十分蛮横。佩姬走过来时,她正在护士工作台后面忙着。“对不起,请问……”斯本塞护士抬起头。“什么事?”“有人要我到这儿来报到。我是泰勒医生。”斯本塞护士查看一张单子。“稍等片刻。”她走进一扇门,一会儿工夫又回来,手里拿着几件消毒衣和白大褂。“这些给你。消毒衣是在手术室和查房时穿的。查房时你要在消毒衣仆套上白罩褂。”“谢谢。”“噢。 还有。 ”她伸手到台子下边取出一块金属标牌交给佩姬,标牌上写着“佩姬·泰勒,医学博士”。“这是你的名牌,大夫。”佩姬手里抓着名牌,对它看了好长时间。佩姬·泰勒,医学博士。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授予了荣誉奖章。这么多年的艰苦努力和学习都用这简短的几个字概括了。佩姬·泰勒,医学博士。斯本塞护士正在观察着她。“你还好吗?”“我很好。”佩姬笑着说。“我很好,谢谢你。我在哪儿……?”“医生的更衣室在过道的左边。你一会儿就要去查房,所以你要把衣服换上。”“谢谢你。”佩姬沿着走廊往前走,对周围发生的大量的活动感到惊讶。走廊里满是医生、护士、技术人员和病人,匆匆奔向各种不同的目的地。公用有线系统不断呼叫,更增加了喧嚣声。“基南医生……3号手术室……基南医生……3号手术室。”“托尔伯特大夫……1号抢救室。立刻去……托尔伯特医生……1号抢救室。立刻去。”“恩格尔医生……212病房……恩格尔医生……212病房。”佩姬走近一扇写着医生更衣室的门,然后打开。里边有十几个衣服正脱到不同程度的男医生。其中有两个脱得赤条条的。门一打开的时候,他们都转过身来盯着佩姬。“噢!我……实在抱歉,”佩姬咕哝一句,赶紧关上门。她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走廊里再往前几英尺,她看见有一扇门上写着护士更衣问。佩姬走过去把门开开。里面有几个护士正在换上护士工作服。其中一名护士抬起头:“喂,你是新来的护士吗?”“不,”佩姬严正地说。“我不是的。”她把门关上,然后又走回到医生更衣室。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狠狠吸口气,然后走进去。里面的谈话一下子停了下来。其中一位医生说:“对不起,小姐,这间屋子是医生用的。”“我是医生。”佩姬说。他们转过身去面面相觑。“噢?不过,嗯……欢迎。”“谢谢你们。”她迟疑片刻,然后走到一个空衣箱前。人们看着她把医院的工作服放进衣箱。她朝男人们那边望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慢慢地解开上衣的扣子。医生们都傻站在那儿,不知所措。有一位开腔道:“也许我们应该——嗯——让这位小妇人单独呆着,先生们。”小妇人!“谢谢你们。”佩姬说道。她就站在那儿等着,医生们换好衣服离开了房问。我难道以后每天都得经过这么一场吗?她不知道。医院查房时有一种永不变动的传统形式。主治医生总是走在前边,后头跟的是高级住院医生,然后是见习住院医生,殿后的是一、两位医学院学生。给佩姬分派的主治医生是威廉·拉德纳大夫。 佩姬和其他5名见习住院医生在门厅里集合,等着与他会面。小组里有一位华人医生。他向佩姬伸出手。“汤姆·张,”他说。“我想你和我一样紧张吧。”佩姬立刻就喜欢上他了。一个男人朝他们走过来。“早晨好,”他说道。“我是拉德纳医生。”他说话声音柔和,蓝色眼睛里闪着火花。每位见习住院医生做了自我介绍。“这是你们第一天查房。我要求你们仔细注意你们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但是同时,重要的是要表现得放松。”佩姬脑子里记下了。仔细注意,但要表现得放松。“如果病人见到你神情紧张的话,他们自己也会紧张起来。他们也许就会以为他们将死于你不愿告诉他们的某种疾病。”不要让病人紧张。“记住,从现在起,你们将对别人的生命承担起责任来。”现在就对别人的生命负责。噢,我的上帝啊!拉德纳大夫越往下说,佩姬就变得越紧张,等他说完了,佩姬的自信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对此还没做好准备!她心里在想。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是谁说的我能当名医生?要是弄出人命来,我该怎么办啊?拉德纳医生继续说道,“我希望看到你们给每个病人做的详细记录——化验结果、血液、电解液,每一样东西都要,清楚了吗?”然后是大家齐声低低的回答,“是的,大夫。”“这儿每次总有三四十个病人动手术。你们的职责就是设法保证为他们把一切都组织妥当。我们现在开始上午的查房。下午我们还要再同样查一次。”医学院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轻松容易。 佩姬回想着她在那儿呆过的4年时光。统共150名学生中只有15个是女生。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天上人体解剖课的情形。学生们走进一间铺着白色瓷砖的大房间,里面排列着20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盖着一张黄色的被单。每张桌子旁边站着5名学生。教授发话道,“好吧,请把被单掀开。”就在那儿,映入眼帘的是佩姬见到的第一具供解剖用的尸体。她原来还担心自己会晕过去或者呕吐出来,而此刻她却感到异乎寻常的冷静。尸体经过防腐处理,所以看上去让人觉得他与真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而已。刚开始的时候,学生们在解剖实验室里默不作声,而且颇有敬畏之意。但是让佩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不出一个星期,他们就能一边用刀切着割着挖着,一边啃三明治,并且嘴里还开着粗俗的玩笑。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形式,一种对他们自己的必死性的抗争吧。他们给这些尸首起名字,就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对待这些尸首。佩姬强迫自己也像其他学生一样不在意地行事,但是觉得很难。她看着她正在解剖的尸体,心里就想:躺在这儿的这个男人有自己的家和家人。他每天去办公室上班,每年他都和自己的妻儿外出度假一次。他也许喜欢体育,爱看电影和话剧,他笑,他哭,他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长大,分享他们的欢乐,分担他们的哀痛,他曾有过巨大而美妙的梦想。我希望他一切都梦已成真。一阵既苦又甜的悲伤笼罩着她,因为逝者已去,而她还活着。后来,即使对佩姬而言,解剖也变成了一种例行公事。打开胸膛,检查肋骨,肺、心包、静脉、动脉,还有神经。在医学院的头两年里,大量时间都花在学生们称为器官背诵的长长的单子上。首先是颅神经、嗅觉神经、视神经、眼球运动神经、滑车与三叉神经、展神经、面部神经、听神经、吞咽神经、迷走神经、脊柱神经、还有舌下神经。医学院的后两年更有意思些,课程中有内科学、外科学、儿科学和产科学,还要在当地的医院里实习。我记得那时……佩姬正在想着。“泰勒大夫……”高级住院医生正盯着她看。佩姬一惊,然后还过神来。别人都已经走到过道中间一半的地方了。“来啦,”她急急地应道。查房的第一站是一间长方形的大病房。房内顺墙排着两列床位,每张床边有一个小床头柜。佩姬原来以为床与床之间会用小帘幕隔开,可是这里没有任何要隐瞒他人的东西。第一位病人是个上了年纪的浅肤色的男人。他睡得很香,但呼吸吃力。拉德纳大夫走到床脚,看了看挂在那儿的病情记录表,然后走到病人身旁,轻轻地碰碰他的肩膀。“波特先生?”病人睁开眼睛。“嗯?”“早上好。我是拉德纳医生。我正在查看你的情况。你昨晚睡得好吗?”“挺好的。”“有没有那儿疼啊?”“是的,我胸部疼。”“让我看看。”他检查完毕后对病人说,“你的情况很好。我叫护士给你一点药止疼。”“谢谢,大夫。”“我们今天下午还要过来看你。”他们离开这张床。拉德纳大夫转身对见习住院医生们说,“记住,永远只问病人那些只需回答是或不是的问题,这样病人就不会感到累。要消除病人的疑虑,使他们确信自己的病情正在好转。我要求你们研究他的病情记录表,并且做好笔记。我们今天下午还要回过头来查看他的病情。对每位病人的情况都要做连续的记录,他的主诉,目前病况,既往病况,家族病史和社会病史。他是否喝酒、是否抽烟,等等。我们下次再查房时,我希望见到每个病人病情进展的报告。”他们走到下一个病人的床边,这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早上好,罗林斯先生。”“早上好,大夫。”“你今天早上觉得好点吗?”“不怎么好。我昨天夜里起来好多次。我的肚子疼。”拉德纳转身问高级住院医生:“肠镜检查什么结果?”“没有任何有病的迹象。”“给他做钡灌肠,肠的上部,立刻就做。”高级住院医生做了记录。站在佩姬身旁的见习医生对她耳语说:“我想你知道‘立刻就做’是什么意思。那是说,‘摇摇那个傻瓜,宝贝儿’!”拉德纳听到了:“‘立刻就做’出自拉丁语,是马上、立即的意思。”往后的日子里,佩姬将会常常听到这个词。下一个病人是位老年妇女,刚刚作过分流手术。“早晨好,特克尔夫人。”“你们打算把我在这儿扣到什么时候?”“不会很久了。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你很快就能回家啦。”他们又走向下一个病人。这种例行公事翻来覆去多少次,一上午的时间飞快地过去了。他们一共巡查了30位病人。每查看完一位病人后,见习住院医生们就发了疯一样忙不迭地走笔疾书,默默祈求事后他们自己能辨认这些潦草的字迹。有位病人让佩姬觉得是个谜。她看上去似乎健康无比。当他们从这个病人床边离开时,佩姬问:“她得的是什么病?”拉德纳大夫叹了口气。“她什么病也没有。她是个病痴。对你们中间那些记不住医学院学业的人来说,病痴就是‘滚出我的急救室’的首字母缩写词。病痴就是那种喜欢生病的人。这是他们的嗜好。光去年一年,我就接受她住了六趟医院。”他们走向最后一位病人,一位处于昏迷状态,正戴着氧气面罩的老年妇女。“她得的是大面积心肌梗塞,”拉德纳大夫向见习医生们解释说。“她已经昏迷6个星期了。 她的脉搏、呼吸、血压、体温都在急剧衰竭。我们已经尽了努力,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今天下午我们就终止治疗。”佩姬惊恐地看着他。“终止治疗?”拉德纳医生轻轻说:“今天早晨,医院职业道德委员会做出了决定。她现在是植物人,已经87岁,脑部已经死亡。让她继续这样活着才是件残忍的事,这也会使她的家庭在经济上承受不起而走向解体。下午查房时与大家再见。”他们看着他走开了。佩姬转过身来又看着病人。她还活着。再过几个钟头,她就要死了。我们今天下午就终止治疗。这是谋杀!佩姬心里想。------------------第三章那天下午,查房结束后,新来的见习住院医生们一起聚在楼上的小休息室里。房间里摆放了八张桌子,一台旧黑白电视机,还有两台发售走了味儿的三明治和苦咖啡的自动售货机。每张桌子上的交谈差不多都是相同的。一位见习医生说;“看看我的喉咙,行吗?你看是不是发炎了?”“我想我是发烧了。我觉得难受极了。”“我的肚子发胀,一碰就疼。我知道我得了阑尾炎。”“我的胸部痛得要命。我希望上帝别让我犯心脏病!”凯特与佩姬和霍尼坐在一张桌子旁。“情况怎么样?”她问道。霍尼说:“我想情况还可以吧。”她们一起看着佩姬。“我很紧张,但也能放松。我提心吊胆,但也还能保持冷静。”她叹息道。“今天这个日子实在太长了。要是今晚能离开这儿,找个地方好好玩玩,我就开心了。”“我也是的,”凯特表示同意。“我们干嘛不到外面吃顿晚饭,然后去看场电影呢?”“这主意真棒。”一个医院的听差朝他们这张桌子走过来。“谁是泰勒大夫?”佩姬抬起头。“我就是泰勒大夫。”“华莱士大夫想在他的办公室见你。”医院院长!我做错什么了?佩姬觉得好生奇怪。听差还在等着。“泰勒大夫……”“我马上就来。”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我等会儿和你们再见。”“这边走,大夫。”佩姬跟着听差进了电梯,直上五层楼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本杰明·华莱士坐在办公桌后面。佩姬走进来时,他抬眼看了她一下。“下午好,泰勒大夫。”“下午好。”华莱士清了清嗓子眼。“好吗!这才是你来上班的第一天,就已经造成点儿影响啦!”佩姬看着他,被他的话弄糊涂了。“我……我不明白。”“我听说你今天早晨在医生更衣室里出了点小问题。”“哦。”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找我的全部原因!华莱士朝她笑笑。“我想我不得不为你和其他姑娘们作些安排。”“我们不……”我们不是小姑娘,佩姬想这么说,又改口。“我们将不胜感激。”“还有,假如你不愿和护士一道更衣的话……”“我不是护士,”佩姬坚定地说。“我是医生。”“当然,当然。好吧,我们会给你们解决更衣室的问题的,大夫。”“谢谢你。”他交给佩姬一张纸。 “还有,这是你的工作安排表。从6点钟起,你将上24小时连班,随叫随到。”他看着自己的手表。“30分钟之后就开始。”佩姬惊讶地看着他。她今天早晨5点半就开始工作了。“24小时?”“嗯,确切地说,是36小时。因为明天早晨你还得查房。”36小时!我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她很快就会晓得的。佩姬去找凯特和霍尼。“我只好忘掉晚饭和看电影的事。”佩姬说,“我现在是在上36小时连班。”凯特点点头:“我们也刚刚得到坏消息。明天轮到我,星期三是霍尼。”“不会太糟糕的,”佩姬振奋精神地说,“我知道有间值班室可以睡大觉。我会喜欢的。”那她可错了。一名听差领着佩姬走过长长的走廊。“华莱士大夫告诉我说,我要上36小时的连班。”佩姬说,“是不是所有的住院医生都要上这种长班呢?”“只在头三年,”听差肯定地说。不得了!“不过你会有足够的机会休息的,大夫。”“我会有吗?”“到了。这就是值班室。”他打开门,佩姬走进去。房间就像穷困潦倒的修道院里的修士住的单人小室。里头几乎是一无所有,除了上面铺了块凹凸不平的垫子的一张帆布床,一个破碎的洗脸池和放了台电话机的床头柜。“没电话叫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在这儿睡觉。”“谢谢。”佩姬在咖啡室刚开始吃晚饭,呼叫就响起来了。“泰勒医生……第三抢救室……泰勒医生……第三抢救室。”“这里一位病人肋骨折断……”“赫尼根先生喊胸痛……”“2号病房病人头痛,可以给他服退热净吗……?”半夜里,佩姬好容易刚睡着,又被电话叫醒。“速到1号抢救室。”这次是医治刀伤,等佩姬处理完毕,已经是凌晨1点30分了。2点15分,她又被叫醒。“泰勒医生……2号抢救室。赶快。”佩姬晕乎乎地说了声“好的。”他说过赶快是什么意思来着的?摇摇那个傻瓜,宝贝儿。她费劲地爬起来,顺着走道一步一步地挪到抢救室。一个断了条腿的病人已经被带进抢救室,他正在痛苦地嘶叫着。“准备马上拍Ⅹ光片,”佩姬下着指令,“给他打针杜冷丁,50毫克。”她把手放在伤者的胳膊上。“你会好起来的。试着放松,别紧张。”有线呼叫系统里那种金属质的,没有现实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泰勒医生……3号病房。快去。”佩姬看着还在呻吟的病人,很不情愿地离开他。呼叫系统里的声音又响起来,“泰勒医生……3号病房,快来。”“来了, ”佩姬哼了一声。她急急忙忙走出门,顺着走廊,到了3号病房。一个病人刚刚呕吐过,是用抽吸器抽出来的,这会儿喘不过气来了。“他不能呼吸了,”护士说。“用呼吸机作强迫呼吸,”佩姬指示道。她看着病人开始恢复自行呼吸时,又听到呼叫系统在喊自己的名字。“泰勒医生……4号病房。4号病房。”佩姬摇摇头,跑向4号病房。 一名腹部痉挛的病人正在尖声叫着。佩姬迅速给他做了检查。“可能是肠道功能紊乱,马上做超声波诊断,”佩姬说道。等到她赶回到那位断腿病人身边时,止痛药已经起作用了。她把病人移送到手术室,给他的腿复了位,然后打上石膏。就在她即将完工时,她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泰勒医生,速到2号抢救室。立刻。”“4号病房的胃溃疡病人胃痛……”3点30分:“泰勒医生,310病房的病人出血……”还有一间病房里的病人出现心肌梗塞。佩姬正在神经紧张地听着病人心跳时,听到她的名字又在呼叫系统里响起来: “泰勒医生……2号抢救室。立刻……泰勒医生……2号抢救室。立刻。”我决不能惊慌失措,佩姬心里想。我必须保持镇定和冷静。可是她还是觉得慌张。哪一位病人更重要呢,是她正在检查的这位,还是下面这位呢?“你呆在这儿别动,”她不由自主地说,“我去去就来。”就在佩姬急匆匆地赶往2号抢救室时, 她又一次听到呼叫系统里正在叫自己的名字。“泰勒医生……1号抢救室。立刻……泰勒医生……1号抢救室。立刻。”哦,我的上帝啊!佩姬心想。她只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场永无休止的可怕的噩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