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巧舌如簧,国王要见你。” 莱拉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因为眼睛闭着的时候被冻住了,好在潘特莱蒙舔化了她睫毛上的冰,过了不久,她便能看清月光下跟自己说话的那只小熊了。 她努力想站起来,却接连两次都摔倒了。 那只熊说:“骑着我。”然后便蹲在地上,让她爬上他宽阔的后背。莱拉摇摇晃晃地挣扎着,总算没有掉下来——小熊驮着她,来到一个陡峭的洞穴,有很多熊都聚在那儿。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们中间朝她跑了过来,他的精灵也飞起来迎接潘特莱蒙。 “罗杰!”莱拉叫了起来。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让我一直在远处的雪地里待着,他自己却到很远的地方来找你——莱拉,我们从气球上摔了下来!你摔下去以后,我们又飞了很远,然后,斯科尔斯比先生又给气球放了些气,后来我们撞到一座山上,我们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你从来没见过那么陡的山坡!我不知道斯科尔斯比先生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女巫们在哪儿。当时只有我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两个。他直接沿着这条路回来找你。他们把他刚才的决斗都告诉我了……” 莱拉朝周围看了看。那些囚犯正在一只老熊的指导下,用浮木和碎帆布建造栖身的地方。看上去他们很高兴有点儿事情干,其中一个还在敲打火石,准备生火。 “那儿有吃的,”把莱拉叫醒的那只小熊说。 一头刚被捕获的海豹躺在雪地上。那只熊用爪子把它撕开,给莱拉看在哪儿能找到它的腰子。莱拉生吃了一个:热乎乎、软软的,竟出人意料地好吃。 “把脂肪也吃了,”那只熊说着,给她撕了一块脂肪。味道像是加了榛子的奶油。罗杰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跟着莱拉吃了起来。他们贪婪地吃着,不一会儿,莱拉便完全醒了过来,开始觉得暖和了。 她擦了一下嘴,向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看见埃欧雷克。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正在跟他的顾问们谈话,”小熊说,“他想在你们吃完饭后见见你们。跟我来。” 他领着他俩穿过雪地,走过一个高台,来到一处空地,披甲熊正在那儿用冰块修筑一道冰墙。埃欧雷克居中而坐,周围是一群上了年纪的熊。看见莱拉来了,他站起身来迎接她。 “莱拉·巧舌如簧,”他说,“过来听听他们跟我说些什么。” 他没有向其他熊解释她是怎么来的,也许他们已经知道了有关她的事情,不管怎样,他们给她腾了块地方,对她极其谦恭有理,好像她是王后似的。北极上空,极光优雅地摇曳着。莱拉坐在自己的朋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身边,参加披甲熊的讨论,感到骄傲极了。 他们这时候发现,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对他们的统治像是符咒一样难以避免。有的将其归因于库尔特夫人的影响。埃欧雷克被流放之前,她就到这儿见过埃欧弗尔,还送给他各种各样的礼物,但埃欧雷克对此毫不知情。 “她送给他一种药,”一只熊说,“埃欧弗尔偷偷地给贾木尔·贾木尔松吃了,弄得他忘了自己是谁。” 莱拉弄清楚了,贾木尔·贾木尔松就是被埃欧雷克杀死的那只熊,他的死导致埃欧雷克被流放。这么说,库尔特夫人也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但是,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 “人类是有法律的。在库尔特夫人打算做的事情中,有的是法律所不允许的,但是人类法律在斯瓦尔巴特群岛并不适用。她想在这儿再建一个试验站,跟伯尔凡加的那个一样,更糟糕的是,埃欧弗尔打算准许她建,这是完全违背披甲熊的风俗习惯的,因为虽然人类曾经来过这里,或者在这儿被关押过,但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居住、工作过。她要一点一点地加强对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控制,也加强他对我们的控制,直到我们变成她俯首帖耳、跑前跑后的傀儡,到那时候,我们惟一的任务就是镇压由她造成的仇恨……” 说话的是一只老熊,名叫索伦·艾萨尔松,担任顾问,在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统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莱拉,她现在在做什么?”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问,“一听到埃欧弗尔的死讯,她会有什么打算?” 莱拉拿出真理仪。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于是,埃欧雷克命令拿来火把。 “斯科尔斯比先生怎么样了?”趁他们等着的时候,莱拉问道,“还有那些女巫呢?” “女巫受到了另一个女巫部落的攻击,不知道这个部落是不是跟切割小孩精灵的那些人结成了同盟,但她们当时人数很多,正在我们飞过的那块空域巡逻,她们趁着暴风雪发起了攻击。我不知道塞拉芬娜·佩卡拉怎么样了。至于李·斯科尔斯比,我跟这个男孩摔下去以后,气球就又升上去了,他就在上面。不过,你的真理仪会告诉你他后来怎么样了。” 这时,一只熊让一副雪橇停下来,雪橇上放着一锅烧着的木炭。他把一根油性树枝插到木炭中问,树枝马上着了。火光下,莱拉拨动真理仪指针,询问李·斯科尔斯比的情况。 答案是他还在天上,被风吹往诺瓦赞布拉,悬崖厉鬼没有伤到他,还打退了另一个女巫部落。 莱拉把这讲给埃欧雷克听,他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要是他还在空中,那就平安无事,”他说,“库尔特夫人呢?” 这次的答案却复杂难懂,指针在符号之间依次摆来摆去,让莱拉很长一段时间感到莫名其妙。披甲熊们觉得十分好奇,但出于对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尊重,他们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而他对莱拉又是非常尊重的。莱拉不再去想他们,重又对着真理仪神情恍惚地发起呆来。 她曾经发现的那些符号的运行规律现在却让人感到沮丧失望。 “它说,她……她正往这边飞,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情况,她弄到一架齐柏林运输飞艇,配备了机枪——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他们这时候正往斯瓦尔巴特群岛飞来。当然,她还不知道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已经被打败,不过她很快就会知道的,因为……哦,对了,因为有的女巫会告诉她,她们是从悬崖厉鬼那儿知道消息的。所以,埃欧雷克,我猜天上到处都有间谍。她打算……假装帮助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但实际上是要夺他的权,她还带了一个团的鞑靼人,从海上往这边赶,几天后就能到。 “她还打算尽快去关押阿斯里尔勋爵的地方,让人把他杀了,因为……现在清楚了:埃欧雷克,这个我以前一直就没弄懂!就是为什么她要杀害阿斯里尔勋爵:是因为她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且很害怕,她要自己做,抢在阿斯里尔勋爵之前,由她来控制……这一定跟空中的那座城市有关,一定是!她要抢先到达那座城市!现在,真理仪又在告诉我另一件事了……” 莱拉俯身看着真理仪,兴奋地注视着摆来摆去的指针。指针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站在莱拉身后盯着看的罗杰甚至没看到它停下来过,只知道莱拉拨动指针的手指在和随之而动的指针迅速地进行着某种飘忽不定的对话,不像是语言,跟极光一样令人困惑不解。 “对,没错,”莱拉最后说道,同时把真理仪放到腿上,眨眨眼睛,叹了口气,从凝神苦想中回过神来。“对,我明白真理仪是什么意思了。库尔特夫人又在找我,她想从我这儿要一样东西,因为阿斯里尔勋爵也想要,他们需要这个东西是……是为了这次试验,不管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儿,莱拉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心烦意乱,但是她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她肯定,这件如此重要的东西就是真理仪,因为毕竟库尔特夫人曾经想得到它,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然而,也许并不是真理仪,因为真理仪在指自己的时候是用的另外一种方式,不是这样的。 “我猜是真理仪,”她伤心地说,“我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我得把它交给阿斯里尔勋爵,不能让库尔特夫人得到它。要是归了她,我们就都活不了了。” 莱拉说着,觉得自己累极了,全身上下没了一丝力气,心情也异常悲哀,觉得也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但是,埃欧雷克给她树立了榜样,让她不去这么想。她把真理仪放到一边,坐直了身子。 “她离这儿有多远?”埃欧雷克问。 “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我想我应该尽快把真理仪去交给阿斯里尔勋爵。” “我跟你一起去,”埃欧雷克说。 莱拉没有反对。埃欧雷克下达命令,组织起一小队武装披甲熊,跟他们一起上路,完成他们北极之行中的最后一段旅程;莱拉静静地坐着,保存精力。她觉得,刚才在对真理仪作最后解释的时候,自己身上好像失去了什么。她闭上眼睛,睡着了,但很快,他们便把她叫醒,然后上路了。第二十一章 阿斯里尔勋爵的迎客之道 莱拉骑着一只身强力壮的小熊,罗杰骑着另一只,埃欧雷克不知疲倦地走在前面,一队披甲熊带着火球发射器跟在后面,负责殿后。 道路又长又难走。斯瓦尔巴特群岛的腹地是山区,到处是杂乱的山峰和陡峭的山脊,深沟陡谷纵横其间,气温凛冽难耐。莱拉想起了前往伯尔凡加的路上吉卜赛人平稳的雪橇,现在看来,那是多么迅速而又舒服啊!这儿的空气砭人肌骨,莱拉以前从来没有过如此寒气袭人的经历;不过,也许是因为她骑的这只熊的脚步不如埃欧雷克轻捷,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精疲力竭的缘故。不论怎样,这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莱拉不太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也不知道离那儿有多远,她所知道的只限于老熊索伦·艾萨尔松跟她说的那些话,当时他们正在准备火球发射器。他曾参与了跟阿斯里尔勋爵就他的囚禁条件所进行的谈判,而且他记得非常清楚。 他说,起初,斯瓦尔巴特群岛上的披甲熊认为,阿斯里尔勋爵跟流放到他们这个寒冷的岛上的其他政客、国王或闹事者没什么两样。囚犯们都是要人,否则早就会被他们自己人毫不犹豫地给杀了;有朝一日他们也许会成为披甲熊的无价之宝——如果他们的政治命运发生变化,回国重新当上统治者的话;因此,对待他们不残酷、不失礼,也许会对披甲熊有好处。 所以,阿斯里尔勋爵觉得,跟其他无数的流放地相比,斯瓦尔巴特群岛的条件既不好也不坏,但是,某些事情却令他的看守对他比对别的囚犯保持了更高的警惕。任何跟尘埃有关的事情都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氛,一种精神上的危险;把他带到斯瓦尔巴特群岛的人中间流露出明显的慌乱,库尔特夫人还跟埃欧弗尔·拉克尼松进行了秘密通信。 另外,披甲熊们从来没有见过像阿斯里尔勋爵这样傲慢、专横的人。他甚至还影响了埃欧弗尔·拉克尼松,跟他激烈地雄辩,说服了熊国王让他自己选择栖身之地。 他说,分给他住的第一个地方地势太低,他需要的是一块高地,在火矿、铁匠铺的浓烟和喧嚣的上面。他把自己想要的住所的设计图提供给披甲熊,告诉他们应该建在什么地方。他用金子贿赂他们,对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时而奉承,时而恐吓。披甲熊被弄得晕晕乎乎的,心甘情愿地开始给他建造住所。不久,在面向北方的一个海岬上,一座房子拔地而起了:宽敞、结实,还建有壁炉,里面烧着披甲熊开采并运来的巨大煤块,宽大的窗户上镶着真正的玻璃。他就在那儿住了下来,虽是囚犯,但俨然一个国王。 然后,他便为建造实验室着手收集材料。 他极其执著地派人给他弄来书籍、仪器、化学制品、五花八门的工具和设备。最后,这些东西总算是从各种地方弄到了:有的是公开运来的,有的是由他坚持要见的来客偷偷带进来的。阿斯里尔勋爵通过陆海空各种途径收集他所需要的材料,被关押六个月后,他便把自己想要的所有设备都弄到手了。 于是,他便开始着手工作,进行思考、筹划、计算,等待着一件东西,他需要用它来完成那项令祭祀委员会心惊胆战的任务。那个时刻在一分一秒地靠近了。 埃欧雷克在一道山脊下面停了下来,让两个孩子活动活动身子,因为他们冻得身子发僵,已经很危险了。就在这时,莱拉第一次瞥见了关押她父亲的监狱。 “往上边看,”埃欧雷克说。 宽阔、崎岖的山坡上,到处是东倒西歪的岩石和冰块,上面有一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修好的小道,往上通往一处耸入高空的峭壁。天上没有极光,但星星非常明亮。那道黑乎乎的峭壁凄凉地矗立着,但峭壁的顶上却是一座宽大的房子,灯光从里面向四面八方尽情地倾泻着:不是烟雾缭绕、忽明忽暗的鲸脂油灯光,也不是白得耀眼的电聚光灯,而是温馨、米色的石脑油灯。 透出灯光来的窗户本身也说明阿斯里尔勋爵威力无边。玻璃本身就已经非常昂贵了,而在如此高的纬度上,这么大的玻璃窗非常浪费热量;因此,在这样的地方见到这样的玻璃窗,这就足以说明这里的财富和势力比埃欧弗尔·拉克尼松那座俗不可耐的宫殿要大多了。 莱拉和罗杰最后一次骑上各自的披甲熊,埃欧雷克领着他们朝着那座房子向上攀登。厚厚的积雪下面是一个院子,周围是一圈矮墙。埃欧雷克推开院门,便听见房子里的某个地方响起了铃声。 莱拉下了熊背,几乎站立不住了,她帮着罗杰也下了熊背。两个孩子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穿过齐腰深的雪,朝门前的台阶走去。 啊,房子里面是多么温暖啊!啊,还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 莱拉朝门铃伸出手去,但没等摸到把手,门便开了。里面是一个灯光暗淡的小小的前厅,其目的是为了不让屋里的热气跑出来。她一下子就认出了灯光下站着的那个人:阿斯里尔勋爵的贴身男仆索罗尔德,还有他的精灵,名叫安芳的短毛猎犬。 莱拉无力地把风帽推到脑后。 “谁……”索罗尔德刚一开口,便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他接着说:“不会是莱拉吧?小莱拉?我这是在做梦吧?” 他把手伸到背后,去开里面的那道门。 里面是一个大厅,煤火在石头壁炉里熊熊燃烧着,石脑油灯光暖暖地照着地毯、皮坐椅、光亮的木质家具……自从离开乔丹学院以来,莱拉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她觉得喉咙一下子像是被卡住了似的。 阿斯里尔勋爵的雪豹精灵低吼了一声。 莱拉的父亲站在那儿,长着黑眼睛的威武的脸上先是显得凶猛、得意和期望;但接着,当他认出是他的女儿的时候,他一下子大惊失色,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 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紧紧抓着壁炉的架子。莱拉一动也不能动了。 “出去!”阿斯里尔勋爵大叫起来,“向后转,出去,快出去!我没派人叫你来!‘。 莱拉说不出话来了。她张了张嘴,两次,三次,终于费力地说道: “不,不是,我到这儿来,是因为——” 他看上去吓坏了,不断地摇着头,举着手,好像要把她挡在外面似的。莱拉无法相信他会这么紧张。 她往前走近一步,想让他放心,罗杰走过来站在莱拉身边,显得非常担心。他们的精灵一扇翅膀,飞到温暖的大厅里。过了一会儿,阿斯里尔勋爵一只手撑在眉头上,稍稍平静起来。他低头看着两个孩子,脸上开始恢复了血色。 “莱拉,”他说,“你是莱拉?” “是我,阿斯里尔叔叔,”莱拉答道,觉得这个时候不该谈他们真正的关系,“我这次来,从乔丹学院院长那儿给你带来了真理仪。” “是的,你当然带来了,”他说,“这位是谁?” “他叫罗杰·帕斯洛,”莱拉说,“他是乔丹学院厨房里的小伙计,但是——” “你们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正要说呢。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就在外面,是他把我们带到这儿的。他从特罗尔桑德就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们还让埃欧弗尔上了当——”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是谁?” “是披甲熊。是他把我们带到这儿的。” “索罗尔德,”他叫道,“给孩子们放些热的洗澡水,给他们准备点儿吃的。然后他们需要睡一觉。他们的衣服脏极了,给他们找些穿的来。现在就办,我要跟这只熊谈谈。” 莱拉觉得脑袋晕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热,也可能是因为终于放松了的缘故。她看见男仆鞠了个躬,离开大厅,阿斯里尔勋爵走到前厅里,随手把身后的门关上了。这时,莱拉几乎是瘫倒在离她最近的一把椅子里。 似乎刚刚过了一会儿,索罗尔德便跟她说起了话。 “跟我来,小姐,”他说。莱拉强迫自己站起身,跟罗杰一起走进一问暖洋洋的浴室,加热的横杆上挂着松软的毛巾,浴缸里的水在石脑油灯光下冒着热气。 “你先来,”莱拉说,“我坐外面,咱们说说话。” 于是,罗杰热得缩手缩脚地喘着粗气,走进浴缸,开始洗澡。他们俩以前经常光着屁股一块儿游泳,跟别的孩子一起在伊希斯河(泰晤士河上游,位于牛津附近)或彻维尔玩耍。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我怕你叔叔,”罗杰隔着开着的门说,“我是说你爸爸。” “最好还是叫他叔叔,有时候我也怕他。” “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看我,只是看你,而且他很害怕,等看到我的时候,他又马上平静下来了。” “他只是吃惊而已,”莱拉说,“不管是谁,见到想不到的人都这样。自从那次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见到我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我,所以他一定非常吃惊。” “不是的,”罗杰说,“不光是吃惊。他看我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狼,又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他往身上撩了些水。莱拉把真理仪拿了出来。 “要不要问问真理仪?”莱拉问。 “嗯……不用了。有些事我倒宁愿不知道。自从饕餮到了牛津以后,我听到的所有的消息好像都是坏的。早知道五分钟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没什么好处。就像现在,我知道这间浴室很好,再过五分钟,我还可以用那个热乎乎的毛巾。擦干身子后,我也许会美美想一想该吃什么了,但就到此为止,不再往下想了。等吃完饭,我也许会想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但再往下我就不去想了,莱拉。我们见过很可怕的事情,是不是?而且有可能越来越多,所以,我想最好不要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事,我只关心现在。” “是的,”莱拉无精打采地说,“有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尽管手里还拿着真理仪,但只是一种安慰而已,莱拉并没有去转动上面的轮子,也没注意到真理仪指针的摆动。潘特莱蒙却在默默地盯着真理仪看。 等两个人洗了澡,吃了些面包和奶酪,喝了点儿葡萄酒和热水之后,男仆索罗尔德说:“现在,罗杰去睡觉,我领他去。莱拉小姐,勋爵大人问你愿不愿意去书房见见他。” 在一间有着宽敞的玻璃窗的屋子里,莱拉看见了阿斯里尔勋爵。透过窗户可以俯视下面很远的冰冻的大海,宽大的壁炉架下面烧着煤火,一盏石脑油灯光被调得很低,这样,房间里的人和窗外星光下凄冷的景色之间便几乎没有什么让人分心的反射了。阿斯里尔勋爵靠坐在壁炉一边的一把椅子里,招手让她过来坐在对面的另一个椅子上。 “你的朋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在外面休息,”他说,“他喜欢寒冷。” “他跟你说了和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决斗了吗?” “说得不细,不过,我知道他现在是斯瓦尔巴特群岛的国王了,是不是?” “当然是了。埃欧雷克从不撒谎。” “他好像是自愿作你的护卫了。” “不是的,是约翰·法阿让他照顾我的,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这样的,他在执行约翰·法阿的命令。” “约翰·法阿是怎么卷入这件事的?” “你要是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莱拉说,“你是我爸爸,是不是?” “是,那又怎么样?” “那你早就应该告诉我,就是这样。你不该向人们隐瞒这个,因为等他们弄清事实的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很傻,你这样做很残酷。我要是知道了我是你女儿,那又有什么两样呢?你很多年前就可以把这件事说出来,告诉我;要我保密,我一定会保密的,不管我有多小,你如果要我保密,我一定会做到。你要是让我保密,我会觉得非常骄傲,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都绝对不会说出去。可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却从来不跟我说。” “谁告诉你的?” “约翰·法阿。” “你妈妈的情况他也告诉你了?” “是的。” “那么,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我不想让没有礼貌的小孩儿来审问我,谴责我。我想听听你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你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把该死的真理仪给你带来了,对不对?”莱拉忍不住大叫起来,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从乔丹学院到现在,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照管它。虽然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但还是把它藏得很好,像宝贝似的对待它,学会了怎么使用。我本来完全可以把它放弃,然后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但是我还是带着它,走了这么远的该死的路。可是你连声谢谢都不说,而且一点儿也看不出你见到我后很高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但我还是这样做了,没有放弃,即使在埃欧弗尔- 拉克尼松臭烘烘的宫殿里、披甲熊包围着我,我也没有放弃,全靠我自己,我还骗他,骗他跟埃欧雷克决斗,这样我才能到这儿来,完全是为了你……等你真的见到我,你却差点儿晕倒,好像我是你从来不想见的一个可怕的东西似的。阿斯里尔勋爵,你不是人,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会这样对待我。当爸爸的应该是爱他们的女儿的,对不对?可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这是事实。我爱法德尔·科拉姆,也爱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我爱一只披甲熊胜过爱我的爸爸。我也敢肯定,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也比你更爱我。” “你亲口跟我说的,他只是在执行约翰·法阿的命令。你要是感情用事,那我就不想浪费时间来跟你谈什么了。” “那把你该死的真理仪拿走吧,我要跟埃欧雷克回去了。” “去哪儿?” “回埃欧弗尔的宫殿去。等库尔特夫人和祭祀委员会来的时候,他能跟他们决斗。要是他打败了,那我也不活了,我才不在乎呢。要是他赢了,我们就派人去找李·斯科尔斯比,我就坐他的气球飞走,然后——” “李·斯科尔斯比是谁?” “是气球驾驶员。他把我们带到这儿,后来气球摔下去了。给你,这是你的真理仪,一点儿没坏。” 他一动不动,没有去拿真理仪。莱拉把它放在炉床边的黄铜围栏上。 “我想我得告诉你,库尔特夫人正往斯瓦尔巴特群岛赶过来。她一听到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事儿,就会往这里来。她坐着齐柏林飞艇,带了很多很多士兵,他们要执行教会当局的命令,把我们全都杀光。” “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们,”他平静地说。 他显得那么从容不迫,这让莱拉不再那么恶狠狠的了。 “你并不知道,”她半信半疑地说。 “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有另外一个真理仪?” “要知道这件事,我并不需要真理仪。莱拉,现在,我要听听你是怎么到的这儿。从头开始说,一个细节也别漏。” 莱拉便按照他的吩咐讲了起来。她从自己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里藏身讲起,讲到饕餮拐走了罗杰,又讲到她跟库尔特夫人待在一起的日子,然后便毫无遗漏地把随后发生的一切讲了一遍。 她讲得很长。讲完之后,她说:“所以,有一件事我想知道,我想我有权知道,就像我有权知道我是谁一样。虽然那件事你没有说,但这件事你一定得告诉我,算是补偿。这就是:什么是尘埃?为什么人人都怕它?” 他盯着她,像是在猜测她能否听得懂他要说的话。莱拉想,他以前从来没有严肃认真地看过自己;在此之前,他一直像是一个纵容孩子大搞恶作剧的成年人。但现在,他似乎觉得她快要长大了。 “尘埃是让真理仪工作的东西,”他说。 “啊……我原来就觉得可能是尘埃!还有呢?人们是怎么发现的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教会对此一直就是知道的。关于尘埃,他们已经宣扬了好几个世纪,只是他们不叫它尘埃罢了。 “但是几年前,一个叫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鲁萨科夫的莫斯科人发现了一种新的基本粒子。你听说过像电子、光子、微中子这些东西吧?他们之所以被叫做基本粒子,是因为你不能再把它们细分了:它们的构成物质只是它们自己,没有其他物质。嗯……这是一种新的基本粒子,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对它们进行测量却非常困难,因为它们根本不是以惯常的方式进行反应的。最让鲁萨科夫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这种新粒子似乎集中在人的周围,就像是受到我们的吸引似的,尤其是受到成年人的吸引。儿童也能吸引这种粒子,但很少,直到他们的精灵固定成某一种形式。进入青春期后,他们吸引尘埃的能力便开始强大起来,像成年人一样,尘埃也在他们身上积淀下来。 “因为所有这一类的发现都关系到教会的学说,昕以它们的结果必须由日内瓦的教会当局来宣布。鲁萨科夫的发现是那么的不可思议、稀奇古怪,弄得教会法庭的监察员怀疑他被魔鬼附了体。于是,他在实验室里驱魔,按照教会法庭的规定对鲁萨科夫进行了质询。但是,最终,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鲁萨科夫没有撒谎,也没有欺骗他们,尘埃确实存在。 “这就给他们留下了一个问题,也就是要确定这种物质到底是什么。出于教会的本性,他们所能选择的解释只有一种。教会当局判定,尘埃是人类原罪的物理证据。你知道什么是原罪吗?” 莱拉抿起嘴,像是回到了乔丹学院、老师对她一知半解的知识进行检查似的。“差不多知道,”她说。 “不,你不知道。到桌子旁边的书架那儿,把《圣经》给我拿来。” “还记得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吧?” “当然,”莱拉说,“夏娃不应该吃那个果子,蛇就引诱她,于是她就吃了。” “然后呢?” “嗯……他们就被撵出去了。上帝把他们撵出了花园。” “上帝告诉他们不要吃那个果子,因为吃了之后,他们便不再长生不老了。不要忘了,他们在伊甸园里是赤身裸体的,跟孩子们一样,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各自的精灵。但是,后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翻到《创世记》中的第三章,读道: “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都可以吃; “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上帝曾说,你们不可以吃,也不可以摸,免得你们死亡。 “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 “因为上帝知道,你们吃果子的日子,你们的眼睛就会明亮,你们的精灵将现原形,你们就像上帝一样,懂得善恶之分。 “女人看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悦人的眼目,而且能使人的精灵现出原形,于是,她就摘下果子,把它吃了;又给他丈夫,他也吃了。 “他们两人的眼睛便都明亮了,他们看见了自己精灵的原形,便同他们说话。 “但是,当男人和女人认识了各自的精灵,他们便知道他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在那一刻之前,他们似乎与地上、空气中的一切生物完全一体,他们之间没有不同; “他们现在看到了这些不同,懂得了善与恶;他们感到了羞耻,便把无花果树的叶子缝在一起,遮盖自己赤裸的身体……” 他合上书。 “罪恶就是这样来到了世界上,”他说,“罪恶、羞耻、死亡,就在他们的精灵固定下来的那个时刻,罪恶也降临了。” “可是……”莱拉费力地找着自己想要的词,“可是,这并不是真的,是吧?不像化学或者工程学那样真实,不是那种真实,对吗?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亚当和夏娃吧?卡辛顿院士告诉我说,那只是一种童话而已。” “按照传统,卡辛顿院士的头衔都是给予思想自由的人士的,他的任务就是对院士们的信仰提出异议,因此他那么讲是很自然的。但是,假设亚当和夏娃是一个虚数,就像负一的平方根:你永远也看不到能证明它存在的任何具体证据,但是如果你把它放到你的方程式里,那么,原本没有它就无法想像的各种东西,现在你都能进行计算了。 “总之,几千年来,教会就是这样教导人们的。鲁萨科夫发现尘埃以后,便终于有了物理证据可以证明:人类在由天真无邪变为老奸巨猾的过程中,的确曾经发生过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凑巧的是,《圣经》也给我们提供了尘埃这个名词。一开始的时候,人们管它叫鲁萨科夫粒子,但不久便有人指出,在《创世记》第三章结束部分,有这样一段令人好奇的话,也就是上帝因为亚当吃了禁果而诅咒他的话。” 他再次打开《圣经》,给莱拉指着那段话。莱拉读道: “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埃,仍要归于尘埃……” 阿斯里尔勋爵说:“对于这段话的翻译,教会的学者们历来都是苦苦思考。有人说,不该翻译成‘仍要归于尘埃’,而应译成”仍要服从于尘埃‘;另有人认为,这段话中的’土‘和’尘埃‘像是一语双关,它真实的含义是上帝承认自己的性格当中,有一部分也是有罪的。人们意见纷纭,没有人能够让大家观点一致起来,因为原来的文本就有讹误。但这个词却很达意,不该忽视不用,正因为如此,这些粒子便被叫做尘埃。“ “那饕餮是怎么回事?”莱拉问道。 “总祭祀委员会……也就是你母亲的那一派。她很聪明地看到了机会,从而建立起自己的权力基础,不过她本身就是个聪明人,我敢说这个你已经注意到了。允许各种不同的机构繁荣发展,这符合教会当局的愿望,他们可以居中进行挑拨,从中获利;如果某一派成功了,他们便可假装自己是一贯支持那一派的;如果某一派失败了,他们便伪称那一派为离经叛道,从来没有履行正当的登记手续。 “你知道,你母亲一向对权力充满了欲望。最初,她试图用常规的方式来获取权力,也就是通过结婚,但却没有奏效,这个我想你已经听说过了。于是,她便转向了教会。当然,她不可能走男人的路子——比如担任神职人员等等——她只能采用非常手段,她必须确立自己的地位,建立属于她自己的施加影响的渠道,并利用这些渠道。专门研究尘埃是一个非常明智的步骤。人人都害怕尘埃,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她主动提出由她领导进行调查的时候,教会当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便给她提供各种各样的资金和资源方面的支持。” “可是他们却切割——”无论怎么强迫自己,莱拉也没法把话说完,那几个字憋在嘴里,就是出不来。“你知道他们干的是什么勾当!教会为什么允许他们干这样的事?” “曾经有过先例,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你知道阉割这个词的意思吗?它的意思是把男孩子的性器官割掉,这样他就不会再有男性特征了。被阉割的男歌手一辈子都可以保持高音,这就是为什么教会允许这样做,因为这在教堂音乐中用处极大。有的被阉割的男歌手成了伟大的歌唱家,无与伦比的艺术家;多数人只不过沦落为肥胖的、被毁了的不男不女的怪物;还有的死于阉割手术的后遗症。但是你看,教会却不会对这小小的一刀而有任何犹豫。所以,这样的先例是有的。而现在所谈的手术同古老的方法比较起来要卫生多了,而那时候没有麻醉药,没有消毒纱布,也没有完全的护理。相对而言,这种手术要温和多了。” “不温和!”莱拉大叫道,“不温和!” “是的,当然不温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得不躲到遥远的北极,藏身在黑暗、无人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教会很高兴由你母亲这样的人来负责——谁会怀疑如此妩媚迷人、交际广泛、可爱而又理性的人呢?但是,由于这属于秘密的、非官方的任务,所以,如果有必要,她也是教会可以驳斥的对象。” “可是,最初是谁出的主意,要做那样的切割?” “是她的主意。据她猜测,人在青春期的时候,有两件事可能是相互联系的:精灵发生变化以及尘埃开始沉积。如果把精灵跟人体分离,我们也许再也不必‘服从于尘埃’——也就是原罪了。问题是是否有可能既把精灵跟人体分割开来而人又不死。不过,她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比如,她曾去过非洲。非洲人有一套制造奴隶的办法,称为借尸还魂。这样的奴隶没有自己的意志,会不分昼夜地工作,从来不会逃走,也不会抱怨,看上去像是一具僵尸……” “是没有精灵的人!” “正是。这样,她便认识到,把人和精灵分割开来是可能的。” “嗯……托尼·科斯塔跟我说过北方森林里可怕的鬼怪,我想这些鬼怪可能是同样的东西。” “是的。总之,总祭祀委员会便因为类似这样的想法而建立起来,也是出于教会对原罪着了魔般的执著。” 阿斯里尔勋爵的精灵猛地抽动了一下耳朵,他把手放在她漂亮的脑袋上。 “他们进行切割的时候,还出现了另外一种情况,”他继续说,“但是他们却没有注意。连接人体和精灵的能量非常巨大,切割的时候,所有的能量瞬间便释放出来,消失殆尽。他们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们误把它当作休克、憎恶或道德上的愤怒;而他们受到的训练是要他们对这种现象麻木不仁。于是,他们便忽视了这种能量的作用,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些能量……” 莱拉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盯着外面无边的黑漆漆的一片,但实际上她什么也没有看。他们太残忍了。不管解开原罪之谜有多么重要,要像对待托尼·马科里奥斯那样来对待别人,真是太残酷了。这样做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那么你在干什么呢?”莱拉问,“你有没有做过那样的切割?” “我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我认为总祭祀委员会做得还不够,我要直接找到尘埃本身的来源。” “来源?那它是从哪儿来的?” “来自于另外一个宇宙,我们可以透过极光看到那个宇宙。” 莱拉再次转回身。她父亲正仰靠在椅背上,悠然自得而又坚强有力,两只眼睛跟他精灵的眼睛一样凶猛。莱拉并不爱他,也无法信任他,但是却不得不佩服他,佩服他在这个了无生机的荒地。上聚集起来的极度奢华,佩服他强大的野心。 “另一个宇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多得难以计数的平行存在的世界之一。女巫几百年前就对它们有所了解,然而,用数学方法第一个证明它们存在的神学家却在五十几年前被逐出了教会。但这是事实,是没有办法予以否认的。 “但是,从来没有人想过我们有可能从一个宇宙跨越到另一个宇宙。我们原来认为,这样是违反基本规律的。嗯……我们错了,我们通过学习研究,看到了我们上方的那个世界。既然光能够穿越不同的世界,那么我们也能。莱拉,就像你通过学习研究学会了使用真理仪一样,我们过去只能通过学习研究来逐渐发现那个世界。 “现在,那个世界,以及其他所有的宇宙,由于可能性而出现了。比如说你抛硬币:硬币落下来的时候,有可能是正面朝上,也有可能是反面朝上,在它落地之前,我们不可能知道哪一面朝上。如果是正面朝上,那就是说它反面朝上的可能性便不存在了。但是在这一时刻之前,这两种可能性是相等的。 “但是,在另一个世界,硬币却的的确确是反面朝上。这种情况一出现,这两个世界也就分割开来了。我用抛硬币为例想把它说得更清楚些。事实上,这种可能性是在基本粒子的层面上消失的,但其消失的方式是完全一样的:在某一时刻存在着很多可能性,在另一时刻,只有一种可能性成为现实,其他的可能性便不复存在——除非其他世界突然出现,如果那样的话,那么,那些可能性便的确成为现实。 “而我就是要走进极光后面的那个世界中,”他说,“因为我认为,我们这个宇宙中所有的尘埃都来源于那个世界。你看过我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里给院士们放的幻灯片,你看到尘埃从极光那里倾泻到这个世界上,你也亲眼看到过那个城市。既然光能够跨越不同宇宙之间的障碍,既然尘埃能够跨越,既然我们能看到那座城市,那么我们就能建造一座桥梁,穿越过去。这需要突然之间释放出来的能量,但我能做到。那个世界中的某个地方就是所有尘埃的源头,是这个世界上一切死亡、罪恶、痛苦和危害的源头。莱拉,无论人类看到什么,都有一种要摧毁它的欲望。这就是原罪。我要把它摧毁,到那时候,死亡就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把你关到这儿来的原因?” “是的,他们吓坏了。他们的理由很充分。” 他站起身,他的精灵也跟着站了起来,显得非常自豪,是那么的美丽,又是那么的可怕。莱拉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害怕自己的父亲,也深深地钦佩他,她觉得他已经完全疯了——可是自己有资格评判这样的人吗? “你去睡觉,”他说,“索罗尔德会告诉你在哪儿睡。” 说完,他转身要走。 “你忘了拿真理仪,”莱拉说。 “啊,是的。实际上我现在不需要它了,”他说,“没有说明其用法的书,它对我毫无用处。你难道不知道?我想乔丹学院院长是把它送给了你。他真地要你把它带给我吗?” “嗯……当然!”莱拉说。但她随即转念一想,这才发现实际上乔丹学院院长从来没有要她这样做过;她一直都是想当然地认为是要交给阿斯里尔勋爵的,因为院长把真理仪交给自己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没有,”莱拉说,“我不知道,我原来以为——” “哦,我不需要它,它是你的,莱拉。” “可是——” “晚安,孩子,” 莱拉无话可说了。她被弄糊涂了,脑子里急切想问的十几个问题一个也说不出来。她坐在壁炉旁边,看着他离开了房间。第二十二章 背叛 莱拉醒来的时候,发现一个陌生人正在摇晃自己的胳膊。潘特莱蒙也醒了过来,一跃而起,低声吼叫起来。莱拉认出是索罗尔德。他举着一盏石脑油灯,他的手在颤抖。 “小姐——小姐——快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没告诉我怎么办。我想他是疯了,小姐。” “什么?出了什么事?” “是阿斯里尔勋爵,小姐。从你上床睡觉后,他就一直亢奋得不得了。他把很多仪器和电池装到雪橇上,套上狗就走了。可是,小姐,他把那个男孩带走了!” “是罗杰?他把罗杰带走了?” “他吩咐我把他叫醒,给他穿好衣服。我没有问为什么,连想都没想——我历来都是这样——男孩不住地要找你,小姐——但是阿斯里尔勋爵只要他一个人去——小姐,你还记得你刚进门时的情形吗?他见到你的时候,简直都不敢相信他自己的眼睛了。你还记得他要你离开这儿吗?” 莱拉又累又怕,脑子里一片混乱,思维都几乎停滞了,只是说:“是啊,是啊,怎么了?” “小姐,那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孩子来完成他的实验!阿斯里尔勋爵有他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只需要提出要求,然后就——” 莱拉在脑子里怒吼着,像是强迫自己不要看到这个现实。 她已经下了床,伸手去拿衣服,却突然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绝望地大哭起来。她是用哭喊宣泄着自己的绝望,可这种绝望大得似乎把她自己完全包裹起来,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从绝望中来的,因为她想起了阿斯里尔勋爵的话:连接人体和精灵的能量非常巨大;为了建立沟通不同世界的桥梁,需要突然之间释放出来的能量…… 莱拉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她千辛万苦地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给阿斯里尔勋爵带来一件东西。以为自己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可是他要的根本就不是真理仪,他要的是一个孩子。 而她却把罗杰给他送上门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看到她的时候,大喊“我没派人叫你来”的缘故:他派人去找一个孩子,可是命运却把他自己的女儿带了过来——或者说,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直到莱拉站到旁边,看到后面的罗杰。 哦,多么难以忍受的痛苦!她原以为自己是在救罗杰,可实际上却在尽心尽力地背叛他…… 莱拉痛苦得身子颤抖着,啜泣着。这不会是真的。 索罗尔德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极度悲痛,只能不安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埃欧雷克——”她哭着说,把仆人推到一边,“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在哪儿?那只熊呢?他还在外面吗?” “帮帮我!”莱拉叫道,因为虚弱和恐惧而全身颤抖着,“帮我穿上衣服,我得走了。快点儿!快点儿!” 他把灯放下,照她的吩咐给她穿衣服。尽管她的脸上湿漉漉地满是泪水,她的嘴唇在颤抖,但她颐指气使的样子跟她父亲像极了。潘特莱蒙甩动着尾巴,在地板上踱着步,身上的毛都几乎竖了起来。索罗尔德匆匆忙忙地给她拿来那件硬邦邦、散发着臭味的皮衣,帮她穿上。所有的扣子刚一系好,所有的衣襟刚一掖好,莱拉便冲到门口,立刻觉得凛冽的寒气像刀子一样割着自己的喉咙,脸上的泪水马上被冻成了冰。 “埃欧雷克!”她大叫道,“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快来啊!我需要你!” 雪地上晃动了一下,传来金属的撞击声,披甲熊就在那里,他一直安静地睡在纷飞的大雪下。借着索罗尔德在窗口举着的灯光,莱拉看见了那个长长的藏在头盔后面的脑袋、露出眼睛的那道窄窄的缝隙、赤乌的金属下闪着微光的白毛,她真想拥抱他,从他的铁盔和冰冻的毛发那儿得到些安慰。 “什么事?”埃欧雷克问道。 “我们得抓住阿斯里尔勋爵,他劫走了罗杰,他要——我都不敢想了——哦,埃欧雷克,求求你了,快点儿,亲爱的!” “那就来吧,”他说。莱拉立刻跳到他的背上。 不必问朝哪个方向走——雪橇留下的痕迹从院子里径直通向平原。埃欧雷克沿着这些痕迹,向前冲去。他现在跑起来的节奏几乎已经成了莱拉的一部分,她可以完全自然而然地平稳地坐在上面。埃欧雷克穿过冰雪覆盖着的凹凸不平的地面,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甲胄上的金属板在莱拉下面很有节奏地晃动着。 他们身后,其他披甲熊轻松地跑着,随身拖着火球发射器。道路很清晰,因为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月光照着积雪覆盖的世界,跟在气球上看到的一样明亮:那是银亮与漆黑构成的世界。阿斯里尔勋爵的雪橇印迹径直通往一道参差不齐的小山,奇形怪状的锐利的山尖直刺天空,黑得如同真理仪上的天鹅绒布。现在还看不到雪橇的影子——也许在最高峰的山腰上正轻如羽毛般地飞奔?莱拉眯缝着眼睛,使劲地盯着前方看;潘特莱蒙拼尽全力飞到最高处,睁着锐利的猫头鹰的眼睛,仔细观察。 “没错,”过了一会儿,他落到莱拉的手腕上,说道,“是阿斯里尔勋爵,他正疯狂地驱赶那几条狗,后面还有个男孩儿……” 这时,莱拉察觉到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速度出现了变化。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放慢脚步,抬起头左右摇晃着。 “什么事?”莱拉问道。 他没有回答。他正在仔细地听着什么,但莱拉却什么也听不见。后来,她真地听到了些什么:一种神秘的、非常遥远的沙沙声和噼啪声。这是她曾经听到过的声音:是极光的声音。一条闪着亮光的轻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垂落下来,悬挂在北方的天空上,闪闪发光。那些看不见的数以亿计的带电粒子——也许是尘埃,莱拉想——魔幻般地在高空放射着光芒。眼前的极光比莱拉见过的更灿烂、更神奇,好像极光知道了下面正在发生这一幕,它要用叹为观止的光来照亮这一切。 但是,没有一只熊抬头往天上看: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地面上。实际上,引起埃欧雷克注意的并不是极光。此时,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莱拉从他后背上滑下来,知道他需要不受任何羁绊地感受四周的环境。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心神不安。 莱拉看了看周围,然后往身后看,越过宽阔的平原和远处的阿斯里尔勋爵的房子,再看他们刚才翻过的怪石嶙峋的群山,却什么也没看见。这时,极光运动得更加强烈起来。第一道轻纱抖动着,竞相摆到一边,参差不齐的帷幕在上方卷起来,又放下去,愈来愈大,愈来愈亮;一个个弧拱和圆圈在地平线上从一边滚动到另一边,用它们彩虹一样的光弧触摸天穹。莱拉比以前能更清楚地听到那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唱出的嘶嘶声和嗖嗖声。 “是女巫!”一只熊叫了起来。莱拉高兴地转过身,松了口气。 突然,一只巨大的嘴巴猛地把她往前一撞。莱拉吓得差点儿没了气,只能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发抖,因为她刚才站着的地方插着一枝绿色的羽箭,箭头和箭杆都插进了雪地里,只有箭上的羽毛露在外面。 这不可能!莱拉想,感到浑身无力。但这确实是真的,因为又有一枝箭从埃欧雷克的甲胄上“吧哒”一声掉下来,插在她眼前的地上。她们不是塞拉芬娜·佩卡拉的女巫,而是另一个女巫部落。她们大约一共有十几个,从空中包抄过来,朝下俯冲射箭,然后又迅速地飞上高空。莱拉用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脏话咒骂着她们。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迅速下达了命令。很显然,披甲熊对于跟女巫作战是有经验的,因为他们马上便站成防御队形,而女巫们也同样顺利地进入攻击状态。她们的箭只能在近距离的时候才能射得准,为了不浪费箭,她们总是突然猛扑下来,俯冲到最低位置时再放箭,然后便立刻上升。但是,当冲到最低点的时候,因为双手拿着弓箭,所以这时候她们也容易受到攻击,披甲熊便会纵身跃起,挥着耙子一样的爪子把她们扯下来。不止一个女巫被这样拽下来,马上便被杀死了。 莱拉蜷缩在一块岩石旁边,看着一个女巫向下俯冲。有几枝箭向她射来,但都散落在周围。莱拉抬头向天上望去,发现女巫大部分离开了队伍,往回飞。 如果说这让她松了一口气的话,那也仅有几秒钟的光景,因为她在她们飞走的那个方向,看见更多的女巫跟她们汇合了;她们周围的半空中,闪耀着一群灯光;从斯瓦尔巴特群岛上广袤的平原,在闪烁着的极光下面,莱拉听到了一个令她心惊肉跳的声音。那是汽油发动机传来的刺耳的轰鸣。那架齐柏林飞艇载着库尔特夫人和她的士兵,正往这边赶来。 埃欧雷克怒吼着下了一道命令,披甲熊立刻变换成另一个队形。借着空中耀眼的火光,莱拉看见他们迅速地卸下了火球发射器。先期攻过来的那些女巫也发现了他们,开始俯冲下来,向他们倾泻箭雨。但披甲熊凭借着盔甲,对此毫不在意,迅速地架起了发射器:一条长臂斜插入空中,上面挂着足有一码宽的看上去像杯子和碗一样的容器,另一头是一个巨大的铁罐子,周围冒着烟和蒸汽。 莱拉瞪大眼睛,只见一团火焰喷射而出,随即,一队披甲熊立刻熟练地开始行动起来。其中两只熊用力把火球发射器的长臂拉下来,另一只熊把燃烧着的火球往那个碗状容器里铲。随着一声令下,他们立即松开长臂,燃烧着的硫磺便被高高地直抛向漆黑的空中。 向下俯冲的女巫队形太密集了,因此,第一次喷射便打中了三个,她们身上着着火摔落下来。但很快人们便明白了,披甲熊真正的目标是齐柏林飞艇。也许是驾驶员从来没见过火球发射器,也许他低估了它的威力,因为他驾着飞艇,既不向上爬升,也不左右躲闪,而是径直向披甲熊们飞来。 这时,人们也都看清了,他们在齐柏林飞艇上也有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吊篮的前面架着一挺机枪。还没听见子弹的尖啸声,莱拉便看见有的熊身上的盔甲飞起了火星,他们蜷缩着身子,躲在盔甲下面。她惊恐地大叫起来。 “他们没事儿,”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说,“小小子弹打不穿他们的盔甲。” 火球发射器又发射起来。这一次,一块巨大的燃烧着的硫磺呼啸着朝空中飞去,击中了吊篮,随即爆成一个个燃烧着的碎片,像瀑布一样四处飘落。齐柏林飞艇向左一转,怒吼着划了一道大大的弧线,躲到了一边,随即掉转身,向在发射器旁边迅速行动着的那队披甲熊猛冲过来。飞艇愈来愈近,发射器的长臂咯吱咯吱地放了下来。飞艇上的机枪哒哒哒地吼叫起来,两只熊倒在了地上,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发出一声低吼。这时,飞艇几乎已经到了他们头顶正上方,一只披甲熊一声令下,按在弹簧上的长臂便又向空中猛弹起来。 这一次,硫磺呼啸着径直飞向齐柏林飞艇上的氢气包——那是一层用油浸过的丝绸,包裹在坚硬的骨架外面,里面是氢气。虽然它很坚固,经得起不大的刮擦,但重达百磅的燃烧着的石头对它来说却远远超过了它的承受力。丝绸一下子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硫磺和氢气迅速相遇,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球。 那块丝绸立刻变得透明起来,齐柏林飞艇的整体骨架清晰可见,在地狱般恐怖的橙色、红色和黄色的火焰的映照下,在空中停留了一段长得令人不可思议的时间之后,才几乎很不情愿地飘落到地面上。借着白雪和火光,只见一个个小小的黑影跌跌撞撞地从坠落的飞艇里跑出来,女巫们也飞落下去,把他们拖离火焰。坠毁不到一分钟,齐柏林飞艇就成了一堆扭曲变形的废铁,冒着烟,零星地跳动着几个火苗。 但是,飞艇上的士兵以及别的人(虽然距离太远,莱拉现在还看不见库尔特夫人,但她知道她一定在那儿)一分钟也没有耽搁。他们在女巫的帮助下,把机枪拖出来,重新架起来,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地面上的战斗中。 “我们快走,”埃欧雷克说,“他们会坚持很长时间的。” 他怒吼一声,熊的队伍当中便冲出一队披甲熊,猛攻鞑靼人的右翼。莱拉感觉得到埃欧雷克很想跟他们在一起,去跟鞑靼人大战一场,她在心里不断地拼命叫喊:快走!快走!她的脑子里满是罗杰和阿斯里尔勋爵的影子。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了解她的心思,所以,他离开战场,朝山上冲去,让他手下的披甲熊挡住鞑靼人的进攻。 他们继续往山上爬。莱拉瞪大眼睛使劲往前看,但是就连潘特莱蒙的猫头鹰眼睛在他们攀爬的山坡上也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东西。不过,阿斯里尔勋爵的雪橇的痕迹还是很清楚的,埃欧雷克沿着这道痕迹,在雪地上大步地飞奔,在身后卷起很高的雪花。在他们身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只不过是“身后的”事,莱拉已经远离了它们。她觉得自己正在脱离整个世界,自己是那么遥远,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他们爬得是那么高,周围的光线是那么离奇古怪。 “埃欧雷克,”她问,“你能找到李·斯科尔斯比吗?” “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他。” “你要是见到塞拉芬娜·佩卡拉……” “我就把你所做的这些都告诉她。” “谢谢你,埃欧雷克,”莱拉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没有再说话。莱拉觉得自己好像进入到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既非睡眠也非清醒:大概是一种清醒的睡梦,她梦见自己正被披甲熊带到群星中的一座城市。 她正要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说说这件事,埃欧雷克却突然放慢了速度,然后停了下来。 “雪橇的痕迹还有,”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说,“可是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莱拉从他背上跳下来,站在他旁边望去。他正站在一个断层的边缘。到底是冰的裂口还是山岩上的裂缝,这一点很难说,也没有任何区别;最重要的是这道断层的下面黑洞洞的,深不可测。 阿斯里尔勋爵的雪橇印一直通到断层边缘……而且穿过断层上一个用积雪堆成的桥,继续延伸到对面。 很明显,这座桥受到了雪桥的重压,因为桥上的一道裂缝直抵断层对面的边缘,靠近他们的这一侧桥面已经下降了大约有一英尺。这座桥可能还经得起一个孩子的重量,但绝对承受不了一只披甲熊的重压。 阿斯里尔勋爵的雪橇在桥对面留下一道痕迹,一直朝对面的山顶上延伸过去。如果莱拉继续追击,她只能一个人去了。 莱拉转向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我得过去,”她说,“谢谢你做的这一切。我不知道追上他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我能不能追上,也许我们都活不了了。可是如果我能回来,我就去看你,向你表示衷心感谢,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国王。” 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他任它放在那儿,轻轻点了点头。 “再见,莱拉·巧舌如簧,”他说。 莱拉的心因为爱而痛苦,剧烈地跳动着。她转过身,一只脚踏上了那座桥。雪在她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潘特莱蒙飞到空中,越过桥,在对面的雪地上停下来,鼓励她继续朝前走。莱拉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迈出一步,心里都在想是应该飞跑过去还是跳过去,或者像现在这样慢慢地走,尽量轻轻地落步。走到桥中间的时候,雪桥又发出一下很响的咯吱声,脚边的一个雪块脱落下来,翻滚着摔到深渊里,整个桥又在裂缝那儿下沉了几英寸。 莱拉一动不动地站着。潘特莱蒙变成一只豹子,蹲下身子,随时准备跃过去救她。 桥没有塌。莱拉又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这时,她觉得脚下一空,便拼尽全力猛地向对面一跃,脸朝下摔倒在对面的雪地上,只听身后“刷”地一声轻响,整个桥落入了断层。 潘特莱蒙的爪子抠进了她的皮衣里面,紧紧地抓着她。 须臾,她睁开眼睛,在断层边上爬了起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她站起身,冲望着她的披甲熊举起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用两条后腿站着,向她示意,然后便掉转身,飞速地冲下山坡,去帮助他的臣民同库尔特夫人和齐柏林飞艇上的士兵的战斗。 莱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第二十三章 通往群星的桥梁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从视野中刚一消失,莱拉便觉得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她茫然地转回身,伸手去找潘特莱蒙。 “哦,潘,亲爱的,我不能再走了!我怕极了——累坏了——一路上都是这样,我怕得要死!真希望经历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别人。说实话,我真是这么想的。” 她的精灵变成一只猫,用鼻子轻轻地蹭着她的脖子,既温暖又令人感到安慰。 “我只是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莱拉哭着说,“潘,这对我们来说太难了,我们不可能……” 她紧紧地靠着潘特莱蒙,身子颤抖着,在空旷的雪地上无所顾忌地大哭起来。 “而且,即使——要是库尔特夫人把罗杰抢先弄到手,那他就没救了,因为她会把他带回到伯尔凡加,也许更糟,他们为了报仇,会把我杀了……潘,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小孩?他们是不是都恨小孩,所以就想把他们跟精灵撕开?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潘特莱蒙也不知道答案,他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抱着她。随着巨大的恐惧感逐渐消失,莱拉一点一点地又恢复了常态。她毕竟是莱拉,虽然又冷又怕,但她还是原来的莱拉。 “我希望……”她说,但马上又止住了。只靠希望是什么也做不成的。莱拉最后哆嗦着深吸了一口气,便决定继续前进了。 此时,月亮已经下山了。南方的天空依然漆黑,数以亿计的星星像天鹅绒上的钻石一样镶在上面,但极光却比它们更亮上百倍。莱拉从来没有见过极光这么辉煌、生动;每一次甩动,每一次飘动,整个空中都辉映出舞动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光。在不断变幻的薄如轻纱的光幕后面,另一个世界、另一座阳光灿烂的城市变得清晰可见、蔚为壮观。 他们越往高处爬,身后那片荒凉的土地便越多地展现出来。北面是冰冻的大海,海上到处是两块浮冰相互挤压后隆起的一道道冰岭——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么冰冻的大海便会显得平坦坦、白茫茫、无边无际——直抵北极,并越过北极,伸向远方,没有任何景致,没有任何生机,一切都是苍白乏味,凄凉凛冽,莱拉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地方。东面和西面是更多的山脉,巨大的锯齿状的群峰锋利地直刺苍穹,陡坡上堆着高高的积雪,风像耙子一样把它们的边缘切削得有如刀片一样锋利。南面是他们来的时候走过的路。莱拉怀着极大的渴望看着那条路,想知道能不能看见她亲爱的朋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和他的披甲熊部队;但是,广袤的平原上,连一个活动的影子也没有,她甚至也不敢肯定自己能看见被烧毁的齐柏林飞艇的残骸,或者战死者尸体周围那满是血迹的暗红色的雪。 潘特莱蒙变成一只猫头鹰,飞到空中,然后迅速地飞回来,停在莱拉的手腕上。 “他们就在山那面!”他说,“阿斯里尔勋爵把所有的仪器都弄好了,罗杰跑不了了——” 正说着,极光闪烁了一下,变得暗淡起来,像走到生命尽头的一盏电灯似的,然后便完全熄灭了。黑暗中,莱拉感觉到了尘埃的存在,因为空气中似乎充满了各种黑暗的意图,犹如人们尚未成形的思想。 在愈来愈重的黑暗中,她听到了一声呼喊: “莱拉!莱拉!” “我来了!”她大声答应着,跌跌撞撞地往上攀登、爬行,拼尽全力地挣扎着,穿过闪着幽灵一样光的雪地,拼命地向前,再向前。 “莱拉!莱拉!” “就要到了,”她大口地喘着气,“快了,罗杰!” 潘特莱蒙激动地不断地变化着样子:狮子、貂、鹰、野猫、野兔、火蜥蜴、猫头鹰、豹——他所有的样子都变换过了,如同尘埃下各种各样的形式,如同万花筒一般—— “莱拉!” 终于,莱拉登上了山顶,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星光下,在离他们五十码的地方,阿斯里尔勋爵正在把两根电线拧到一起,电线连着他底朝天的雪橇,上面放了一排电池、罐子和几件仪器,已经冻上了一层水晶一样的冰霜。他身上穿着厚重的皮衣,一盏石脑油灯照亮了他的脸。他的精灵像斯芬克斯似的蜷伏在他身边,长着斑点的毛皮光滑而又有力,尾巴在雪地上懒洋洋地甩动着。 她的嘴里正叼着罗杰的精灵。 小东西正在使劲地挣扎,拍打着、搏斗着。一会儿变成鸟,一会儿变成狗,然后又变成猫、老鼠,接着又变回到鸟,不断地呼喊着罗杰。罗杰在几码以外的地方,想奋力挣脱这个痛苦的枷锁,痛苦地、恐惧地大声叫着。他在呼喊自己精灵的名字,也在呼喊莱拉;他朝阿斯里尔勋爵扑过去,用力去拉他的胳膊,但被阿斯里尔勋爵一下子甩到了一边。他又冲了过来,大声叫喊着,哀求着,哭着,阿斯里尔勋爵却毫不理会,只是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上。 他们此时正在一道悬崖的边上,身后除了无边无际的天空外什么也没有,下面是离他们一千英尺左右的冰冻的大海。 这一切都是莱拉借着星光看到的。就在这时,阿斯里尔勋爵把电线接到了一起,极光便在突然之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如同在两点间用长长的手指遮住了光芒,然后又突然移开手指似的,只不过那个光源有一千英里高,一万英里长: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波动起伏着,闪烁着,像瀑布似的倾泻着光芒。 他在控制它…… 也许他正在从极光那里吸收能量,因为雪橇上放着一捆电线,一根电线从里面拉出来,径直伸向空中。这时,漆黑的天空中,一只乌鸦猛地飞落下来,莱拉知道这是女巫的精灵——这就是说,有一个女巫在帮助阿斯里尔勋爵,她飞到空中,把那根电线带到了高空。 这时,极光又一次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几乎就要一切就绪了。 他转向罗杰,招手叫他过来,罗杰无助地走过来,摇着头,哀求着,哭喊着,但却身不由己地走了过来。 “不!快跑!”莱拉大叫一声,从山坡上向他猛冲过去。 潘特莱蒙猛地扑向那头雪豹,从她嘴里夺下罗杰的精灵。但很快,那头雪豹便向他猛扑过来,潘特莱蒙放开罗杰的精灵,于是,两个幼小的精灵便不断轻快地变换着样子,同巨大的花斑豹搏斗起来。 雪豹锋利的爪子左扑右打,怒吼声甚至淹没了莱拉的叫喊。两个孩子也都在跟她搏斗,或者说是在混乱的空中跟某些形态搏斗,跟那些伴随着倾泻而下的尘埃蜂拥而至的黑暗的意图搏斗—— 极光在空中摇摆着,不断地闪耀着光芒,一会儿现出一座楼房,一会儿一个湖泊,一会儿又是一排棕榈树,距离那么近,让你觉得你能从这个世界走入到另一个世界。 莱拉身子一跃,冲过来抓住了罗杰的手。 她拼命地拉他,终于,他们挣脱了阿斯里尔勋爵,手拉着手,撒腿就跑。可是忽然,罗杰大叫一声,身子扭动着,因为他的精灵又被抓住了,雪豹的嘴紧紧地咬着她,阿斯里尔勋爵拿着一根电线,向她伸了过去。莱拉知道人和精灵分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想去阻止—— 但是,他们却阻挡不了了。 他们脚下的悬崖在慢慢地滑走。 一大片积雪,正无情地向下面滑去—— 冰冻的海洋,在一千英尺的下方—— “莱拉!” 她的心跟罗杰的一样,在痛苦地跳动着—— 两个人紧紧地握着手—— 他的身体突然在她的怀里瘫软下来。这时,高空中呈现出了最为壮观的景象。 就在罗杰摔倒的那一刻,群星闪烁的深远的苍穹中,像是被一枝矛猛地刺穿了。 一道亮光喷薄而出,一股纯洁的能量像一张大弓上的离弦之箭,从阿斯里尔勋爵把电线连到罗杰的精灵的那个地方向空中劲射而出。构成极光的那道道五光十色的帷幕随即被撕裂开来,巨大的裂帛声在两个宇宙间回荡;空中随即出现了大片的土地—— 是阳光! 阳光正照在一只金猴的身上…… 滑落的那大片积雪现在已经停住了,也许是被看不见的岩石给挡住了。莱拉看见,在被踩过的山峰上的雪地上,那只金猴从空中跳出来,来到雪豹的身边。她看见这两个精灵竖起身上的毛发,警惕地看着对方,显得无与匹敌。猴子的尾巴笔直地竖立着,雪豹的尾巴有力地扫来扫去。后来,猴子试探性地伸出一只爪子,雪豹低下头,优雅地表示回应,他们触到了对方—— 莱拉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向上看去,只见库尔特夫人正站在那儿,被阿斯里尔勋爵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们的周围闪烁着亮光,像火星,又像是明亮的电灯光线。莱拉感到十分无助,只能想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库尔特夫人一定是想方设法,终于过了那道断层,然后在她后面跟踪而至…… 她自己的父母,现在在一起了! 他们那么热烈地拥抱——这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罗杰在她怀里躺着,静静地一动不动,永远不会醒来了。她听见她的父母在说话。 她母亲说:“他们永远也不会允许的——” 她父亲说:“允许?我们已经过了那个要听命于人的年龄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让任何人进入那个世界——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他们会禁止的!他们会把这封锁起来,谁要是想试一试,他们就会把他逐出教会!” “想这样做的人太多了,他们不可能全都挡得住。玛丽莎,这意味着教会的末日,教会当局的末日,意味着数百年的黑暗结束了!看看上面的光明:那是另一个世界的阳光!来,感受一下它照在你皮肤上暖洋洋的感觉吧!” “可是,阿斯里尔,他们比谁都强大!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教会有多么强大!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没有那么强大。不管怎样,尘埃将会改变一切。现在,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它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用罪恶和黑暗扼杀我们?” “玛丽莎,我要的是摆脱束缚!我已经做到了。你看看岸边那些摇曳着的棕榈树!你能感受得到风吗?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风!感受一下它吹动你的头发、拂过你的面颊的感觉……” 阿斯里尔勋爵把库尔特夫人的风帽推到后面,把她的头转向天空,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莱拉看着这一切,觉得透不过气来,一动也不敢动。 女人紧紧偎依着阿斯里尔勋爵,像是陶醉了的样子。她摇摇头,显得非常痛苦。 “不——不——他们就要来了,阿斯里尔——他们知道我的去向——” “那就跟我来吧,远离这个世界!” “我不敢——” “你?不敢?你的孩子会来的。你的孩子什么事情都敢干,她的母亲真应该感到耻辱。” “那你就带她走吧,我会非常高兴的。阿斯里尔,她更像你,而不是像我。” “并非如此。是你把她带到这件事情中的,你试图按照你的方式来教育她,那时候你就想让她卷入进来。” “她太没礼貌,又太倔强。我放弃得太晚了……她现在在哪儿?我是跟着她的脚印来的……” “你还想要她,是不是?你两次想留住她,可她两次都跑掉了。我要是她,我就会逃走,逃得愈远愈好,决不给你第三次机会。” 他的双手依然抱着她的头,突然用力把她朝自己拉过来,热烈地吻了她一下。莱拉觉得这个吻看上去不像是爱,倒更像是残忍。她看了看他们俩的精灵,发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雪豹紧绷着肌肉,蜷伏着身子,爪子抠到了金猴的肉里;而猴子却全身放松,在雪地上幸福地陶醉着。 库尔特夫人猛地挣脱他的吻,说道:“不,阿斯里尔——我的位置是在这个世界,不是那个——” “跟我来吧!”他急切而又有力地说,“跟我来,跟我一起合作!” “我和你——我们俩不能合作。” “不能?玛丽莎,我和你能把宇宙分成碎片,然后再合成一个整体!我们可以找到尘埃的来源,把它永远封住!而且,你自己也愿意参与到这个伟大的事业中,这个你就不要隐瞒了。你可以在其他任何事情上撒谎,比如祭祀委员会、你的情人——是的,我知道你和博雷尔的事,我全都不在乎——你可以在教会的问题上撒谎,甚至可以在孩子的问题上撒谎,但是,在真正的意图上,你不要撒谎……” 他们的嘴十分贪婪地紧贴在一起。他们的精灵疯狂地撒着欢儿,雪豹在雪地上打着滚,猴子在抓耳挠腮。库尔特夫人快乐地轻轻叫了一声。 “我要是不去,你就会毁灭我,”库尔特夫人挣脱开来,说道。 “我为什么要毁灭你?”他说着,大声笑了起来,另一个世界的光在他的脑袋周围闪耀着,“如果你跟着我,跟我合作,不管你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会照顾你。如果你留在这儿,你马上就会失去我对你的兴趣。别自己欺骗自己,以为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要么留下来,继续做你的那些把戏,要么跟我来。” 库尔特夫人犹豫了。她闭上眼睛,像是要晕倒的样子,身子似乎在摇摇晃晃,但她站稳了身子,睁开眼睛——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美丽的忧伤。 “不,”她说,“我不去。” 他们俩的精灵又一次分开了。阿斯里尔勋爵往下伸出手,有力的手指在雪豹皮毛里弯曲着,然后,他转回身,一言不发地迈步走了。金猴跳到库尔特夫人的怀里,痛苦地轻轻地叫着,向渐渐远去的雪豹伸出爪子,库尔特夫人的脸上满是泪水。莱拉看见它们闪着光——是真正的泪水。 然后,她母亲转过身,颤抖着身子,轻轻地啜泣着,走下山坡,从莱拉的视线里消失了。 莱拉冷冷地望着她,然后抬起头,望着天空。 那是一幕她从未见过的奇观。 空中的那座城市空荡荡、静悄悄的,像是一座新城,等待着人们来居住;也许是睡着了,等待着被唤醒。那个世界的阳光照到这个世界,把莱拉的双手染成了金色,融化了罗杰狼皮风帽上的冰雪,让他苍白的脸颊变得透明起来,在他无神的眼睛里熠熠闪光。 莱拉痛苦得心如刀割,当然这其中还有愤怒。要是能把她父亲的心抠出来,她也许会杀了他,就在此时此地杀死他,给罗杰报仇,也为自己——因为他欺骗了她:他怎么敢这么做? 她还抱着罗杰的身体。潘特莱蒙说了些什么,但莱拉满脑子都是怒火,没有听见,直到后来潘特莱蒙用自己的野猫爪子使劲掐她的手背,她才注意到。她眨了眨眼睛。 “什么?什么?” “尘埃!”他说。 “什么恿思?” “尘埃。他要找尘埃的来源,然后把它毁掉,是不是?” “他是这么说的。” “祭祀委员会、教会、伯尔凡加、库尔特夫人还有别的人,他们都想毁掉它,是不是?” “是……或者说不让它再影响人们……怎么啦?” “因为如果他们这些人都认为尘埃不好的话,那它就一定是好的!” 莱拉没有说话,胸中涌起一股激动。 潘特莱蒙接着说: “我们听过他们这些人谈论尘埃,他们对尘埃害怕极了,你知道吗?以前,虽然我们看见他们做的事都是坏事,是不对的,但我们还是相信了他们的话……我们也认为尘埃一定是不好的东西,因为他们是大人,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可是,万一事实不是这样的呢?万一它是——” 莱拉说:“对啊!万一尘埃实际上是好的呢……”她激动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她看了看他,看见他那双野猫绿眼睛里闪着光,跟自己一样激动。她觉得有点儿晕,好像脚下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如果尘埃是好东西……如果它值得追求、值得欢迎、值得珍惜的话…… “我们也可以去找它,潘!”莱拉说。 他要听的就是这句话。 “我们可以抢在他前面找到尘埃,”他接着说,“而且……” 想到这项任务是那么艰巨,他们谁都不说话了。莱拉抬头望着灿烂的天空。她知道,跟广袤无边的宇宙比起来,她和自己的精灵有多么渺小;也知道跟天空中的奥秘比起来,他们的知识又是多么地贫乏。 “我们能做得到,”潘特莱蒙坚持说,“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是不是?我们能做得到。” “可是,潘,我们弄错了,在罗杰这件事情上,我们完全弄错了,我们原以为是在帮他……”她说不下去了,笨拙地几次吻了吻罗杰僵硬的脸,“我们弄错了,”她说。 “那么,下一次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进去,把我们能想到的问题都先问自己一遍。下一次我们会做得好一些。” “可是只剩下我们自己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没有办法跟着我们,帮不了我们。法德尔·科拉姆、塞拉芬娜·佩卡拉、李·斯科尔斯比等等,他们都帮不了我们。” “那就只有我们好了,没关系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是孤单的,不像……” 莱拉知道他想说的是不像托尼·马科里奥斯;不像在伯尔凡加的那些失去了主人的可怜的精灵;我们还是一个整体;我们俩都是完整的。 “而且我们还有真理仪,”她说,“是的,潘,我想我们应该这么做。我们去上面的那个世界,去找尘埃,找到后,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罗杰在她怀里躺着,一动不动。她轻轻地把他放了下来。 “我们要去找尘埃,”她说。