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的拖船传来的汽笛吼叫声交融为一股嗡鸣,让人感到惬意、懒洋洋的。只有海鸥的尖叫声似乎仍与往日一样。又热又浓、黑漆漆的机油散发的气味,混杂在海腥味和刚刚捕捉来的咸鱼的强烈刺鼻味之中,让人感到生机勃勃。尤金。皮尔逊坐在锈迹斑斑的系船铁柱上,左脚悠哉悠哉地踏着腿一般粗的麻绳。他点燃一根小方头雪茄烟,这是他刚从阿方索餐馆买来的五支装雪茄烟里的一支。餐馆座落在似乎悬空于海港上方的一个悬崖上。三个渔夫驾着条小木帆船慢悠悠地从一艘巨大的俄国海岸船,斯特劳斯夫尤兹契克号后面驶进了视线,木船中间低,头尾高。神父曾告诉过尤金。皮尔逊,这个俄国名言是“浪迹天涯人”的意思,伊蒙。格雷格森学过俄语,目的是为了他们的组织与克格勃更好地沟通,进行购买武器和训练设备的谈判。这位好心的法官觉得,“浪迹天涯人”作为绰号倒很适合于他自己,因为这个词贴切地描述了他为理想目标奋斗的人生历程。或许在爱尔兰再次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之后,后代人歌颂他的丰功伟业时,会把尤金。皮尔逊称作“浪迹天涯人”。将来在小提琴、录音机和宝恩兰鼓的伴奏下,在爱国人士众志成城的欢呼下,这个绰号会发出清脆悦耳、振奋人心的主强音。“你能帮我搬一下这些木头吗?还是准备就这么坐在那里安神养性?”神父一边嚷着,一边费力地扛着几块钉到一起的木板从仓库里出来。这座仓库是他刚刚租下来的,墙上用油漆刷着“泛欧公路救护公司”和“帕。多尔顿主任”几个端端正正的字样。多尔顿是格里。德夫林在这些地区为工作方便用的化名。皮尔逊看着那艘载着三个渔夫的小木帆船,在他眼前荡漾远去,他叹了口气,想起了那天下午卡拉湖边的情景。他在那里提出了一个道德问题,不过军事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对它不理不睬。“没问题,我听你的。”他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在炎热的烈日下眯着眼睛,最后又吸了一口才抽完一半的雪茄烟,然后将烟蒂扔入港湾。我的老天,如果由他送入监牢的人中,有一半看到他现在的那副样子……他暗自笑了笑,扭头对着格雷格森,用赞赏的眼光看着那些整整齐齐地写在深蓝色墙壁上的黄白字体,突然间发觉自己在想念他那心爱的孩子西奥班。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出她一定在安第斯山脉的某个山峰脚下的大牧场上,坐在她心爱的男朋友——一位南美作曲家的膝下。此时,他的笑容已无影无踪。真是混蛋,这个南欧人有什么权利把他的孩子拐走“抓住那一头,”神父嘟哝道,“然后轻轻地把它拉到梯子那里。”一位穿驼毛夹克的男人从一台移动式大吊车旁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是博比。森森,皮尔逊只知道他是雷斯特雷波的一名随员。尤金。皮尔逊直觉地朝右边窥视了一下,一眼看见那里停着一辆BMW750的铁灰色轿车。在打开的前座乘客车门旁边,站了一位身穿鲜艳的蓝色运动装的人,密友们都称他缪里洛。路易斯。雷斯特雷波(此人是瑞士情报局指派半数人员仍在日内瓦的大街小巷紧锣密鼓搜查的人)从骄车后面弯着腰出来,举起一只手。这幕情景使皮尔逊想起了那位电视上的侦探,一位带着一只玻璃眼睛,身穿脏兮兮雨衣的人。他的花招是装作似乎要离开的样子,然后转过身来说道,先生,还有一件事。“就在这个时候要了你的性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雷斯特雷波朝皮尔逊喊了一声。那法官钻进了仓库,揣摩着这位哥伦比亚黑社会暴徒律师,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新的恐怖,继续折磨一位受苦受难的爱国志士。“我也很高兴。”皮尔逊回答说,他想像不出雷斯特雷波这次会带给他什么恶梦。皮尔逊用神父的化名帕特里克。多尔顿向雷斯特雷波介绍了伊蒙。格雷格森。他们在仓库绕着内部散步时,法官解释说:“泛欧公路救护公司”的卡车和货物定期的出入,就是他们这班人马与西班牙海关和当地警察经常打的交道。运来的古柯硷通过各种管道,不定期地抵达这里。皮尔逊充分利用他和爱尔兰海关的关系以及国际刑警有关走私方面的资料,仔细研究过当局抱怨为最难对付的那些走私途径。高纯度的古柯硷包装成和西非运来的水泥袋子一样,深埋在水泥粉之间。也有的是放在从亚速尔群岛、巴拿马和拉丁美洲运来的家具中,这些家具是在海外工作的欧洲外交官和专业人员回国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些是放在宗教性的装饰品之中,这些纯度为百分之五十的古柯硷,通过简单的技术,很容易从熟石膏中分离出来。他的足智多谋令人印象深刻,当然是对格雷格森而言,至于雷斯特雷波为了古柯硷的非法走私,很显然已经不止一次涉足世界各地,尽管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听着他解释。皮尔逊告诉那位哥伦比亚律师,仓库很快就会堆满板条箱和一般商品。他们要用八辆远程拖车向全欧洲送货。当他们到达仓库一端,用又黑又旧的木板和玻璃窗隔阂的办公区域的小房子时,他发现有两名保缥站在打开的人口处。在码头上热呼呼的一片灰白颜色的映衬下,从这里也就只能瞧见一线淡蓝色的天空。办公室的门推开了,里面凉爽多了。凉爽是没错,不过里面空空荡荡的。当他看见一只老鼠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朝他们偷看一眼后窜入黑暗之中时,他差一点就呕吐起来。“帕特里克是你在这里的联络人。”“你是属于洛加小组的吗,帕特里克?”雷斯特雷波客气地问道。“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关心这种事情,”牧师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回答说。“对你来说,我只是帕特里克。多尔顿,而我的行动是对这位先生负责。”他指的是尤金。皮尔逊。“有关代号、接头暗语、识别标记以及把产品转交给欧洲批发商的一切安排细则,都在这里。”皮尔逊说完,交给雷斯特雷波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两张三寸半的磁片。“这个程式的密码,等你那边的安排我认为满意之后,我就会给你。就是付款和安全方面的安排。”“很好。”雷斯特雷波将信封装进他夹克里面的口袋里。“不过,这跟我预料的没有什么差别。至于我那些委托人的产品,在货物安全到达这里和发送给欧洲批发商之间这段时间的保险,大概多尔顿先生可以安排吧……?”“保险?”法官有点不解地问道。“对,是保险,先生。我们谈的是几千万美元价值的产品。如果有闪失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货物在这位先生的安全监护期间如果有闪失?““我的性命就是保险,先生,”格雷格森说道。“我们不是罪犯,你懂吗?”雷斯特雷波带着俏皮的耐性凝视着他。“对了,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的一位领袖,也是这么说的。那是在他们保护我们在奥连特山脉的实验室期间说的。”雷斯特雷波瞧了一下开着的办公室门。博比。森森刚好在他的视线中,他站在仓库里,用一块深色绸手帕擦着太阳眼镜。“我很了解,也很可能,是肯定会考虑你的提议……”他那双锐利无比的黑眼睛,好像对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似的直逼格雷格森,“我们集团考虑的是些更……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而且你们的组织在资金方面很不充分……”“是啊,或许我们要丧失一部分的经济利益。”尤金。皮尔逊绝不会让这个暴徒刺激像伊蒙。格雷格森这样一位能干老练的同志。“你的经济收益无法赔偿在这里要冒的风险金额,”雷斯特雷波不慌不忙地说道。“帕特里克先生提出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安排。”雷斯特雷波从他们身旁漫步着走出了满是灰尘和黑鼠的办公室。皮尔逊看了一眼伊蒙。格雷格森,接着跟了出去。他们从仓库里出来时,码头旁边的天气炎热炙人。两个西班牙籍的工人停住手里的工作,审视一遍刚刚油漆完的标记,然后盯着那辆BMW 汽车和从车子里出来,站在烈日下的那群人。雷斯特雷波没有理睬他们。他戴上太阳眼镜,漫不经心地朝码头边走过去,码头正好在那台移动式大起重机的阴影里。他站在那艘俄国货船船头的对面,眺望着港口那边正在耀武扬威地进港的一艘金、白颜色相间的希腊巡洋客轮。巡洋客轮由两条不自量力的拖轮领航,好像两条小猎狗要把一匹纯种烈马赶入畜栏似的。尤金。皮尔逊和格雷格森跟出去之后,两个保镖小心翼翼地选好了位置——一个站在雷斯特雷波和两个西班牙籍的工人之间,另一个站在小轿车和那两个工人之间——这时,其中一位西班牙人走近皮尔逊,而皮尔逊只是冷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停一停,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有什么工作要我们做吗?”他是在问还有没有别的工作要做。这是很合理的,因为刷上这个新标记显然是准备扩展某项新的业务。“帕特里克,你能照顾一下这件事吗?”法官说道。格雷格森停住脚步,很有礼貌地与这个工人打招呼,向他们说明一些有关新拖运公司的业务,并说经常地会需要一定数量的码头装卸工人和搬运工人。格雷格森这样阅历丰富的作业人员当然很清楚,任何掩饰的企图都会招来麻烦,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和风言风语,就像马粪很快会招来苍蝇一般。所以,他在回答他们的问话时尽量开诚布公,而且彬彬有礼。尤金波尔逊走到雷斯特雷波那里,站在那位哥伦比亚人身旁,后者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直盯着那艘巡洋客轮和站在甲板扶栏旁的一排排粉红色面孔的旅客。就这么点距离,他们似乎还显得有些战战兢兢,因为他们没有几个人是旅行冒险家,或许只有一、两位在促期日报》的竞赛中赢得过这种巡航比赛。皮尔逊非常担心,他知道实际上他担心的是,雷斯特雷波对他提出的向欧洲走私和非法推销好几吨的古柯硷的计划和建议,他有什么反应。因为一方面他心中十分痛恨这一整套构想,并暗自发誓要挫败爱尔兰共和军激进派靠走私毒品发大财的野心,另一方面却仍对自己完美无缺的计划能力沾沾自喜,相信他所提出的那套走私古柯硷的秘密……管道一定使对方大为动容。他耐心地等待着雷斯特雷波发表看法。在他来说,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帕布罗。恩维加多的亲信走狗,而没有发生什么恐怖的灾难或肉体暴力降临到他头上。他沉思地说,不过这个计划倒还满不错的。那家伙没有多大理由对这样一个行家的计划吹毛求疵。嗜血成性的雷斯特雷波先生,这毕竟是在与爱尔兰共和军激进派的最高指挥阶层打交道。“我知道你的女儿正在跟帕布罗先生的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学钢琴。”那位自称雷斯特雷波的人说道。尤金。皮尔逊法官的看法整个被推翻了。天花板与墙交合处的壁线是一条模子塑造出来的横饰带,只是在安装衣柜的地方缺一块。在衣柜安装之前,天花板中央装饰着一朵石膏玫瑰花。灯饰是质地坚实的喷漆黄铜,上面镶有三块珊瑚乳白色不透光的玻璃,或称塑胶玻璃,制成十九世纪末风格的莲花瓣形。天花板上有些水印,这是楼上的公寓漏水形成的。这水印现在几乎看不清了,很像是价格昂贵的写字纸上的水印痕迹。壁纸是淡蓝色和已经褪色的米黄色的,上面有已经斑驳的类似云彩的图案。贾丁的目光从天花板转到梳妆台和一对制作精良,而未被收藏的英国十八、九世纪摄政时期风格的椅子。接着,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镶在镜框的地中海或墨西哥乡村里炎热、给人深刻印象的小街,和那些门为红色或绿色、赤土色的石板屋顶上饰有石雕陶确的白色炫目的灰泥房子。贾丁的衬衫一半搁在其中一张英国十九世纪摄政时期的椅子上,一半拖在地上。除了一只需要缝补的短袜之外,他的其他衣物都仍在另一个房间。凯特霍华德曾经清新的棉上衣横铺在床的一端。贾丁的脑子还想着几小时前刚刚发生的事,既温柔。热情又有新意。总之,可以说是摆脱工作和婚姻的折磨,一次十分惬意的享受。虽说婚姻绝不会让人厌倦,可它在性爱方面缺少某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说真的,总之是缺少点什么。所以,当凯特。霍华德柔软、健康、皮肤细腻、有点潮湿的身躯,像孩子一样手脚交错的接着他睡觉时,贾丁并没有觉得有丝毫的内疚(下次他去法姆大街时,他觉得有必要向听他忏悔的神父提起这件事情)。他手抚摸着凯特的头发,内心却在斟酌着如何将马尔科姆。斯特朗或哈里。福特渗透到哥伦比亚的计划,准备用被宣判有罪的犯人,作为假护照这个传奇故事的坚固的基柱,它的封面故事。他的抚摸弄醒了凯特,她懒洋洋的,眼睛一睁一闭,在她抬头起来盯着贾了时,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并立即开始做爱。当这位西八区的总监从舒适甜蜜的熟睡中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他躺在床上,听着凯特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还是午餐,或什么东西的声音。他希望她没有意识到最近他是多么渴望这种愉悦,不过最值得珍惜的是,他躺在她温暖的床上,闻着浓郁的煎蛋和熏肉的香味所感受到的心旷神恰,一定是生命中最美妙的时刻之一。这种被禁止的情趣中的一些小绿洲,使生命更值得可贵。但是,由于违犯了个人的生命原则,他的敬业精神也稍稍受到破坏,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与他办公室里的女人睡觉。不过,如果他们双方言行谨慎,就连上帝都知道这是他们受训的目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由于戴维。贾丁承担对抗哥伦比亚集团组织的任务,占去了他愈来愈多的时间,他便开始说服自己,在这种时刻下,男女之间的私通是在所难免的。又有谁能反对他这种说法呢?不过这种新关系会不会破坏他升任到最高阶层的机会呢?因为说句实话,戴维。贾丁比地暴露出来的雄心要大得多,往往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可以成为秘密情报局的好首领。他具备各种资质和经验。不过没错,声望问题。戴维爵土的风评没有桃乐丝的一半。这位好心的爵士知道他在声望方面亏欠他的妻子,但既然他是戴维。贾丁,他打算完成这个愿望。那么又有谁可能会反对这件事情呢?顶多只有现任的局长,史蒂文。麦克雷爵士而已。史蒂文虽然是个拘泥古板的小个子,不过他对贾了偶而的……小过失从来没有显现出任何不满的迹象。所以这也没什么关系。贾丁从床上爬起来,朝熏肉和鸡蛋滋滋作响的厨房走过去,凯特穿了一件看上去满长的羊毛衫,正忙着切新鲜的面包准备放进烤箱。贾了走进门口。在她脖子的颈背上温柔地吻了吻,然后用双臂从后面搂着她。她咧嘴一笑,勉强把精神集中在烹调工作上。“戴维,在滚烫的油溅到你某个容易受伤的部位之前赶快躲开。这可是好几吨的热水……”贾了看了看水花四溅的煎锅,确实有点慌张。他只好走到浴室里去,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他边淋浴边哼着拍塞尔作的一支小曲“小神仙皇后”,这当然是他心情很好的一个现象。在像瀑布般的水淋到他的身上时,戴维。贾丁庆幸自己从险境中安然脱身。只要凯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太认真。他不愿意让凯特受到伤害,不过他又很精明地一想,认为就目前的阶层来说,她也是雄心勃勃,绝对不会让任何事情来阻碍她自己的事业计划。因此,对他来说前途非常光明。他微笑地回忆着他们共同的情趣,觉得这个好预兆的开始,对凯特。霍华德来说并无害处,她成了曾一度满腔热诚,现在却成了一个快乐的孕妇的尼古拉。沃森——霍尔的继承人。当贾丁的曲子哼到小神仙之王奥伯伦微辞着,向他那卖弄风情的情妇调情时,他关上莲蓬头,跨出浴缸,用一条很大的蓝色治中擦干身体。他在镜子里照了照脸,对着自己眨眨眼,心想,贾丁,你是个幸运的混蛋。然而他并没有对自己的大男人主义有丝毫的内疚。他下巴上胡须茂密,他想知道他亲爱的新女友有没有藏着一把女士们用来刮大腿汗毛和腋窝毛小巧玲珑的剃毛刀。他无所事事,咋呼一声打开了洗脸盆上方镜面的梳妆柜。他看见梳妆柜顶层,一般身高的人看不见,而对他这个高六尺三寸的男人来说看得一清二楚的地方,不仅放着一把男人尺寸的吉利牌刮胡刀,以及备用的刀片和一罐恩托斯。普尔。霍姆斯刮胡膏,而且在左上角的角落里放着一副男人的袖扣。更明确地说,是一副男人的宝石镶金袖扣,两面都镌刻着中国的标志——龙。毫无疑问,这副袖扣,不容争辩的是由香港斯瓦尔斋的国王古玩店,为当时中国站的站长,目前是女士陛下秘密情报局新任主管史蒂文。麦克雷爵士所制造的。贾丁默默地凝视着这个证据。他对凯特。霍华德以她的耐心和极其谨慎,来追逐她在“公司”得到的职位那种坚定不移的决心十分钦佩,不过那份钦佩此时对他无限度的自尊所受到的伤害,没有带来任何安慰。就像一个冰淇淋掉在地上的小孩那样,他叹了口气,伯塞尔那首巴洛克风格的顽皮小调也忘得一干二净了。该死。那好吧,视那女孩子好运。他会用史蒂文。麦克雷的刮胡刀刮胡子,穿好衣服去吃早餐还是早午餐,管他妈的是什么,然后吻她一下,无怨无悔地一走了之。让令人愉快的凯特。霍华德,有充足的时间去发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亲热。多丢人呀。千万别提起那副该死的袖扣。在纽约城,代理少尉(凶杀组)艾迪一科和他的妻子南希坐在皇后区电影院里观看伍迪。艾伦最新主演的电影。他三天以来一直劝南希去她母亲家暂住几天。她提出个条件,两人必须每晚见面一次,或者在他工作允许的情况下见面愈多愈好。当南希听了含沙射影的台词咯咯直笑和听了某个含蓄俏皮的双关语放声大笑时,卢科也放纵地咧嘴一笑。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可以让人坐下来静静地思考那些自从哥伦比亚旅行经纪人巴克罗遇害三天以来一直困扰他的事情。一具无头无手被水泡大了的尸体从港湾里打捞上来已有十六天,而且是在一群游客的众自睽睽之下打捞起来的,当时他们正站在自由女神的王冠处往下了望。尸体显示出曾遭狠毒抽打,甚至更残忍折磨的痕迹。烫伤的疤痕和硫酸的烧炙,说明他遭受到一番漫长时间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摧残而死。这一点与辛巴。帕特里斯提供的情况很吻合:里卡多。桑托斯。卡斯泰尼达就是遭受这样的折磨遇害的。验尸证明,尸体在水中浸泡二十一天,这与贝尔维医院凶杀案的前一夜,在时间上也是符合的。因此,根据一切迹象显示,艾迪。卢科认为这一定是里卡多的尸体。他是替帕布罗。恩维加多在迈阿密从事古柯硷走私和分销活动的负责人杰曼。桑托斯——经常出入的地方也已见不到他的人影——的兄弟,也是那个仍冷冰冰地躺在贝尔维医院太平间的冷藏箱里的姓名不详者的情人(也有可能就是绑架人)。姓名不详者的父亲是个重要人物——这也许是意谓着他很富有——富有到足够让绑架人设法将他的女儿从罗马诱拐到南美的程度,以便索取赎金。可是为什么呢?艾迪。卢科从美国毒品管制局纽约分部的综合简报中得知:帕布罗。恩维加多只有为了向竞争对手施加压力时才采取绑架手段,譬如报业老板、正直的政客和法官。从欧洲绑架一个女孩子简直毫无道理。除非她的父亲在古柯硷的战争中是个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这他妈的当然是个天大的秘密。目前有两件事情必须要做。一件是确认死去的女孩子的身分,这已经成为索绕在卢科脑海中的第一项重大事项,然后才能找到这女孩子的父亲,告诉他任何一个做父亲的人所能听到的最坏消息。卢科已决定亲自去做这件事情,那怕是要搭飞机到欧洲去。第二件事情更令人烦恼。为什么里卡多会被自己人折磨虐待之后又将他杀死呢?因为他搞丢了这个女孩子。难道她“那么”重要吗?更使他烦恼的是……巴克罗的情报似乎显示:到纽约来担任集团组织的执行者的那个哥伦比亚人,身上带着好几张艾迪。卢科把那阿帕奇人从人行道底下拉上来之后,好不容易在他偷窃来的一大堆钱包等东西里搜出来的照片,再加以翻拍的照片。如果集团组织有管道能够进得到纽约警察局的机密情报,那就意味着卢科不能信赖任何人,除非等到这个消息来源被确认,并使其失去功能之后。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不能透露他在确认姓名不详者的身分中的进展程度,否则就会危及她的父亲。他想不出来最后这种感觉的逻辑何在,但他作为探员的直觉,在碰到这种事情时往往相当准确。地凝视着伍迪。艾伦和米亚。法罗,在南希捧腹大笑时,他也亲切地微微一笑。一定是曼尼。舒尔曼。或者是他的伙伴,名字叫杰克的那个人。在他纽约警察局情报处照片电脑室工作。那一定是他们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或者是两人都有份。艾迪。卢科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拿爆米花。这就是他为什喜欢伍迪。艾伦的电影,因为这些电影让他有充裕的时间思考。第二天早晨,他把夹克搁在椅子靠背上,跑到第十四分局的九楼找科维克孪生兄弟——乔伊和阿尔比聊天。这两位法医老练地把阿帕奇人放在纽约成衣业区人行道底下的老巢里的所有东西清理出来,拍照并加以分类归档。他们所找到的一些护照,卢科已经询问了无数次。其中许多已无法辩认,因为那些护照搁置在那里太久了。但是没有一份护照有任何迹象显示出它可能属于他的“姓名不详者”,由此可以鉴定出她的身份的。“老兄,要是真的在那里,我们一定可以查出来了……”乔伊抱怨了一句。“是啊,”卢科抓抓头,从阿尔比手中接过塑胶杯温热的咖啡。“我想她的男朋友里卡多”定拿走她的护照,当他们吵架后他将她锁在旅馆房间里,从她那里夺走的。““据说,他们从河里捞起来的那个无头无手的尸首就是里卡多。”阿尔比说道。目此,他所有的东西现在可能都被拿回到哥伦比亚了,“乔伊。科维克想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包括姓名不详者的护照在内。“艾迪。卢科从积满污垢的窗户眺望着街对面办公室里的两位速记员。其中一位在修她的指甲,另一位谈笑风生,比手划脚。他在想,那个姓名不评者,是不是也像她们一样是一名秘书或打字员。“没错……”“也就代表我们的查证没有任何进展。”“你说对了。”“不过,”阿尔比边说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卢科。“我听说你们查出了她的名字……”“只是个名字,没有姓,”卢科小心谨慎地说道。“叫什么?”阿尔比。科维克是这个单位当中最值得信赖的警察,这就是对一个偏执旺所产生的影响。你不能连像这对双胞胎这种人也开始怀疑起来。“西芬。西芬妮。我查了所有的名单也找不到另一个类似这样的名字。”艾迪。卢科老有所思地看着科维克兄弟。“这不像波兰名字,是不是……?”“不是。西芬妮……这不是猪猡穆罗尼妻子的名字吗?他的道编。她还参加了他的葬礼。”卢科看着乔伊。科维克。是啊。“穆罗尼夫人。她会不会也是爱尔兰人呢……?”“谁知道,但听起来倒挺像的。西芬妮。对了,这个姓名不详者会不会是个爱尔兰佬?”这是一位波兰裔的美国探员所说的话,他并没有任何恶意。艾迪是意大利佬。他们两个人是波兰佬。瓦戈斯是美籍西班牙倍,而爱尔兰同事都被称呼为爱尔兰佬或爱尔兰老乡。这种称呼只限于相当亲密的同事,本来的用意是要显示不出同种族传神的情感。然而,这种叫法有时也很危险,因为如果对方哪天心情不好,你可能会被打得脸青鼻肿。“那么她在罗马他妈的究竟在做什么呢?”“那就是要你去查证的。你是他妈的探员呀……”纽约警察局有件怪事,一切事情都发生在离绿岛(爱尔兰的别称)不远的地方。艾迪。卢科花了整整八分钟的时间才发现这个名字通常被写为西奥班。到了十点十分,也就是欧洲时间四点十分,他当时正在和负责跟罗马警方联络的巴黎国际刑警通电话。他还给丹尼。莫洛伊上尉的表弟发了一则传真。这个人是他们侦察处驻都柏林重案组的督察。卢科在传真中询问道,在过去的十四个星期期间内,有没有一位名叫西奥班,年龄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女孩子被报案失踪。或是在意大利或欧洲任何国家度假时失踪。有时候,一宗案子会石沉大海几个月,然后事情突然又有进展。使卢科少尉稍稍感到吃惊的是,现在并不是那种时候之一。可是深夜来临,当他正要关上电视,从他最喜爱的椅子上站起来去睡觉时,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喂……?”“卢科先生吗?”“我就是。”“卢科先生,你最好不要逼我们。”说话口气很理性又和善,还带一点西班牙口音。“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哦,少来这一套,少尉。”一个和善的笑声。“你他妈的知道我是谁……别再管中央车站的那个女孩子的事情了,对你自己做点好事。”“他妈的挂掉电话,你这个混蛋。”“你那位妻子南希,长得满好看的女人。和她的妈妈住在一起,这倒满明智的,少尉。她妈妈在长岛的房子可真不错。我喜欢那门廊和摇椅。喂,老兄,但愿她俩都能好端端的活到夏天还能用上这张椅子。你自己也许也可以活着再看一部伍迪。艾伦的电影。““咔嚓”一声。打电话来的人把电话挂了。碰,碰,碰!有人在用力地敲着公寓的前门。艾迪。卢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很快地抓起他的枪和枪套,当他到达门口——门口的旁边的时候,因为他知道有许多人曾经被人用枪射穿门口的木板给打死了——皮枪套已经被他丢在旁边,那支史密斯——韦森造手枪子弹上了膛,双手举着准备射去。一片寂静。他的心脏仍然在怦怦地撞击着胸膛。贝尔维医院的一些记忆又再涌上心头。在皇后区的某个地方,一台消防车的喇叭吼叫着,强大的马达咆哮,宏亮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夜晚街道里回荡。更近的地方,是公寓楼房摇摇欲坠的电梯的吱嘎声。他竖起耳朵排除这些噪音,想搞清楚就在他的门外所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时,从楼下的大门,传来电话的铃声,他吓了一跳,因为那个电话刚好就在他的耳朵旁边。如果他接电话,就会让任何一个等在门外聪明的家伙知道他人在什么位置。消防车的声音逐渐消失了。电话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接着从楼下的街道上传来了汽车的隆隆声,轮胎摩擦的尖叫声,又是一阵轮胎摩擦的尖叫声,然后吼声很快地远去了。一片寂静。艾迪。卢科查了一遍,背面装有钢板的大门上所有的螺钉和锁都牢牢的。然后他又很快地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把灯都关上。接着,他打电话给瓦戈斯,要他找几个帮手立刻赶过来。他还叫瓦戈斯派两辆巡逻车和穿制服的警察去查看住在她母亲的房子里的南希的状况。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守在那里。然后他又打电话到长岛总算找到了他的妻子。她睡梦惺忪地接了电话。“晦,宝贝,听我说,做警察的妻子是无穷的喜悦,对吧?”“天哪,艾迪,又出什么倒婚事了?”他那位哈佛大学毕业的检察官妻子问道。“南希,那把枪你有放在手边吗?”“有啊,可以这么说吧。在抽屉里。”“现在把它拿出来,握在手里。有两辆警车来保护你们。如果他们应答不对,不要让他们进去。”“警车……”‘他们又闲聊了几分钟。紧接着:“艾迪,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她停了片刻,从床边来到窗前。“别待在窗户旁边。”“我看见他们了。两辆巡逻车。一辆停下来了。另一辆正在调头。现在停到了街的另一边。两位穿制服的警员,其中一位是警官。等一等……”卢科从电话里听到开窗户的声音。“警官,到底怎么一回事?”一阵寂静。卢科竖起耳朵听,可是听不清楚。他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因为南希又回来接电话了。“没问题,他应答对头。他要我告诉你,他的名字叫卡普兰,史蒂夫。卡普兰,来自第一0一分局。他说你在岘港还欠他一杯啤酒呢!“艾迪。卢科松了口气。上帝保佑美国。这是他所能祈求的最快反应。警察们总算还能照顾自己的同事,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可能需要别人同样快速的服务。“宝贝,我爱你,你想办法睡一觉。”他们两人同时苦笑了一下。“你自己当心。我没事。别为我担心,好吗?”多么了不起的一位女性。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出她像一八四九年驾着敞篷车前往加利福尼亚州采掘黄金的冒险家,那幅英勇的模样。“我七点钟左右再打电话给你。”“没关系。艾迪……”“什么事?”“你没事吧?”“对,对,我没事。南希,你想……”“放下电话,你这个大笨蛋。”“下次再谈。”他说完把听筒放了回去。夜静悄悄的。他有点期待着电话铃响。结果电话真的响了。这次他沉着地拿起话筒。他预料大概不会有人说话。对方果然没有说话。只是一阵轻轻的咯咯笑声。打电话来的人将电话挂掉了。他放回话筒,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脸上大汗淋漓,衣服也湿透了。他手里轻轻地握着那支史密斯一韦森手枪,放在膝盖上。他真希望面前有个可以朝他开枪的人。二十七分钟之后,他听见三辆汽车小心地在楼下停住的声音,还有无线电话静电所发出令人开心的咯咯声和汽车的关门声。瓦戈斯有一把钥匙。他们两个人都有对方的钥匙,用来防患类似这种时刻。卢科放松心情,等着他的伙伴带着帮手爬上十四楼。进门对讲机响起了三短、一长、三短的铃声。这是他与瓦戈斯互相识别的暗号。卢科走进昏暗的走廊。他的眼睛已适应了微弱的光线。他右手握着那只点三八手枪,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小手电筒,握在离身体约一只手臂距离的地方,这样,如果有人朝光线的来源开枪,他不会受到严重的伤害。除非开枪的人是个相当差劲的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